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歡 - 第7章

北傾



她抬起蒼白的臉,不敢直視帝君,只盯着他的腳尖,一字一字費力地求饒:「小妖知錯,求帝君饒恕。」

「晚了。」他低了聲音,似是怕驚擾了懷裡的人。

話音剛落,原本只是凌遲她的神識如巨山猛然壓了下來。

晚了?

是晚了。

她原以為總替這山間小妖收拾搖歡的帝君不厭惡搖歡也絕不會喜歡,可她錯了。她此時才明白,就是因為他護着,所以不容許別人對這條龍有一絲的傷害。

這個認知讓狐妖心神俱碎,她絕望地閉起眼。

無論是狐妖之前卑微的乞求,還是此刻的絕望,都沒有讓帝君的面上有任何波瀾。

他低頭看了眼在他懷裡瑟瑟發抖的搖歡,輕輕地,抬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秒,那狐妖悶哼一聲,再無聲息。

搖歡聽着那一聲悶響,似有所覺,她的唇微微一抖,想避開帝君的手去看看那隻狐妖,剛有這種想法,就被帝君壓住肩膀:「受傷了?」

那涼薄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搖歡後知後覺地想起後背上被狐妖撓的爪印,疼得嘴角一抽,忙扯了扯帝君的袖子。等他低頭看來,連忙把臉湊上去,專注地想從帝君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模樣。

帝君的眼睛漆黑深邃,就像是子時的夜空,夜色如墨。

搖歡看不清自己的長相,着急地問他:「帝君,我長得好不好看?」

化形後的搖歡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眉色如黛,一雙眼睛如同上好的琉璃,琉璃光淺清冽,映着她眸里的水色,光華千轉。此時她在等他的回答,有些緊張地輕抿着唇角,唇色嫣然。身後曳地長發如墨色的綢緞,被風吹拂着,露出白嫩圓潤的耳朵。

像山林孕育的精魅,精緻的五官處處透着靈氣,美得清冽又空靈。

雖還未長開,卻早有風情。

帝君抬手把她被風吹亂的頭髮勾至耳後,他的指尖從她精緻的眉眼間划過時,眼裡的淡漠也隨之紛紛瓦解。

他專注地看着此時宛如新生的搖歡,摸了摸她的頭。手指碰到她頭上的犄角時,終於失笑。

搖歡這會也注意到她的犄角和尾巴了,她嘟囔着用手把犄角都捂住,有些沮喪:「我現在是不是成了很醜很醜的妖怪啊?」

沒等到帝君的回答,搖歡自暴自棄地甩了甩她的尾巴,賭氣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撿起小石子往外扔:「我是條有良知的龍,帝君你自行回去吧,我會自生自滅的。」

被摔得感覺渾身都散架了的神行草暈了半天,剛醒過來,便被搖歡順手抓起的石子砸得暈頭轉向。它大怒,費力地滾到了帝君的腳邊,張嘴大吼:「你敢走我回去就燒了你的破草屋!」

搖歡一驚,轉頭瞪向挨着帝君一副「我有靠山我不怕」模樣的小蘭草,伸手一抓把它牢牢地掐在手心裡:「你再讀我的心思,我就把你煮了燒仙草凍!」

仙草凍?!

混賬!它可是天上有地下無,從小浸泡着天池水長大的神行草。這條小壞龍還想把它煮了燒仙草凍?

它醞釀了片刻,破口大罵:「不漂亮不漂亮不漂亮!」

啊啊啊啊!

這破草反了天了!

搖歡眼睛一瞪,揪着它的草葉把它拎起來,凶神惡煞地拎到面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神行草扭頭,格外有志氣:「我就不說。」

搖歡懵逼:「……」這要怎麼吵下去?

第十章

搖歡被帝君提溜回山洞,生怕帝君會惱她辦事不利秋後算賬。

於是,在半路上就開始裝病號,哎呦哎呦地叫喚了一路,驚得路邊目睹這一切的山間妖精們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這是無惡不作無法無天的小壞龍?

長相是不是有點犯規了?一點也沒有壞蛋的面目猙獰啊……

至於搖歡在帝君面前毫無節操的服軟認錯,因為大家見過太多次,絲毫沒有一點新鮮感,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

回到山洞後,霧鏡替搖歡處理傷口。

如今搖歡已經化形,是正值年華的少女。雖然妖精不像凡人那樣會拘泥於男女之防,但交給帝君到底還是不夠方便。

再加上搖歡受傷,一向都是霧鏡治療,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早年搖歡最愛惹是生非,這山林里雖然沒有真正能傷害到搖歡的妖精,可她平日裡又是爬樹又是滾山坡的,哪怕身披龍鱗鎧甲,依舊經常帶傷。

霧鏡原型之際只能拍幾個治療的法術,化形後有了雙手便方便多了。

她按着搖歡在清泉邊坐下,輕褪下帝君披在搖歡身上的外衣。

來時已聽搖歡說了一百遍狐妖有多可惡,霧鏡對她身上的傷已經有所準備。可當看見狐妖在搖歡身上留下的爪印從脖頸下方一直延伸到腰肩時,臉色還是沉了下來。

搖歡的皮膚白嫩柔滑,像是上好的細瓷。這幾道長且深的爪印在她後背上劃出了血痕,那血跡順着傷口留下來,整個後背都顯得有些斑駁。

霧鏡伸出去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幾乎有些不敢去碰搖歡背上的傷口。

搖歡剛變成人形,稀罕着呢。就想去清泉里照照自己的模樣,但霧鏡強按着她坐下說給她治傷,她也不敢放肆地亂動。

結果等了半天也沒察覺到霧鏡有什麼動作,一轉身,便見霧鏡紅着眼睛,一副心疼極了的模樣。

搖歡一怔。

她平時總做壞事,搗蛋惹禍她在行,安慰人她卻是一點也做不來的。

可霧鏡這會看着分明是因為她的傷在難過,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摸了摸霧鏡有些涼冰冰的臉。動了動嘴唇,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安撫的話來。

她有些尷尬又挫敗,心裡想着回頭去跟帝君學幾招……他安撫那些受她欺負的妖精們最在行了。

霧鏡知道她的脾性,這會輕眨了一下眼睛,用絹布沾了清泉水替她先清理傷口:「你怎麼會和狐妖打起來?」

搖歡眨了眨眼,捏緊了半褪的外衣,低聲道:「她想殺了我搶龍珠,我跑不過她。」

霧鏡擦拭她傷口的手一僵,眼圈又紅了些,再開口時,聲音里都有了絲顫音:「這狐妖怎麼能這麼壞呢,平日裡你還總愛去她那聽牆角,怎麼就沒聽出她對你心懷不軌?」

搖歡其實知道她能橫行這座山那麼久,是因為她生來高貴的龍族身份。龍有龍珠有龍威,她雖然不入流,可比那些修煉到剛化形的妖精卻要厲害一些。

而山里又沒有比化形後還要厲害的妖精,久而久之她就跟個山大王一樣,雖不服眾卻是鐵打的惡霸。

她也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百來年前的凶獸和如今的狐妖都讓她知道,她其實很弱小,弱小到還不能自保。

搖歡抿了抿唇,輕輕握住霧鏡的手。她的手涼涼的,搖歡握在手裡覺得霧鏡格外的弱小。

她抬眼看着霧鏡,一字一句認真道:「你放心,我會認真跟帝君學法術,我以後還會保護你。」

霧鏡初初認識搖歡時,對這條惡名昭著的小壞龍很是嗤之以鼻,每日都想着怎麼逃離龍爪。

對她交心是因為後來有精怪想用她建洞府,搖歡就是那時候把妖精趕跑了,揚着腦袋不可一世地對她說:「你給我講故事,我來保護你。」

她是真的做到了一直保護她,那一顆初心把她的石頭心腸都捂化了。

神行草在隔壁忍不住捂眼睛,顯然它忘了自己是一株草,並沒有五感。

帝君看它快把自己的草葉都塞進了土裡,手指輕敲了它一下,問道:「她傷得如何?」問完才想起神行草此時還不會說話,輕撥了一絲靈氣漫進它的根葉里。

神行草渾身一個舒坦,跟倒豆子一樣告訴他:「那小壞龍把我帶到溫泉池邊後妄想對我上下其手,為了保住貞操我就跟小壞龍激烈地搏鬥了起來。搏鬥的過程中絲毫沒有料到狐妖會無聲無息地破了法陣。」

擔心自己一口氣說太多帝君會聽不懂,神行草瞄了帝君一眼,繼續道:「狐妖的禁制對小壞龍沒有用,所以下手的時候小壞龍就跑進了樹林裡。化形時體內靈力枯竭,這才被狐妖狠狠撓了一下,我都替她疼。」

「是我的過失。」帝君低垂了眉眼,靜靜地看着它。

他其實已算到搖歡這幾日便要化形,只是她在這一處封印中修煉困難,一直沒有突破化形的境界。他才想着讓搖歡帶了神行草去後山的溫泉池邊,不料狐妖預謀已久,想來是尾隨了一路,才會破了他教給搖歡的防禦法陣。

神行草呷呷嘴,正想控訴小壞龍還對它做了不少足以謀殺它的罪行。可一想起在危險關頭,那小壞龍也很義氣地沒有丟下它後,這些狀就有那麼點不好意思告出來了。

它撓撓有些發癢的草根,突然想起來一些事……

於是,它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很是八卦地問道:「小壞龍笨,化形不知道變身衣服穿。帝君你可看光了?」

話音剛落,八卦的神行草就被帝君一個手指頭摁進了土裡……

神行草:「……」珍愛生命,遠離八卦。

——

搖歡受了重傷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山林,就連終日深居淺出的土地公也有所耳聞。

得知是住在山腳下的狐妖所為,他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在第二日清晨時,便拄着拐杖,去後山的樹林裡挖了幾株搖歡最喜愛的野山參,便上門探望病號了。

搖歡的皮肉結實,昨日霧鏡給她治過傷後,她老老實實地睡了一晚,就把枯竭的靈力給補回來了。一大早就神清氣爽地跟着帝君去修煉了。

土地公撲了個空,又慢吞吞地去帝君住的地方找人。

剛到院子門口,就看到了趴在石桌上給神行草澆水的搖歡。她已修了人形,偏偏尾巴和龍角還沒跟着化形,這會搖着她的大尾巴,看得土地公心裡就是一陣發憷。

這條龍總是顧前不顧後的,土地公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龍尾巴的虧。這會心有餘悸地站得遠遠的,大聲喊話:「搖姑娘,老身來看你了。」

搖歡豎起耳朵,打滾坐起來。她習慣了龍身,這具化形後的身體輕飄飄的,她一個沒控制好力道,眼看着要滾下石桌。

一旁一直留意着的帝君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衣領把她往後一提,看她站好這才鬆開手,輕斥道:「毛毛躁躁的,也沒個樣子。」

搖歡被帝君訓了近百年,這種程度的訓斥她已經能左耳朵近右耳朵出了。她眼尖地瞄到土地公手裡提着的三株野山參,懶得跟帝君計較,歡天喜地地過去迎客了。

野山參是妖精們最滋補的靈藥,只是平日裡最不好尋覓蹤跡,搖歡曾經翻過好幾座山頭尋找它們的蹤跡,無一不是空手而歸。

上一次吃還是認識霧鏡後,有一株蠢笨的野山參遁地時一頭撞上了霧鏡。被霧鏡死死地壓在身下,才被搖歡逮着燉了野山雞。

啊……野山參燉野山雞,她光是想想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土地公見搖歡那麼喜歡,笑得更是慈眉善目:「搖姑娘身上的傷可……」關切的話還沒說完,搖歡已經不客氣地接過被土地公捆得嚴嚴實實的野山參,笑得雙眼都眯成了一彎月牙泉:「就差野山參補龍體了……」

土地公被搖歡一句話堵得接不上,等她蹦蹦跳跳地走遠了,這才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帝君輕笑,袖子微拂,便有草精上去請土地公入座。

他平日裡閒來無事,除了教搖歡修煉,便是參透陣法。再無趣些,便是擺弄棋譜,澆花養草。

搖歡如今收斂了不少,少有惹事,這日子倒是開始無趣了。

土地公受寵若驚地從帝君手裡接過茶盞,嗅着茶香抿了口,眉目都舒展開了。

「這是搖歡泡的茶。」帝君嗅着茶香,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瓷玉茶杯,語氣溫和:「當算是我替她謝過你了。」

土地公在這座無名山已不知幾千幾萬載,當初他照拂過被封印在此地的帝君,如今又替帝君照顧搖歡,對他一向敬仰崇拜。

聞言,連連擺手:「老身知道搖姑娘性格率真,豈敢當帝君這一還禮。我今日過來,除了看望搖姑娘,還有一事要稟告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