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20章
徹夜流香
「出家人不講究這個。」另一名武僧趕緊攔住他,轉頭道:「佛子還未受戒,因此沒有法號,用得是他的俗家名,叫封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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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有些氣悶正要折返身,卻聽有人開口道:「佛子已然走了嗎?」。
正是王增的聲音。
武僧連忙迎了上去:「駙馬爺,佛子今日一大早就起身了。」
王增點了下頭:「那我們立即起程,也許還能追上他的行程。」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昭然:「你有什麼東西要帶給佛子?」
昭然從褡褳里掏出幾張符甩了甩:「有人賣了兩張符,說是佛子畫的,我就是想過來叫佛子鑑別一下,是不是他老人家畫的。」
「混賬!佛子怎麼會畫這種東西?!」武僧喝道。
即便連脾氣較好的武僧也惱道:「我們是佛門,怎麼會去畫你這道家的符?」
昭然一臉哭喪的樣子:「這可是我用所有家當置辦的呀,天哪,這是要人命啊!」
他知道王增最討厭那些面目腌臢之人,可是沒想到王增居然沒走,他嚎了幾嗓子之後反而王增開口問:「你這幾張符畫了多少銀兩?」
「十幾兩銀子吧。」昭然隨口說道。
武僧冷笑道:「好個刁民,十幾兩銀子連鎮上的平民都未必拿得出來,你一山溝里的村民能拿得出來十幾兩銀子。」
「誰家祖上沒富過!」昭然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王增開口對旁邊的護衛道:「去取二十兩銀子過來。」
護衛很快就拿來了四個小銀錠,王增遞給昭然道:「這兩張符我買下了。」
武僧道:「駙馬爺,這分明是個騙子。」
另一脾氣較好的武僧卻合什了一下:「阿彌陀佛,駙馬爺有仁慈之心,上天必有厚報。」
昭然也有些發懵,不知道王增何以對他這般客氣,好在王增給完了他銀兩便轉身走了,否則他真得要懷疑王增是不是對他有所圖謀,又或者是覺察出了什麼。
王增的護衛也不懂,等上了馬護衛才問:「小候爺何必要買這村民的東西?」
「有點像……」王增沉默了片刻才道。
像什麼卻沒說,只是隨手將那兩張符拋過了一邊,然後吩咐道:「通知車隊,全程加速,趕上前面國師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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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在路上連繞了幾個圈子,確定安然無恙之後才回了客棧,洋蔥頭已經醒了,見了他就指着嘴巴,然後小嘴一扁。
洋蔥頭沒別的長處就是哭起來驚天動地,昭然嚇得連忙道:「弄吃的是吧,你要吃什麼,馬上弄,馬上弄。」
他說着指了指盆里剩下的豬蹄問:「爪子吃不吃,好東西!」
洋蔥頭的嘴扁得更厲害了,昭然連忙改口:「雞,吃雞!」
可是等昭然要了只燒雞回來,洋蔥頭嗅了嗅,卻還是不吃。
昭然乾脆把羊肉,牛肉,豬肉統統弄了回來,洋蔥頭的表情卻越來越不好,兩顆晶瑩的淚珠在黑漆漆的大眼睛裡滾來滾去,眼看着就要哭上了。
「等等!」昭然伸出食指,做了個痛下決心的表情,然後將手伸進了牆角的洞裡掏了掏,拎出來一隻小老鼠。
看着那只在半空中「吱吱」掙扎的小老鼠,洋蔥頭的大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但嘴巴卻閉得牢牢的,兩隻小手拼命地拍着裝豬蹄的盆子。
昭然嘆了口氣,認命地走出去打了盆水回來,將那隻小老鼠丟進去洗。
可是那隻小老鼠倒也是只精明的鼠,剛在水裡打了個圈,就借着水一蹬,躥了出去,眼看能死里逃,但是下一刻,洋蔥頭嘴巴一動,還沒等昭然看清,那隻小老鼠就到了他的嘴巴里,只留下一條尾巴在外頭搖來晃去。
昭然瞧着洋蔥頭那張粉白的臉蛋,跟圓溜溜的黑眼珠,不禁覺得一陣牙酸,復又鬆了口氣,他到底跟容家沒甚關係,他可不喜歡吃老鼠,只喜歡啃豬蹄。
好在洋蔥頭的胃口不大,而且吃飽就睡,昭然養着一條小蛇倒也沒感到太困難,他就抽空去了趟酒館,跟上次講佛子魚的小二聊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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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在酒館吃過幾次飯,為人也還算大方,小二也樂得說:「佛子原本是某個富貴人家的長子,聽說他在娘胎里便是盤膝而坐,一出生即是一指朝天,一指指地,這就代表着佛祖所言,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昭然在心裡比劃了一下這個姿勢,不僅奇怪地問:「這姿勢怕是不好從娘胎里出來吧?」
小二說得唾沫橫飛,他平日裡向客人講佛子的故事,講多了自己先信了個真真,此刻聽見昭然有所懷疑,便急道:「佛子豈可與常人所比,能人所不能,這才是佛子。」
昭然只好把後面那句佛子若天上地下唯他獨尊,那他老子佛祖放哪裡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小二接着道:「佛子自幼便隨咱們大明高僧修行,而後皇上建立國師塔,國師第一個親筆點的就是佛子。國師在京要護衛皇上修道,這國師塔其實一直就是佛子在坐鎮。如今妖眚橫行,那都是多虧了佛子鎮着,咱們這才不至於被妖魔禍害了去。」
昭然心想和尚護衛皇上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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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飽喝足,丟了十來枚銅錢賞錢給小二,剛出得門就被一人拖進了巷子。
昭然看着眼前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顫聲道:「姑娘,劫錢可以……劫色就不要了!」
足音「呸」了他一口:「你居然還活着,倒是大出本大人的意料之外?!」
昭然真吃驚了,嘴巴張得半圓,仍然硬着頭皮問:「姑娘,我們見過?」
足音飛了他一眼,纖纖玉指戳了一下昭然的肩:「少來,我們落子峰千面科最擅長的就是易容,最拿手的就是拆穿別人的真面目,你別看妝容換了,可是你這眼,雙眼間的距離,雙肩的寬度,行走的姿勢……」
昭然打斷了他:「我忘了換腰帶是吧?」
足音嘴硬地道:「這裡面學問大了去了,哪有你想得這般簡單!」他轉了個話題,「你是怎麼從嘉善手裡逃出來的,我可是聽說公主那邊暴死了個婢子,還以就是你呢。」
「你們早知道公主要找個替身進李府?」昭然反問,他想起足音當初應徵的時候一口咬定自己識字。
足音幸災樂禍地道:「你還當是什麼美差,嘉善專招樣貌出眾的孤女,可是過不得幾日,這些孤女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幾日我們才查到這些孤女都進了李府,而且都在短短几日之內就病死了。」
昭然有些無語,沒想到足音竟是個正兒八經來查案子的,可是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卻又不便同足音說,只得含糊其辭:「我見着苗頭不對,就自個兒逃了出來。」
足音又瞪了他一眼:「你可壞了本大人的大事,我這邊還沒查出眉目來,無燈巷的人居然叫人殺得個乾乾淨淨!」
昭然想了想,無燈巷有人投毒的事情倒是可以叫足音查一查,便道:「無燈巷的平民倒不是嘉善殺的,有人投了毒,一晚上無燈巷的人都變成了行屍,叫鎮魔塔的佛子給滅了。」
足音臉上一變色,脫口說了三個字:「葉孤城!」
昭然連忙問道:「葉孤城是什麼?」
足音的嘴巴生似一隻漏斗,什麼話都兜不住,可是昭然問起「葉孤城」他卻閉口不答,只說道:「如今容家莊的人都逃了個乾乾淨淨,你要不要跟我去落子峰?我師傅多少與你們村子有些淵源,說不定肯收留你也不一定。」
昭然搖了搖頭,不管九如是不是封流景,他總歸要將落魔弓還於他,便開口道:「我還有事要去趟京城,等回來再看吧。」
足音也不勉強,只道:「你來了落子峰,便報大爺我的名字就好了,要是碰上一個叫豬耳的胖子,可千萬不要信他,他最會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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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跟足音分了手,便帶着洋蔥頭沿着山道一路向北往京城而去。
洋蔥頭大半時間都趴在昭然的肩頭打盹,但有時候也會下來玩耍。
他還不太會走路,是用四肢爬的,可是爬行的速度委實驚人,昭然要不是使勁追都追不上他,一路過去鳥飛獸走,害得昭然一隻野味也沒打到。
昭然不得解下腰帶先將洋蔥頭拴在樹上,然後自己奔到數里之外打了獵物回來,他先將獵物剝皮烤熟,自己吃一份,遞一份給洋蔥頭。
洋蔥頭一開始不願意吃,嘴巴一扁就開始嚎起來,嗓門大得震得頭頂上的樹葉都在顫動,可是荒郊野外昭然卻不怕他哭。
他哭昭然倒頭就睡,洋蔥頭哭累了他就醒,拿起手裡的烤食接着遞給他,洋蔥頭來回折騰了幾次,也只得勉強抱起野雞腿啃幾口。
可是這烤熟的東西又柴又老,哪裡有生老鼠鮮美多汁,洋蔥頭又開始嚎,他一張嘴,昭然就撕一下塊肉丟進他嘴裡,洋蔥頭本能地都吞了下去,又接着嚎,昭然再丟,三下兩下洋蔥頭就覺得飽了,不禁瞪大了眼睛。
洋蔥頭甚是委屈,平日裡吃東西是他最高興的事情,如今什麼味都沒砸出來,就吃飽了。
他越想越虧,於是抱着雞腿趴在昭然的肩頭,嚎兩聲咬兩口,嚎兩聲咬兩口,等他們出了林子,洋蔥頭突然發現手裡的雞腿好像也沒那麼難吃了。
洋蔥頭頓時覺得委屈莫名,昭然伸手抱他下來的時候,他張嘴就咬了昭然的手指一口,昭然吃痛地「哦喲」了一聲,然後反手拎起了洋蔥頭,掀開他的嘴,嚇得洋蔥頭兩腳亂踢,卻聽眼前人高興地道:「洋蔥頭,你長門牙了!」
洋蔥頭瞧着眼前人燦爛的笑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體,覺得剛才好像不應該咬人,而且這人也沒那麼可惡。
他想着爺爺說,知錯能改大丈夫,娘說爹就是好丈夫,爹果然就很勇於認錯,那他要不要認錯呢?
昭然哪裡知道洋蔥頭把為人的道理都想歪到溝里去了,他站在山坡遮着光看着前面的城池道:「洋蔥頭,京城到了呢!」
第25章
流息
京都的繁華遠非容安鎮可比擬,沿街望去,坊市車水馬籠,高樓鱗次櫛比,昭然進城的時候午市已開,街面上人很多,仕女縉紳,比肩接踵。
昭然先找了家客棧要了間天字房,守堂的掌柜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並沒因為昭然那身土布衣裳就另眼相看,但一個鄉土青年帶着個奶娃多多少少有些怪異,好在京都原本就是個人多事也多的地方,掌柜瞧了兩眼便很快就令小二領昭然去看房了。
這家客棧的四周都是塌房(註:明代存貨的倉庫),樓層高出了一截,二樓的天字房尤其敞亮,更讓昭然感到滿意的是轉了一圈,也沒見半個老鼠洞。
「就這間了。」昭然定下了房,又開口問了些小二問題,無非是哪裡最熱鬧,京裡頭又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這些問題每個初到京城的人都會問,小二也回得順溜:「少爺您要是想買東西,從這兒走,過了正陽橋到大明門,那兒的朝前市最熱鬧,吃的玩的,要什麼有什麼,沒有十天半個月您都逛不下來!」
昭然聽見小二喊少爺不禁心裡一動,吩咐他打一盆水進來。
小二倒也手腳麻利,很快就將水送來了,昭然賞了他幾文錢,然後攬鏡一照,果然他一路吃了許多野味,現在皮下血肉飽滿,竟然仿佛又年輕了十幾歲。
昭然大為高興,又有些躊躇,他這副樣子不曉得九如還能不能認得出來。
好在他是個遇事即忘的人,安頓好了洋蔥頭,然後從包袱里摸了幾錠銀子裝進錢囊中,翻到骨哨的時候,拿起來又放在嘴邊吹了兩聲,看着掌心中的骨哨不禁心想李夫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把骨哨塞給他?
他想了想便仍將骨哨塞回原處,然後便按着小二的指點,過了正陽橋,直奔朝前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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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里的男人無論老少貴賤,大都身穿直綴,頭戴六合巾,也有不少是戴的是唐巾。
昭然便找了間成衣鋪子,換了一身淡青色的直綴,戴着唐巾出了門,經過路邊的書畫攤子,又給自己買了把摺扇,這才搖着扇子興高采烈去找吃的。
他剛站在茶肆的門口瞧了幾眼,便覺得四周似有人在盯着他看,昭然扭頭去看卻又沒看見任何不尋常的人。從昭然進茶肆吃東西,到拎着給洋蔥頭捎的吃食出來,那道視線好似附骨之疽,總能若隱若現地感覺到它,任昭然想盡了辦法也沒發現看他的人。
錯覺嗎,還是他被無燈巷的行屍嚇出多疑症來了?
昭然搖了搖頭徑直回了客棧,他方才進城的時候覺得自己住得街很是繁華,等在朝前市逛了一圈,這才發現此處還算是京城人氣清淡的地方。
昭然回了房,洋蔥頭還在拱着臀趴在被上呼呼大睡,他便將手中的吃食放在桌面上。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昭然走過去將門打開,可門道里卻沒發現半個人影,而那敲門的聲音依然在響,昭然這才恍然醒悟,這不是有人在敲門,而是有人在敲窗!
他將窗戶打開,從屋檐上倒掛下來一個人,聲音如同老牛拉車,即緩慢又平淡:「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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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上穿的是圓領儒士服,頭上包巾裹着抓髻,雙手攏在袖子裡,稀奇的是他這麼倒掛着居然下擺沒垂下來遮着臉。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