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2章

徹夜流香

  「何以見得是川馬?」

  聽見聞之庚提問,狗奴骨頭都酥了:「回大人,北馬平地遼闊,多是放養,因此身上排泄汗漬帶着青澀草味,南人養馬卻多是飼之以乾草黍米,尤其川馬以糜子為主,身上散發出來土腥味同北馬大為不同。」

  昭然不禁聽得毛骨聳然。

  「川馬,看來他們是打算翻五行山。」聞之庚冷笑,又轉頭看着昭然問,「他還有多久好活。」

  狗奴瞧着昭然一笑,一張大嘴就差點裂到了耳根:「回大人的話,活不過天明。」

  聞之庚淡淡地道:「罷了,就早點送走吧。」

  他說着手起掌落,一掌劈在了昭然的脖子上。

  昭然心裡氣得想罵娘,早瞅着這陰柔的男子不是個好東西,沒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他心裡罵歸罵,卻不得不老實得依掌而倒,狗奴將他塞到了院中的橋子裡,恨恨地道:「你這老不死的死了還能坐大人的轎子,真不知道幾時修來的福份。」

  昭然不禁有些啞然,他都死了何來的福份,老不死要不死才能有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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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會兒,只聽得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人開口道:「裡面有人。」

  外面似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不妨,裡面只有二人,一名是血氣方剛,似年青男子,一名血氣衰竭,應是名垂危的老者。大約是將死還鄉之人。」

  昭然心中不禁苦笑,這女子明面上猜得八九不離十,但關鍵之處卻離題萬里,他都不曉得自己是誰,哪處去還鄉,更何況這屋子裡的人可不是他的孝子,而是頭等着食人的野獸。

  屋外傳來咳嗽之聲,有人急道:「只怕今夜要下大雪,還是先讓大人進屋休息吧。」

  「千萬別進來!」昭然心裡碎碎念道,但事於願違,廟門還是被打開了。

第2章

  昭然輕微挑起橋簾,只見進來四個人,前面站得是名女子,她的聲音動聽,如出谷黃蔦,容貌卻不敢恭維,額頭上長着個大肉瘤。

  她的身後還有兩名年青人,當中攙扶着一名穿淡青色常服的男子,他臉色蒼白,但相貌端雅,有一種翩然文士之風。

  女子開口道:「我等是錯過了宿頭的路人,想在娘娘廟借宿一晚,打攪了。」

  廟裡無人應答,昭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聽女子身後的年青人道:「如娘何必多事,娘娘廟又不是他家開的,我們只管進去就是了。」

  「是嗎?」廟裡聞之庚的聲音響起,他淡然笑道,「我開口相邀,你敢進來嗎?」

  「你是誰?」年青人雙手鬆開了文士,手按到了劍柄上。

  如娘也面色大變,退後了幾步低聲道:「此人血脈強勁,是個高手。」

  她的話一說完,只聽裡面的廟門就開了,聞之庚走了出來,冷曬道:「毫無用處的廢話。」

  「他血脈剛勁,血氣卻內斂陰綿不絕!他……是錦衣衛美人屠聞之庚。」如娘轉頭眼帶愧疚地看了一眼文士,顯是為了方才自己判斷失誤而心生內疚 。

  轎中的昭然心想聞之庚這綽號,即然前頭兩個字萬分準確,只怕這後面那個字也錯不了,不由心裡暗暗叫糟。

  文士寬慰如娘道:「不妨,高手血氣收放自如,何況是錦衣衛有數的高手聞百戶,偶有判錯也是自然。」

  聞之庚上下瞧了眼如娘道:「看來你倒也不是全然廢物,如果現在歸降於我,看在你還有幾分用處的份上,我可以饒你一命。」

  文士身邊的年青人怒道:「誰會歸降你這種人間屠夫,陰險小人!」

  那文士按住了年青人的手:「我姜蘭意奉朝庭之命去南京出任欽天監正一職,懷中有聖旨,聞大人為天子近衛,豈會為難於我等。」

  聞之庚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說得是啊……」

  昭然聽見聞之庚的那陰綿如蛇的冷笑聲便知道要糟,果然只聽風嘯聲入耳,數點鮮血便噴灑在了轎簾上,饒是昭然剛從墳里爬出來也嚇出了一聲冷汗。

  「弟弟!」另一個年青人聲嘶竭力地喊道。

  昭然暗自搖頭,即然知道這聞之庚是人間屠夫,又是陰險小人,怎麼不防備點他偷襲呢?

  那年青人想要衝上去,如娘她神色緊張地道:「別動!他們還有埋伏!」

  聞之庚看着手中如游蛇般的長鞭冷笑道:「若非如此,我豈會與你等廢話。」

  姜蘭意看着地上氣絕身亡的護衛面帶悲愴地道:「我乃朝庭命官,你何敢對我身邊的人下此毒手?」

  「國師分明已經算出天下妖眚盡出的緣故,但你竟然還敢胡言亂語,混淆天聽,必定是勾結了異端!我奉國師之命,先斬後奏!」

  姜蘭意面帶悲憤:「國師所言,白虎星盛,衝擊帝座,天下妖眚盡出。太子庚寅年生,肖虎,這分明是圖有私意,意在不利東宮。」

  聞之庚面無表情:「那便如何?既東宮是禍源,那也要正本清源。」

  姜蘭意挺直了胸膛:「時值臘月,白虎星宿畢烏星盛,只召示雨季將來,原本是常情,何能做為妖眚出沒的依憑。我姜蘭意身為欽天監正,觀星象推虛無,但身為大丈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浩然正氣,豈可立於虛無!!」

  昭然在轎中差點撫掌叫好,很是覺得我輩除魔衛道正當如是。

  「那便去死吧!」聞之庚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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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木板門破,外頭幾人竄了進來,昭然偷偷掀開轎簾一角,見是禾蒙幾人,卻不見狗奴,想來狗奴也沒有旁的本事,因此躲遠了沒過來。

  他不敢多看,放下轎簾,外頭一場激戰,連帶着轎子也跟着左搖右晃,昭然坐在其中仿若身在飄搖小舟之中,最後「轟然」一聲,轎子就翻了。

  緊接着有十數根豪毛細銀針「撲撲」射入轎中,饒是昭然左躲右閃,腳板仍然挨了數下,疼得他齜牙,只聽外面聞之庚也咬牙道:「沒想到你們手頭藏了這等暗器,小瞧你了。」

  昭然忍着疼爬起來微微再次掀開轎簾,只見外頭禾蒙他們已經躺了一地,不禁心中黯然,他對禾蒙幾人的印象的還是挺不錯,如今見他們身死道消,心頭還是有些悵然。

  如娘黃蔦出谷般的嗓音響起:「聞大人,若是你即刻閉關,我這牛毛針上啐的毒可難不倒大人,不如我們就此別過如何?」

  聞之庚似乎遲疑了一下:「如此……」

  昭然躲在轎後心道「小心」,聞之庚手中的長鞭已經射向了另一名年青的護衛,左手卻持刃朝着姜蘭意刺去,眼瞅着姜蘭意命在旦夕,昭然急得撓頭,心想這幾人怎麼學不乖呢?

  瞬間,如娘擋到了姜蘭意跟前,三人呈犄角之勢僵持了下來。

  只是如娘跟那年青護衛合力也明顯不是聞之庚的對手,年青護衛面紅耳赤,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如娘卻是面色蒼白,唇若淡金,聞之庚則身體、肩臂處不停地有銀針被擠出,看來若非他要分心排出毒針,只怕如娘跟那年青護衛早就命喪黃昏。

  昭然從倒翻的轎中悄悄爬出,那邊如娘悶哼一聲,聞之庚手中的短刃就朝着她的肚腹刺了進去,昭然大驚之下胡亂摸了一樣東西敲在了聞之庚的腦袋上,等敲上去了才發現手裡拿的是那半塊輕飄飄毫無份量的令牌,他不禁慾哭無淚。

  聞之庚的眸子已經轉了過來,低沉地道:「是你……」

  昭然本能地大聲回道:「不是我!」

  聞之庚瞧着要暴起,昭然慌不迭地後退,但傾刻間聞之庚卻又摔倒在地,一頭烏絲以肉眼的速度褪成了白髮,只把昭然瞧得目瞪口呆。

  那邊的姜蘭意已經在青年與如娘的攙扶下退到了門口,如娘走到門口又轉回頭來喊道:「俠士,快走!」

  昭然聽了那句話,哪裡還敢停留,撒腿跟着姜蘭意他們一起倉皇奔出了娘娘廟,下得台階又想聞之庚不知道死了沒有,躊躇了一番到底不敢回頭去拿他的皮,心裡只道這等招恨的皮還是不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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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奔到山下,年青護衛看着地上已經死的嚮導還有馬臉色難看地道:「他們把馬弄死了。」

  「這必定是那狗奴所為。」昭然道。

  年青人蹲身將姜蘭意背起,回首瞧了一眼如娘,略微猶豫了一番。

  如娘給姜蘭意行了一禮,姜蘭意連忙道:「如娘為何要行此大禮。」

  「如娘有一難以啟齒之事想懇求大人同意。」

  「你我份如兄妹,有什麼事直說罷了,何需行禮。」

  「如娘……只怕是不能跟着大人去南京了。」

  姜蘭意像似略微吃驚了一下:「如娘何出此言。」

  如娘面帶紅暈地道:「如娘最近找到了一個心儀之人……」

  姜蘭意沉吟了一番:「即是如此,那你便留於此地,安定好之後,記得給我來信。」

  如娘柔聲道:「是。」

  年青護衛將姜蘭意背上,姜蘭意扭回頭瞧了一眼如娘,眼中似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轉過了頭,兩人如同旋風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如娘瞧着他們的背影消失這才一口鮮血都吐出來,昭然嘆了口氣,如娘喘着氣道:「方才多謝俠士相助,不知道有否如娘答謝之處。」

  昭然歪頭想了想:「你身上有金銀沒有?」

  如娘嫣然一笑,她額頭上雖然長了個瘤子,但此刻一笑,卻讓人瞧着舒適:「我們遠途跋涉,金銀是沒帶多少的。」

  昭然略有些失望,如娘從袋中抽出一隻錦囊遞於他道:「但帶了些這個,還望俠士不嫌棄。」

  昭然接過錦囊,打開來看見裡面有三顆拇指般大小的珍珠,不禁眼前一亮。

  如娘咳嗽道:「我家主人是欽天監正,富貴之家百金請他批命也未必能得一批,若是俠士願意護送他去南京,他必定能有重謝。」

  昭然眼望着她,把頭搖得似撥浪鼓,心想他明知你身負重傷,卻棄你如敝履,你死到臨頭還要替他謀劃。

  如娘眼露失望之色,像似知道昭然心中所想,扶着山石緩緩坐下,身上的錦袍散開,露出插在肚腹上的匕首,望着姜蘭意遠去的方向眼中帶着柔意道:「我自幼長得醜,總是叫人嫌棄,遇到了主人方得他收留……」

  她說着語聲漸微,隔了片刻又似強自睜開了雙眼:「俠士得罪了聞之庚,還需暫避一時,他有狗奴,擅長追蹤,最好是能翻過山出順天府,要出五行山,官道不能走,若想走野路,俠士可以去附近的三囤村雇一個嚮導……」

  昭然靜靜地聽着,如娘卻漸漸沒有聲音,他仔細看去,她仍然眼望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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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雪從山頂飄落,到了谷底就硬如細砂,雪霰子打在山腰上,發出脆響聲,「噠噠」地滾了一路。

  昭然將如娘放平,抱着雙膝坐在她的身邊坐了一會兒,然後將手中的半塊令牌放在她的額頭上,心想回頭去墳里再挖挖看有無老太太的人皮,若是沒有女子的人皮,那男子的人皮也能先將就一下了。

  只是一陣青煙過後,地上剩下的只有如娘的人皮,骨肉皆無。

  昭然捲起了如娘的人皮,然後整理了一下她的東西,除了那個已用空的暗器竹管,另外有一個白色的瓷瓶,裡面有十數枚藥丸子。他聞着藥香不禁心頭一動,又折回了廟裡,裡面啞雀無聲,他踮着腳進去,然後掏出幾枚藥刃,死馬當活馬醫,在禾蒙他們每個人的嘴巴里塞了一顆藥丸。

  他起身扭頭見聞之庚躺倒在地,身後一頭流雲似的銀髮撲散於地,聲息皆無。

  他想起聞之庚欲置他於死地,不禁惡向膽邊生,走了過去將聞之庚翻過來,脫下腳上的鞋子,抽着聞之庚的嘴道:「你個不孝子,敢揍你爹爹,我日你個先人板板,你爹娘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小畜牲來?」

  他也不管語句是否前後合邏輯,一連抽了聞之庚十幾個耳光,不由舒泰地擠眼一笑,他弄了張老皮,這一笑臉上猶如打了數百個褶子,唯獨露出一口白皙整齊的牙齒。

  昭然心情爽快了,背起邊上如娘的人皮,頭也不回地出了娘娘廟,奔山下去了。

第3章

  天邊露出了麻灰色,跟水墨勾皴打了個底似的,蒙朦朧朧,山間的窄道上下了半夜的雪,起伏跌宕的丘壑里像沒灑勻的麵粉,一抹黑一抹白。

  氣候雖然寒冷,但山民謀生艱難,天一放光道上就已經有了人跡。

  昭然踩着「咯吱」作響的雪地,遠遠地見着一名背着一大捆柴禾下山的山民便揮手迎了上去:「這位爺,你聽說過三囤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