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46章
徹夜流香
他結結巴巴地道:「雖,雖然跟我差着些距離,不過也可堪用了,切記捏得時候要雲淡風輕點,這第一要決就是越急色越要裝。」
「哦。」九如閉起了眼睛。
昭然一個人說着說着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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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睜開眼睛,九如已經不在了,梁芳倒是一大早等着了院門口:「容公子,你要的人都準備好了。」
昭然往嘴裡塞着御食,一邊指揮旁邊的小黃門:「把這些都給我包起來,不要素的,只要葷的。」
梁芳不禁望天,心想這姜府好歹也是京城裡有名的殷實之家,這麼姜府的外孫倒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他到底管不管用?
他想到此處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如今果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昭然吃飽喝足,拿起紙包道:「帶上人走吧。」
「容公子不在這兒做驗證嗎?」梁芳皺眉道。
「驗證什麼?」
梁芳看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佛母升仙的方法。」
昭然笑道:「這佛母升仙的方法倒也不急着驗證,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不急,明日可就要上升仙台了?」梁芳道,雖然佛母也說了升跨仙門,乃仙緣,亦是福份,若有半分流連塵世,都可不應召。
可若不應召,豈非是自打耳光仙緣淺,福份薄,只堪做個貪圖名利的俗世之人,還不如幾個市井的白身?無論是國師還是貴妃娘娘都不當起這個罵名。
「梁公公,你要出得了宮,不如跟我與佛子瞧瞧熱鬧去。」
「佛子?」梁芳一下子回過了神。
昭然笑道:「今日佛子要親上吉香庵砸場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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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換了身綢袍,打扮得頗有些像鄉間的縉紳遞了牌子跟着昭然出了東華門,牆外有一輛馬車掀起了帘子,他果然見佛子端坐於內。
國師塔里的佛子是個超然於方外的人,只管捉妖降魔,其它世俗之事一概不理,因此比國師還要神秘幾分,沒想到這姜府的外少爺居然把他給請出來了。
梁芳陡然間對昭然多了那麼幾分信心。
東郊的吉香庵外儼然成了個朝塵的地方,階上路旁可見的地面上都跪滿了黑漆漆的人頭,昭然踩着馬車高聲道:「各位,明日什麼日子?」
「是佛母大開升仙之門的日子。」立刻有人道。
昭然撫掌道:「好,那麼明日很有可能就是佛母在人間的最後一天,我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沒做,那就是辯經,所謂經法越辯越明,經法越明,我們才能長留一縷佛香於人間。」
有人道:「你小子算什麼人,與佛母辯經?」下面的人紛紛起鬨起來了。
「與佛母辯經的不是我,而是國師塔的佛子。」昭然揚手一掀車簾,九如一身白色的法袍從車裡走了出來。
「佛子。」這幾日國師塔被吉香庵比得消無聲息,沒想到佛子會在升仙台開的前一天,突然親臨吉香庵。
九如目不斜視地沿着中間的台階朝上走,所到之處,無人不慌不迭地給他讓路,昭然心裡感嘆,要是他來的話可就沒這排場了,說不定還要招來一堆的臭瓜皮。
吉香庵的大門徐徐打開,昭然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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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音出來淺淺一躬身:「佛子。」
幾日不見,她比之前又多了幾分氣勢,好似果然得了道一般。
「法音庵主,咱們又見面了?」昭然熱情地朝她揚了揚手,法音的臉上多少還是閃過了一些不自在。
昭然又揚手道:「佛子的意思把門開着,所謂辯經,即是辯來於人知,辯來於人聞,豈有關門辯的道理。」
法音眉梢微揚,沉聲道:「即然佛子有此意,那便開着。」
「好。」昭然道,「來啊,先把門外的三人抬進來。」
只見門外三頂軟轎分別抬進來三個人進來,三人均是全身套着烏黑的套子,並排放在吉香庵的殿上。
昭然用手指着他們道:「就以這三人論道。」
法音眉毛輕一抬:「到底是你辯,還是佛子辯?」
昭然攤手道:「佛母是要親身與佛子辯嗎?」
法音一滯,昭然笑道:「即然佛母是讓庵主代為辯經,佛子不願意沾了這個小小的便宜,便決定以我相代了。」
「那不知道這三人該如何辯法。」
「佛子聽說佛母能觀人正氣以斷正邪。」
法音雙手合什道:「正是,此乃佛法無邊。」
昭然又問:「想必佛母看正氣無需看臉吧?」
法音微抬下巴,神情略有些倨傲地道:「當然不用。」
昭然用手一指左首第一人:「那我們就先辯這第一位,請佛母示下此人正邪。」
法音閉目好似靜心聆聽佛旨,這個時候吉香庵的大殿外已經擠滿了人,但卻都無人敢作聲,整座大殿鴉雀無聲。
「此人……」法音抬起了眼睛,「胸中陰火極重,實為大惡之徒。」
昭然用手一拉,將那人頭上的套子解開,露出裡面一張絡腮鬍須的臉,他扭動了一下脖子,人群中當即有人脫口道:「他是西市口的刀斧手。」
「不錯,他便是西市口最負盛名的刀手,人稱金一刀,砍落的人頭不下上百個。」昭然轉過頭道,「但他所砍之人皆是依刑律所定,倘若為正義執法,便是邪,那衙門豈非要空了?」
眾人在下面不禁竊竊私語之聲。
法音道:「詭辯,傷人性命,並以此為食,雖不犯法,也當傷陰德,豈可論正。」
「言之有理。」眾人連連點頭。
法音嘴唇微翹,昭然道:「那請佛母再觀第二位。」
「此人正氣不振,陰氣不盛,想必是個中庸之人,為人必定隨庸附會,毫無主見。」
昭然拆開那人的頭套,眾人見是個小黃門,不禁齊起驚呼:「佛母果然聖明。」
「這閹割之人可不就是正氣不振,陰氣不盛的傢伙嗎?」
梁芳不禁輕咳了一聲,面有不愉之色。
法音隱而不宣的一笑,看着那第三張椅子道:「這第三位嘛,想必佛子就請了一位飽學之士,胸中正氣溢盛,華光柔而不散,當是一位有德涵養的學儒。」
「哦,佛母是這麼認為的。」昭然微笑着轉過頭道,「我偏說這位是個腹中空空即無德亦無才之輩。」
第47章
解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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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音神情倨傲:「凡夫見其表,佛見其心,謬之千里也屬常見。」
昭然轉頭指着刀斧手道:「屠者,憑技藝吃飯,砍得一手好人頭,佛母斷定他是大惡之徒。那麼請問華嚴經中甘露火王,身為一國之君,凡有其罪者,用火燒,用湯煮,灌沸油,焚炙,斬首,斷其腰,截耳鼻,刖手足,挑雙目,剝皮……聚骨成山,流血為池。血池中人頭手足骸骨遍滿。請問他是怎麼成得菩薩?」
法音緊抿了一下雙唇:「凡有道者皆有其道。」
昭然大聲道:「說得好,凡有道者皆有其道!金一刀,他憑着自己的手藝本本份份吃飯,便是其道,砍了上百個人頭,從不需要補刀,便是大善,你憑什麼斷定他是邪惡之徒?」
金一刀起身給昭然叩了個頭:「小人多謝公子吉言。」
大殿之外面面相覷,覺得昭然說話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
昭然指着小黃門道:「小黃門,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小的今年一十八歲。」小黃門生得膚白清秀,說話柔聲細語,頗有些娘氣,瞧着就像是個小太監。
「能告訴本少爺你為的什麼入的宮門?」
「小人本是高麗人,因為府官要向朝庭進貢男童,小人的弟弟被抽中了,但幼弟身體虛弱,小人便懇請府官能以己身相替。」
「府官有無同意呢?」
「府官嫌棄小人年歲大了,因此不以允准。」
昭然指着小黃門道:「於是他就跟着弟弟的進貢隊伍,跋山涉水來到京城,在宮門外徘徊了三年,最後才得了大太監的青眼被收入宮中。他願代弟進京是為有情,但背京離鄉,三年不棄,你說他是個毫無主見之人?」
殿外不禁有竊竊私語之聲,法音緊抿了一下嘴唇。
昭然道:「千秋萬世,光陰流轉,夏不過白露,冬不至驚蛩,夫天地者,人若蜉游,百代皆為過客。人之道,非天可判,非地可判,不以天地為判,神佛豈可論定?」
他說着一把拉下了第三個人的頭套,法音臉色陡然一變,昭然將那張椅子轉了過去,殿門口的人齊聲驚呼,頭套里竟然是只人皮偶,那隻惟妙惟肖的人皮偶胸膛中嵌着一隻琉璃燈盞,裡面有一支高燭正在燃燒着。」
昭然丟掉手中的布套,轉過身來道:「人之道,修天,修地,修佛,修道,皆修已道。愚者隨聲應,群狗應聲奔。正氣浩然,存於一心,我的道,問心問已,不問神佛!」
九如一直垂目聽着,聽到此處方抬起了眼帘看向昭然。
昭然朝着他眨了眨了眼,轉過頭來瞧着法音嘻嘻一笑,指着人偶道:「怎麼樣,我說過它腹中空空,無才無德。沒想到原來在佛母的眼中,一隻披着人皮的人偶也是有德有涵養之士,受教了。」
大殿之外的人聲鼎沸,法音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慌張,開口道:「方才不是佛母所言,只不過是貧尼依照佛子所給出的次序,推斷第三位是有德之士。」
昭然笑道:「哦,原來你可以假傳佛旨,那麼你之前所說的話,又哪句是真佛旨,哪句是假佛旨……還是統統是假的?」
佛殿外沸聲更大了,法音慌了道:「沒,沒有的事!」
昭然轉身道:「明日升仙台上所有一應物事均會有國師塔所供,就不勞吉香庵準備了。佛子會在升仙台上恭候佛母真音降臨。」
九如起身,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出了庵門,吉香庵內外都是痴狂的信徒,但現在看着台階的中央九如身上的法袍如同一團祥雲似的翩然而去,一時之間他們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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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已經在馬車邊相候,瞧見昭然便滿面紅光地道:「容公子好辯才。」
昭然也不謙虛,大剌剌地道:「這倒是,前一陣子有個高僧跟我辯,也差點氣得去見佛祖。」
九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梁芳乾笑了幾聲問:「即如此,公子何不趁勢一股作氣,將升仙台的事情給攪了,為何你還要應承下來?」
昭然道:「你想啊,要是她的東西上有玄機,明日升仙台上她能有何作為,最多十人上去,十人下來。」
梁芳眼前一亮:「怪不得容公子要說一應物事均有國師塔來備,這着釜底抽薪,果然妙!」
昭然「哈哈」大笑,上了馬車便問九如:「你覺得我辯得如何,沒有丟了你佛子的名頭吧?」
九如道:「廢話頗多。」他頓了頓又道:「也不是沒有一兩句中聽的話。」
昭然立刻喜上眉梢,連忙問:「哪句?」
九如不答,昭然嘖了一聲:「本少爺剛才明明句句在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