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24章

徹夜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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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正有一隊國師塔的佛徒們出城,昭然一抬眼就瞧見了隊伍里的九如。

  昭然不禁心裡嘖嘖了一聲「好巧!」他眼珠轉了轉,便抬手喊道:「請問你們當中誰是九如小叔?」

  九如果然應聲抬起了眼帘,那知身後剛巧傳來斐清塵喊着問他要幾房妻室的聲音,害得前頭的昭然差點一趔趄。

  斐清塵這下也瞧見了走過來的九如,不禁嘴唇都白了,他奉命配合昭然行事,沒想到才進城就要露出馬腳了。

  「這位老兄你不要再看我的玩笑了,我們鄉下小子連一房媳婦都養不活,哪裡還能養幾房。等我真成了姜府的少爺再說吧。」昭然轉過頭來瞪了一眼斐清塵。

  斐清塵立時便反應了過來,笑道:「容兄何必自謙,滿京城的官戶里,誰不知道欽天監正府上堪比王府。」

  佛子雖然不常進城,但要說他不認識委實有些虛假,於是說完了就連忙從車子裡下來,恭謹地道:「佛子。」

  九如淺淺地還了一禮,然後轉頭問昭然:「你是哪位?」

  昭然拿出落魔弓大咧咧地道:「你就是俺爹嘴裡說的九如小叔,果然跟個神仙似的,俺爹說了,讓俺進城把落魔弓還給你,順便跟着你學道!」

  斐清塵起初聽着心裡暗暗叫好,瞧這假話說的璞至天成,竟尋不出半絲斧鑿之處來,跟真事似的,哪知聽到最後一個字不禁心裡……

  其實昭然心裡也很嗶——雖然桃木劍跟符畫功效甚微,但昭然心裡始終認定了自己是修道之人,因此脫口說錯,心裡都有些暗暗垂淚。

  好在佛徒們心性甚淡,沒有昭然那種道不與僧謀的小雞肚腸,所以無人喝斥昭然,九如更是渾不在意,只是問道:「你父親呢?」

  「他說進山尋訪一位故友,現不知去了哪裡。」昭然生怕九如心血來潮,要去會那個「子虛烏有」的父親,於是便乾脆讓前身下落不明。

  九如又問:「你在哪裡落腳?」

  「姜府。」昭然本來想打蛇順棍上說自己沒有落腳之處,哪知道裴清塵突然插了句嘴,他還補充道:「容兄的母親是姜府的大小姐,容兄回京也是為了探親。」

  昭然一想覺得這樣說的確更合理,他「父親」專程遣他來京城送還一把弓,如此實誠,昭然可不覺得得自己當時身上有這種氣質。

  「那樣你便先住下,有事我會遣人來找你。」九如說着便接過落魔弓告辭而去,昭然在他身後揮着手道:「九如小叔,那我等着你!」

  九如在隊列後面側過頭,微微一欠身算是回應,便轉身離去。

  明明很尋常的動作,但一動一停竟令人心中無比熨帖,卻又不阻撓人心裡野望無邊,昭然不禁眯着眼摸了摸下巴,心道該弄個什麼樣的女子才能騙得九如泄元陽呢?

第28章

比俏

  裴清塵的馬車過了朝陽門沒多久便停了下來,昭然從車上下來,映入眼帘的是座懸山式門樓,椽頭之雕着細巧的蘭荷菊梅門簪,牆是磨磚對縫的青磚,正中間是兩扇暗紅色的大門,整個樣式中規中矩的,絲毫也瞧不出來如娘嘴裡那個百金也難買一批文的姜府。

  裴清塵好似知道他心裡所想,便笑道:「思城坊挨着提察院,這裡住的都是聖人師這樣的清貴,姜府再有錢,那也只能在家裡面做文章。」

  昭然心想有理,他抱着還沒睡醒的洋蔥頭剛向前走了幾步,只聽「吱呀」一聲,大門邊上的角門開了,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斐清塵瞧見了他便笑着打了個招呼:「何管家。」

  那何管家明顯不是出門來迎他,此刻見了斐清塵也連忙迎了上來:「趙公子,你今日這是……」

  斐清塵指了指昭然笑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你家少爺。」

  「少爺……」何管家上下打量着眼前昭然,一件棉布直綴,一頂半舊的唐巾,眼睛倒是黑,可皮膚也黑。

  其實昭然不算黑,只是比起何管眼裡常見的夫子太太小姐來說,膚色就沒那麼水潤白皙了。

  「他姓容。」斐清塵恰到好處的點撥了一下。

  「容……」何管家瞬間就明白了,原來是鄉下那個「外少爺」啊,這個少爺雖然從未謀面,但消息從來沒斷過。先是傳來什么九歲秀才讓老太爺老夫人還為之驚喜了一番,哪知道曇花一現,後面不知道什麼原因傻了,最近更是叫人退親退到門上來,令老爺夫人頭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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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管家這麼一遲疑,門前便又傳來了馬鈴環佩之聲,昭然一回頭,只見兩匹高大的獅子驄拖着一輛嵌寶琉璃窗的馬車徐徐而來,也不見何人駕馭,待到了姜府門前那兩匹烈馬就訓練有素地停了下來。

  斐清塵的馬車已然不俗,可是同這身後的馬車一比,昭然都覺得他們活似坐了一輛牛車過來。

  「常山公子。」何管家立即拱手迎了上去。

  斐清塵快速地在昭然的耳邊說了句:「京城有名的才子常山公子傅恆,傅惑生。」

  車簾一掀,裡頭的人才將將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壺,笑道:「哎呀,我剛一壺酒才喝了幾口就到了你府上。」

  那掀簾的婢子抿唇一笑:「公子你要是再喝幾口就該醉啦。」

  「那裡就會這麼容易醉。」那人被婢子調笑了也不以為意,由着婢子從馬車上將他攙扶了下來。

  他一下馬車,讓昭然感到意外地是坐如此豪奢馬車的人穿着竟然如此簡單,一襲淡青色的布衣,他的頭髮微卷,皮膚是那種茶蜜色,額頭略高,眉眼深遂,隆鼻薄唇,五官長得甚是俊逸。

  「好皮!」昭然瞧了一番才在心裡肯定地道,此人不是叫人驚艷的皮相,但卻是非常耐看,且越看越有滋味。

  「哦,原來陸離也在,莫非今天來求卦?」傅恆轉眼便看見了斐清塵。

  斐清塵笑道:「陸離可不比常山公子,姜老爺子的卦可不是小生能輕易求得來的,我只是送這位容少爺回府。」

  「我昨日觀星有些感觸,今日只是來想跟老太爺交流一番所想。」傅恆說完轉過頭來瞧着昭然淡淡笑道,「你便是那個九歲秀才容顯對嗎?」

  「不敢。」昭然連忙搖頭,他才不想被個才子惦記上,更何況他現在真得什麼也不知道。

  何管家等傅恆把話說完了,便連聲道:「快開正門。」

  大門一開,傅恆便抬步走了進去笑道:「可不能老爺子久等,我還要跟他好好喝兩杯。」

  他的話音一落,姜府大門便全開,何管家畢恭畢敬地將他迎進了門,倒是昭然這個來投奔外家的少爺像個混水摸魚似的跟了進去。

  斐清塵剛想轉頭離開,何管家連忙出聲阻止:「若是叫老太爺知道趙公子來了,我卻沒將您留下,必定要責備小人,還請趙公子一併去廳上用茶。」

  斐清塵只得硬着頭皮又轉回頭跟上了昭然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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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門樓,姜府里便是一道十數尺來寬的無字照壁,上面鋪蓋着琉璃鴟吻,昭然想到連翹說公主府拿一寸一金的琉璃來鋪暖房時何等自豪得意,可姜府是拿琉璃來鋪瓦,舉重若輕,昭然心想果然如娘所言非虛。

  何管家倒也沒忘了昭然,將他迎進了外廳,又讓人奉上了茶。

  昭然跟斐清塵喝了一會兒茶,便聽見門外傳來急速地細碎腳步聲。

  他剛將茶碗放下,一名兩鬢露白的婦人已然站在了門口,她歲數不小,但五官仍然依稀能辯年輕時必定是位絕代佳人。

  昭然心想這位十有八九就是姜府的老夫人——他的外婆了,他立即熱情萬分地喊了聲:「外婆!」

  那老夫人本是熱淚盈眶匆匆趕來,以為見着的必定是個肖女的外孫,她的腦海里早就浮現出了昭然會有的模樣,粉面紅唇,關鍵是有着女兒那雙秋水似的眼瞳。

  哪知道她站在門口一瞧,裡頭坐着個臉黃肌瘦的鄉下少年,腦袋比身體大,遠遠地瞧去有些似發過頭的豆芽兒,頭一抬那長相跟當年死樣活氣為着家中三畝地不肯入贅,非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娶走弄到鄉下,從此音信稀至的白眼狼簡直一模一樣。

  「外婆!」昭然又喊了聲。

  「我的……乖孫。」老夫人看着昭然拉着自己的衣袖有些乾巴巴回應了一句。

  「趙公子也在啊。」她旁邊一名美貌的少婦淺笑道。

  老夫人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斐清塵搶了容顯的親事旁人不知,她們這些姜府的主人當然是知道的。

  「不知道趙公子來我府上有什麼指教。」老夫人冷淡地道。

  斐清塵起身行了一禮:「我在路上巧遇了容兄,便順路將他送回來了。」

  昭然點頭道:「是啊,趙兄的人非常好,一路上都給我買這買那,還說要給我娶幾房妻室呢。」

  那少婦瞧了昭然一眼心想果然是個傻子,她旁邊長得如花似玉的少女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老夫人的臉色陰沉似水地冷笑了一聲:「我們姜府里的人,還輪不到趙公子來婚配!」

  「不敢不敢!」斐清塵慌忙迭聲道。

  老夫人絲毫不給情面:「來人,送客!」

  斐清塵早就如坐針氈了,聽了立即道:「晚輩那就告辭了!」

  他說着剛出了門就聽老夫人又道:「都去哪了,門口這麼髒,是怎麼打掃的,都打掃乾淨了,可別髒了客人的腳!」

  她的話音一落,只見從廊下突然冒出來幾個黑衣的僕婦,手裡拿着大掃把,也沒什麼表情,只見她們手起少帚落,立時飛石沙走,落了斐清塵一聲的灰土。

  斐清塵一直退到了照影壁已經是黑灰滿面,他遠遠地彎腰拱手道:「晚輩謝姜老夫人賞。」

  昭然心裡「嘖嘖」了兩聲,然後揚聲道:「趙兄你明天可要再來啊!」

  斐清塵看了他一眼,眼神簡直堪稱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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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重新回到廳中,旁邊那名少女搶白昭然:「你是不是傻呀,這人搶了你的未婚妻,你還叫他再來。」

  老夫人又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頭問蜷縮在旁邊椅中還在呼呼大睡的洋蔥頭:「這個是……」

  「是我的侄子,他的身體有些不大好,我便帶他來京城找個大夫瞧瞧。」昭然隨便扯了個理由。

  姜老夫人見洋蔥頭長得軟綿綿的,跟個粉團兒似的,心下立時就軟了幾分,連忙吩咐仆傭將洋蔥頭先抱下去安置個舒服的鋪榻。

  然後她才轉過頭來為昭然介紹:「這是你表妹比俏。」又指着少婦道,「這是你舅母。」

  「表妹,舅母。」昭然道。

  老夫人看着姜比俏道:「還不叫表哥。」

  姜比俏上下瞧了眼昭然,甚是瞧不上,呶着嘴不情不願喊了句:「表哥!」

  姜夫人像似知道女兒的脾性,便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有禮物要寄給你表哥嗎,現在他人來了,你還不快點去拿。」

  姜比俏皺着秀眉不解:「我何時說過?」

  昭然心裡想笑,這姜比俏長得是漂亮,可惜不長腦子。

  姜夫人白暫的臉上也不禁飄過一絲紅暈,掐了把姜比俏的胳膊沉聲道:「還不快去。」

  姜比俏見母親惱了,只好出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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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出門,便想到要去爺爺那裡告狀,平日裡爺爺對她百依百順,只要她此刻前去哭訴一番,保管爺爺還沒見到那鄉下小子就對他的印象壞了。

  姜比俏人其實不笨,只是不大愛動腦子,昭然一出現,她便敏感地覺出此人將是她往後在家中地位的重大威脅,因此便想將這威脅掐死在萌芽之中。

  她一蹦一跳輕車熟路地朝着姜老太爺的書房而去,剛一走到書房的院中,便聽見爺爺萬分詫異地提高了聲音道:「你說比俏?」

  姜比俏幾乎是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只聽有個陌生的男人嗓音回道:「駙馬爺也不知道是何時見到了比俏,竟是對她一往情深,我知道此事對你們府上千難萬難,可是眼前聯姻倒不失為擺脫困境的好方法。況且我令人探過了公主的口風,她多年沒有子嗣,倒也願意讓駙馬爺再納一房良妾,只要到時能過繼一房子嗣給她即可。」

  姜比俏聽了簡直是晴天霹靂,姜府闔府上下只有她這麼一個孫輩,因此雖然是女孩,可也幾乎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即便是最嚴厲的姜老夫人也是只要一想到失去的女兒,自然會對她有求必應。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家裡拿去聯姻,更不用說還是去當妾,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快點去找自己的祖母跟親娘,因此也就沒聽到姜老太爺後面的那句:「姜家再難,也斷沒有拿自己孫女做墊腳石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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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比俏一路灑淚飛奔回前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派氣氛融融的合家歡場景,姜老夫人一邊讓昭然捏着肩一邊笑道:「這孩子乍一看是不大像蘭兒,可是只要細細地瞧,那神情簡直跟蘭兒一模一樣,想要錯認都錯不了。」

  姜夫人含笑聽着,轉頭見女兒滿面是淚,不禁脫口問:「比俏,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