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平妖二十年 - 第4章

南無袈裟理科佛

  我跟老闆娘道過謝,走到院子緊閉着的大鐵門前,想了想,然後叩門喊道:「有人在家麼?」

  我反覆喊了幾聲,都沒有人回應,想起老闆娘說馬一岙出遠門的事情,很是鬱悶,正準備先離開的時候,那鐵門吱呀一聲,露出了一條小縫兒,有一個小蘿蔔頭探出了腦袋,又黑又亮的小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然後問道:「你找誰?」

  這小蘿蔔頭髒兮兮的小臉兒,明顯偏小的破舊衣服,五六歲、本應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偏偏一副戒備的表情,很是違和。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馬一岙馬先生在麼?」

  小蘿蔔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誰?」

  我從兜里摸出了那黃色金邊錦囊來,從裡面把那張紙條遞給他,說道:「我跟馬先生萍水相逢,不過他說如果我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來這裡找他幫忙。」

  小蘿蔔頭接過紙條,檢查了一下,說對,確實是馬哥的字跡。

  確定之後,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下我的身後,然後朝我招手:「你先進來吧。」

  他把鐵門稍微打開一點,我勉強擠進了裡面,瞧見院子裡原來還有人——兩個躺在屋前竹椅上、昏昏欲睡的老頭兒,一個站在院子水缸邊、體重超過兩百斤的胖妞,還有蹲在牆角念念有詞的壯漢——那哥們看着二十來歲,光着膀子,虎背熊腰,一身疙瘩肉在陽光之下油光鋥亮的,好像電視上的健美先生一樣。

  不過這些人狀態都有一些古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我完全無視,絲毫都不理睬。

  小蘿蔔頭領着我往屋子裡走去,然後對那兩百斤的胖妞喊道:「肥花,來客人了,去倒杯水來。」

  那胖妞聽到,應了一聲,回頭看了我一眼,居然很是嬌羞地跑進屋裡去。

  如果是美女,這樣子的嬌羞很動人,但這個胖妞嘛,讓我頗有一種驚悚的感覺,而當我走過那水缸的時候,才發現那缸口一米五的大水缸裡面,居然泡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別看身材瘦瘦小小的,但模樣十分清秀,眉眼間頗有幾番韻味,很是動人。

  只不過,這大白天的,一個女孩子,穿着白衣服泡在水裡,讓我覺得很是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而她也一臉好奇地望着我,我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朝着她點了點頭,說你好。

  女孩也衝着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說你好。

  我說你怎麼泡在水裡啊?

  女孩愣了一下,然後很是認真地回答道:「我是一隻魚,就應該在水裡啊。」

  呃……

  她一句話說得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接茬,我乾笑了兩聲,腦子裡想起了剛才那老闆娘說的話,這一院子裡的人,還真的都是奇奇怪怪的。

  就在我頗為尷尬的時候,旁邊的小蘿蔔頭瞪了那女孩一眼,說有沒有腦子啊,不會說話別說。

  他在這兒倒是頗有威信,一句話說得女孩兒低下頭,緊接着直接潛進了水裡去。

  小蘿蔔頭把我往屋裡面引,說你別多想,她就是腦子進水了。

  我一句話都不說,坐在客廳的沙發前,那個叫做肥花的胖妞端來一杯白開水,放在茶几上,小蘿蔔頭招呼道:「我們這兒條件差,只有白開水,你別嫌棄哈,喝……」

  我趕了好久的路,的確是渴得很,客套兩句,然後端起杯子來,一口氣喝乾。

  放下水杯,我剛要開口說話,小蘿蔔頭卻支開了旁邊的胖妞:「你去院子裡看着海妮吧,免得她嗆水淹死了。」

  胖妞送了水過來之後,就站在我對面,一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心發慌,小蘿蔔頭的支使讓我剛剛鬆一口氣,結果胖妞卻說道:「她會淹死?她一口氣泡進水裡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事好吧……」

  沒有等胖妞說完,小蘿蔔頭就黑了臉,說讓你去就去,愣着幹嘛?我哥走的時候,怎麼交代你們的,這兒誰做主?

  他年紀不大,卻頗有氣場,一發火,胖妞瑟瑟發抖,吐了一下舌頭,趕忙離開。

  等胖妞離開,小蘿蔔頭小大人一樣地對我說道:「你好,我叫鍾黃,就是那個『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的那個鐘黃,我馬哥出門了,這兒由我來當家,你有什麼事情,跟我說就行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把這小屁孩子當回事兒,還想跟這兒的大人打招呼,沒想到進來之後,竹椅上那兩老頭動也沒動,大個子蹲牆角看螞蟻,而胖妞對他又唯唯諾諾,這才放下輕視之心。

  我遇到的這事兒十分離奇,頗有許多不尋常之處,而這小孩兒的言談舉止也是與尋常人等不同,反而讓我平添許多信任。

  有了馬一岙的錦囊,我沒有太多的猶豫,當下也是跟小孩兒鍾黃說起了我的事情來。

  我怕他的理解能力有限,特地將細節說得很清楚。

  結果等我囉囉嗦嗦講完之後,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概意思就是,你撞到邪了,然後給人在身上做了手腳,恰好被馬哥看到了,他當時忙,沒跟你仔細講,給了你這錦囊,讓你先保命,還讓你搞不定的話,過這邊來,對麼?」

  我點頭,說對,對,馬先生他去哪兒了,你能夠聯繫到他麼?

  小鍾黃嘴一撇,說他有他的事情,忙着咧,再說了,你這件事情也用不着馬哥出馬啊,我幫你搞定就成了。

  我一愣,說你?

  小鍾黃瞧見我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一下子就惱了,說嗨喲,瞧不起人還是咋地?就你這點兒破事情,小鍾哥幫你直接搞定,咋地,不相信人啊?

  這小蘿蔔頭一着急就是一口苞米茬子味兒,我有點兒想笑,不過還是認真問道:「那你說說,你怎麼幫我解。」

  小鍾黃盯着我,說先談你能給多少錢。

  我一聽,哎呀這套路,這小屁孩……要不是先前馬一岙帶給我的好印象,我還真的害怕是個騙局,於是按捺心思,問道:「你要多少錢呢?」

  小鍾黃好像有些緊張,摸了一下鼻子,才問道:「馬哥給你錦囊的時候,問你要了多少?」

  我說沒有啊,一分錢沒要,我剛才不是說了麼?

  小鍾黃一聽,一下子跳了起來,一臉驚訝地喊道:「不會吧?這不可能啊,你知道他給你的東西有多珍貴不?那符紙,龍泉山出品的,龍泉山啊,知道哪裡不?還有那知了骨,以及崑崙豹貓的三根鬍鬚,這些東西,加起來你知道值多少錢不?」

  小東西說得我一愣一愣的,我聽得很迷糊,不過大概能夠聽明白,那就是馬一岙給我的東西很珍貴。

  至於有多珍貴,我也不知道,便問多少錢。

  小鍾黃氣呼呼地說算了、算了,跟你這種圈外人說了你也不懂,別談那個敗家子,你就說你這邊能給多少吧。

  我試探性地伸出了一個手指,小鍾黃瞧見,連忙搖頭,說不、不,一百太少。

  一百?

  我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因為剛才我跟他聊的意思,其實是一千,沒想到這小孩兒看上去老實穩重,畢竟年紀還是小,要價也不黑,所以我抱着侃客戶的心態,跟小鍾黃聊了一會兒,談到了三百塊。

  談妥之後,小鍾黃開始跟我說道:「我告訴你啊,這件事情,你找到我們,算是找對人了。」

  我說怎麼回事?

  小鍾黃說你這件事情啊,是撞邪了,撞邪你知道吧?

  我回想起當日之事來,一臉驚悚,說你的意思,是我撞鬼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

  小鍾黃說呸、呸,你這什麼封建迷信,我說的撞邪,跟你想的不一樣,我……

  就在他準備長篇大論的時候,突然間院子外的鐵門傳來「邦、邦、邦」的響聲,一個女人扯着破鑼嗓子大聲喊道:「馬一岙,馬一岙你給我出來!」

正文

靈明石猴第六章

落魄的遊俠聯盟和夜行者傳說

  這一聲叫喊頗為尖銳刺耳,正打算跟我長篇大論的小鍾黃聽到這聲音,臉色都變了,對我說等等啊,然後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我弄不清楚狀況,跟着走出去,瞧見一個不遜於剛才那胖妞身材的婦人,正掐着肥肉堆砌的腰,在門口跟小鍾黃罵罵咧咧,原本一片安靜的院子裡,一下子就變得熱鬧起來。

  躺在竹椅上假寐的兩老頭站起來了,蹲牆角看螞蟻的大高個兒也過來了,胖妞肥花和潛在水裡的海妮都起來圍觀。

  我這時才發現那壯漢個兒真高,站在那兒,如同一堵牆。

  那大高個兒,怕不得有兩米多吧?

  我走到院子裡,聽到婦人罵罵咧咧,而小鍾黃一臉無奈地回過頭來,走到我跟前,低聲說道:「小侯哥,你手上有沒有錢啊?江湖救急。」

  我說怎麼了?

  小鍾黃說這位是房東,馬哥兩個月沒有交房租了,她說要是我們再不交,就要趕我們走了。

  我一聽,下意識地往旁邊的幾個大人望去,沒想到兩個老頭兒的眼神飄忽,仿佛事不關己,大高個兒倒是看了過來,不過長相原本威猛的他咧嘴一笑,頓時就讓人感覺智商有點兒問題,像是個傻大個。

  這一院子的人,反倒是這個小蘿蔔頭像個正常人類。

  我有求於人,不敢拿架,問道:「多少?」

  小鍾黃舔了舔嘴唇,然後試探性地說道:「那個啥,一千五,你有麼?」

  我這次過來,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錢包里也帶着錢的,所以便掏出錢包,數了十五張老人頭給他,小鍾黃接了過來,轉過去遞給那體型如豬的房東,結果那娘們拿了錢,沾着唾沫數了一下,居然還嘲諷地看着我,對小鍾黃說道:「又從哪兒找來的冤大頭?」

  小鍾黃低着頭,說拿着錢回吧您,問那麼多。

  房東離開,我們回到了客廳來,小鍾黃對我說道:「讓您見笑了。」

  我說你客氣了,誰都有為難的時候——對了,你剛才說到哪兒了,我們繼續說。

  小鍾黃說你聽說過遊俠聯盟麼?

  我搖頭,說沒有。

  小鍾黃認真地說道:「你沒聽說過,那也很正常,畢竟這種事情,不是圈內的人,很少有聽過這個名字的;那麼我們換一種詢問方式,你覺得在你身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瞧見小鍾黃因為我剛才的慷慨舉動,顯得更加認真,我也不由得認真起來,回答道:「莫不是……見鬼了?」

  小鍾黃搖頭,說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鬼魂之說,即便是你聽過了,那也是誤傳。

  我一愣,說那是什麼?

  小鍾黃說你應該是得罪了夜行者。

  我一愣,說什麼是夜行者?

  小鍾黃一臉鄭重地說道:「我現在空口白牙地說,你或許不太相信,但馬哥跟我講過,說人類的祖先是猿猴,但實際上,還有許多的野獸在漫長的生存和進化過程中獲得了智慧,只不過它們在與猿猴進化的『人類』長期競爭過程中,因為種種原因失敗了,最終沒有辦法成為主流。它們有的隱居在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之中,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有的則試圖改變自己,融入到人群之中——前者成了山精野怪,留下諸多民間傳說,而後者則在漫長的混雜過程中,有的暴露身份,從此斷絕,有的則與人類生息繁衍,徹底融入了人類社會之中。「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認真地盯着我,然後說道:「那些融入人類社會裡的,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來,有的保持着顯性基因,就成了夜行者家族,而有的則變成了隱性基因,徹底成為了人類,如果沒有某種契機,將會永遠地泯滅下去……」

  「夜行者?」

  我在口中反覆念着這三個字,感覺好像天方夜譚,而小鍾黃則說道:「對,有人將它們稱之為妖,但對於它們本人而言,『物之反常必為妖』,這對它們來說是一個極大貶義和歧視的詞語,也十分狹隘,它們更願意稱自己為『夜行者』,不被主流社會認可的人類種族——狹義上的人類,是猿猴進化而成,而它們,則是萬族進化,如此而已。」

  我說你跟我講這些幹嘛?

  小鍾黃笑了,說你還沒有明白麼?你的身上,很有可能傳承着夜行者的隱形基因,而正是因為這個,使得你被人盯上了,這才導致了後面一系列事情的發生啊。

  我眉頭一跳,忍不住心慌,說你說什麼啊,這怎麼可能?

  小鍾黃說:「據我所知,生死花這東西,一般人服用之後,就會立刻進入假死狀態,如果三天之內沒有得到解藥的話,就會直接進入腦死亡,變成真死,唯一的例外,就是夜行者,或者有夜行者隱形基因,或者血脈的人。」

  他這麼說,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那我為什麼會出現破口流血的現象呢,而且當時我完全感受不到溫度,渾身冰冷。」

  小鍾黃揉了揉腦袋,笑着說道:「估計你身上被種下了啟明蠱,所以才會這樣。」

  我說什麼是啟明蠱?

  小鍾黃說這是一種藥引,它能夠在短時間內讓你體內隱藏着的夜行者血脈迅速顯露,讓你擁有夜行者的力量,並且有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夜行者。

  我疑惑,說什麼叫做有可能?

  小鍾黃笑了,說你以為成為夜行者很簡單?如果在轉化的過程中,你的身體如果承受不住基因的裂變、血脈的擴散,就會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因為全身的器官衰竭而死亡,對,就像得了絕症一樣,無藥可救。

  聽到這話兒,不管是信不信,我都忍不住罵出聲來:「我去,這不是害老子麼?」

  小鍾黃說你以為尉遲那幫傢伙會安什麼好心呢?他們做事情就是那樣,你若是能夠受得住,成了夜行者,那幫人就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將你拉攏,而如果你受不住痛苦,身體機能衰竭而亡,他們頂多就損失一瓶啟明蠱而已,至於你的死活,你覺得他們會關心?

  我心頭一跳,說你認識那個什麼尉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