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12章
徹夜流香
昭然一愣,卻見李夫人身形一動,就朝自己投身而來,她身前長袖寬袍,烏髮白面,好似一具沒有上色的人偶,她十指纖長朝着昭然的脖子揚來。
昭然都沒來得及大叫,只覺身後揚起一道勁風,有人隔着他跟李夫人對了一掌,李夫人立時整個人被震飛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
饒是如此,昭然仍是抬起手忍不住摸了摸方才差點被掐斷的脖子,雖然他脖子斷了也未必死得了,但背脊上還是冒出了一絲寒意。
他回過頭,見身後的門坎外踏進來一名書生,正是九如。
「先別殺她!」昭然連忙攔着九如,生怕這個小佛子一激動把李夫人斬妖降魔了,他還有好多問題要問呢。
李夫人躺在地上輕聲念詠道:「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瑣碎不堪觀。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論傳奇,樂人易,動人難……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來年年依舊。」最後一句幾不可聞。
昭然面色一變:「不好!」他急急地跳上戲台,還沒接近李夫人,就被身後人拉了回去,瞬間,一團火光在台上燃起,李夫人整個人燃燒了起來。
傾刻間,無色的李夫人便有了一色……黑色。
不過片刻,李夫人便已經燒成了焦骨,但上下頜骨挪動着,竟然好像還沒死,嚇得昭然不禁上下牙關都在哆嗦。
九如踏上了戲台,由上而下地俯視了一眼那具焦骨,只見他白衣在上,手指伸出穿過火光,握住了它的咽骨,用力一捏,那些焦骨便都化成了飛灰。
昭然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咽喉,吞了口唾沫,復又鬆了口氣。
----
身後傳來腳步聲,聞之庚大踏步走了進來,看着戲台上的火光皺眉道:「這又是誰?」
「聞大人你在塔上找到了什麼?」昭然反問。
聞之庚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自然是李墨這個反臣逆子!」
昭然好似想通了什麼,咧嘴一笑:「這台上是大人的狗奴!」
「你說什麼?!」聞之庚又驚又怒。
九如道:「這是李夫人,我們見着的人一直都是李夫人。」
昭然嘖了嘖嘴,心想九如真沒趣。
「怎麼可能?我明明在鐘塔上抓到了李墨,他自梵而死!」他連番在無燈巷這件案子裡失措,可他到底不是笨人,「李夫人冒充李大人……」
昭然不去理會他,而是走過去看着那人形的黑灰喃喃地道:「她回到這裡來做什麼?」此處是深宅,假使李夫人發現聞之庚帶着錦衣衛接近李宅,匆忙之際自己易容成狗奴,令忠僕易容成李墨,可即便她篤定忠僕能騙過聞之庚,她也應該及早謀求脫身之法。
聞之庚冷笑:「她怕是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
他說完了卻見昭然好像根本沒理睬他,不禁略有些薄怒,只見昭然跳上了戲台,拿起旁邊焦木拔了拔,然後道:「下面是大理石!」
聞之庚心中一動,轉頭利聲道:「去把那石頭鍬開,小心下面藏着的東西!」
錦衣衛齊動手,依然費了一些功夫,才把整塊大理石撬開,露出裡面一個方正的石洞,洞中僅裝了只約莫尺把來寬的黑色鑲玉匣子。
聞之庚將那隻匣子拿到了手中,反覆查看了一下,也沒發現任何機關暗鎖,他小心翼翼地將匣子打開。
此時天剛拂曉,待聞之庚看清了匣子裡的東西,饒是他平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也不禁指間一松,匣子跌落到了地上。
山風有些大,裡面的東西便被吹到了戲台柱子的一角,在清晨第一縷朝陽的照射下,赫然是張人皮。
——李墨李檀寧新任的河南道監察御史李大人的人皮。
她在台上一回首,見台下多了名年輕的書生,目正眸清,綠竹猗猗,若君子匪玉,便一面而心動,雖是冬去春來,桃花依舊,人面皆非,她到底戀着這人。
因此她雖殺了他,卻將他的人皮深藏在戲台之上,大難臨頭,依然不舍獨身離去,仍要冒險回到這裡。
聞之庚咬牙道:「好個毒婦!」
昭然爬上了戲台,將那人皮從柱子上摘了下來,就着燭火點着,對着地上李夫人的黑灰道:「這件東西即然你喜歡,便帶着上路吧。」
「你好大的膽子,快把證物放下!」聞之庚喝道。
昭然拎着那着火的人皮遞了過去詫異地道:「難不成李大人的人皮聞大人你也喜歡?」
「你……」聞之庚氣結。
昭然鬆了口氣收回了手:「聞大人要是不喜歡,那便給喜歡的人吧。」說完他便將那張人皮丟到了李夫人的黑灰里,人皮三下兩下便也燒成了灰。
這下聞之庚即使有意見也沒轍了。
----
昭然出了府,見大清早李府的門口站滿了人,挑擔的挑擔,挑籠的挑籠在那裡竊竊私語,聞之庚本來心情就不好,皺眉喝道:「這是在做什麼?」
錦衣衛走上前來道:「昨晚黃昏李府着人讓無燈巷的人都出城抓膳魚去,說是一兩紋銀一斤。」
領頭的平民拿了一張手書契約過來:「李老爺還給我們寫了契約,約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昭然心想李夫人必定是怕錦衣衛衝擊李府的時候,會殃及左鄰右舍,因此預先支開無燈巷的人,一兩紋銀一斤膳魚,足夠無燈巷家家戶戶老少皆出,難怪昨晚李府怎麼鬧,無燈巷都好似死巷,無人出來探看。
那領頭的平民道:「官老爺,李老爺在我們巷子住十年了,可是個大善人,不知道他老人家犯什麼法?」
聞之庚冷笑了幾聲:「犯什麼法?他犯得是謀逆之罪,你們跟他同街十年居然從未有人告發,只怕早已是沆瀣一氣,將他們統統拿下,查看一下有無謀逆之罪。」
昭然可算是見識了聞之庚這顛倒黑白本事,只得拉了拉旁邊王增的袖子。
王增想了想道:「聞大人,容安是個小鎮,整個無燈巷大小也有上百口人,都抓進去,鎮監獄也容納不了。我看他們都是些無知小民,便小懲大誡就此算了吧。」
「好啊,即然駙馬爺這麼說了那便網開一面,小懲大誡……那就每戶領十棍子吧。」說罷他就揚長而去。
昭然看着聞之庚的背影不禁磨牙,心想這狗崽子是不是從小狗爹沒給骨頭吃,長大人見人就要咬兩口。
----
此地已無駙馬府什麼事,王增一聲回府,大家都上了馬。
昭然回首了瞧了一眼李府,沒有看見九如去了哪裡,倒是瞧見錦衣衛在裡面折騰,大有要將李府拆了意思。
「聞大人究竟要找什麼?」
王增瞧了他一眼,語帶警告之意:「你太好奇了,惹了聞之庚想逃都沒處逃,他有一個狗奴,極擅追蹤。」
昭然嘿嘿一笑,李夫人會選擇狗奴來冒充,可知道兩件事:一,她見過狗奴,二,她有十足的把握,狗奴不會出現在聞之庚的身邊。若是這兩件事情加起來,那狗奴多半是叫她殺了,李夫人才會有此把握。」
狗奴被殺了,昭然如何能不高興。
王增聽他笑得奸詐,道:「你又想到了什麼?」
昭然轉頭問:「駙馬爺,你想不想知道聞大人要找的東西在哪裡?」
王增眼眸一縮,盯着昭然的後腦勺道:「難不成你知道在哪裡?」
「李府連死四五個妾侍……可李夫人明顯是個良善之人,所以妾侍應當不是她殺的。」昭然道,「而李夫人如此人物,她會喜歡上的人物就算走了形,也應當不是個嗜殺之人,所以他殺侍妾是有原因的。」
「他把東西分批藏在了妾侍們的棺材裡。」王增立即省悟了過來。
「駙馬爺英明大方!」昭然道。
王增瞧了他一眼:「你誇我英明神武倒也合邏輯,怎麼跟上的是大方。」
昭然嘻嘻笑道:「那是我知道我替駙馬爺搶到了功勞,似駙馬爺這樣英明大方的人,一定不會吝嗇賞賜婢子的。」
王增道:「行了,你來歷不明,要想取得妾書着實不易,得徐徐圖之,回頭先待我給你另弄份戶貼。」
昭然心想誰要你的妾書,他連忙道:「那不如折了銀兩吧。」
王增沉聲道:「本候的妾書只值得幾兩銀錢嗎?」
聽見王增不悅,昭然識趣地閉嘴了,但在心裡卻想那折成金子?
----
他又折騰了一晚,一覺睡到了傍晚,火腿肘子還沒啃兩口,王增已經掀簾進來了道:「李府妾侍的棺材都找到了。」
昭然立即從椅子跳了起來道:「走!」
李墨殺了五個妾侍,藏在棺材裡的到底是何物,昭然委實好奇。
大約是為了避着聞之庚的耳目,王增沒讓人把棺材弄進驛站,而是就近找了個義莊存放。
夜晚的義莊靜悄悄,護衛們立在院中,連火把也沒拿,昭然一腳踏進去,瞧着裡頭人影幢幢,淒風冷月之下,真是令人背上發毛。
「小侯爺,都放在裡頭了。」
王增點了點頭,也不多話徑直進了內堂,昭然連忙跟上,從王增的背後一探頭,便見裡面從新到舊整整齊齊放着五具黑漆薄皮棺。
妾侍不過是件玩意兒,薄待薄葬,李府是容安鎮首富,這裝妾侍的棺材也沒好太多,比之尋常的白皮棺也就是上了層漆。
這樣的棺材就算是費盡挖了打開來,裡頭也不會有什麼陪葬品,因此根本不會有人去惦記。
「打開!」王增下令道。
第16章
無燈巷
6
護衛們得令之後,幾人合力就將其中一具棺材給打了開來,一股類似臭雞蛋和臭鼬的屍臭味頓時滿溢出來,昭然捂着鼻子湊過去看了看,一具尋常的女屍,屍體已經腐爛的面目全非,棺內除了屍首的腳邊放着一面銅鏡,什麼也沒有看見。
「把那銅鏡拿出來!」王增吩咐道。
護衛們將銅鏡拿了出來,昭然連忙湊過來又瞧了瞧,尋常的銅鏡而已。
王增忍着臭氣道:「再打開!」
護衛們一連將五口棺材統統都打了開來,裡面除了女屍,根本沒有藏有任何值得推敲的東西,昭然不死心地頂着屍臭親自用手在棺材翻了翻,也亦然什麼也沒有。
昭然不禁很是失望,王增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這幾具畢竟是朝庭官員的妾侍的棺材,若是傳了出去,又什麼東西都沒查到,只怕光御史們就夠讓他頭痛一陣。
「將這些棺材都埋回去!」王增吩咐了護衛們一聲。
出了門,王增才瞪了昭然一眼:「現在你滿意了,往後休再提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昭然本來還想開口讓王增查查這些妾侍是怎麼死的,話到嘴邊也只好咽了回去,他回首看了一眼棺材嘆氣心想:「怎麼會沒有的呢?」
他有些怏怏地跟着王增回了驛站,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甩到椅子,卻突然聽見「吧嗒」一聲,有節東西掉落到了地面上。
昭然連忙彎腰將它撿起,這節東西潔白晶瑩,有些類似獸類的指骨,中間開了個單孔,模樣似口笛,昭然將它含到了嘴裡,輕輕吹了口氣,立即發出尖銳的哨聲,他連忙將指骨從嘴裡拔了出來。
這節骨哨是誰放在他的衣服里的?
他腦海里一閃,是李夫人。李夫人那一掌並不是想殺自己,目的就是把這節骨哨塞到他衣服里,他白天沒有除衣衫,而是倒頭就睡因此沒有發現。
想必李夫人當時就發現了他身後的九如,因此才會用這種方式將這東西傳遞給自己,那李夫人所說的話當中必定有些是不真實的。
那她是不知道容顯其人?還是沒見過周王宴候那張圖?
----
外面傳來了叩門之聲,昭然連忙將骨哨給藏了起來,開口問:「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