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5章

徹夜流香

  那頭蟒蛇低頭一口黑煙,頓時便將幾個村民被噴成了白骨。

  這下容家莊的人頓時都慌亂了起來,紛紛從地上跳了起來,場面一下子失控了起來,任是老者驚慌地喊着都別動,也沒人聽他的了。

  昭然一咬牙,瞧來這條飛蟒跟聞之庚簡直一個陰毒的性子,寧可錯殺一千真孫,也不放過一個干孫。

  他一翻身從地上跳了起來,跳出了村民的圈子,返身拿起弓喊道:「老蛇,老子才不是你的子孫,我是專門殺蛇吃蛇羹的人。」

  那飛蟒果然立即舍了村民,朝着昭然俯衝而來,幾乎瞬息即至,昭然那裡還敢停留,他扭頭就往莊外跑,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氣跑出幾里地,卻突然睜大了眼睛,見聞之庚正迎面奔來,身後赫然跟着那頭大飛蟒。

  「是你!」聞之庚吐出了兩個字,卻片刻也沒停留,從昭然的身旁一閃而過。

  昭然也只得返身跟在聞之庚的身後跑,那頭大蛇始終追在他們的身後,昭然中途不是沒有試圖與聞之庚分開,但他發現兩人若是分開,大蛇一定優先來追他,這是記恨上了,昭然心中欲哭無淚,只得咬着牙緊盯聞之庚不放。

  聞之庚自然也發現了,可是那頭大蛇的速度太快,若不是需要全力奔跑才能擺脫身後這條鬼蛇,他一定先回身要了昭然的命。

  「我們分開跑,你我過去之事便一筆勾銷。」聞之庚咬牙道。

  昭然說不心動是假的,可是聞之庚再可怕那也是往後的事,現在卻是即刻要命的關頭,他只得裝作沒聽懂的樣子,死追着聞之庚不放。

  聞之庚咬牙切齒地道:「你要是不跟我分開,我聞之庚發誓,即使是今日逃脫了性命,也必定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也要有命才能讓你追,昭然心裡暗想,貼得聞之庚跟塊狗皮膏藥似的。

  他們轉了個彎,眼前燈火通明,昭然心裡大駭,飛蟒又把他們攆回了容家莊。

  「天哪,老祖又回來了!」村民驚慌失措地哭喊着,四散逃開來,聞之庚當即立斷混入人群中,那頭蛇幾下黑煙頓時又有幾個村民亡身。

  昭然一回身,見那頭飛蟒又俯衝過來,他拿起手中的落魔弓一箭射去,箭支幻化出一道虛影,生似一頭墨鴉快速掠空,那支箭沒有擊中飛蟒的頭部,卻剛射中了它噴射出來的黑煙,頓時那股黑煙煙消雲散,如同被風吹散般消弭在空中。

  他剛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方才救下的正是聞之庚,不禁大罵了聲娘,轉身接着跑。

  這下換着聞之庚緊追他不舍。

  這頭飛蟒好似受到了落魔弓的刺激,它盤旋在空中,濃霧彌天,蛇尾不停地在收縮,蛇頸變得尤如桶粗,看着它仰起蛇頭,昭然再看地面上奔動的村民,心中灰暗一片,心想完了。

  只在此時,突然遠處金光一閃,快如流星,一副捲軸牢牢地插進了對面的樹杆中,只見那捲軸垂掛開來,正是佛家六字真言。

  「曉星山的佛偈來了!」容家莊的人喜極而泣,而那頭飛蟒「哄」地一聲化成一股黑煙幾乎瞬息便不見了蹤影,天空的濃霧被驅散一空,露出澄靜的星空。

  捲軸霎時燃燒了起來。

  「佛子封流景!」聞之庚看着燃燒的捲軸一字字地低語道。

  昭然心中不禁「嘖」了一聲,這個佛子門道不小,從百里以外的山上丟副捲軸過來就能驅散妖眚,只怕比九如這個小佛子厲害多了,不過一個佛子叫什麼「風流景」當真是有辱佛門,他心裡正想得得勁,突然覺得背脊騰升出一股寒意,不禁詫異地轉過頭,卻見聞之庚瞧着他冷冷一笑。

  他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光顧着天蛇,怎麼把這頭地蛇給忘了,扭頭就跑。

  「有種你別跑!」聞之庚追在身後咬牙道。

  「有種你別追!」昭然的嘴巴是絕對不肯吃虧的,再說了方才兩人跑了那麼久,也知道他想擺脫聞之庚不容易,可是聞之庚想要追上他也不容易。

  他們沿着山都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昭然是累得嘴巴里的舌頭都快掉出來了,聞之庚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氣喘吁吁地道:「你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就沒人能逃得過我聞之庚的追蹤。」

  「我的乖兒,你爹要死了,將來誰還來救你的命?!」昭然回嘴道,卻見聞之庚那條鞭子如同游蛇般竄到他跟前,昭然大駭連忙往旁邊一撲,就從旁邊山坡上滾翻了下去,那處陡坡足有上百米,斜度甚高,他徑直地就滾了下去。

  沿路撞得他身上的骨頭都嘎蹦脆響,昭然心裡連叫糟糕,等掉到谷底,發現四肢果然都脫了臼,連脖子都扭了,但卻沒有一根骨頭碎了,他心中不禁有些竊喜,覺得自己的道行也非常人能比了,但隨即便又想起那名叫「風流景」的佛子,一副字驅魔,何等氣派?!

  他想着不免有些掃興,又擔心聞之庚還會追來,左思右想了一番,覺得此刻反而是三囤村最安全,一來聞之庚絕對想不到自己又返回去了,二來可以順便打聽一下自己身上這套皮究竟是誰的。

  昭然想着便將自己的骨頭都扭對了位,一瘸一拐朝着三囤村去了。

  進了莊沒過多久,他就發現整座村莊裡的人都不見了,想來容莊的人也知道佛子管着妖眚,可絕對不會管着錦衣衛,聞之庚要是回來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因此整個村的人都跑了。

  「晚了一步……」昭然心裡有些遺憾,要不然可以跟着容莊的人一起跑了,那老者恐怕知道不少事情,整個容莊又是容安鎮最強的嚮導村,一定有辦法避開狗奴的追蹤,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自己身上這套叫容顯的皮是什麼人了。

  昭然心裡想着,自己跑不出五行山,容顯的皮恐怕暫時不能穿了,他從包里翻出了如娘的皮,瞧了瞧心想也只好先將就了。

第7章

  他找了戶屋子最好的人家,進去搜索了一番,容莊人走得匆忙,除了錢與貴重之物,很多東西都沒有帶走,其中包括家畜。

  昭然挑了兩身女人的衣衫,又去灶頭將水煮上,然後手持着蠟燭在雞籠里摸了兩隻雞,這才坐在桌邊將那半塊鐵令拿了出來,多虧他存了個心眼,將鐵令縫在如娘的皮中,要不然剛才從山上滾翻下去,鬼知道這令會丟在哪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昭然覺得那半塊令上的紋路清晰了一些,可他研究了半天也還是沒研究出什麼門道來,他順手將鐵令丟在準備清洗的水盆里,只見那半塊令溺而不沉,悠哉游哉,在水盆里飄動着。

  昭然伸手將鐵令拿起,用布擦乾然後將上面的紋路貼着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跟上次一樣,一陣青煙,血肉消融,昭然的皮跟骨就脫開了。他駕輕就熟地將身上這件容顯的皮脫下,再將如娘這皮穿上,不過到底女子身材嬌小,有好些部位繃得有些緊,讓昭然很是費了把力氣,又擔心別把如娘的皮給撐破了,等他穿好了皮,卻發現有些地方卻太大了。

  ——比如胸部。

  昭然餓得頭暈眼花,手扶着牆壁朝灶房走去,心想着當初可沒這麼不經事啊,果真是由簡如奢易,由奢入簡難。

  農家人養雞也就是給雞提供一個下蛋睡覺的地方,平日裡就由着雞在外面到處找蟲食,雞雖不肥,但肉質鮮美,因此這土雞雖然還沒完全煮好,已經是滿屋子的香氣。

  昭然忍着眼冒金花,候着雞熟,這才用筷子將雞從鍋子裡叉出來,就着灶房裡的醬料跟麻油吃得一乾二淨。

  兩隻雞下了肚,昭然整個人仿佛才有了點精神,拿過水盆一照,果然皮下血肉豐滿了起來,他沒有如娘那顆肉瘤,因此額頭並不突起,只是那裡的膚色略有些青黑。

  昭然拿起剪子胡亂給自己剪了個劉海,遮住了那塊青黑,再對水一照,燭下臨水照影,三分姿色也照成了十分,因此昭然心裡相當的的滿意,想起如娘,心中不禁又略有些感慨。

  如娘的五官其實也平平,但勝在膚色白皙,身姿窈窕,若無額上的肉瘤,其實也可算是鄰家碧玉。

  昭然低頭一瞧,不禁有些憂愁,旁的地方的肉是長好了,可那胸部卻沒能撐得起來,如娘那種盈而不滿,豐而不腴的風姿就十不剩一。

  他想了想,便拿起蠟燭又奔了雞圈,當晚雞圈裡的雞算倒了霉,被昭然吃了個七七八八,可是昭然即使吃撐了,胸前那兩塊疙瘩還是沒能起來,他略有些氣餒,但也只好算了。

  昭然吃撐了,腦子裡就自然地想起了三囤材屋後的那口井。

  井裡的那飛蟒是被曉星山的佛子給驅散了,但井裡頭又有些什麼,那飛蟒到底是什麼,怎麼來的?昭然一思及便撓心撓肺的好奇,因此就在屋後撿了兩根柴,用布裹實了,將燈油潑灑在上面,做了兩根火把就朝着後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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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家莊此刻人蹤皆無,又是冬季,無蟲叫蛙鳴之聲,夜色漆漆,四周如同被封住的墨畫,死一般的寂靜。

  那間土瓦房屋頂已經轟塌了,顯然是飛蟒從井裡衝出來造成的,地面上落了不少箭矢,四周散落着一圈白森的人骨,看來就屬於這些錦衣衛的弓手,昭然心想聞之庚這樣還能跑出來,果然是惡人活千年。

  他跨過了破瓦頹垣,殘淡的月光下那口井敞開着,朝上露出黝黑的洞口,遺棄在旁邊的井蓋上紋路倒有些神似那半塊令牌,昭然先用繩索往井裡丟了一根火把,然後迅速伏地,隔了一會兒也沒見井內有什麼動靜,昭然這才探頭朝那口井裡望去。

  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伴着一股腐臭味,昭然將剩下的火把插在後腰上,借着地底下的那點星火光從洞口爬了進去。

  洞深約莫十來米深,昭然腳踩到地底的時候,發現地面異常堅實,有點像是石頭,他觸手的地方陰濕滑膩,卻是不長半點青苔,他俯下身將地上的火把拿起,照了一下四周,發現在井底另有一條通道。

  道口隴長,向上微微傾斜,用火把照射不見出處,顯得洞徑幽深,昭然鑽了進去,那條通道僅半人多高,必需彎着腰前行,昭然哈着腰走了一段路,突然手指觸及的地方摸到了一些奇怪的紋路,他低下頭用火把細照,發現那竟然是刻在石壁上的畫,由着通道連綿不絕,一副接着一副。

  石壁畫線條粗糙簡單,但卻敘事清楚,栩栩如生,眼前這副圖是一名奇形怪狀之人從一名帝王手中接過將令。

  昭然摸到了最前從第一副畫開始看起,第一副畫是帝王祭天,奇怪的是他身後跟着的幾人下身衣服上還綴着深紅色的獸皮,昭然沉思了一下突然省悟了,這個帝王乃周王,這些綴獸皮都是王公重臣,這副圖是周王帶着重臣登樓祭天。

  第二副圖畫的是周王宴客,右邊皆是王公大臣,左邊則全是奇形怪狀之人,當中一位甚至長了顆蛇頭,委實可怖。

  古來流傳周王奉神王之命伐紂,路上有各路神仙幫忙,但昭然怎麼看都不覺得這些人有仙家之氣,他不禁用手摸了摸下巴,心想難道傳言並不是真的?

  第三副圖便是這蛇頭之人從周王手中接過將令。

  第四副畫得是城樓戰,一名無頭之人站在樓頂,天空中黑霧遮雲蔽日,有隻巨大的飛蟒盤旋於空中,而樓下的敵軍白骨森森。

  第五副是那蛇頭之人穿了身戎裝,下面也掛起了赤紅色的獸皮。

  再往後畫圖案就不清了,任是昭然拿手擦了又擦,還是看不清後面到底畫了些什麼,像是被人給鏟掉了。

  昭然不禁略有些遺憾,心想這蛇頭之人即然混上了公候,怎卻從不聞名,又最後被填於井中?

  他哈着腰走了一段距離,又轉過頭來,最後停在了第二副圖的跟前,他終於知道之前覺得心裡蹊蹺之感來自哪裡,周王左首下的位置上一片空白,依着右邊王公的位置,這裡應當也有一席,那麼周王左首下方第一人去了哪裡?

  昭然摸着那處空白,與之前的圖案不同,這裡的鑿痕頗新,應當被鏟掉的日子不久,他心想是誰將這左首第一人給鏟去了。

  他正想着,突然好似聽見了洞口有悉簌之聲,不禁連忙滅掉了手中的火把,爬到了洞口左右四顧了一下,要是這個時候聞之庚也下井來了,那自己可就被瓮中捉鱉了。

第8章

  火把熄滅了,昭然看不清洞口的人是誰,只能隱隱看見有人在向下攀爬,昭然先下手為強,他拿出落魔弓朝着那人便射了一箭。

  落魔弓瞬發,箭支溶於夜色,無痕無跡,可那人在匆忙中還能來得及扭動軀體避開箭支讓昭然嚇了一跳,但緊接着那人就從繩索上摔落了下來,直直地掉落在了地面上彈跳了幾下,便沒聲息了,昭然這才鬆了口氣。

  他踮手踮腳爬了過去,見那人身體滾圓渾然沒有聞之庚那勁瘦的腰肢,連忙把那人翻了過來,拿火把重新點燃照了照不禁傻了眼,摔下來的人是個小胖子,整張臉跟個白麵團似的,膚若凝脂,珠圓玉潤,昭然也就理解了為什麼他從上面摔下來還會彈一彈,那估計是肉彈的。

  「胖子,你在下面瞧着點!」上面又有人喊道。

  昭然抬頭一看,上面竟然又下來一個人,看來是這小胖子的同夥,他有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那上面的人眼睛很尖,竟然已經瞧見他了:「站住,什麼人!」

  井底通道只有一條路,且前頭也不知道通往何方,昭然只得先將弓藏在了後腰間,然後硬着頭皮等着那人下來。

  那人跟小胖子一樣,但臉上還多蒙了一層薄紗,露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轉眼瞧見了躺在地上的小胖子便怒道:「好膽,你敢襲擊錦衣衛!」

  昭然是真想流淚,前頭得罪的錦衣衛百戶還沒解決,他竟然這麼快又得罪了一位,但眼下是萬萬不能認的,他連忙擺手道:「這位官爺,這位爺是自己從繩索上掉下來的,跟小民無關!」

  這人也不知道是聽了官爺的稱呼心情舒坦,還是跟這摔下來的小胖子本來就不對付,聽了居然絲毫不起疑,拿腳尖捅了捅小胖子嗤笑道:「豬耳,讓你平時少吃點吧,瞧你這得性,把繩子都給扯斷了。」

  「官爺說得是,這爬上爬下的活,若不是像官爺這般身輕如燕,那真得蠻容易掉下來的。」昭然溜須拍馬道。

  那人斜過眼來上下看了一眼昭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昭然眼含熱淚地道:「官爺,奴家容莊人啊,今日去鎮上稍許晚回來了幾分,哪裡知道整個村莊的人都不見了,官爺給奴家做主!」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昭然心中坦然,他臉上這張皮是女人的,這絕計假不了,那知道那人快速地在他的胸口摸了一把,把昭然嚇了一跳,話都說不連貫了:「官,官爺,你意欲奴家何為!」

  「呸!」那人道,「就憑你們容莊人這幾下三腳貓的易容功夫,也想在我們落子峰人面前渾水摸魚!」

  昭然捂着胸一時有點接不下來話,那人得意地道:「比如這胸部,最好的作假方法,就是拿兩個豬尿泡灌上水,再做個兜子系在胸前,這樣即有彈性,又有垂感,不下狠手摸都分辯不出真假來!」

  「受,受教了!」昭然結巴地道。

  「報上名來!再不說真話,可別怪我拷問你,錦衣衛們的手段,你都聽過吧!」那人大刺刺地道。

  昭然哭喪着臉,低垂着頭道:「不敢瞞官爺,小人容顯,的的確確是容家莊人,今天回莊來,才發現整莊的人都不見了,所以下到老祖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官爺是怎麼知道我們莊子出事的?」

  那人「嗤」了一聲:「容安鎮的鎮魔鐘敲得都快耳聾了,我一猜就是容家莊,路走到一半,這個胖子就跟過來了,哪知一來就摔暈了!」說完他幸災樂禍地拿腳又踢了踢地上的小胖子。

  昭然鬆了一口氣,原來這小胖子沒死,他積極地給那蒙面人提着火把道:「官爺當真睿智,一猜就知道是我們莊。」

  「你不知道你們莊的來歷嗎?」

  昭然心想真不知道,他的臉上露出懵懂之色:「我們不是嚮導村嗎?」

  那蒙面人又嗤笑了一聲:「看你傻頭巴腦的,你們村是容候村。」他也發現了井旁的小通道,但似乎有些顧慮指着那洞口道,「你走前頭!」

  「官爺貴姓?」昭然問。

  「怎麼,你不信我是錦衣衛?」那蒙面人摸出腰牌晃了晃,「小爺足音,你打聽打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