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聯盟 - 第8章

天堂放逐者



第二指關節以下連有半透明薄膜蒼白細長手指,從海水裡抬起來,它的指甲尖銳且長,流轉着珍珠色的光芒,輕輕在夏意臉邊的血痕上一抹,然後含入唇中慢慢吮吸。

忽然,它像明白了什麼。

這條銀色的人魚留戀看了眼龐大的塔拉薩女神號,然後再次湊近,冰冷的唇緊緊貼在夏意不斷出現血痕的嘴唇上,手臂攏緊,驀然向海面下沉去。

海水微微晃蕩,它是海洋生物的天空,會隨着波紋將光線均勻的折射在水面之下。

朦朧,飄忽。

現在,二十米以上的水域如同死寂,沒有任何魚類。

銀色的月光就這樣透過水麵,一覽無餘,逐漸的,消失在越來越漆黑,越來越冰冷的海水裡。

水壓開始逼迫得夏意無法呼吸,儘管有奇異的氣息順着口腔流入,但他暈迷里的潛意識也覺悟到了,繼續往下沉,只有死路一條,就開始拼命掙扎。

微微閉攏的紫色瞳孔驀然張開,有些怪異的看着夏意,但卻沒有離開,相反更堅決的將他往海底拖去。

除非沒有水,否則即使是強輻射,也是有生命迅速改變結構繼續生存的。

從海水深處,浮出了大量冰藍色半透明的小水母,它們像是蘑菇的帽子微微張合,因為輻射降低,它們迫不及待的要來到海面上,成群的飄過夏意與人魚的身邊。

這種特殊的食物自然也引來了好奇的獵食者。

大章魚蠻橫的衝散了成群的水母,不過這些生物太小,它只能用生滿吸盤的觸手隨便撈一點送到嘴裡。

可想而知,水母涼涼的,啥味道都沒有!

阿碧瑟看着海面上塔拉薩女神號的陰影,又望着這條人魚,深深糾結了。就這樣,它觸手上攥着幾隻瓶子都沒丟。

一陣激烈的次聲波開始在海水裡迴蕩。

——人類是要這樣吃的?先從嘴開始啃?

第11章

末日漂流記

如果人生是劇本,那麼夏意覺得今年這一場戲糟糕透了。

千禧年的時候,就有人盛傳世界末日,結果除了一場名為千禧蟲的電腦病毒之外,誰不好端端的?然後又傳瑪雅人預言過真正的末日在2012,不過戰戰兢兢翻日曆過今年的人整個地球能找出來幾個?地震火山嘛,都是正常的地質活動,不世界末日它們照樣會出現。氣候反常?那已經很多年了,夏意的家鄉起碼從十年前開始,天氣就忽冷忽熱沒個定性。

他雖然性格古怪,也曾經想過可能會孤獨的死在某個地方沒人發現,但還真的從來考慮過要跳海。

蔚藍色的汪洋,一望無際,對別人來說是空曠壯觀,但夏意卻不喜歡,他更屬意曾經在記錄片裡見過的影像,那深幽得只有一束光線悠悠照入的海水,以及鏡頭猛地拉上海面或者海底的衝擊感,海中往往是十分寧靜的,游曳的魚群,絢麗的珊瑚都給他一種自由自在的遐想,這裡不需要語言,也不用猜測對方在想什麼,只有食物與獵食者,只存在物競天擇。

有同伴卻沒有背叛,有偽裝卻沒有虛偽。你不用擔心會否得罪人,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所以夏意睜開眼的時候,直覺自己還在做夢。

成片的紫紅色植株生在岩縫裡,雖然不高,但從夏意躺的位置望去,正好遮蔽了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隙。它們根莖分明,修長直立,完全像是微型的白樺樹,主幹筆直副枝斜張,然後從上面延伸開去的枝丫就越來越細,雖然最粗的主幹也不過小指口徑,最細的地方如同髮絲,但它們優雅又漂亮的聚攏在一起,又從根部開始由紫紅逐漸轉為深紅,簡直就像微雕的石版畫。

「這是…」

夏意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還沒觸碰到,一口海水就吞了進去。

他終於醒悟過來,猛然翻身坐起,那水流聲——

他這是在海里?!

夏意不小心又嗆進了一口海水,那咸苦的澀感,讓他立刻屏息,本能的抬頭一看,海面居然如此之近,光線也明晃晃的照射在水底,在細軟的沙礫上,間或有高低不平的礁石,成片的紫紅色海藻都隨着水波微微起伏,沒有魚類,也沒有蝦,死寂一片。

這明顯是淺海,塔拉薩女神號連停駐都需要深水港,更別說它一直行駛在南海上。

夏意一口氣憋不下去了,只能揮動手臂,試圖浮上海面。

他並不會游泳,本來以為這將是個無比艱難的過程,結果出乎他意料,就像是從家裡浴缸里爬出來那樣,夏意那不協調一點不規範的動作,竟然讓他輕而易舉的靠近了海面。

雖然只是六七米的深度,但夏意的手在觸碰水面時仍然有種欣喜的衝動。

「嘩啦!」

手接觸空氣,與被水包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夏意迫不及待浮出了水面,他長長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水從他額上流過,他近乎貪婪的呼吸着攜帶海腥味的空氣,這時他稍微清醒了點,猛地變了臉色。

海面上是有輻射的。

夏意不敢直視太陽,剛才從水下看,光線十分熾烈,照得七八米深的海底都跟點着盞十多瓦的燈差不多,但他此刻卻沒有皮膚被炙燒的痛感,相反海水十分清涼,這讓夏意更肯定,除非他想儘快死,還是跟遊輪上那些人死得一樣的話,就繼續維持現狀。

一般想死的人,鼓足勇氣去自殺一次結果卻沒死成之後,醒來後都痛哭為什麼要救之類,其實未嘗沒有「他已經歷過接近死亡的痛苦,為什麼還沒有成功,竟然還要再一次忍受」這種情緒。

何況夏意還是個無可奈何,只能選擇死亡的。

他再次深吸口氣,沒入海中。

這一小片海域,都是細軟的雪白海沙。

等等,遠處那是?

夏意怔住了,再次浮出海面,望那個方向往了一眼。

隱隱綽綽就是一塊突出海面的巨大礁石,不潛入水中還真沒發現,其實這是一個島,但露出海面的就只有那麼多,往更遠處看,還有灰淡的影子,大約是暗流與礁石分布的群島吧,難怪這一帶海水比較淺。

但是他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

夏意落海的時候,時近傍晚,現在卻是正午,太陽刺眼的掛着天上。

海浪不可能將他沖得那麼遠,大氣逐漸稀薄,風雷雲雨統統沒有,絕對不存在那樣的海浪,這又不是小河小溪,還能被衝到下游去!

之前他窒息失去意識時,似乎出現了幻覺。

淡銀色絲絲縷縷隨着碧藍海水纏繞過來,魔魅的紫色眼睛,那大約是傳說里的海妖吧,沒有看清容貌,只記得那近乎無色的唇,很冷,就像逐漸沉入海底時感覺到的死亡氣息。

夏意不自覺的揉着額角,好像有針戳似的刺痛。

他一驚慌失措,就難免會有這樣的毛病,夏意跟誰都沒說過,就好像許多人都有偏頭痛似的,一發急,一上火,難免就要揉兩下,靜靜定下好好休息,也就過去了。

但夏意現在的處境…

比死還痛苦的事情,就是在有限的時間內,趕緊選擇,不,是趕緊尋找一種舒服的死法。

南海與東海的交界處多群島,也許上面沒有居民,但可能找到尖銳的石塊或者路過船隻丟棄的垃圾,夏意希望哪怕是一個破罐頭都好,只要足夠鋒利——他重複着深呼吸,然後潛水往前試探着游的動作,雖然這速度很成問題,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沒往下沉,折騰來折騰去,一個小時後,笨手笨腳的狗刨式總算可以見人了。

海水裡沒有小魚小蝦,也只有零星可以看見的貝類,但這些貝殼都很小,摸着也很粗糙,夏意好不容易將它們撬開,估摸了下,還是需要到岩石上去打磨,才能當兇器使。

末日就是這麼悲慘,人要忙着自殺,還得先打造工具。

夏意不敢隨便露出海面,陽光正烈,每次他覺得很憋的時候才小心的去換氣,他沒等到憋到胸口發痛眼前發黑的臨界點,一路摸上海島,都是力氣活,全耗費在半路上導致最後再活活淹死,才叫倒霉,他不如最初就靜靜的看着海底那些漂亮的海藻,灌海水到死呢!

也不知道怎麼,夏意似乎覺得自己能在水面下待的時間越來越長。

潛水也是鍛煉出來的吧,他有些疑惑,本能覺得這個推論哪裡荒謬了,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三個小時後,他看到一個頗大的海島,這一路上的礁石都坑坑窪窪,別說磨東西了,大約硬得可以直接將貝殼崩裂。

這處海島不是之前那些露出海面的石頭,原先上面那些茂盛的熱帶植物,都枯死了,夏意疲憊的從海水裡濕漉漉的走上來,他知道要減少待在日光下的時間,但他實在沒有半點力氣,掙扎了好半天,才拖着步子走到一個風與海浪一起侵蝕出來的海岩小洞窟里,歇了許久,他仍然沒有聽到島上傳來任何人聲。

夏意耐心的等到太陽落山,才小心的將這個島轉了個遍。

這裡只有大批海鳥曾經停駐過的痕跡,是個無人島,其實也並不算大,約莫可以抵一個足球場而已,僅有的植被也全部枯死了,夏意到現在還沒發現這個島上存在第二個生命。

也許螞蟻或者昆蟲還在泥土深處苟延殘喘吧。

夏意筋疲力盡的走回靠近海邊的那處彎曲的岩窟。

這裡太狹窄,他坐下來腿都伸不直,只是出神的看着水天一線的海面。

多麼可笑,他還在看什麼,期待什麼,一艘船嗎?

無論多麼新進的輪船,失去了動力,也就是一堆可以浮在海面上的廢鐵而已,如果天長日久,壓力艙再出問題,那麼必然會沉沒。

人類並不強大,也沒有神乎其神的能力,失去了他們自己製造出來的工具,文明也好,社會也罷,都註定走向崩潰,不管是核武器,還是高性能狙擊槍,都比不上一把刀好使。確切的來說,失去最重要最支持社會基礎的工具,人們還能怎麼樣?

默默畫着十字,祈禱,然後等待死亡嗎?

夏意不信仰宗教,如果信的話他就不會準備自殺了。

如果死亡真的是一場審判,那麼這場浩劫過後,地球上會剩下什麼?植物枯死,就意味着氧氣大量減少,不,磁場消失就足夠導致大氣層離散,最後沒有了大氣,穩定的空氣比例還能存在嗎?那隨即到來必然是嚴寒,面對太陽的時候再變成高溫,想想火星就知道了,所有的水都會蒸發,最後兩級剩下部分固態冰冠,整個星球一片死寂。

哪怕磁場只是暫時消失,但對一個行星來說,它的歷史太漫長,生命都算不了什麼,它以億年為單位,沒有磁場,它依然公轉自轉,只是自轉軸產生變化罷了。

夏意又是饑渴,又是疲憊,他只能希望,他這次闔上眼睛,可以無知無覺的在睡夢中死去。

1月11日,深夜,被死亡籠罩的行星終於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大氣層消散的速度停滯了,磁場在趨近於無的時候開始它一百萬年一次的地磁倒轉。

但,這並不是末日的終結。

第12章

求生

淅淅瀝瀝的水聲,很細微,遠遠跟海浪的聲音相合。

夏意朦朧的醒過來,外面的天還是黑的。因為僵硬的睡姿,他脖子酸痛不已,動作不協調的想站起來時,猛然一怔。

雨聲!

他居然聽見了細微的雨聲!它們打在礁石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輕響,夏意幾乎是手腳並用爬出了洞窟,感受冰冷的雨絲落到臉頰上。

從來沒有哪一場雨,能讓他欣喜若狂吧。

有風,落雨,那麼就是說大氣在逐漸恢復了?

白天的高溫使海水大量蒸發,所以到了晚上,海上最先開始下小雨,陸地就沒這個待遇了,而且這雨異常的小,斷斷續續,零星才有幾滴正好落在夏意臉上。

但是下了,總比不下好。這不是世界末日,還有希望,所有人也都能有機會繼續活下去?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重要呢?

夏意幾乎要感激一下那虛無飄渺的神明。

帶着絕望準備去死,即使是習慣孤僻的人,也是承受不住的。

他盼望一個果斷的方式可以迅速結束生命,但又不敢拿腦門與石頭試硬度,在遊輪上他就想過,要對準某個物體尖角撞過去,可不容易,而且正好一頭撞死的可能性有多少,沒撞過的人,又不是當醫生和刑警的,還真搞不懂,不過睡前他想來想去,也許他就剩這一個辦法了。

游到這個島上前,他還是有那麼點零星期望的。

比如這裡住着人,這裡的人告訴他,一切都還能挽回,或者什麼都不做,讓他安安靜靜待會,可能這裡還沒有塔拉薩遊輪號大,但是如果真的有居民,人躲在家裡跟被困在一條船上的心情是不一樣的。所有的食物與水都是自己的,不需要去搶,仿佛關上那扇門,就安全了。

不到萬不得已,人們不會出來面對危險。

其實就算是末日,能含淚擁抱父母子女,吻別愛人,最後躺在熟悉屋子裡一起迎接死亡,這就是絕望里最大的幸福了,夏意的思維總徘徊在「只有我一個人這很好」和「不想繼續一個人」之間,他搞不清楚怎麼樣的生活,才是完美的,選擇前者是因為他做不到後者。

結果夏意用了三個小時,失望卻又隱約慶幸,這只是個荒島,沒有淡水,沒有生物。

現在,命運又將他從死亡前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