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30章

徹夜流香

  昭然拉長脖子看了一下鍋問:「鍋里做得是公主的膳食嗎?」

  「除了公主的,還有女官們的,等下要做早課,所以這些吃食都需早預備下。」秋如說着嘆了口氣,「廟裡出了這麼多事,但是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昭然盯着鍋子道:「都煮些什麼。」

  秋如見他一副垂涎的樣子,不禁抿唇道:「回大人,這大鍋子裡蒸得是白饅,小鍋子裡蒸得是米糕,這桶里裝得是黍米粥,今日的小菜是油燜雙菇,清炒菘菜,昨日宮裡還送來了些小白菜,想醃一下。」

  「還有得剩嗎?」

  「大人想吃小白菜?」秋如立即意會地道,小白菜擱在春日當然不稀奇,可是要擱在冬季想吃一口千難萬難。

  「是啊,有嗎?」昭然道。

  秋如轉過頭去吩咐女官:「給大人挑一把炒了。」

  昭然擺手道:「不用,不用,放着我自己來。」

  秋如又道:「那挑把齊整的洗淨了放着。」

  而後她又親自泡了一壺茶,端了方才的炒花生米過來道:「佛子,大人,廚房裡有些髒,不如你們去前廳坐吧。」

  昭然擺手道:「不用,等會兒我不是還要做吃的。」他說着就拉着九如在廚房裡矮桌旁坐下,九如一拂凳子便真坐下了,然後閉目養神。

  廚房裡煙氣四溢,鍋響鏟動聲音嘈雜,昭然從側面看上去,九如的面部輪廓折轉清晰而柔和,竟有種秀潤天擇之感,如此腌臢的地方仍能超然物外,他不禁想此人已然成仙,何必還要參佛?

  他嘴裡問:「平日裡你們每天都要用多少東西?」

  秋如已經習慣了昭然這種閒話里夾着正題的說法,於是很快地便道:「我們法衍寺上下二十三人,刨除初一十五布施用的饅頭粥米,一般一日裡通常用黍米十斤、麥十斤,稷米一斤,稻米一斤,各式菇類二斤,各式菜蔬五斤,油鹽並各式調料一斤。這些往後我都會嚴加控制,絕不會再出今日這般的茬子。」

  昭然伸手在油碟里取了一顆花生米,看着指間的花生米道:「平日裡廚房是歸秋聲管的吧?」

  秋如微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大人真是睿智,廚房裡平日裡是她細管,但大小的事務我也需要當心留意,今日她……受了些刺激,所以我只能親自過來了。」

  昭然點了點頭:「這原也合理,這個時候下面的人能任性而為,但上面的人卻還是要硬挺着的。」

  秋如深有同感地道:「大人說得是。」

  昭然拿起了油碟道:「菜洗好了,我去做點吃的。」

  秋如連忙起身道:「給大人讓開一個灶頭。」

  女官們還沒見過男人下廚房,都在旁邊圍觀,只見昭然「咚咚」將油煎花生米搗碎了,又將小白菜切成了碎塊,然後要了點剩飯用油炒了,等米飯色澤油亮的時候,又將小白菜倒入,最後拌入花生米屑,頓時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秋如驚嘆道:「大人好廚藝!」

  昭然大言不慚地道:「這人看有無靈氣,只要看他做兩道菜就明了,所以要我說女子都比男子有靈氣,這當中尤以廚娘最甚!」

  女官們本來被一晚上的事情弄得心頭淒切,如今也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昭然轉頭對秋如道:「這半夜裡叨嘮你了,便拿炒飯借花獻佛了。」

  秋如躬身笑道:「婢子多謝大人賞賜。」她轉頭道,「拿上頭的餐具來。」

  昭然盛了一碗米飯先放到九如的跟前,九如的眼睛就睜開了,抽出筷籠里的筷子便吃了起來,等秋如拿來的餐具,兩人已經吃開了。

  「大人換個好點的餐具吧。」秋如道。

  昭然擺手道:「不用,忙了一碗上都餓壞了。」

  秋如笑了笑也不勉強,自取了一副餐具盛了半碗米碗嘗了一口,竟覺得這米飯即有花生的濃香,又有小白菜微澀的淡香,兩種香氣交織在一起,令人有種說不出的食慾。

  她輕輕點了點頭,秋如女官出身,雖已過花信韶華之年,但舉止不急不徐令人賞心悅目,再配上她柔和的神情,四五分的面貌也能品出七八成的風儀來。

  秋如低頭剛又吃了一口炒飯突然聽昭然道:「其實你心裡是很高興的吧。」

  昭然抬頭笑道:「斂芳失蹤了,靜慧被抓走了,秋容死了,法衍寺一下子少了三個有實權的人,現在整座寺廟再也找不到一人比你更有權勢了。」

  秋如生生咽下了口裡的米飯開口道:「婢子不明白大人所言。」

  昭然拿着飯碗道:「我最初遇見你的時候,你還記得你是怎麼描述秋容的死相的嗎?」

  「我……」

  昭然也不勉強秋如回憶,他說道:「你說秋容的身子被咬得破爛,這個詞用得很形象,但是太形象了,未免顯得冷情。」

  「婢子我……」秋容急於辯白,但昭然卻打斷了她,「女子是一種有靈氣的生物,通常有靈氣的東西多半只可意會,難以言傳,她們的表達也是如此,所以她們在看到自己朝夕相處的姐妹的死相時,首先想到的會是表達自己的情緒,因為她們會有感同身受的恐懼與痛感,所以不會想到描述她的死狀。」

  「你是個有心之人,廚房你不細管,都能將每日用多少油米記得一清二楚,可是為何核實賬本的時候,卻只是簡單的轉呈,那是因為你早知道賬本是有問題的。」昭然微笑了一下,「換過來說,也就是你並不想與她們共同進退。」

  秋如勉強笑道:「大人因此而責備婢子不免有些武斷。」

  昭然搖了搖頭:「我不是在責備你,而是要替人……除掉你。」

  「除掉我……大人,即便大人所說的話都是屬實,但難道一個人不想同流合污也是錯的嗎?」

  昭然一笑:「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說當時你們看見秋容房中一屋子的老鼠,嚇壞了所以沿路逃回了大殿。而從那時到我們敲開大殿的門,你們應當從沒有離開過,對嗎?」

  「是這樣。」

  「那是誰關的門?」昭然看着秋如放大了的瞳孔,重複問了一句:「誰把秋容的門給關上的?誰會在那個驚險萬分的時候,還將門關上?是你,對嗎?所以你去打開秋容門的時候才會半點也沒有驚訝,因為門是你關的。」

  昭然看了看筷子道:「兩名香客跟廟裡發生的事情本無關聯,靜慧即然讓秋容去燒賬本,那自然早有安排說辭,你卻硬是從香客開始說起,其實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隱晦地提醒來人,香客是本案的關鍵。香客從震澤而來,震澤是蘇州的一個鎮,特產不但有絲綢,還有螃蟹。法衍寺的螃蟹是那名震澤商人供給的,對吧?」

  昭然悠悠地又道:「倘若仔細尋查一下的話,也許還可以發現那名書生的母親,所患得多半是邪氣入胸又或者疥癬之類的毛病。螃蟹可治以上兩症,冬日的螃蟹北方不好找,但在南方還是有的,所以法衍寺只需留下所用的蟹足,剩餘的部分可由書生帶走。」

  秋如的臉色越來越白,昭然道:「斂芳失蹤了,秋容死了,只要除掉靜慧,整座法衍寺便是你的了,沒有了靜慧的固安郡主,還不是任你搓扁揉圓。」

  他身體前傾看着秋如認真地道:「雖然我不太喜歡靜慧,比較喜歡你,可是沒辦法,我答應了靜慧會替她看顧她走之後的固安,看一輩子當然不可能,但我總要替她除掉一個郡主身邊即有能力又居心叵測的人。」

  秋如幾乎失聲道:「你根本沒有答應靜慧什麼?!」

  昭然絲毫不以為然:「我心裡答應的。」

  秋如緊抿着嘴唇幾乎都泛了白:「但是你所說的都是揣測之言,何以服眾?」

  昭然皺眉苦惱地道:「說的是啊,沒有證據。」

  秋如臉上剛鬆懈了下來,卻見昭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現在有了!你手上拿的是漆筷吧,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官,怎麼能拿漆筷?這是違制的吧……那在洪武帝的時候可是要殺頭的,不過現在嘛,殺頭已經不至於了,但你如此輕狂,恐怕不再適合呆在法衍寺里領導眾女官,服伺郡主了。」

  他看着秋如露齒一笑:「我說過的,我只要除掉你就行。」

  秋如的指間一松,手中的筷子就掉在了地面上。

  昭然卻好像胃口大開,將碗裡的炒飯一扒而淨,然後拿着碗道:「再給我來一碗!」

  旁邊的女官都是面色呆滯,聽到他的喊聲好似才有點回過神來,卻將目光看向了九如。

  九如看着面前的空碗道:「你話那麼多,我還以為你不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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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半飽的出了法衍寺的門,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個美貌的女子走了過來,只見她彎腰躬身道:「少爺,你可算出來了,我們在這裡等你良久了。」

  阿寧……昭然心裡長出了一口氣,他說呢龍族長怎麼光派他來做事,連個看顧他的人都沒有,原來是有的,可是反應這麼慢,這都過去大半夜了,要死也足夠他死上好幾十次的了。

  「我們看到了小姐回去,這才知道少爺您隨着萬指揮使走了,費了一些功夫才打聽到原來是來了法衍寺。」

  昭然看了眼遠處坐在馬車上的黑衣少年,立刻明白了,阿寧看守姜府,而在路面策應的人自然就是英寧,可是他卻對萬通將自己抓走的事袖手旁觀,阿寧看見了姜比俏單獨回來,這才驚覺出了事。

  他心裡嘖嘖,這英寧為了如娘的人皮,竟能置他於死地而不顧。

  「她是你的妾侍?」九如問。

  哎……昭然眨了一下眼反問道:「你覺得她漂亮嗎?」

  阿寧微垂的眼帘徐徐抬起,在門樓朦朧的燭燈下,煙眸流轉似水波,之前還是個婉約秀氣的女子,轉眼便是風情萬種,昭然心裡大叫,厲害厲害,這阿寧難道是狐狸精變得?

  九如對視着阿寧的眼眸淡淡給了三個字的評價:「很一般。」

  說完他便抬腳走了,昭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阿寧,心道:「不能啊,這樣還很一般?!」

  他追着九如的背影道:「這個不行,咱們再換一個!」

  昭然生怕九如就此失了興趣,追上他又道:「這男子吧,無非是以兩種來分,蠢的跟更蠢的,但是女子就不同了,柔中帶剛,剛中有柔,剛柔並濟,歹毒里有痴情的,時而機靈,時而愚笨,千變萬化,妙不可言。」

  「看來你倒是女子的知已。」

  昭然假裝謙虛地道:「天賦異稟,天賦異稟,九如叔叔,你放心,小侄兒我總能替你找到一個合心意的。」

  他見九如也不反對,便湊近了道:「那我們下次再找個別的來瞧?」

  九如轉頭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好啊。」

  昭然很是高興,大有人生目標已經完成了一多半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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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愉快地告別了九如,返身坐上了英寧駕的馬車,他跨上馬車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道:「我從今天起,把如娘的皮隨手帶着,我要是快死了,第一件就是先把如娘的皮給燒了!」

  「你敢!」英寧猛地勒住了馬頭。

  昭然舒適地往位置上一坐,完全無視英寧的怒視悠悠地道:「我都要死了,還有什麼不敢的,就算有天皇老子的皮也先燒了再說!」

  英寧一雙狹長的鳳目都泛出了紅絲,昭然腔調一轉:「但是如果你要是伺候的好,我也不是不可以……」

  「把皮還給我!」英寧急聲道。

  可惜昭然說得是:「隔三岔五給如娘的皮做個養護,你是知道的,皮這種東西若是不抹油,不防腐,那也是會爛,會發霉的。」

  英寧的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最終還是面無表情地道:「那少爺您坐好了。」

  昭然道:「我今天可累了,你要是這一路行過去磕着了我,我就回去將如娘的皮戳個洞!」

  英寧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保准少爺睡得像頭死豬!」

  「聰明。」昭然說着倒頭便在馬車廂里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昭然打着哈欠醒來,發現外面日頭正好,而自己還睡在車廂里,他一坐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脖子都擰了,他歪着頭道:「英寧,英寧。」

  外面的英寧一撩馬車帘子道:「少爺您醒了。」

  昭然惱道:「你怎麼不叫我,害我的脖子都睡落枕了!」

  英寧面無表情地道:「少爺,是您說要睡得像死豬,我怎麼敢打攪您,少爺可是個會在死人皮上戳洞的厲害人。」

  「嘖嘖,牙尖嘴利。」昭然也不跟他計較,歪着頭下了馬車,拍了拍姜府的大門,旁邊的角門一開,門房從裡頭出來一看便衝進門裡大聲喊道:「少爺,少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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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看着他一路往裡狂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剛往裡走了幾步,就叫姜老夫人帶着一群女眷匆匆趕來。

  「阿顯,你沒事吧!」姜老夫人一看昭然歪着脖子臉上變色道,「錦衣衛打你了?」

  「沒有,沒有!」昭然擺手道,「就是昨晚在馬車上睡了會兒,把脖子給睡落枕了。」

  「那快快進屋,晴照,給少爺揉揉。」

  他被簇擁着走進了廳里,剛坐下,姜夫人便彎腰輕聲柔和地道:「阿顯,你要吃些什麼,舅媽給你去做。」

  昭然自從來到姜府,姜夫人雖然客氣,但絕對沒有這般態度溫和,想來是因為昭然替姜比俏解圍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