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爭 - 第6章
徹夜流香
原夕爭冷笑了一聲,道:「李纘,倘若你真敢這麼做,我會令你後悔被生出來。」
李纘哈哈大笑,一揚烏黑的劍眉,道:「嚇唬我,我李纘是嚇大的?」
原夕爭折了一根樹枝在手,道:「李纘,我們做筆交易如何?」
李纘皺了皺眉道:「倘若你肯跟我回北齊,那麼這交易虧是虧了點,倒也算勉強湊合能做的。」
他說着便突然撲了過來,如有雷霆之勢,原夕爭卻是手一揚正中他的眉心,李纘頭一偏,堪堪錯過了枝尖,原夕爭卻已經跟着變招,二人一連過招四五次,原夕爭手中的那根樹枝始終不離李纘的眉心。
原夕爭笑道:「你只知道我算卦精,卻不知道我琴藝好,可這二樣跟我的劍術比起來,只能算作雕蟲小技!」
李纘看了原夕爭半晌,突然露齒一笑,道:「那麼你說說交易吧,看看是否能讓我滿意!」
原夕爭笑道:「原氏是南朝的大鹽商,若是我能說動南朝,以後鹽只跟你手下的商販交易,這算不算得上是—筆划得來的買賣?」
李纘眼帘猛地一抬,面容卻不變,原夕爭淡淡地道:「我知你為鹽而來,你想清楚了,倘若你掌握了北齊鹽貨的來源,那麼你的財富便會如同滾雪球一樣,三四年之內便有與你皇兄一爭高低的本錢了。」
李纘微微一笑,道:「這買賣倒也還算過得去,不過我想知道南朝憑什麼聽你的建議呢?」「很簡單,因為你是北齊皇子當中偏弱的那一個……倘若不扶植你……」
原夕爭菀爾道:「又怎麼才能讓你們北齊兩個皇子勢均力敵,禍起蕭牆呢?」
李纘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敬佩,世人多陰謀詭計,而眼前這人卻是堂堂正正地陽謀,卻還令人不得不中圈套。他輕哼了一聲道:「那算起來,這也算不得是一筆好買賣了。」
原夕爭皺眉道:「莫非你還想得寸進尺?」
李纘看着原夕爭,半晌才道:「這筆交易跟子卿你比起來,根本不足一提!我倘若有你為參贊,南朝遲早都是我的,我又何必眷戀區區一點鹽。」
原夕爭清秀的眉毛一揚,道:「李纘,別漫天要價。」
李纘豎起三根修長的手指道:「我要你無條件為我做三件事!」
「你休想!」
李纘淡淡地道:「這是我李纘的極限,我一生從不受脅於人,不要以為我沒有別的法子取得南朝的鹽貨。」他說到後面幾句話,隱隱便露出了一種傲氣。
原夕爭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這三件事一不害園,二不害人,三不能傷了我自己。」
李纘伸出手掌,笑道:「一言為定。」
原夕爭卻不與他擊掌,反而拂袖而去,李纘看着原夕爭的背良久,才微笑道:「似你此等人物,我怎能讓你留在南朝。」
李纘與原夕爭一前一後地進了大廳,原炟笑道:「二殿下當真是—個雅人啊,其實等會兒讓子卿抄錄給你即可。」
李纘笑道:「我是一個心急之人,一聽到新曲不立時三刻拿到譜子,只怕這酒也飲不好了。」
楚因已經歸座,他面色紅潤,聽了便道:「李兄喜愛音樂,回頭我向宮廷樂侍給你抄上—份南朝的樂曲。」
李纘淡淡地道:「我只喜愛這種信手拈來,返瓖歸真的東西,太過於精美的我並不喜歡。」
楚因一番討好卻撲了一鼻子灰,不禁略略尷尬,但是他也只是溫和地一笑,道:「那我看看能不能搜集到令殿下喜歡的。」
眾人不禁均想這梁王倒是性格溫和得緊,着實令人心生親切之感,只原夕爭心中想着李纘這個大麻煩全然沒有去理會楚因到底說了什麼。
楚因的目光原本一直停留在曾楚瑜的身上,無意中瞥見了原夕爭,正好看見原夕爭這麼輕輕的一皺眉,他發現自己的心竟然跳快了幾下,不禁在心裡隱隱地想倘使他是一個女子,只怕無人能及。他想到此處,竟是有一點出神。
幾個人才說着話,外面呼啦啦進來了一群蒙紗白衣的女人。原夕爭抬頭一瞧不禁莞爾,心道好險。一個女子輕紗白衣便美若謫仙,一群蒙紗白衣女子便當真是猶如寡婦們出殯了。
原炟面色極其難看,道:「都先下去吧!」
這些女子原本以為能與梁王河邊偶過,遠甚於上一道菜,連匆匆一瞥的會面都算不上,不曾想都撲了一個空,反而被尋來的奴僕告知族長大怒,心急之下慌慌張張地趕來大廳,卻又忘了自己手中該端着一盤菜,再加上被原炟這麼一喝,均羞愧難忍,退了下去。
只有一個女子立於原處,她望了一下已被賜座的曾楚瑜,轉頭便看向原夕爭,道:「子卿哥哥,你為何總是這麼偏心?」
原炟知道此事必定有古怪,原夕爭肯定脫不了干係,但卻不能當眾發作,只沉聲道:「宛如,還不快退下!」
那女子不但不退,反而將自己面紗拉下,指着原夕爭,道:「爹爹,是子卿把我與姐姐們都騙去臭水溝的!」
她將面紗一拉下,露出了一張俏臉,她的裝束也與尋常的大家閨秀頗有不同,一身白裙也不是尋常的羅裙之,而更像是一身緊身服,頭上只扎了個簡單的辮子,高高翹起,更襯得她這個人俏皮可愛,令見慣了高貴典雅女人的貴族們都是眼前一亮。原夕爭卻暗暗苦笑了一下,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原家小丫頭是如此厲害。
原炟也是一個聰明之人,見自己的女兒能絕地反擊,便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好了,好了,你這丫頭真是被我寵壞了。」他轉頭慚愧地道:「此乃我的小女宛如,有失家教,請王爺見諒!」
楚因見眼前的小姑娘高翹着鼻子,當真是可愛無比,於是便笑道:「無妨,那就給令千金也賜一個座吧。」
原宛如衝着原夕爭扮了個鬼臉,原夕爭無奈地還她一個楚楚可憐的眼神,曾楚瑜卻在一旁冷然看着,仿佛渾然無我,此間的事都與她無關似的。
此後氣氛便似逐漸融洽,一席飯畢賓主皆歡。
楚因起身作別,眼光瞥了曾楚瑜幾次都欲語還休,最終開了口,卻是道:「原族長,我與子卿一見如故,不知道我是否有此幸運,能拜他為師,請他給我教誨?」
李纘的目光微微一動,沒想到這楚因的眼光倒也不差,他如此肯俯下身軀,只怕真會打動原夕爭的心。
原夕爭卻只微笑了一下道:「王爺,我歲數尚小,資歷也不夠,怎能做您的師傅?」
楚因聽原夕爭婉拒,不由臉上現出急切之情,道:「莫非子卿是嫌我愚魯,不肯教誨?」
原夕爭無奈地道:「實不相瞞,我與公孫先生有約,只怕就是近日要返山靜修,王爺之請,恕子卿不能從命了。」
楚因眼中顯出失望之色,長嘆了一聲,與原炟作別上馬。李纘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與原夕爭對碰了一下,道:「京城再會了!」
原宛如卻道:「王爺為何不與我跟楚瑜姐姐作別。」
原炟低聲道:「宛如,不要胡鬧!」
楚因的臉一紅,卻是下了馬,對着兩位女子長長一揖,道:「楚因失禮了。」
宛如輕聲一笑。曾楚瑜卻只是緩緩將自己的面紗拉下,輕聲道:「人都說梁王溫文爾雅,楚瑜今日一見方知溫文爾雅不足以描擬王爺本人,王爺是寬厚仁德,遇人坦誠,海納百川,楚瑜受教了。」
她說着盈盈萬福施了一禮。
楚因震驚於曾楚瑜的絕麗容顏,竟然忘了出手相扶,等清醒過來,曾楚瑜已經施完了禮,飄然而去。楚因見佳人已去,不由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與李纘上馬遠去。
原炟看着遠去的馬隊,長嘆了一口氣,道:「楚瑜真是出落得如花似玉,看來王爺對她也有心啊!」
原宛如卻在一邊不服氣地道:「曾楚瑜總以為自己長得漂亮,那不過是納蘭姐姐不在,我去告訴王爺,倘若是納蘭姐姐在,她給她提鞋都不配!」
原夕爭原本剛想開溜,如今卻見這頑皮的丫頭把火燒到自家門口,不由連忙道:「我妹妹已經皈依佛門,這種皮相之爭對她來說實屬無稽之談,再者說納蘭的外表其實也遠不及楚瑜,你莫要胡言亂語。」
原炟總算想起了這個罪魁禍首。
那天原家村半個村子都聽到了原炟的吼聲:「原夕爭,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原夕爭一連跪了三日的祠堂,由原緣親自押着看跪,這也算是連坐了,老子連着兒子一起受罰。原緣想想也氣,心裡不由又暗恨這個庶出的兒子不爭氣,原本梁王誠意相邀,卻不會想被這逆子一口回絕。正事不干,卻把整個村裡的姐妹都騙去臭水溝,害得自己也不得不待在祠堂里挨餓思過。
綠竹隔着祠堂外面大聲道:「少爺,楚瑜小姐找你。」
原夕爭一聽便從蒲團上跳了起來,原緣一看,便喝道:「跪下!」
原夕爭笑笑,道:「老爺,這可是未來的王妃在叫我,你如果攔住了我,就不怕這位未來王妃記恨?」
原緣一愣,隨即哼道:「一個庶出的丫頭,便痴心妄想了!」
原夕爭淡淡地道:「倘若你料錯了,這……可是滅門之禍哦!」
原緣一驚,原夕爭已經揚長而去。
綠竹見原夕爭出來,喜道:「小少爺,你可出來了,皇宮裡來了人,讓楚瑜小姐跟宛如小姐把生辰八字的牌子遞上去!」
原夕爭點了點頭,一挑顧姨家的帘子,顧姨正在院中焦急地走來走去,一見了原夕爭便像見到了救星,道:「子卿,你可來了!」
幾日不見,這院子便像是換了新貌,各房的禮品擺放得屋裡都擱不下,只好堆在院子裡。原家經商的人不少,這一些人從來都是見風使舵的主,雖然曾楚瑜還沒有被選中,但是既然皇子對她感興趣,將來說不定做不了正室,也能當—個側妃。給一個未來的王妃送禮,原家人是從來不會手軟的。
原夕爭掃了一眼那些東西,轉頭沖顧姨微微一笑,示意不用慌張,敲了敲會楚瑜的房門,卻不見動靜,原夕爭笑道:「楚瑜,我進來了哦!」
原夕爭推開門,便見屋裡倒沒有擺放一些什麼東西,只是多了一張琴,看那琴樣式古樸,七弦,琴面上有火燒焦紋。原夕爭心中一動,沒想到梁王送的這把古琴竟然是一把漢室的稀世琴——焦尾,心想這皇子倒不是一個吝嗇之人,這麼想着對楚因又多了幾分好感。
原夕爭回過頭,見曾楚瑜披頭散髮地坐在梳妝檯前,她的面前擺放了許多金釵珠飾。
他走近她,笑道:「怎麼楚瑜你拿不定主意選哪一枝來戴嗎?你可要學會挑選哦,這要是進了王府,恐怕所擁有的珠飾會更多。」
曾楚瑜突然將所有的珠飾都掃到桌下,原夕爭被她嚇了一大跳,只見曾楚瑜轉過臉來含淚道:「我憑什麼跟原宛如去爭,她的母親是當年御史曹見清的女兒,父親是原氏的族長,大戶人家的嫡系閨女。我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寡婦的女兒,這個寡婦都沒有被人娶回過家門,這麼多年來都不知道是給誰守寡!子卿哥哥,你說想要我幸福,是想要我給人看笑話麼?我如果被王府拒了,你讓我跟母親在這個村子裡面如何抬得起頭來?!」
原夕爭長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將這些珠釵一樣又一樣放置於台上,笑道:「你不用過分擔心,平貴妃可不一定舍你而取宛如。」
曾楚瑜睜大了那雙秀美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原夕爭,道:「子卿哥哥,你是什麼意思?」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平貴妃的出身?」
曾楚瑜搖了搖頭,原夕爭笑道:「她的出身跟你完全沒有兩樣,平貴妃原本是小戶人家的閨女,選秀那年,江南太守捨不得自家的女兒,便認了她做庶出。她進了宮中也正是因為出身小戶人家,懂得低頭服軟,反而一帆風順,當了貴妃。婆小而媳大,並非她所願。」
曾楚瑜的臉色逐漸平息了下來,原夕爭微微一笑道:「楚瑜,現在你只要說你覺得楚因是否還過得去,要不要挑他做你的夫君,其他剩下的都由我來。」
曾楚瑜將頭別了過去,似要落淚,但臉又微微一紅,低頭不說話。
原夕爭微微一笑,挑了一個釵子插於她的秀髮之中,道:「楚瑜,我想要你幸福快樂。」他仿佛看到眼前那人,便在心中暗嘆道:「阿大,我依你所願,必定盡力照看楚瑜的。」
曾楚瑜低聲道:「子卿哥哥。」她想什麼,終卻欲言又止。
原夕爭收手出了門,便直奔原炟那裡。
原炟見原夕爭飄飄然地進來,一臉若無其事地跟他打招呼,不請自坐,拿了他剛泡的大紅袍茶給自個兒斟了一杯,他知道自己是忍無可忍了。
可是還沒有等他吼,原夕爭已經笑道:「大伯,你犯了一個足以掉腦袋的錯誤,可知?」
原炟眉頭一皺,他知道原夕爭平日裡雖然不務正業,但卻不是一個妄言之人,於是族長不得不忍氣道:「說!」
原夕爭笑道:「你可知道南朝遞進秀女的規矩?」
原炟略一沉吟,突然面色一變,原夕爭修長的手指在杯沿上劃了一圈,道:「身家清白,父母雙全!」
第五章
「原夕爭!」原炟壓低了聲音怒道:「你又要耍什麼花樣?」
原夕爭兩手一攤,委屈地道:「大伯,我在救你啊!」
原炟冷哼一聲,道:「你不給別人找麻煩就很好了!」
原夕爭一笑,道:「大伯,你宴前向王爺推薦了楚瑜,這已經是在向皇室遞進秀女,倘若你此刻再說楚瑜有一個寡母……楚瑜的婚事自然告吹,但只怕會惹怒了對楚瑜已經有意思的王爺,宛如嘛……也就不用再想了。」
原炟心中一權衡,漸漸明白原夕爭的意思,他壓着氣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不如你認了楚瑜做庶出,到時候不論是哪一個進了王府,你都是王爺的岳丈……再則說楚瑜是庶出的身份,未必便會阻了宛如正妃的好事,你說呢,大伯?」原夕爭胸有成竹地笑道。
原炟細細想了一下,覺得果然這是—條上好的計策,自己的宛如不但是大家族族長的獨女,母親也是出自書香世家,雖然從小喜愛跟着自己走南闖北,但自身的素養也並不差。他怎麼想也不覺得宛如能輸給了曾楚瑜,若是原家一雙姐妹都能進王府,將來多一個倚仗,也不失為是一椿好事。
原炟想到此處,心中暗暗一喜,但依然拉長了臉道:「你便是正事不做,盡動這些花腦子。楚瑜自小便是受我照顧,我自然早就把她當了女兒,還用得着你多事!」
原夕爭聽了,笑道:「那我便替楚瑜謝過大伯了。」說着他剛想起身,原炟又道:「你先別走,我正有事要找你。平貴妃指名讓你把宛如楚瑜的生辰牌子遞進京去。」
原夕爭一愣,原炟長出一口氣道:「這想必是梁王的意思,看來他還是有讓你為他效力的念頭。我要說,這是多麼好的一椿美事,你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也老大不小了,難不成就不為自己的前程着想,再者你們三人要是都進了王府,手足相互照顧……喂喂,原夕爭,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話還沒說完……」原炟還沒等第三個餵字出口,原夕爭便已經跑得人蹤皆無了。
原夕爭跑出後長吐了口氣,心中暗笑,心想怪不得別人不怕族長發怒,就怕族長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