誰說我,不愛你 - 第7章

北傾

  飯館裡來吃飯的客人越來越多,扶着木樓梯的扶手而上,總是能一眼就看見靠窗那一桌外形搶眼的男女。

  嘈雜聲漸起,只這一桌依然安安靜靜的,和周圍的環境極為不符。

  隨安然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看他。

  溫景梵正夾起一塊肉片放在嘴裡,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見她吃完了,他才抬起眼來,問道:「吃飽了?」

  「嗯。」隨安然點頭,端起茶壺往他的玻璃杯里添水。

  那水波漾開,在燈光下漾着一抹深紅,他目光一頓,便接着剛才沒說完的話說道:「我並不是個記性好的人,很多人哪怕工作共事過一段時間也會轉身就忘記。但很奇怪,我依然還記得我們五年前遇見時候的樣子。」

  隨安然的手一頓,茶水差點灑出來。

  溫景梵下意識地抬手握住她的手穩了一下茶壺,當掌心觸到她微微有些涼意的手背時,才發現有些不妥。

  隨安然感覺到他手指的溫熱,覺得那熱意沿着她的手一路蔓延,那耳根子都燙得有些發紅。

  她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就感覺他灼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她只覺得耳根上的熱度一下子散了開來,遍布了她整張臉,死活也不敢抬頭去和他對視。

  哪怕知道他說的那些話,並沒有別的意思。握住她的手……也只是因為怕她摔了茶壺。

  細看之下,她的面上染着淡淡的一層緋紅,那雙眸子雖然微微垂着,眼底卻漆黑如同黑曜石,鋪就着一層水光,波光瀲灩。

  溫景梵凝視了片刻,這才從容地從她手裡接過茶壺放到了桌角的一邊。

  外面的空氣變得有些濕潤起來,耳邊的嘈雜聲似乎都在此刻緩緩遠去,他夾了一塊筍片進嘴裡,只覺得那清新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頗能回味。

  那年相遇時,他也有那麼一瞬失神在她的眼神里。

  那時候的隨安然還沒這麼高,穿着平底鞋只到他的肩膀,瘦瘦小小地站在他身旁,仰頭看着他。

  身後是梵音繞樑,空氣里都帶着微微的震盪,安寧得像是她的名字——隨遇安然。

  雨水從屋檐上落下,水珠清透,落在地面上濺起細碎的雨花,暈染得那石縫裡的青苔青得發綠。

  她的眼神就像現在那樣,似乎是含着一層水,朦朦朧朧的,又清澈得似乎能從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底里。

  溫景梵從未見過那樣一雙眼睛,只一眼,就讓人安寧下來,移不開目光。

  等他收回視線,隨安然這才收回手,雙手十指相扣就放在桌面上,手指輕微的動着,打着轉。

  他吃完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聽隨安然說道:「那年你離開的匆忙,也來不及跟你說聲謝謝。」

  「嗯?」

  「你寫的那張便簽紙……我還留着。」隨安然的聲音越說越低,見他不作聲,怕他起誤會,又匆忙地補充,「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很喜歡,而且那句話陪伴我走過了最黑暗的時候,對我的意義很不同。」

  「我一直很想當面謝謝你,可又覺得好像沒有必要……」

  物是人非這個詞她五年前就明白了,那種因為時間的變遷而漸漸遷移變化的東西太多。她一直都知道,那年相遇的偶然,他的開解也只是一個恰好的契機。

  如果他那時候遇上的不是她隨安然,恐怕他也會這麼做。並不止因為她,才有什麼不同。

  所以那麼多年,她即使知道他是誰,他在哪,也從未想過再介入他的生活打擾他。

  匆匆過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別人也許並不如自己一般,一直在想念。

  可今晚,他說了那些話,似乎就有些不一樣了……她還是想當面感謝他。有些時候對於別人來說不過是一時的惻隱之心,舉手之勞,於當事人,卻是翻天覆地。

  她的新世界,從遇上他的那一刻,開始了。

  溫景梵凝視了她片刻,才認真說道:「如果覺得感謝……」

  隨安然看向他。

  溫景梵原本到嘴邊的話默默地就咽了回去,改成了:「那下次請我吃飯吧。」

  隨安然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起來,清脆地應了下來,「好啊。」

  。

  吃過飯,兩個人走出和清坊,很默契地沿着青石路街道往另一頭走。

  兩旁的商店都大開着,熱鬧喧囂得能點燃骨子裡的熱情。裝飾品店裡人滿為患,街頭小攤上更是食物香氣飄香,誘惑難擋。

  溫景梵停留在一家小攤前,拿起一隻陶瓷做的精巧小貓,「我養的貓和它很像。」

  「你養了貓?」

  「嗯。」他應了一聲,重新放回去,和她繼續往前走,「還記不記得那年在梵音寺看見的那隻流浪貓?」

  「記得。」隨安然點點頭,立刻就想起了那隻被梵音寺大師餵養的流浪貓。

  是只公的美國短毛貓,大概是被主人遺棄了。不知道怎麼的,就流浪到了梵音寺。身上的毛色乾淨得不行,一雙眸子是藍色的,湛藍得像是寶石,光華盈盈。

  她比溫景梵要提前幾天過來,卻一直沒有見到過這隻流浪貓。正好是他來的那天傍晚,下起了小雨,她從前堂穿過去往後堂,走過平安橋時就看見了後殿轉角處,一個俊秀的青年撐着把傘,半蹲着身子在摸一隻貓。

  他的鞋面被沾濕了,衣角也染了濕氣,他卻似一無所覺。手指落在它的頭上,輕輕地安撫着,看着那隻貓的眼神格外溫柔。

  那一寸昏暗的角落裡,所有的色彩都重得像是被潑了墨,只有雨幕中,低頭的少年和那隻溫順的貓清晰得像是一副畫,鮮明得就似烙在了眼底,揮之不去。

  「你把它帶回去了?」

  「沒有。」他搖頭,「後來幾年我再去梵音寺已經沒有見過它了,直到一年前……」

  他頓了頓,語氣溫柔了幾許:「聽大師說,它叼着一隻小奶貓在我每年過去梵音寺的時候開始等我,等了快一個星期。我來的時候,它把這隻小奶貓交給了我,那天晚上它就不見了。」

  隨安然心頭一震,側目看他。

  溫景梵也隨之看向她,彎唇笑着,「後來我就把小貓帶了回來,應該是它的孩子,毛色,眼睛,都一樣。」

  「那那隻……」

  「不知道,就跟以前那樣,再也未見過了。」他的語氣平靜淡然,可那遺憾只要細聽,便能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聲音使然,又或者是隨安然見過那隻貓,也見過溫景梵和它在一起的畫面,竟從那聲音里生出了淡淡的心疼來。

  「我叫它梵希。」他聲音低沉了幾分,音色卻清透得瞬間壓過了周遭的所有,直達她的心裡,「我希望能夠再遇見想遇見的人。」

  

  ☆、第八章

  

  第八章

  那日回去之後,隨安然時常會想,什麼樣的人會讓性子溫和卻什麼都不牽掛的他上心,還希望再次遇見。

  可想了很久,也勾勒不出模樣。

  他太過清冷,所以偶爾的那絲溫暖便格外熨帖。

  就像她也從不曾想過,自己這樣有些溫吞慢熱的性子會因為那一次相遇,那一道聲音,便執着地記了整整五年。

  誰敢就這樣交付自己的五年時光?

  她的母親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溫婉秀麗。可即使這樣溫柔的女子,這一生也未能得嘗所願。

  她曾說,無論是原地等待還是遠行,心裡有個記掛的人,那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安然,你別走我的老路,我這一生嘗盡了百種滋味,始終在後悔。

  隨安然嘗過的,記掛的那個人會時不時被從記憶里翻出來懷念。無論遠行或原地等待,只要你記掛,那他便是你永遠的行裝。

  百種滋味,她何嘗不是已經嘗了一半。

  可原來,她記憶里的那個人,也在如此徘徊。

  。

  A市的秋天已經眨眼而過,轉瞬便是漫長的冬季。

  隨安然上班的必經之路上,有一條意境非常棒的道路。炎熱的夏季時,兩旁綠樹成蔭,那勃勃生機的綠色鋪天蓋地遮掩過來,只余陽光細碎的剪影落在柏油路面上,紛紛雜雜。

  開車過去時,有陽光落下來,正好投在她車後視鏡的水晶掛飾上時,便會折出一道璀璨的光,耀人生輝。

  秋季最後一場雨下完,那枝椏上枯黃的樹葉再也不復相見,落在了地面上,又被清潔工清掃到道路兩旁。

  那淒涼枯澀感,便由那些交錯纏繞的枝椏傳遞而來,獨添冬日寒涼。

  到酒店時,時間還有些早,她捧着杯子倚在窗口看了一會車水馬龍的街道,這才坐到座位上開始工作。

  前段時間交代下來的訂婚宴也開始籌備起來,她一直在和陸總的秘書確認訂婚宴的會場,酒席。所幸磕磕絆絆雖有,但由於對方的配合,也無傷大雅,一直有條不紊地安排着。

  頭疼的大概是一組那位老資歷的大堂經理因為懷孕的原因,將會缺席很久——這意味着隨安然以後會分擔相當一部分的一組的工作。

  以及自己的副大堂經理在訂婚宴開始籌備的隔日就稱病請假,導致她很多可以分配下去的工作都要一頭攬了過來自己做,忙得不可開交。

  可有什麼辦法,她心軟,又太好說話……明知道她話里十分有七分假,依然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那天周小燕軟着聲音跟她說自己哪裡哪裡不舒服,哪裡哪裡疼得不行,覺得再不請假去醫院治療分分鐘都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務必請假求她幫忙把她的工作一併做了,這樣人事部的人才能多批幾天假給她。

  她啞口無言,最後只能答應下來。

  回頭幫她去人事部打招呼的時候,人事部的溫姨隔着那張辦公桌和她對視了良久,久到她都要以為自己的儀表不整齊出笑話了,那溫姨才緩緩開口問她:「你沒病吧?」

  隨安然:「……」

  溫姨輕笑了一聲,斜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打報表,「昨天下班的時候周小燕還活蹦亂跳的,今天就病得快要死了,需要請半個月的長假?」

  隨安然沉默。

  她何嘗不知道,周小燕是在逃避這次訂婚宴的工作。因為她並沒有經驗,而且第一天和陸總的秘書接洽時,對方態度倨傲,並不好與。

  加上一組大堂經理懷孕休假的原因,交接的工作複雜又繁多,周小燕便想着事不關已,過了這半個月再回來輕輕鬆鬆的上班。

  「大概有什麼突發性的病……」她努力解釋。

  溫姨在鍵盤上敲打的手指一頓,抬眼看她,「你自己樂意當傻子那就當吧,我這就准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

  隔日,前台的張咪神神秘秘把她拉到了角落裡,給她看了一張照片。

  是周小燕的私人朋友圈,上面正歡快地曬着她出行旅遊的照片,面色紅潤,哪有半分生病的樣子。

  張咪仔細地看了一眼隨安然的臉色,臉上也是愁雲密布,「周小燕真的是過分了!」

  隨安然看着照片上的日期,一時滋味難辨……這刀補得真是恰到好處。

  聞歌知道後同仇敵愾地編排了一頓,最後說了句:「安然,你就是天生勞碌命吧,有你這樣的爛好人嗎?」

  隨安然並不是,她隨遇而安,生活安然平靜,每天過得都極為規律。她並不喜歡一切預料之外的加班,工作。

  只是重新遇上那個人,她的心亂得一塌糊塗,不知道怎麼整理,那就只能把閒暇的時間都乾脆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