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34章
徹夜流香
「佛母?」昭然看了一眼旁邊的佛子。
九如開口解釋道:「佛母即孔雀明王,傳說中佛祖在過去佛燃燈佛祖前學道之時,為好吃人肉的孔雀明王吞噬,佛祖破其背而出,因此孔雀明王又稱佛母。」
昭然心裡「哈」了一聲,心想孔雀明王好吃人肉,連佛祖都敢吞,當驕橫暴戾,轉世不但成女人,還做了人的小妾,就因為他生了趟孩子?
法音對九如雙手合什道:「善哉,看來施主也是個向佛之人。」
昭然忍不住問九如:「你真信?」
九如挺平淡地回答:「一個字也不信。」
昭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法音的臉色微有些不好,昭然擺手道:「莫生氣,我們並非對佛不敬,乃是不願敬假佛,這樣吧,讓我們去給雲仙姑娘敬柱香,我有幾句話要跟她說。」
法音沉思了片刻,方才道:「請二位施主跟我來。」
她徑直地將他們領到了偏殿,只見上面設立着一尊牌位,上書賀氏雲仙之位,昭然看了一會兒那尊牌位道:「她的遺體葬在哪裡?」
法音雙手合什道:「佛母來廟中的當晚,便對我們下了佛旨,令我們靜觀訟經送佛母脫離凡體,而後佛母盤膝坐於廟後的塔中,以業火助已脫升凡塵。」
「也就是燒成灰了……」昭然喃喃地道。
法音眼帘微垂:「兩位施主若無其它事,貧尼就不遠送了。」
「還沒敬香呢。」昭然抽了兩支香出來,想了想才悠悠地道:「彰義門外有座法衍寺,是座皇家庵廟,寺裡頭失蹤了一名女官名叫斂芳,錦衣衛有名百戶姓聞,他養了一隻狗奴,鼻子特別靈,能聞到方圓一里地的地方。所以他說法衍寺外沒有斂芳的氣息,我便以為斂芳還留在法衍寺,現在想來我弄錯了,斂芳不是留在寺里,而是她用了一種方法,直接跳到了法衍寺一里以外的地方。」
昭然看着指間燃燒的香火:「她是怎麼走的呢?法衍寺初一十五布施粥米,所以她是坐在黍米粥里離開法衍寺的,因此狗奴才會聞不出她的氣息。可斂芳要想做到這點,是需要人配合的,因為她能瞞得過誰也瞞不過清點物資的秋容,所以幫助她離開的人應當是秋容。法衍寺當天做了很多救濟糧,想必用了許多水,地面很濕,斂芳與秋容兩人踩在濕地里將粥桶從車子上搬下來,因為必需要倒掉一點,桶里才能坐一個人進去,那個抬桶的姿勢必定是秋容往前,斂芳退後……對嗎?而後秋容不但隱瞞了斂芳是怎麼逃離的,還為她拿回了更換的衣物,替她將鞋子擦乾淨放回屋內,並且為她偽造當夜值
守的假象。」
他用手扇了扇將香火熄滅:「現如今她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就拜託菩薩也替我傳句佛旨給她,就說我容顯……會追她到天涯海角。」
說着他將香往佛爐里一插,掉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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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山門伸了個懶腰,回首對九如道:「咱們去吃烤肉去。」
「我該回去了。」九如卻道。
「現在就回去了?」昭然有些遺憾,看着他的背影道:「那我找好了小姐,就來找你!」
「好啊。」九如已經走的連背影不見了,但那兩個字卻像是貼着昭然的耳朵說的。
阿寧道:「少爺,你這樣……理直氣壯的,妥當嗎?」
「有何不妥當,娶妻吃肉,為人在世,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昭然絲毫不在乎,他順手摘了把葉子撿了片放到嘴裡吹了吹,發覺得別說吹得像九如這般清平雅正,連聲響都發不出來,於是他使勁一吹,葉子噴了出去,嘴巴里發出了「撲」的一聲。
阿寧不禁道:「少爺!」
「這麼難吹。」昭然訕訕地將自己手中的葉子都丟了,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他上了馬車,又掏出了從賀府里拿來的賀老爺登天的仙符,心想這賀老爺到底是坐的哪趟馬車去的天宮?
太費腦子的事情昭然其實也不大願意干,他索性閉目養起神來,正當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見阿寧在前頭喊了聲:「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擋我們的車子?」
昭然的腦袋往車外一伸,便見着了騎在馬上的人,他心裡「哎喲」了一聲,這人長得高大威猛,不是當朝的駙馬爺王增又是誰?
他不禁游目四顧了一下,發現馬車雖然在官道上,可兩邊都是樹林地勢有點偏了,而此時大喊一聲,九如的耳朵再好怕是也聽不見了。
這麼想着昭然連忙抬手熱情萬分地打招呼:「駙馬爺啊,別來無恙啊!我本來是要去赴您的宴,但無奈早約了佛子賞梅,這才剛回來,不如我進城請駙馬爺喝兩杯。」
王增道:「我在此處有座別院,去那邊喝吧。」
「不用,不用,我們還是進城去喝,熱鬧。」
王增拉了一下馬韁繩道:「怎麼,容少爺瞧不上本候的別院?」
「那能啊……」昭然乾巴巴地笑道。
阿寧壓低了聲音道:「少爺。」
昭然連忙拉住了她,他相信阿寧是有些本事的,但白氏是養小鳥的,要是那騎鷹的英寧來了或者還有一絲半絲逃跑的希望。
他生怕阿寧造次,拉起她手笑道:「這可是當今最得皇上信賴的駙馬爺,他請咱們喝酒,那是榮耀。」
昭然說完,便瞧着王增眉開眼笑地道:「那小生就叨嘮駙馬爺了,我讓婢子回去報個信,免得家人擔憂。」
第37章
解語花
8
王增瞧了一眼阿寧道:「也好,那就讓她去吧。」
昭然這才轉過頭來對阿寧道:「阿寧,我怕等會兒跟駙馬爺相談甚歡忘了時辰,誤了明日要替佛子辦的事情,你見天色不早了,就讓英寧跑一趟過來接我。」
駙馬府的人接過了馬車,將阿寧留在原地,轉頭駕着馬車而去,昭然硬着頭皮坐在馬車裡,他伸出頭瞧了一眼路邊的阿寧,心道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王增心裡多半是起了疑,他又是親手殺過一回他的人,這次會不會換個其它的殺法,比如搓骨揚灰?
昭然想着,一張臉都變成了苦瓜色,心裡只盼着阿寧的本事能在出乎武候府人的意料,只要她逃掉了,王增才能稍有顧忌。
「看上去你對這名婢子頗是青睞。」王增騎着馬與昭然的馬車並行道。
昭然笑道:「美貌的婢子誰不喜歡?」
王增拉着馬韁繩道:「我過去也有一名瞧着挺順眼的婢子?」
「一名?」昭然面現詫異,似替王增有些不平,「駙馬爺這等人才,這般地位,一名如何夠?怎麼也要十名八名。」
王增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如今想來,那名婢子也沒甚好,容貌算不得絕頂,才情算不得絕頂,僅只一點小聰明,卻不通實務。」
「後來呢?」昭然裝作好奇地問。
王增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描淡寫地回答:「她犯了禁忌,我親手將她處死了。」
昭然連聲嘆息道:「可惜,可惜,簡直是辜負了駙馬爺的錯愛。」
「的確是辜負了我的錯愛。」
昭然心裡忍不住「呸」了一聲,犯個禁忌就把人給勒死了,這人心裡哪裡有什麼愛,有的不過是個下人。
「說來也奇怪,我那名婢子跟容少爺實在有那麼幾分相象。」
昭然面露驚容道:「小生可不記得曾經犯過駙馬爺的忌。」
「現下是沒有。」王增淡淡地道。
昭然露出莊嚴之色:「駙馬爺放心,以後也絕對不會有。」
王增瞧了他一眼道:「這話本候只相信死人說的。」
昭然乾笑了幾聲:「我家人常說我無所事事,混吃等死,於死無異。」
他們說着馬車在一座莊院的門口停了下來,王增道:「容少爺,下來吧。」
昭然心裡嘆了口氣,掀開帘子突然「哎喲」了一聲,他連聲喊道:「扭着腳了,扭着腳了,我揉一揉。」
他現在是能拖得一時是一時。
「我這莊院裡有擅捏骨之人,不如去屋裡揉吧。」王增的話音一落,就有兩名護衛要上前架起昭然。
「不必,我自己走。」昭然一甩衣擺挺有骨氣的下了車。
王增瞥了一眼他的腳:「看上去容少爺的腳沒什麼大事,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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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進了客廳,發現王增用得居然是矮几,他只好盤腿坐下。
「不知道容少爺是喜歡瓜果還是肉食做茶點。」王增開口問道。
昭然豈有不知道王增在試探他,想他假扮公主的那兩日,沒少禍害了公主房裡的瓜果,至於肉食那就更不能要了,他臨死之時還讓廚房蒸了一鍋火腿肘子呢,所以他笑道:「即然是飲茶嗎,那還是上些糕點。」
「是嗎?我還以為容少爺會更喜歡肉食呢。」王增說完昭然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香氣,他心裡大叫火腿肘子。
果然見一名侍女端着一盤火腿肘子放到了他的面前,駙馬府里的火腿肘子本來就是一絕,這駙馬爺拿來招待客人的火腿肘子自然要更甚一籌,光火腿的用量就要比昭然吃的多出一倍。
昭然強忍着心裡的不舍,笑着搖頭:「駙馬爺有所不知,小生吃素,這常跟隨佛子讀經,哪裡能吃葷腥之物,若是開口衝撞了佛子那多失禮。」
他心裡想若是讓九如遇上了肘子,只怕吃得比他還快,吃完了閉目說一句這肘子即然出現到了我們面前,當是知人飢餓,它有如此大宏願,豈可不成全,從此世上便多了佛子肘罷了。
「原來容少爺愛吃素。」王增也不勉強揮了揮手令人將火腿肘子撤下,換上了幾分鹽漬的乾果。
侍女給昭然奉上了茶,昭然嘴裡嚼着像乾果,只覺得像咸鹼地里曬乾了的草,那邊的王增卻用鹽滯的乾果攪拌着茶水道:「容少爺這般吃法倒也稀奇,我只聽說過佛子愛喝鹽姜泡茶,沒想到原來容少爺是直接吃的。」
昭然才知道這些乾果是拿來泡茶的,仔細想想九如的確是拿鹽姜來調茶的,而不是直接放嘴裡吃的,但他即然想要撇清,別說鹽漬的乾果,就是鹽塊也要含淚把它吃完。
他淡然一笑:「小生自小讀書,不能頭懸樑錐刺股,因此乏時只能用這鹽漬的乾果放一兩塊嘴裡提提神,日子久了也就慣了。」
王增點頭道:「果然如此才不負九歲秀才之名。」
王增要是連這點都不知道,那他這武候府也白開了,於是昭然也不驚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後來我大病一場,方知人生無常,當及時享樂,這書嘛很多年不碰了。」
他這話自覺說得滴水不漏,可是無奈鹽果子吃多了茶水就喝得多,人有三急那卻是假不了。
王增也沒為難他,便叫了個人領他去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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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上完了茅房,長舒了一口氣,走出來伸了個懶腰,看來王增好像也沒有要立即動手的意思,那他就跟他虛以委蛇一番。
他跟着門外的護衛往回走,突然見廊下幾名護衛將一名女子拖了過來,昭然立時認了出來這名女子可不就是做過他兩天閨蜜的——築月。
那名護衛見昭然停住了腳步便低聲道:「容少爺快往前走吧,這是名犯錯的女婢,公主今日要處決她。」
昭然斜撇了他一眼,心道什麼不要看,不就是拉來讓我瞧的嗎?還公主處決,築月分明本是王增的人。
其中一名護衛用粗繩索套住了築月的脖子,然後踩住築月的背用力一抽,昭然還以為他們會當他面打築月一頓,做點假戲,沒想到上來就是處以極刑。
他當然知道王增是在試探自己,於是遮眼嘆氣道:「何必呢,多大點錯就要把人活活勒死。走了,走了,唉!」
昭然沿着長廊走了十來步,拐了個彎又走了十來步,然後突然掉頭猛衝到築月行刑的地方,果然那些護衛沒有罷手,築月臉色烏紫,眸中的瞳孔都開始放大了。
他一腳將護衛踢開,然後將築月放平,他用手試探了一下築月的鼻息,鼻息已經全無,然後伏胸聽音,好似還能聽到極微弱的跳動聲。
昭然連忙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裹住築月的下肢,然後一手揉胸,一手托住築月的脖子,在她耳朵里吹氣。(註:此急救法出自明永樂年間御醫戴原禮)
隔了一會兒,只聽築月一聲咳嗽緩過氣來,昭然這才鬆了口氣,將她脖子上的繩索解開,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烏緞錦面的靴子。
昭然仰頭道:「駙馬爺,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但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就算在這兒您跟公主就是王法,可我們舉頭三尺還有神明呢!」
王增沉臉道:「到了現在你還敢裝。」
「我裝什麼?」他一句話便被王增從地上拖了起來,沿着長廊直接拖進了一間臥房。
「喂!」昭然被王增壓在被面上,他連聲道,「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