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 第2章

南無袈裟理科佛

  母親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起許多關於外婆的陳年往事。這些有的是聽老實的外公說的,有的是聽寨子裡老人說的,我才知道原來一直被我看成是封建迷信的外婆,年輕的時候還有這麼風光的事情。一直到七八十年代,行政下鄉,寨子與外界聯絡漸漸多了,外婆才開始淡出了外人的視野,在苗寨里祭祀、拜神、看病、算命,了度殘生。

  「你去打工的時候,我們都攔,結果你外婆幫你看了下香,她說你良如玉石需磨難,說讓你去外面的世界受點苦,對以後的人生有幫助。所以說,你現在這樣子,還是要感謝你外婆的。」我母親說着。我笑了笑,沒有接茬。這些年我也知道些一些關於算命的事情,這東西講究一個虛實真假、望聞問切,完全就屬於心理學範疇。

  這時候堂屋的電子鐘突然走到了十二點,鐺鐺鐺響起聲音來。

  母親突然停下來沒講話,和父親一起恐懼的看着我。

  我被看得疑惑,將視線投向了堂屋神龕旁的玻璃裝飾去。只見鏡子裡的我臉色枯敗如金箔,黃得嚇人,一道一道的黑紋在額頭上遊走。我瞪着眼睛看,一陣劇烈的絞痛從腹部左側就升了起來,一波又一波地不停歇,洶湧如潮水……我看着母親好像跟我說些什麼,但是耳朵卻什麼都聽不到,然後感覺世界都毀滅了——然而我偏偏沒有昏迷。

  然後我感到有一團東西在肚子腹髒之間遊走。

  啊……啊……疼,真雞巴疼啊!

  這疼痛足足持續了十分鐘,這十分鐘我的腦筋清醒異常,每一絲痛感都清晰,歷歷在目,然後世界都扭曲了,地上仿佛有萬般惡鬼爬出來。

  後來我聽說有人給疼痛等級量化,說以人斷一根肋骨的疼痛值計算的話,女人分娩差不多是十倍。我一直認為,我當時的疼痛應該是分娩的兩倍——因為後來我也斷過幾次肋骨。

  我的神志恢復清醒地時候,發現自己躺倒在地上,全身汗出如漿,濕淋淋地像剛從水裡撈出來。我母親、我父親嚇得發抖,不敢過來扶我。地上一灘水,有汗水,也有我失禁的屎尿,把堂屋熏得臭烘烘的。我母親在罵魂:「你這個老不死的,連你外孫崽都害,活該一輩子橫死。你這老不死的,不要再來纏着我家陸左了……」

  她罵得很難聽,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倘若長輩死去,返轉來找自己的親人,就要把它罵回去。而我則手足冰涼,過了好久才相信這並不是夢,哆嗦着爬起來。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今天,應該是我外婆的頭七。

  那天晚上我研究了半晚上外婆留給我的書,由於太潦草,心情又複雜,一直處於對於未知的恐懼,所以並沒有太多的發現。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轉乘縣城的班車到了市裡的一家三甲醫院,掛完號之後做了全身的檢查,七七八八花了近六千塊錢。然而在下午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我身體好得很,十分健康,一般人有的亞健康狀態我一樣沒有,而且身體機能正逐步地朝一個好的方向轉變。我拍的那些透視片子裡,也沒有見到身體裡面多些什麼東西。

  我如實地跟接待我的那個老醫師講起我的情況。他沉默了很久,給我說起兩種可能:

  1.心理或者精神引起的幻覺疼痛,這種事情往往出現在毒品依賴者、精神疾病患者和服用刺激性藥物、神經性植物花粉等;

  2.神秘學的裡面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東西,比如我遇到的這種情況。養蠱一說由來已久,在中國南方、台灣、香港和東南亞的許多地區流傳。有人提出來說蠱其實是一種毒蟲滋養的病毒,但是他也不得而知。如果真是,那求醫問藥是沒用的,只有找相關人士解決。

  我們那裡一直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現在的行政單位都不叫市,叫做苗族侗族自治州,老醫師在這裡待了幾十年,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但也許是院方有規定,他很諱言,對於這些也不敢多說,只叫我去找。我沒有門路不肯走,被我纏了很久後,他才告訴我,說晉平縣下面苗寨,有個叫做龍老蘭的神婆,據說很靈驗。聽到這裡,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外婆的名字就叫龍老蘭。

  回家的路上我在東官開飾品店的合伙人阿根打電話給我,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店子裡出了一點事情,有個看櫃檯的小妹不做了,她平時最信服我,我要有時間就回去勸勸她。我和阿根手下總共只有十幾個人,那個時候廣東還沒有用工荒,但是他說的那個女孩業務很好,走了實在可惜。可是我根本沒心情管這些,就問為什麼辭工?

  阿根說這個女孩子男朋友是個棍兒(就是不正經的混子),不做事靠她養,她的工資根本就供不了兩個人大手大腳地花銷,於是她男朋友就勸她下海。阿根說下海的意思就是去做雞,東官大部分的記女都是打工妹轉的行——這種情況在08年金融危機之後更加嚴重。我抿着嘴,腦海里不由想起了那個眼睛大大、亮得像兩口溢滿水的井一樣的女孩子。

  我跟阿根說,我這邊有事回不去,讓他跟那個女孩子說,要麼我幫她再找個老實男人好好過,要麼滾蛋,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我懶得見到這種賤人。

  阿根在電話那頭嘆息,我想起來,阿根對那個小妹好像有點意思。

  我回家之後,開始仔細研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然後在半個小時之後找到了外婆給我下的金蠶蠱的這種東西的記載。

  這是在農曆五月五日端午三天之內,抓到的毒蛇、鱔魚、蜈蚣、青蛙、蠍、蚯蚓、大綠毛蟲、螳螂、蟑螂、四腳蛇、蜘蛛、黑頭鐵蟻裝在一個褐石土製的大陶缸里密封,讓它們自相殘殺,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強大的吃弱小的,每日睡前禱告一次,起床禱告一次,這樣過那麼一年,最後只剩下一隻。這一隻形狀顏色都改變了,便叫做金蠶蠱。

  而這才是第一步,我吞下的這只是經過外婆煉製了幾十年,使用來做本命蠱的。

  這種被隔絕於世幾十年,常年生活在幽冥之眾的金蠶蠱,性情十分暴躁,每逢氣陰就暴躁不已,除了生於七月十五,受過鬼門開、陰氣滌的人才能夠適合,不會立刻暴體而亡。當然,這也只是第一步,要徹底鎮壓本命金蠶蠱的凶性,必須要服用一種草。

  這種草叫作龍蕨草,而且是被矮騾子編戴過的龍蕨草。

  蠱毒兇惡,但是天生怕矮騾子。

第三章

山魈野怪,湘黔矮騾子

  矮騾子在很多地方的方言裡面都被認為是罵人的話,比如寶島台灣,就是小混混的意思,但是在我們家裡,或者湘黔一帶,它只會用來表達一種意思:山魈野怪。

  各地關於山魈野怪的傳言都很多,千奇百怪,我就不一一贅敘。

  我所說的這種矮騾子,就是我老家大山里傳言的一種山魈。它們矮小不過幾十公分,總是戴着紅色草帽,外皮是綠色或者紫色,也有人說是紅色,毛茸茸,總是三五成群的出沒,喜歡逗人玩。比如會把農民帶到地裡面去吃的午飯變成石頭,或者往得罪過它們的山民鍋灶裡面拉屎,又比如,有些山村裡的人半夜去地裡面吃泥巴,返回家中睡覺覺得很飽——這便是受了矮騾子的迷惑。

  它們戴的紅色草帽,就是用龍蕨草編的,這種草,據說來自於幾千萬年前的恐龍時代。

  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我讀高中的時候住學校寢室,每個同學都有一肚子這種故事。

  說不上真,也說不上假,不過來自青山界西邊鄉村子的同學說得最多。

  我研究了那本破書一整天,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告訴我父母,我準備去青山界走一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實話,我對於初一晚上發作的那種疼痛,心有餘悸。那疼痛簡直超出了人類能夠承受的範圍,在某一段時間裡,我甚至想到去死。

  母親看着神龕上外婆的遺像不說話,又是嘆氣又是掉眼淚。父親則說我小叔就在青山界林場,我要去找矮騾子,就去找我小叔,他在林場守林屋,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當天晚上父親就給小叔掛了電話,第二天早上我就出發。

  小叔是縣林業局的正式職工,常年在偏遠的林場裡面做守林護林、森林防火工作。青山界則是縣城往西的一處地界,高山絕嶺、鳥獸難飛,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縣林業局在那裡有個站點,而我小叔執勤的在最深處的守林屋裡。

  我早上出發,到縣城轉車到鄉里,然後再轉車到林場,在順着山道一路走到守林屋,一番折騰,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那個時候是夏天,天還大亮,深山老林子裡面已經沒有手機信號了,不過好在有早年鋪設的電話線,所以小叔得到了通知,早早地站在坡口等我。

  我把帶的一些禮物給他,酒和煙,他樂滋滋地收下。

  他們的守林屋是一棟刷了石灰的印子房(就是磚瓦房),和我一路行來看到的木頭房子有很大區別,不大就兩間,一間廚房一間臥室。廚房裡面已經煮了一鍋肉,遠遠地飄着香味。裡面還有一個人,三十多歲的瘦小漢子,嘿嘿地沖我笑,露出一口煙熏火燎的黃牙。

  小叔給我介紹,說是他的同事,叫李德財,讓我叫李叔。李德財連忙推辭,說叫哥好啦,他說他以前在小叔家見過我,幾多好的一個小伙子哦,一晃又過了八九年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婆姨都沒討的後生崽,現在兒女都拖着鼻涕到處跑了。

  李德財臉黑,皮膚很糙,左臉上有一道疤,樣子凶,人倒是還和善。

  我們坐下來吃飯,鍋子裡面煮的是兔子肉,足足放了兩個,都是前幾天打的。守老林子的這份活計枯燥得很,小叔他們就會經常用氣槍去打些野物,偷偷的,也沒人管。菜都是旁邊菜地里摘的,也新鮮。我開了買來的酒,跟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小叔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仗着酒意在罵我外婆:「她就是個老乞婆,一天到晚搞蟲子、搞迷信,現在要死了,還害你!」

  我那時已經對這些東西有些恐懼了,再加上她怎麼也是我外婆,就沒有接着他的話茬說,反倒是李德財順嘴也罵了幾句。吃肉喝酒,然後聊到矮騾子的事情,我就問小叔見過沒?小叔哈哈大笑,說他都活了快五十年了,就是沒有見過一個,都是別人以訛傳訛、胡編亂造的。

  他這一輩子在深山老林裡面,護林防火、抓偷木頭的賊,要是信這些,早就嚇死了。

  倒是李德財看了我一眼,神情猶豫,我問他看到過沒,他又說沒有。

  吃完飯我主動要收拾,小叔不讓,說趁天還亮帶我去外邊轉轉。出屋子的時候,外邊天色稍暗,林子低處看不到落日,只看到朝霞在對面的山上映天,金燦燦地一派輝煌。我們踏着鋪滿落葉殘枝和青草的山路慢慢走,小叔一邊走一邊咳嗽。他是個老煙槍,但是在山林里巡邏的時候卻不敢抽煙,只是咳。

  守林屋在一個小山包上,我們走了幾百米,小叔在跟我講一些守林子時的趣事。事實上這工作枯燥得很,每日都是鐵腳板走路,小心翼翼防備,疲累得很,不過他講了一件附近村子裡面的事情,倒是讓我感興趣:

  說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村子叫作色蓋,色蓋地處深山,田都是坡埂梯田,林子又是國營林場,所以很窮,叮噹響的窮——有人出去打工,一輩子都沒有回來過。村子裡有一個老光棍,因為有個老娘在,也就沒走,在田頭辛苦勞作,38歲了都沒個女人願跟他。前年有一天,他突然跑到縣城裡面的金鋪裡面賣金子,好大一坨哦,值當幾十萬呢。去年金價240一克,他那一坨足足有三斤多,後來金鋪的黃老牙壓他價壓到200,他就賣了,得了差不多30萬呢。

  我說好運氣,這個漢子不知道是在哪裡撿的呢。

  小叔說是啊,都說他好運氣,祖墳冒煙,他回來之後,就準備去鎮子上作點小生意。不過福兮禍所倚,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後來那個黃老牙帶了一幫人來找他,說他給的金坨坨放在保險箱裡,當天晚上就變成了牛屎了,讓他把錢賠回來——金子怎麼可能變成牛屎?分明是欺負老光棍嘛,結果一堆人談不攏,黃老牙就打了老光棍,後來還打了官司,不知怎麼地,法院就判老光棍涉嫌欺詐,今年才放出來。

  我說怎麼會這麼判?當時驗貨的時候肯定是真金白銀啦,不然以黃老牙那麼精明的人,會給錢?小叔笑了笑,說黃老牙有個叔叔是上面的,他指了指天,搖頭在笑,也沒有多言。我看着林子的光線一點一點變暗,說:「太黑了,回去吧。」

  於是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回來。

  ※※※

  我在守林屋裡待了兩天,白天跟着巡林子,晚上就看書。山林子裡濕氣大,蚊蟲孽生,蛇也多,條件其實很艱苦,但是我卻並沒有在意,我南下打工的時候吃過的苦更多,睡過橋洞、公園和爛尾樓,在這裡有鋪床,還有蚊帳,其實已經可以了。因為沒有電視,山裡面的生活其實很無聊,唯有看書。

  在山裡面待着,只有兩個伴陪着,不說話的時候,萬籟寂靜,只有外面林間的蟲子在唱歌,心沉靜下來,抱着書看,很容易看進去。

  看得多了,才發現《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其實並不是一本純粹的巫醫神婆的書,而是糅合了道術、原始巫蠱、佛家以及降頭術等各種各樣的神秘學大雜燴,甚至還夾雜着逸聞野事,著述的人叫作山閣老,而中間參雜了大量筆記、補充的那個人應該叫作洛十八。

  漸漸的,我開始讀得津津有味了。

  隨着閱讀的進度,我開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感覺平時的生活好像完全顛覆了。這裡面有很多一眼就覺得假的東西,但是也有一些,看着似乎有些道理,而裡面關於一些養蠱、降頭、養小鬼、制殭屍之類的東西,看得讓人噁心欲嘔。

  關於山魈,裡面也有記載。這是一個能夠在靈界和現實里自由來往的小人,它們生性狡詐,但是卻並不兇殘,喜歡捉弄人,記仇,喜歡吃松果和紅薯藤,只會出沒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偶爾也會到山民家裡,捉弄人類。

  我待了兩天都沒有看到傳說的矮騾子,第三天的時候和小叔回到縣城,他去交接,我則採購了幾斤松果、一筐紅薯藤、香燭、土雞蛋、紅線、新糯米、獵刀、捆繩和網……然後回家把我外婆的遺物中挑了幾張畫好的黃符,準備完畢之後,在第四天再次回到了深山的守林屋裡。

  那天晚上月色特別亮,我在守林屋不遠的坡邊灑下了松子和紅薯藤,然後靜靜蹲守。

  山林子裡有野物,小叔不放心我,他本來可以回縣裡去休息十天的,但是他聽後來說青山界出了件殺人碎屍案,不放心,又和別人調了班,陪我一起在黑暗中守着。山裡面蚊子又多又凶,但是我們都不敢亂動,小叔給我塗了一層黑乎乎的草渣子,說能夠防蟲。我靜靜等着,感覺空地上的一切景物都瞭然於心。

  我前面說過我曾經在很多家工廠打過工,在一家線路板廠做事的時候天天看板找缺陷,費眼睛,於是就有了一點小近視,看遠處的東西模模糊糊的。但是現在在黑夜裡,雖然月光很亮,但是卻能夠很清晰地看到十米之外的細微事物。

  同樣的改變還有我的身體,越來越健壯有力,精力充沛,而且頭腦思路也很清晰。

  我漸漸地信服了外婆臨終時說的話:她留給了我一筆遺產,但是想要繼承這筆遺產,我還需要經過一場考驗。越過了,一切安好,越不過,就只有面對死亡。

  夜已深,月牙西斜,靜靜地夜裡什麼都沒有——只有蟲子叫,吱呀吱呀。小叔年紀大了,堅持不到一個小時就困頓得不行,被我趕回去睡覺了。山里濕氣重,夜涼如水,我聽着蟲子哼鳴,心裡卻十分平靜,仿佛有什麼預感一樣,靜靜地等待着。從晚上九點開始,我等了7個鐘頭,直到了凌晨四點多,放鬆子的坡地處才出現一個黑影。

  那黑影的出現讓我的神經頓時就緊繃起來。

  然而當我仔細看了下,才發現是一隻像小貓一樣肥碩的山老鼠。在老鼠在坡地上一拱一拱地,一會兒在磕松子,一會兒又嚼嚼紅薯藤,還用後腿刨土。

  我身子不動,將拌了土雞蛋清的新糯米從袋子裡面拿出來。肚子在痛了,不嚴重,但是就像腹瀉一樣,忍不住地一點又一點的放臭屁,沒聲音,所以更臭,熏得我自己都難受,連一直圍繞在我周圍的蚊蜢都散去不少。

  沒過了一會,灌木林中悉悉索索鑽出幾個黑影來。

  我看不到顏色,只是藉助這模糊的月光,看到這些黑影都差不多三十公分左右,直立行走,在腦袋的部位有亂七八糟的橫線——那是草帽的輪廓。

第四章

功德湯與碎屍案

  當看到這些黑影出現在我視線之中時,我左腹里有團肉塊在輕微的抖動。這回並不痛了,只是覺得不自在,一種莫名的恐懼意識從心中升起來,這意識我很陌生,但是當時的我卻能夠很清晰地分辨出來,是我體內另外一種生物的意識。

  它仿佛在哀求我:離遠點,離遠點……

  而我心中卻湧出一股狂喜來:書里說金蠶蠱是至靈之物,不怕猛獸不怕人,只是恐懼黃冠金爪十年大公雞,和深山老林子的矮騾子。它既然有這種意識流露出來,那麼,來得這些黑影必然就是我找尋已久的矮騾子。

  我沉住氣,等這幾個黑影走近,然後停下來。我數了數,一共有5個,走路蹦蹦跳跳的,夜太黑看不清楚樣子,開始還四處看了一下,過了一會,幾個傢伙邊搶邊吃起來。陰雲飄過,月亮就浮現出來,順着月光我看到這些傳說中的矮騾子,它們似乎長有一張介於人和猿猴之間的臉孔,渾身是毛,青草綠;手很長,足有三十多公分,幾乎等同於身高。

  它們一直很鬧,像動物園的猴子般發出叫聲,吱吱,音節很短,但急緩有致。

  不知道怎麼的,我感覺它們眼睛很亮,有一種很有神的感覺。

  我大概等了五分鐘,待它們集中一點,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左手抓一把摻合了雞蛋清、香燭灰的新糯米,右手拿着一張獵網。我一點一點地移動,前進路線是之前確定好的,沒有一絲聲音,只有心跳在「撲通撲通」地響着。十五米、十米、八米……當我挪到了第八米的時候,突然矮騾子們紛紛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我這邊。

  事不宜遲,我左手上的新糯米一下子就灑了出去,像天上落雨,刷的一下全部都落在了這些矮騾子的頭上、身上,突然之間就有一個糊米的焦臭味道傳了出來。我心中大喜,書上說的矮騾子最怕混了雞蛋清和香燭灰的新糯米,沾身就像燒紅的烙鐵,果然是真。我左手剛得閒,立刻配合右手將獵網撒出去。獵網是找附近的山民買的,專門用來摟草打兔子那種,不好撒,我白天練習了好久也沒個樣子,不曾想這會兒出奇的成功。

  一片帶着蒺藜鐵釘的粗滌綸網就像一片黑雲,罩向了它們。

  沒想到這些矮騾子反應竟然十分靈敏,除了有一個略高的傢伙被罩住之外,其它的身子一矮,刺溜一下四散而逃。網裡面的還在猛力掙扎,吱吱的叫喚,我連忙跑過去一腳踏住網沿,將兜裡面的新糯米全部都傾倒在它的身上。這糯米足足有兩斤多,一落到它身上,就冒出一股黑煙,簡直神奇極了。

  等到這傢伙停止了掙扎,我摸出紅線,隔着網將它渾身纏起,然後又把尾指粗的捆繩將網綑紮實,環顧四周,逃走的矮騾子已經不見了。

  夜深露重,我提着網往守林屋裡趕去。網兜裡面的這毛茸茸的傢伙看着不大,卻沉甸甸的,足足有三四十斤。很臭,有糊米的焦臭味,也有膻腥的尿臊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喉嚨里有痰,吐也吐不出來,噎得難受。黑漆漆的夜裡,像是魔鬼的大嘴,一瞬間我的心被恐懼緊緊抓住,分不出是自己,還是身體裡面的金蠶蠱,腳步越來越快,幾百米的山路沒費什麼功夫就到了。

  咚、咚、咚……

  我猛敲着門,裡面相繼傳來了來我小叔和李德財的詢問聲,我說是我,然後屋裡面的燈就亮了,然後門一開,小叔披着大衣走出來,睡眼惺忪,說幾點了,怎麼才回來。我把手中的網一提,說:「我抓到了一個矮騾子!」小叔一激靈,人立刻精神了起來,拉着我進屋,關了門,在燈下面瞧個究竟。

  聽到我抓到個活着的矮騾子,本來還躺在床上睡覺的李德財也咕嚕爬起來,披着衣服湊頭來看。

  在100瓦明亮的白熾燈光下,我終於看清楚了它的樣子——除了滿臉褶皺發黑之外,幾乎就像一個老人的臉,眼睛大而亮,瞳孔是紫紅色的,在擴散,偶爾一張嘴,一口雪白的獠牙,交錯密布;臉部和頸部都沒有多少毛,但是身上確實毛茸茸的綠毛,現在夾雜着灰白色的糯米,好像被灼燒一樣的發黑;像猿猴,有一截小小的尾巴,四肢的爪子鋒利,手部是五指。

  最重要的是,它頭上真有一頂紅色草帽。

  這草帽是一種紅色蕨草根莖編織的,很潦草粗糙,像是小孩子胡亂編的,但倘若是矮騾子編的,就讓人驚奇了,草帽呈一個鳥窩的鍋盔形狀,妥貼地附在它的腦袋上。上面有很多白色、黑色的漿汁泥土,鳥羽、獸毛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存在。這些看着很噁心,但是我卻十分高興,小心地從網裡面把帽子扯出來,團好收藏起來。小叔看了一回兒,問我:「這個東西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搖搖頭說沒想過,小叔興奮地說:「明天天亮,我們下山送到林業局裡面去。這個是珍稀動物吧,獻上去的話,說不定有獎金的哦。小左你真行,這東西一直聽老輩人說有,但是我這大半輩子,都沒見過,偏偏被你逮住了。厲害啊厲害。」我苦笑,要不是那本破書上有抓矮騾子的方法,要沒有那幾把糯米灑出去,我怎麼可能抓到這快如魅影的小東西。

  要不是……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