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38章
徹夜流香
「少爺?」阿寧輕聲道。
昭然轉頭道:「傅先生乃京中名人,不會為難我的。」
他說着便整了一下披風朝着裡頭走去,剛走了沒多久,便見傅恆站在門外等他,還是多日前的裝束,只是天色晚了,將一襲青衣染成了墨青色。
傅恆伸手笑道:「容少爺請進。」
昭然進了屋,只覺得房中溫暖,且熱而不燥,四周不見有碳火盆,想是腳下有地龍的緣故。
傅恆笑道:「若是覺得冷熱,容少爺可與我說。」
昭然笑着解了外面的裘衣道:「溫暖如春,比我自己的屋子還舒服。」
「姜府在城中,又是住在專住清貴的思城坊,不比我這荒郊野外,屋子想怎麼建就怎麼建。」傅恆笑着拿起茶壺給昭然倒了杯茶。
昭然笑道:「傅莊主請我過來單是喝茶麼?」
傅恆提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前有個師傅跟我說,人在開口講話之前,要先喝兩口茶,因為這樣胸中的濁氣便會被茶中的清氣所洗滌,所以我現在有天大的事,也都習慣了喝了茶再說。」
昭然轉着手中的杯子笑道:「可是我這人好奇,不知道答案,便什麼也吃不進去。」
傅恆也不勉強,端起杯子淺淺抿了口茶才嘆了口氣:「容少爺如此聰明之人,我也不瞞你。斂芳的消息是我買下的。」
「傅莊主與斂芳有故?」
「無故?」
「有舊?」
「無舊。」
昭然笑道:「那就是別有用心。」
傅恆笑了:「你說我別有用心也好,別有所圖也好,都準確。」
「不知道傅莊主收了斂芳這個酷愛冒充假佛的小人打算何用?」
「冒充假佛的小人不可怕,可是冒充假佛的妖物還當了國師那就可怕了。」
「國師?」昭然不禁心想那不就是九如的老闆嗎?
昭然的印象里,國師塔的人除魔降妖,頗有正道的風範,怎麼也跟妖物掛不起鈎來,他本能地道:「不能吧,我瞧着佛子挺正氣的。」
傅恆起身道:「容少爺跟我來。」
昭然只得拿起衣服跟着他出了門,走了一段路之後,傅恆指着一頂朱色的轎子前的四個佝僂着背的男子道:「容少爺方才有見過一位櫳檻了吧?」
昭然嗯哼了一聲掃了一眼四人,沒發現他們當中有方才遇上的那位櫳檻。
傅恆笑道:「櫳檻是指籠子,引申到他們的身上即是抬籠子的人,他們有一樁妙用,容少爺可以坐進轎中,等會兒便知我所言非虛。」
第40章
解語花
11
昭然將信將疑地坐進了朱色轎子,幾個僂背的櫳檻走過來各占四角,然後起步將轎子給抬了起來。
橋子一上一下起伏着穿過長廊,眨眼間昭然的眼前仿佛滿天星開,如同坐到了露天裡,而四周布滿了此起彼伏,或長或短的燭火。
昭然吃驚地半天合不攏嘴。
「容少爺,你眼中所見正是櫳檻所見。」傅恆在他耳邊道,「當年太陰將軍正是這般讓櫳檻抬着自凡人中過,百步殺一人,殺得均是邪惡之輩。」
「哦。」昭然心想,這太陰將軍倒也挺會省事,他就不怕殺錯人?
不過轉念一想,太陰將軍恐怕未必在乎這些凡人,他主要的目的大概是為了震懾宵小。
「容少爺,前面兩位是您的侍從。」
昭然轉過頭去,見左側方有兩根蠟燭,一支光華外泄,極為耀眼,昭然想這應當是阿寧,另一支也很亮但卻聚而不散,光茫只照了盈寸之地,昭然一笑想這必定是英寧了,他這人雖可為情赴死,可眼裡只有如娘,其他人全然不管不顧,的確很像這根蠟燭。
他轉過了頭,又聽傅恆道:「你的前面是方才那個賣水母陰離的黑衣男子。」
昭然轉頭瞧去,見是一根黑色的蠟燭,豆點之光,伴隨着燭燒散發着一縷黑煙,他不禁開口道:「這人的燭怎麼跟別人不同?」
「白燭為陽燭,黑燭為陰燭。這人陽氣弱,而陰氣盛,實為奸惡之輩,若是橋內如今坐着的是太陰將軍,此刻他便會宣令了。」
昭然心裡若有所思,傅恆又道:「容少爺,我們現在要出莊了。」
他的話音落完,昭然只見眼前一花,四周的蠟燭化成了數道流光,橋子在一起一伏之間,僂檻像是能跨出很遠,昭然轉念一想,太陰將軍既然坐轎巡視,想必這幾個抬轎子的也不會慢吞吞的。
「容少爺你的正前方就是如今國師在京城所住之地——大昌寺。」
昭然抬頭向前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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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大昌寺內,高高的台階上站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他正捏着佛珠看着下面一身白色法袍的九如由下而上地走來。
「流景,你來了。」
九如微微欠身:「國師,你傳喚我來,可有要事?」
繼曉溫和地道:「也無事,只是覺得我們師徒多日未見了,想找你來聊一聊。」
「國師想聊什麼?」
「聽說你最近跟姜府那個異人後代走得很近。」
「是。」
「姜氏一族雖是人族,卻素來與異人瓜葛不淺。當年據傳太陰將軍是以半枚諾皋令為聘禮,與姜氏結親,後來姜氏女慘遭橫死,這段姻緣才就此了結。可是姜氏女仍然有歷代候嫁太陰將軍的傳說。」
繼曉轉過身來道:「姜府此刻便有一名待嫁之女,名叫姜比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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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放眼望去,只見整座大昌寺都好似在燃燒,殿頂上滾着黑色的火焰,如同流淌的污泥,不停地從椽頭上一團團的掉落下來。
傅恆悠悠地道:「大昌寺是整座京城最邪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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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繼曉仍在道:「這個女子的生辰八字姜府一直密而不透,可見頗有蹊蹺,如今你即與姜府的外少爺有了接觸,不妨順便打聽一下。」
九如不答,只是微微欠身。
繼曉這才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就留大昌殿歇息吧,明日再回國師塔。」
「國師塔事務繁忙,我不便在此久留。」
「也好。」繼曉一直將九如送到殿外,才站在台階上看着九如翩然離去。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名形貌昳麗的男子,一頭銀髮,身着朱色紅袍,正是錦衣衛百戶聞之庚,他臉色蒼白地道:「國師,佛子的動機實為可疑,我們此去極為秘密,且有狗奴協助隱匿蹤跡,可是我們到了九尾峰卻受到了伏擊,若不是有人泄密,那些容候村的人是如何得知我們要前去的。」
繼曉道:「這還有其它的可能,一是有可能你們跟蹤容家莊人的時候就已經泄露了行蹤,二是也不能排除你們在路上為他人窺得行蹤。」
聞之庚不服氣地道:「這怎麼可能,尋常人很難躲過狗奴的鼻子!」
「好了!我沒說過佛子可信……」繼曉抬眼看向聞之庚,「不過你也別太相信狗奴。」
聞之庚輕蹙了下眉頭:「我自然不會全信於他,不過我相信這件事情上他沒有可疑之處。」
繼曉言歸正傳:「容家莊一直是世人所知最大的容候村,這麼多年來,他們除了擅長製作人皮,表現得與人無異,而且左右逢源,連宮裡的萬貴妃他們也能搭得上關係。若不是將他們擊潰,真得很難發現背後還另有文章。九尾峰的容候村又到底是何情形?」
「這個容侯村原非容家莊可比,頗為蹊蹺,它進村看上去是一條路,但其實像個迷陣,且條條都是險境……」聞之庚心有餘悸地從懷裡摸出一隻人俑道,「若非我手持這個,怕是也葬身在九尾峰了。」
繼曉白色的長眉微微蹙起,接過人俑看了看:「越是藏得這麼秘不透風,只怕裡面的東西越不能與人知。」
「國師的意思……」聞之庚一驚,「太陰將軍墓藏在那裡。」
繼曉搖了搖頭:「據我所知,太陰將軍的屍身確切下落,絕不會讓異人們知曉,哪怕是天蟒一族。唯一有可能知道一點的,也只有他的寵物飛頭天蟒,但是飛頭是不會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異人們若是知道太陰將軍,必定會全力保衛,而且會想盡一切辦法復活太陰將軍。」聞之庚不解。
繼曉一笑,把玩着手裡的人俑:「你真相信太陰將軍是異人之首?」
「太陰將軍難道不是異人之首,那誰是?」
繼曉長出了一口氣,悠悠地道:「根據我的推測,太陰將軍極有可能根本就是個凡人,且他的目的就是……消滅異人。」
聞之庚有點困惑道:「這怎麼可能?」
繼曉道:「無論是何記載,從未有人見過太陰將軍出手,若他是異人,狗奴擅長尋蹤,水母擅長匿水,英氏能馭鷹一日千里,天蟒的兇殘那就更不用說了,太陰將軍的能力到底是什麼?從未有記載。也許不是他的能力很高明,而是他根本沒有異能。」
「可他手裡有諾皋令!」
「天下聖令莫不是有機緣者得之,諾皋令亦是如此。異人者的王令叫一個凡人得了,這也許就是天命。如今又到了聖令擇主的時候,我們當要抓住此機緣。」
聞之庚眼裡跳動着火焰,拱手道:「聞某願聽從國師的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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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一路回去有些悶悶不樂,雖然他總是嚷着要拉九如上岸,但在他心裡其實還是認為九如的形象是很光輝的,不論是在容家莊佛偕驅妖眚,還是在無燈巷大戰屍魔。
總得來說,若不是佛徒即不能吃肉也不能娶嬌妻美妾,他昭然都有點想棄道從佛了,可是現在九如竟然是在替一個假佛做事,這讓昭然心中不免氣悶。
可他轉念一想,那他老想讓九如從良豈非是有先見之明,看來是道行深了便早窺先機,這麼一想昭然就又開心了。
到得見風山莊的時候,昭然心裡已經多出了數條計策,想到高興處都有些手舞足蹈,轎旁的傅恆能理解昭然之前的沉默,但對他後面的興高采烈就不甚理解了,他開口道:「容少爺,見風山莊到了,你可以下來了。」
昭然收回了手,抬起眼眸道:「我好像還少看了幾個人……你們我還沒看過。」
傅恆一笑,昭然的眼前瞬時亮起了五團火,尤其是中間一團火,這哪裡是燭火,簡直是火把,照得昭然幾乎都睜不開眼睛。
「我傅氏一族為太陰將軍的刀侍,櫳檻則世代為傅氏的家僕。」
昭然這才隱約可見當中那火把的確有點形似一把刀,他心裡明白了,只怕太陰將軍百步殺一人,不是親自殺的,而是讓什麼刀侍去殺的。
此人倒是挺會省事的。
「好了,好了。我看見了。」昭然道,那幾團火一暗,他才能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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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之前的茶廳,傅恆給昭然倒了一杯茶,昭然道:「你想用斂芳來對付國師?」
「假佛還需假佛治。」。
昭然道:「可是斂芳這個人薄義寡恩,只怕不好控制。」
「我不需要控制她太久,只要她與國師互起齟齬,便足夠了,一方面可以抵消國師的影響力,一方面可以警醒世人,不要迷信怪力亂神。」傅恆道,「屆時,我自會親拿斂芳,為死去之人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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