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16章
徹夜流香
嘉善無法,只得攙扶起王增從鐘塔里穿到了李府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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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早被燒得只剩下了些廢垣殘瓦,穿弄寒風呼嘯而過,嘉善不自覺地拉緊了身旁的王增,昭然在旁又嘻嘻笑着開口了:「公主您無需害怕,我們都跟李夫人不熟,但你可是李夫人的知交好友啊。」
這下王增都不由說道:「好了,莫要再胡鬧。」
嘉善生母是麗妃,明心惠質,一直深得英宗寵幸,土木堡之變之後,她不但能懂得掩藏自己,還能時不時接濟一下當時危難之中的太子。
因此當今天子繼位之後也投桃報李,將嘉善嫁入公候府,且是功臣之後,大明的公主歷來嫁得不好,並且不能嫁入功勳之家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熟例。
嘉善心裡深知,若無當年那點從龍之功,她嘉善空有公主的頭銜也必定會鳳凰落雞窩,像其他的公主那般跟一個或平平無奇,或粗俗暴富之家的浪蕩子過完她的下半生。
但她畢竟現在是不同的,嘉善可以說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尊榮一生,如今被昭然三番四次的嘲笑,只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可是她再氣,此刻卻也無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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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佛堂可退可進,便在這裡稍事歇息吧。」王增靠着牆壁坐下,他倒不完全是因腿疼,主要是方才那挑夫的形容實在可怖,他有些擔心這挑夫的指甲里不要染了什麼妖毒。
昭然蹲下身體撕開布條,替王增將傷口包紮好,王增見自己的傷口鮮血色澤艷紅倒是鬆了口氣,轉頭見昭然從角落裡撿了只燈籠,拍了拍用油燈將裡面的蠟燭點着,然後挑着向外走去,便不禁問:「你要去那裡?」
「我去前面看看!」
「前面太危險了,不要去。」
昭然不以為然地道:「李府空無一人,我小心些不會有什麼危險,說不定能找到外面這些人變異的原因。」
王增看着他,頓了頓才道:「你太好奇了。」
昭然撓了撓眉毛嘻嘻笑道:「我就是這樣,要是旁的看不見,摸不着的事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若是就在眼前,不瞧我晚上會睡不着的。」
說完,他便挑着燈籠走了。
昭然可不覺得現在李府的佛堂就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整個無燈巷哪裡最安全,怕是只有九如這個小佛子的身旁能稍許安全一點。
外頭喧譁聲一片,路面上的奔跑之聲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顫動,昭然沿着靜悄悄空無一人的李府抄手遊廊,穿過後花園,中門,內廳,拐了個彎走到了大門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昭然慢慢地轉過了頭,本不應該有人的李府大廳正燈火通明。
他禁不住悄悄地朝着大廳的方向挪動了幾步,只見裡面的桌椅都被挪得靠牆,當中的空地上兩排人席地而坐。
他們面對面席地而坐,悄無聲息地重複着舉手又放下的動作,昭然心裡悚然一驚,他們演繹的可能正是周王宴異候的畫面。
周王座下第一人……應該就是那個太陰將軍吧,他長什麼模樣?
他正想着,大門被撞開了,聞之庚帶着一群滿面血污的錦衣衛沖了進來。
「是你!」聞之庚衝進來稍許一愣,但也顧不上跟昭然多話轉頭吩咐道:「快,將門封住!」
錦衣衛七手八腳將大門重新往回推,但那些門裡夾雜着十數隻手,哪裡能說推上就推上的,聞之庚厲聲喝道:「全部砍斷!」
錦衣衛手起刀落,斷手斷臂頓時便掉了一地。
昭然雖然明知這些未必都是活人,也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暗暗發誓要找到機會先弄死聞之庚,要不然若是被聞之庚先識破他的身份,就憑聞之庚這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怕會將他挫骨揚灰,到時他就算能換皮也活不了了。
他正胡思亂想着,卻聽到身後也傳來一陣腳步聲,昭然猛地想起了什麼,一回首就見大廳內飾演周王宴異候的人也都陸續走了出來。
「後面還有怪物!」錦衣衛立時便有人示警。
昭然慌忙大叫道:「千萬別殺他們,殺了他們,他們才會變成怪物!」
他的話音還未落地,錦衣衛已經有一排弓箭手蹲地,箭支「嗖嗖」飛出,李府的大堂門前便倒了一地的屍首。
第19章
無燈巷
9
「慘了!」昭然面上變色地想道。
果然倒在大廳前的屍首隻稍許靜默了一會兒,便都扭動着身體一個個地重新站起了身。
錦衣衛剛在外面經歷了從凶屍的手裡死裡逃生的時刻,好不容易逃進李府,又遇到了一批怪物,即便再訓練有素也不禁有些崩潰了。
「擋住!」看着錦衣衛們不由自主向後挪動的腳步,聞之庚喝道。
聞之庚說着手起鞭落,那條黑色的長鞭像條毒蛇似勒住了其中一個行屍的脖子,只聽「咯噠」一聲,它的脖子瞬時便被扭斷了。
行屍應鞭落地,可是很快就又爬了起來,只是聳拉着腦袋,形容卻更可怖,錦衣衛們雖然害怕,只是無奈身後跟了其兇殘程度絕不亞於行屍的聞之庚,只得硬着頭皮朝前沖,可他們哪裡是這些行屍的對手。
行屍力大無窮,且都殺不死,不過三兩下就有不少錦衣衛被拆成了碎片,這邊正在激戰,那邊「轟然」一聲大門被沖開了,原本在巷子裡的凶屍都沖了進來,這下連聞之庚都不禁臉上變了色。
幾乎於此同時,鎮魔鐘聲響起,十數位佛子從天而落,紛紛落在李府的屋脊上,訟經聲大起。
「佛子來了!」錦衣衛素來神氣活現,可此時幾乎要喜極而泣,讓昭然不禁想起了容家莊的村民。
此時白衣黑髮的九如站在檐頂,昭然不得不承認,這小佛子還是很有幾分架式的。
佛子們的頌經不經聲音大,而且很密集,像是帶了一種特殊的功力,震得昭然耳膜都疼,還有點頭暈目眩。
哼,這些佛子們有些門道。
昭然自從經歷了上次的容家莊與天蟒的一戰,對道家的桃木劍跟桃符就有點肝碎了,如今看見佛子們大顯身手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
頌經聲中,那些行屍的動作都變得緩慢了起來。
九如出手了。
昭然見九如從檐頂上飛身路入屍群里,雖然明知道九如多半不會有事,還是忍不住「啊」了一聲。
九如白色的衣服混在黑色的人群如同一道流光,他每一下都準確地拍中一名行屍的咽喉,凡是被他擊中咽喉的形屍都會噴出一道黑煙,然後便委頓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
「厲害,厲害!」昭然看得興奮,也跟着手舞足蹈。
「看來如姑娘的確仰慕佛子。」旁邊有人冷聲道,昭然一轉頭不禁眉頭都粘在了一起,聞之庚是什麼時候跟他站在一起的。
「那都要拜聞大人所賜啊。」昭然回道。
「我?」聞之庚不解。
「我方才差點被聞大人連累地丟了小命,現在被佛子救了,就算以前不仰慕,現在也仰慕了。」
「你!」聞之庚氣結。
昭然才不去管聞之庚氣不氣,他拉長脖子去看場中,九如閃身間已經拍中了數十位行屍,突然間有一個念詠之聲如同在地底間冒了出來:「秋燈明翠幕,夜案覽芸編。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
這幾句話由李夫人念來,有幾許悵然,也有幾許堪破紅塵,笑別離場的淡然,婉約動聽,但這個聲音卻很粗礪,生似一塊磨刀石,刺耳無比,頌經聲霎時就被沖得支離破碎。
幾乎瞬間那些緩慢的行屍的速度暴漲了許多倍,九如立時就被圍在了屍群當中,屋檐頂上的佛子們似乎也有些慌了,那名手持鎮魔鐘的佛子從衣袖裡取出一支捲軸。
這種捲軸昭然見過,叫什麼「風流景」寫的佛偈,一下子就驅散了天蟒將軍很是厲害,站在屋檐的那名佛子卻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使用。
昭然急了,跳上欄杆喊道:「快用啊!你想害死他啊!」
聞之庚在一旁道:「那是因為封流景並不能無限地使用這種佛偈,這種捲軸需要用混合着佛子的精血的墨汁來書寫,一年到底能用多少次不知道,但我從沒見他使用超過二次。」
昭然明白佛子們為什麼要猶豫了,說起來一年能用兩次,其實但凡能用兩次的武器通常只能用一次,因為剩下的那一次是用來嚇唬人用的,也就是用來震懾的。
「快過年啦,快過年啦!」昭然急得上跳下竄,其實他的意思是快過年了,那就是新的一年來了,風流景又可以再寫兩張啦,但他心急說得繞口,別人哪裡聽得懂。
只有聞之庚好像看白痴似地看了他兩眼。
好在那名佛子只稍許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捲軸投向了屍群,只見金光一閃,黑霧彌天,九如脫困而出。
那暗處的聲音「哈哈」大笑了幾聲,好似無比的得意,接着念道:「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瑣碎不堪觀。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
那幾句話說得,昭然只覺得整個渾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腦沖,腦袋好似都要炸開來,轉頭見旁邊的聞之庚更是眼球血紅,滿目凶光。
九如手一伸,一縷勁風吹過李府前院的樹梢,一枚樹葉便脫枝朝他飛去,他將那枚樹葉含在嘴裡,一串曲調便從他的嘴間逸出。
清平雅正的曲音一響,昭然頓時覺得大腦一輕鬆,再看前院,內圈的行屍倒地,外圈的行屍卻圍着圈朝里爬行,一路舔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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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舔什麼?」昭然三下兩下爬上了長廊的柱子,拍着瓦片問坐在他們頭頂上的佛子。
年輕的佛子也好似沒有經歷過如此兇險的場面,稍許愣神了一下還是回答:「它們在舔食李夫人的骨灰!」
「骨灰……」昭然頓時明白了剛才從行屍嘴裡噴出來的是什麼,也是李夫人的骨灰。
「李夫人的骨灰本來去哪了?」昭然扭頭問聞之庚。
聞之庚惱道:「我吩咐了人送進鎮魔塔。」
上面的佛子卻搖了搖頭:「鎮魔塔沒有收到李夫人的骨灰。」
這是有人半路截了李夫人的骨灰,然後投餵給了無燈巷的平民。
這到底是誰會幹這種事?昭然又驚又怒。
那邊的行屍舔食了新骨灰,變得更加行動快捷,簡直動如魅影,堪比聞之庚這樣的習武高手。
「快,去佛堂!退進鐘塔。」昭然靈機一動大聲喊道。
所有的行屍都集中在了李府,那麼他們必定可以通過鐘塔的另一頭通道逃出去,聞之庚雖然不知道鐘塔還有另一條通道,但現在毫無疑問鐘塔的確是一個相對安全之所,於是開口命令道:「往佛堂撤!」
他一轉頭卻見昭然正在跳出遊廊,不禁問道:「你不走!」
「你先走,總要有人去吸引走凶屍的注意力。」昭然大義凜然地道。
如此兇險關頭有人願意赴死,聞之庚當然覺得好,可怎麼瞧昭然也不像這等人,形勢實在危急也不容他多作考慮,於是只淡淡說了句:「回頭我會向朝庭為你申請褒獎。」
說完聞之庚頭也不回地跑了,昭然心裡「呸」了一聲:「先給你這個小相公求塊從良的牌坊吧。」
他邊想邊跑,很快就接近了這些猙獰的行屍,昭然從懷裡掏出了骨哨,吹了兩下,尖利的哨聲將在場所有的聲音都蓋了下去。
那些行屍果然掉轉了頭,昭然心裡大喜,又賣力地吹了幾下,然後招手道:「跟我來,跟我來!」
行屍也果真轉過了身,「嘩啦」全朝着昭然衝來,攸忽就到了他的面前。
昭然又吹了幾下骨哨,可是這些行屍卻不停下來。
難道聲音不對?昭然擺弄着骨哨。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
「咻……」
行屍的動作全然沒有停頓,甚至沒有一絲轉變,昭然傻眼了:「骨哨不是用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