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43章

徹夜流香

  萬通臉上變色道:「難道就任這謠言傳下去,聖上沉迷於修道,萬一真被說動了心,也將貴妃娘娘送上升仙台這可如何是好?」

  梁公公沉臉道:「用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多半是太子身後那群人搞得鬼。為今之計,也顧不得了,要先設法讓娘娘脫身。」

  萬通急道:「怎麼脫身,明日上朝太子那幫人一定會死咬貴妃娘娘,將娘娘與太子綁在一起。」

  梁公公沉吟了一番,才惋惜地道:「為今之計,只能趕快先想辦法對付佛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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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頭的昭然正準備睡了,他見九如盤膝坐在蒲團上,便翻過身來道:「你也上床吧,坐着多累啊。」

  「我不習慣與人同床。」九如閉目道。

  昭然嘆了口氣,比劃道:「來吧,你放心,我睡相好的很。」

  他這次倒真說得是實話,可能是因為久睡棺材,昭然睡着了都不帶翻身的,九如好似仍在猶豫。

  昭然拍着榻道:「來吧,來吧!」

  九如這才起身,在昭然的身邊躺下,轉過頭來道:「有一件事我要先申明一下。」

第44章

解語花 15

  昭然道:「你想要申明什麼?」

  九如沉默了一下才道:「凡是跟我一起睡的人都會做惡夢,無一例外。」

  昭然問道:「那你一直是自己一人睡的?」

  「從我記事開始,從無人與我同房過。」

  「那從今天開始,你就與人同睡過了。」昭然拉過被子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地道:「我一般睡着從來都不做夢,更別說做惡夢了,我倒想做個夢。」

  誰聽說過鬼還做夢?

  昭然說完就睡了,九如側頭瞧了他一眼,也閉目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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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聲而來,黑色的淤泥滾動着蔓延過來,昭然在夢裡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一片泥土裡,這是個秋天,枯黃色的葉子從天而降,淡墨色的遠空襯着盤陀的山路一抹重一抹輕。

  真做夢了。

  昭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心想,他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夢。

  他剛起身,就聽見身後有陸陸續續的腳步聲傳來,昭然一扭頭就見山下有幾個村民抬着棺材往山上而來,領頭的正是一名面目熟悉的老者。

  容家莊的人,昭然心中一動,他倒退了幾步掩身於樹後,幾人抬着棺木通過了樹林,向着林間的墳場走去。

  「行了。」老者手一伸,指着一塊地道,「挖。」

  幾個抬棺的村民利索地將棺木放下,拿起鐵鍬片刻就挖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坑出來,老者卻不急着下棺,而是沿着棺灑一些什麼東西。

  而後他才站起,似深有憂色地道:「下棺。」

  幾人將棺埋入挖好的坑中,又將土填埋回去,片刻之後便將墳頭壘好了。

  老者抽出一把劍念念有詞,然後跟着四個抬棺之人跳了一場舞,方才拜伏於地:「將軍,天蟒一族所供生忌之物已然備好,還請將軍歸來。」

  「請將軍歸來!」

  「請將軍歸來!」

  棺裡頭埋得是太陰將軍的屍體?!昭然心裡充滿了驚駭,神族的人到處在找太陰將軍的屍體,而其實它就藏在容家莊裡?

  還是說,這裡頭是那個什麼生忌之物?

  此刻的情形異常逼真,昭然幾乎已經想不起來他是在夢中。

  容家莊的人做完了這一切,才悄無聲息地拿起東西下山。

  昭然等他們都下了山,就急不可待地溜進了墳場,然後從樹林撿了棍子就開始扒墳,好在新壘的墳頭泥土鬆軟,不一會兒就被他扒開了一角,他沿着那扒開的一角將棺材上的土都捅到了邊上。

  本來他還在發愁該怎麼啟棺,可是推了推,發現棺木並沒有被釘死,昭然用力將棺木推開,只見裡面躺着個用布帶纏繞從頭裹到腳的人,很像從李府得到的人俑,昭然細看上去,布下似乎還有起伏。

  這是個活人!

  昭然大驚之下,用力一掀,將棺蓋掀到一邊,然後手忙腳亂地將布條從腳往頭上解開來,布條從那人身上滑落,直到露出頭部,卻是一張戴着黃金面具的臉。

  說它是面具,它更像是一頂將軍的頭盔,鏈子甲覆面,隆起的頭胄到鼻端似一隻倒雕鳥獸紋。

  他用指尖觸到那人的鼻端,早已氣息全無,哪裡還是個活人,分明是具屍體。

  昭然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看着那頂黃金面具,他伸出了手,忽然耳旁傳來了沙沙聲,他下意識地轉頭卻見污泥似潮湧般往墳坑中湧來,昭然翻身摔進了棺材中,他剛想掙扎着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脖子被棺中人一隻冰涼的手給扣住了。

  窒息感越來越強,污泥還在不停地往棺材裡湧進來,昭然幾乎難以呼吸,強烈的危機感,這是他從有知覺以來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他會死!

  昭然拼命地掙扎,慌亂中那頂黃金面具被他掀了開來,露出了裡面的臉,那張臉——赫然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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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醒來!」有人在他耳旁清喝了一聲。

  昭然睜開了眼睛,只見壓在他身體底下,哪裡是他自己的屍體,而是九如,他將九如壓在自己的身體底下,兩人鼻端對鼻端,正如夢中那樣。

  昭然不禁瞪大了眼睛,兩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說話。

  片刻之後九如才問:「你不是說自己從來不做夢,而且睡相很好?」

  昭然尷尬地從九如的身上翻了下來,道:「是啊,怎麼搞的,怎麼就做起夢來了?」

  九如起身道:「我說過的,無論是誰跟我一起睡都會做惡夢的,我去外面找個地方睡吧。」

  「別,別。」昭然連忙拉住了他,「外面天那麼冷。」

  「我不怕冷。」

  「我怕啊。」昭然拍着榻道,「睡在石頭床上,被子還這麼薄,多一個人的氣息也是好的。」

  九如又躺了回去,昭然枕着手道:「你真的……跟誰都沒睡過?」

  「莫非你睡過很多人?」

  昭然擺出一副浪蕩紈絝子弟的派頭道:「那是,沒辦法,但凡少爺我看上的,就沒有逃得出我手掌心的,沒一個有挑戰的。」

  九如沒吭聲,昭然道:「你不信啊?」

  「我相信。」九如說完就閉上眼睛睡了。

  長夜漫漫,昭然還想接着往下吹呢,九如就要睡了,他連忙道:「別睡啊,我跟你說,當年有一個姑娘超級崇拜我,都跪下來喊我神仙了,但本少爺想了想還是婉拒了,光長得漂亮是沒用的,這還得有腦子,你知道我喜歡挑戰有難度的。」

  胡三莫名其妙地在家裡打了個噴嚏。

  「還有一個,看見我就要打要殺的,好像恨我恨得要死,可是她其實整天盯着我瞧,我這人是很有原則的,雖然她長得不錯,腦子也還可以,人太兇,再漂亮也沒用。」

  「還有一個,家裡條件不錯,脾氣呢也算將就,但是可惜這人太勢利了,人一勢利,就沒那靈氣了……」

  他嘮嘮叨叨吹了半天的牛,九如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撐起頭一瞧,只見九如閉着眼睛,涼月之下,眉目如畫,仿佛望中煙樹,曲中流觴,隨意地這麼一瞥,神魂便都在裡頭了。

  昭然的心「嗒」的就漏跳了幾拍,有些心虛地又躺回了原位,鼻息間還能聞到九如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昭然心裡胡思亂想,要是即漂亮又和氣,還不勢利,那就只剩九如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然後便聽九如開口道:「你閒得慌嗎?怎麼心裡竟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昭然簡直好像被人當場捉姦般的心虛,結巴地道:「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九如掉過頭來道:「你呼吸急促,一驚一乍的,還不是在胡思亂想。」

  昭然長出了一口氣,原來九如不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而是猜到他在想什麼?

  他不由起了促狹的念頭,湊過去道:「那是因為剛才我在心裡想到了個合心意……」他本想說想到了個合心意的漂亮姑娘,但是轉眼瞧見了九如正清的眸子,竟然就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九如瞧着他問:「想到了個合心意的什麼?」

  「一道菜,一道菜。」昭然道,「醬燉肘子!」

  「國師塔上沒有這樣的東西。」九如轉過了頭,「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昭然嚷道:「可是我已經想到了啊,好餓啊!」他慘呼着在床上滾來滾去,九如這下是真得不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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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本來以為至多過不了一天,塔下就要有人來找他了,哪知道他居然在國師塔上住了一日又一日,連住了十日塔下還沒有人來找他。

  國師塔上有九如,別說英寧跟阿寧,就算是龍族長也末必敢輕易闖上來,昭然即傳不出消息,也不知道下面的情形如何了,只得每天叼着食盆蹲在飯堂門口,眼睛綠油油地看着每個過路的麻雀。

  「容公子,佛子讓你去聽經。」

  昭然吐出嘴裡的食盆道:「我又不是小和尚,我幹嗎要每天聽經啊?」

  那名僧徒也不生氣,只和氣地道:「凡是上國師塔的人,每日都需聽經,才能以靜其心。」

  昭然好像領會到了什麼轉頭問:「那是不是人心靜了,就可以走了?」

  僧徒搖了搖頭:「什麼時候可以走,這個我們不知道。」

  「那我幹嗎還要去聽經啊。」昭然又叼回了食盆。

  僧徒合什了一下:「那對不起施主了。」

  說完他拎起了昭然往後走,昭然掙扎道:「喂,喂,小和尚動手動腳,將來你准當不了老和尚!」

  僧徒好像受到了指點,隨便昭然怎麼挑釁就是不還口,三兩下就將昭然拖到了講經堂。

  進了殿,昭然見前排九如身旁的位置上果然空着一隻蒲團,只好走過去坐下,講堂上首的老和尚見他來了,這才面色有些不愉地翻開經書開始念誦了起來。

  這一念就念了快半個時辰,昭然就有點坐不住了,他剛一動那老和尚便瞧見了,開口問他:「何謂靜心?」

  昭然回:「何必靜心?」

  九如瞧了他一眼,回道:「靜心為求心淨。」

  老和尚依然問昭然:「何必心淨?」

  昭然又頂回了一句:「何為心淨?」

  老和尚乃是國師派來給眾僧徒講經的老法師,法號千燈,也是位京城中眾所周知,德高望重的法師,素來受人敬仰,沒想到碰到了一顆頑劣的石頭,短短的十日佛祖都要被他氣出青煙來了。

  他長眉微皺地道:「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皆清,似你這般心浮氣燥,心不靜,心不淨,恣意驕狂,困已擾人,禍衍他人,猶未自知。」(註:心淨則孤明獨照,心存則萬境存清出自明.吳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