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48章

徹夜流香

  阿寧躬身道:「阿寧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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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乾宮中,萬貴妃對鏡插珠釵,插到最後一根到底還是歪了,宮女連忙上來替她扶正。

  她這才起身由宮女扶着沿着台階向下走去。

  此刻,昭然這才剛與梁芳出了御廚房的門,寒冬臘月又剛下過一場雪,但梁芳的額頭已經密密地集了一層細汗。

  「容公子,現下咱們該準備什麼?」

  「不是讓你準備了嗎?」

  「李大廚的紅燒肘子秘方料?」梁芳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就是那個,這玩意兒可是個好東西,準備好了,咱們就一起往通天塔而去。」

  「可,可這又有何用?」

  「怎麼沒用?」昭然神秘的一笑,「佛母愛吃紅燒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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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兩名僧徒押着國師塔準備的東西,昭然照着清單點了一遍,然後轉頭問九如:「我另外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準備了嗎?」

  九如指了一下馬車,昭然長舒了一口氣踏上馬車:「走吧。」

  「你有幾分把握破佛母的升仙台之局?」九如問。

  昭然歪頭問:「要是我說一分也沒有,你還同不同我上升仙台?」

  九如平靜地道:「自然。」

  「我一分也沒有,你還同我上去?」昭然忍不住道。

  九如道:「你雖不拘小節,但卻是個在大是大非之前極有原則的人,即然你連一分把握都沒有還要上去,自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昭然瞪視了他半天,九如說這話的時候,眼睫都未動一下,生似在說閒話,而不是件與性命攸關的事情,他眉色清正,烏黑的髮髻之下,白皙的脖頸,模樣清秀雋逸。

  「沒一分的希望,我早逃命去了,天大的原則哪裡有小命重要?」昭然歪在九如的身上哼哼,「九如,我看你這佛經別念了,再念你就傻了。」

  九如也不惱,只抬起食指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坐直。」

  昭然坐直了身體摸着額頭,心裡忽然想起九如喜歡的那個女子是自己的另一張假皮,那豈非他喜歡的是自己這樣性格的女子?

  這麼一想,好似忽然又有了一點方向。

  然而他接着想,似他這般性格的女子又會是怎樣的人?

  聰明,浪蕩……那不就是風騷嗎?

  他越想眼珠子瞪得越大,純情靦腆的小佛子喜歡風騷的女人……

  昭然心裡轉過了十七八道彎,九如一掀車簾道:「到了,下車。」

  通天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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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從車窗外瞧了一眼,通天塔下靜悄悄擠滿了人,整個大街只餘五城兵馬司的人維持的一條車道,不時地有大善人的車輛通過,引得四周圍觀的人大一陣小一陣的喧譁聲。

  九如下了馬車,街上卻是肅靜一片。

  佛子吉香庵上辯佛母大約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城,因此眾人投向他的目光頗有些複雜,有質疑,有崇拜,但九如只目不旁視腳步如風地從行道上走過,仿佛世人或疑,或誹,或忌對他而言都不過是眼底浮雲。

  昭然跟在九如的身後,聞着從他身上飄過來的淡淡的檀香味,心想九如當不當佛子都是很有氣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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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沿着塔朝上走,塔分九層,每層都供有神佛,如今最高一層佛母的神像已被搬來。塔身右側的階梯均垂以簾幕,唯有左側可以通行,殿中也有一套蒲團桌椅被屏風遮蓋了起來,想是這些都是專門用來方便萬貴妃進出入座的地方。

  九如進來的時候,十個蒲團上坐了九個人,連國師也都閉目坐在一隅,等到姜老太爺身着官服陪着一名身着黃服的稚齡男童進來,吉香庵的女尼們卻還未到。

  姜老太爺瞧見了昭然壓低了聲音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下去!」

  昭然嘻嘻一笑:「老太爺,我跟佛子來的,絕對安然無事,您老就放心吧。」

  九如朝着姜老太爺微微行了一禮,身為星相官世家的姜老太爺跟國師塔的關係實在不算怎麼好,可是卻也不便當面對佛子無禮,只得還過一禮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地道:「太子都來了,怎麼吉香庵的女尼還不到?好大的架勢。」

  「姜大人少安毋躁,妙音來了。」賀夫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的身後還跟着幾個女尼,法音帶着幾個女尼也出現了,她們的手裡抱着幾卷布幔,展開來上面抄寫了不少佛經。

  賀夫人淡淡地道:「封塔。」

  幾名女尼手腳利落地走過去,將布幔展開將四周的窗台全部用布幔封住,塔的光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燃燭。」

  兩支油黃色的大蜡燭被豎了起來,塔內平添了幾縷幽暗神秘的氣氛,姜老太爺抬手道:「等等,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賀夫人面無表情地道:「姜老太爺,這些東西都是升仙必備的儀式,一應俗物均有國師塔預備,您大可放心。」

  姜老太爺轉過頭朝九如望去,九如淺淺地點了點頭,姜老太爺只好悶不作聲,賀夫人又道:「奉香。」

  幾支香被豎了起來插在神壇當中,賀夫人才道:「為十大善人擺上升仙符所需之物。」

  幾個女尼又將手頭上的符紙,篆筆,辰砂,以及一隻香爐放置於矮几之上。

  賀夫人剛轉過身想要跪拜,昭然卻大聲道:「等等!」

  「這位公子有何事?」

  昭然笑着指了指樓下:「下面有人來。」

  大家凝神一聽,果然有腳步聲在往上急奔,昭然走到了樓前,只見一名錦衣從樓下氣喘吁吁跑來,昭然下走了兩步,那名錦衣衛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昭然回到了樓上笑道:「不好意思,方才我拜託朋友去辦點事情,他現在有回音給我了。」

  賀夫人不再理會於他,上前跪伏於地道:「民婦引領十大善人恭迎佛母旨意。」

  佛前的高燭燃煙好似輕微晃動了下便有一個莊嚴的聲音在塔內響起:「奉吾之道,吾必為汝等開啟仙門。」

  其他幾名大善人都是面露驚色,急步從蒲團上爬起來,跟着賀夫人趴在佛像之前,連屏風之後方的萬貴妃也好似有些坐不住。

  姜老太爺拉着太子的手後退了幾步,一時之間殿中間便只剩下了九如與昭然還站着。

  「汝等是何人,因何不跪。」

  昭然轉過身來瞧着佛相道:「佛曰眾生平等,我因何要跪你?」

  「跪拜於佛,非跪於佛,乃示虔誠,汝等即心不誠,便速速離去,升仙門一開,奉佛者自然上登天門,辱佛者卻必墜落於阿鼻地獄,受那萬世不得超生之苦。」佛母的聲音淡淡,仿佛真是從九霄雲外斷人生死,「上蒼有好生之德,放汝歸去,汝若一意孤行,勢必咎由自取。」

  昭然笑道:「我不走,我要看看升仙門怎麼讓我墜落於阿鼻地獄。」

  賀夫人起身道:「各位道友,請落座,升仙儀式就要開始了。」

  幾名善人連忙又爬回了座位,姜老太爺仿佛到此刻才有些回過神來,那名小男童展開手裡的黃色旨意道:「吾,吾朝自繼天運以來,常以仁義治天下,宣流風化,奉道敬佛……」

  他結結巴巴地念完,賀夫人這才抬眼道:「封樓。」

  昭然道:「為何連樓都要封上?」

  賀夫人淡淡地道:「俗路已封,天梯才會打開。」

  幾位善人面上都是即是喜悅又是惶惑,賀夫人坐入椅中示範道:「請各位將手中的辰砂一半研磨,一半倒入香爐中,升仙符畫好之後,將之用燭火燃燒放入香爐之中,以告知在天列位眾仙。」

  昭然笑道:「佛母倒也是個知禮之人,只是這辰砂為何要放一半至香爐之中。」

  賀夫人道:「辰砂可避諸邪,可庇佑各位善人的魂魄順利登上天路,而不至於為路中的邪魔所誘。

  昭然笑道:「原來如此。」

  賀夫人道:「請各位善人依照貧尼所言將東西準備好,我們就要開始畫升仙符了,此道升仙符乃是佛母特地為我等準備的神物,可以護我等飛升周全,因此還請多多描畫,畫得越多我等飛升之路越是周全。」

  她轉過頭來對那幾名女尼道:「你們幾位負責將樓封好。」

  那幾名女尼捧着兩卷大的布幔而去,賀夫人的身後便只剩下了法音。

  莊嚴的聲音再此響起:「時辰已到,汝等可以開始了。」

  昭然卻大叫道:「等等!」

  賀夫人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怒意:「這位公子,你若不走也罷,但你不可以誤了幾位大善人登天的時機。」

  昭然認真地道:「我只是覺得你剛才說辰砂僻邪這點很有道理,只是這麼點辰砂哪裡能夠,多多益善才是。」

  他大聲喝道:「來啊,把國師塔準備的剩下的辰砂都給抬上來。」

  只聽樓下腳步聲響,兩名僧徒抬着一隻大的開口燃燒的碳爐走了上來,碳爐上鋪着一層紅色的辰砂,一股嗆人的硫磺味道撲面而來。

  然後又有一名小黃門端了個盤子上來,裡面卻擺滿了蒜頭。

  等他們退去,昭然笑道:「出去的時候,別忘了把樓梯給佛母封上。」

  「你,你這是作何?」賀夫人忍不住掩鼻道。

  昭然上前踱了幾步笑道:「給大家講個故事。」

第49章

解語花

20

  僧徒出去之後,就將塔樓重新封上,空氣里瀰漫着一股嗆人的味道,昭然開口道:「天順年間,有一位貴人晚上常做惡夢,藥石無效,此時有名叫荷芳的女官,她翻閱南宋人張杲的醫書時,在上面尋得一則偏方,偏方上記載頭枕一味靈藥可鎮夢——這味鎮夢的靈藥便是丹砂。貴人用了果然有效,於是就想到佛母所想到的,丹砂可僻邪……」

  眾人不禁拿眼睛去看殿中央那炭火上的紅色辰砂,辰砂可不就是丹砂,亦名硃砂嗎?昭然雖然還沒有一字說丹砂有什麼不好,但眾人卻都心裡隱隱覺得丹砂大有問題。

  「即然枕着丹砂便可驅邪,那將丹砂煉化入藥,以口送服,豈非更加祛邪扶正激濁揚清?於是女官們開始為這位貴人用丹砂煉製丹藥,參於煉丹的大女官有兩位,除了荷芳,另一位叫蘭芳。說來也奇怪,女官們煉製丹藥的時候,相繼出現了頭痛腦熱的症狀,宮裡頭規矩大,不是生了病便有醫,不過好在宮女們也有一味偏方良藥……那就是大蒜。」昭然彎下腰從盤子裡拿出了一個大蒜丟進嘴巴道,「但是給貴人煉丹是何等大事,女官們日日都需面報,吃了大蒜豈非會衝撞貴人,自然不能吃,能吃大蒜的是當時一位參於煉丹的低等女史,她的名字叫梅芳。」

  「所以某個晚上荷芳死了,梅芳活了下來。荷芳死後,本來已經病倒在床的蘭芳硬撐着爬起來繼續煉丹,她接着也死了,梅芳又活了下來。這些女官的死被診為時疫,患有時疫的宮女怎麼還能為貴人煉製丹藥,因此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漸漸的所有的人都淡忘了,印象里天順幾年死了幾位身患時疫的女官,然而有一人不會忘記,那就是活下來的梅芳。她不但沒有忘記,並且她知道這些女官不是身患時疫死的,她們都是被毒死的……」

  昭然轉過頭來瞧着碳爐道:「被火煅着的僻邪聖物——硃砂給毒死的,她同時也知道這丹毒可被蒜頭緩解。梅芳雖然活了下來,頭髮卻稀疏了一半,因此她雖然聰明又有心機,可十多年之後依然是個低等女史,最後被派到了法衍寺,更名為斂芳。」(註:火煅硃砂有劇毒要到清朝的時候才會被明證,之前硃砂一直被當作一味上品無毒良藥被採用)

  他便說便彎腰抓了一把蒜頭,一邊說一往嘴裡塞蒜頭,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盯着他捏着手裡往嘴巴里送的蒜頭。

  「說句題外話……」昭然笑道,「所以有斂芳的地方就有大蒜,比如法衍寺,比如吉香庵,她視大蒜為吉星,甚至在謀死賀老爺的時候也送了他一盆,她倒不是想要分薄一點自己的好運氣給賀老爺,而是希望在毒死賀老爺這個過程當中能順利一些。不過事情正如她所想,賀老爺很順利地被她毒死了。」

  賀夫人面部扭曲地道:「老爺乃是升仙而去,你胡言亂語,你,你竟敢詆毀佛母,你必下阿鼻地獄!」

  昭然笑道:「賀老爺真是升仙嗎?不,他是被毒死的。以大量的紙符近距離燃燒辰砂,燒了一個晚上而後被毒死了。我曾經問過賀夫人,符紙去了哪裡,賀夫人說這些符紙為升天所用去了,我一度以為是被賀老爺吃下去的,最後確定不是吃的,而是燒的。」

  他又低頭抓了一把蒜頭,分了點給九如,邊吃邊道:「所以我為大家準備了一盆硃砂來燒,相信我的吃蒜頭,不相信我的可以就這麼坐着,我保證……大家不用畫一張升仙符,也能升天。」

  姜老太爺連忙上前拿了一把蒜頭,先往太子的嘴裡塞了幾顆,又往自己嘴裡塞了幾顆,賀夫人轉身大聲道:「此等小人實在可惡,請佛母降下法旨,懲治此子!」

  昭然微笑道:「你不用再去求那泥菩薩,斂芳經高人之手已經改頭換面,恐怕你已經認不得了,但我還是可以為你將她指出來。」

  他微笑着道:「斂芳第一次以佛音跟我對話,上了個背後不能見人的當,第二次與我對話又上了個當,依她現在不可一世之心又豈會心甘情願地服輸,因此她一定會親自來,一為了服眾,二為了用她自覺天衣無縫的殺人之局除掉幾個也許會讓她露餡的人。這當中就包括賀夫人您,當然也包括吉香庵的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