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53章

徹夜流香

  樓上的楊雪仕已經將趙氏族人的人物譜寫好。

  「這個油嘴滑舌,舉止輕佻的人當真能行嗎?」楊雪仕心裡想着,可權衡了一番,亦無其它選擇,他細長的手指捲起了人物譜按昭然的吩咐插到了窗縫中。

  他的紙剛插上去,就聽「嗖」的一聲被人抽走了。

  楊雪仕心中一驚,只聽窗外有個憊賴的聲音道:「好了,東西我取走了。明天見面我會喬裝一番,為免你太驚奇,我們約個見面的暗號吧。」

  「見面的暗號?」楊雪仕愣了愣。

  「是的,快說!」昭然不客氣地道。

  楊雪仕沉吟了一下道:「那便用「好久不見」四個字吧。」

  窗外的昭然差點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衝口結巴道:「你,你說什麼?」

  「我說好久不見。」

  「不行,換一個!」

  楊雪仕不解:「為何要換一個?」

  昭然蠻橫地道:「我說換一個就換一個!」

  楊雪仕自覺得為着大事委屈求全,也不願與這個村夫多計較,只得開口道:「那你說個吧。」

  昭然瞧了一眼手中的肘子道:「那就用我想吃紅燒肘子。」

  「我想吃紅燒肘子。」楊雪仕這輩子還沒用過這麼粗俗的見面寒喧之詞,但為了大事也只得忍了,便應道,「好,就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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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回到房子,深吸了一口氣,將符令貼着自己的額頭,白煙一陣,便骨皮分離,他將自己身上容顯的皮脫下來,再將老嫗的皮換上,立時便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發軟,連忙抓起肘子一頓大啃。

  而後低頭再看四肢,皮下的血肉總算漸漸膨脹了起來,但仍是副形銷骨立的樣子,可仔細想一名老嫗也當是如此,昭然便將嘴巴擦了擦,倒頭睡了個好覺。

  翌日,楊雪仕在客棧的門口站了一會兒,他負手而立,身形修長筆直,顏正眸清,天生帶有一種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儀,忽聽人喊道:「大侄子,我想吃紅燒肘子。」

  楊雪仕一轉頭,就見遠處顛顛的一搖一晃地走來一名頭戴夏花的老嫗,揚着手中的帕子嬌嗔道:「我想吃紅燒肘子。」

  楊雪仕寒門出身,苦讀詩書,從出仕就以弱質書生之身險山惡水的督戰,平亂,自問見識過不少人,但真沒見過像昭然似的人,被他這麼一喊,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傻愣什麼,是我!」昭然見楊雪仕雙目發直,低聲道。

  楊雪仕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哦,原來是俠士。」

  「你現在不該叫我俠士,不如叫我娘吧。」昭然毫不知羞恥地道。

  楊雪仕想起昭然昨晚輕薄他的畫面,不禁背脊又起了陣惡寒,道:「不如這樣吧,我說你是通靈的老嫗,村民們大多信這個。」

  「通靈?」

  「盪漁村據說目前在鬧鬼,是趙景的鬼魂,否則趙景的妹妹哪裡能四處跑,只怕早被趙氏的族人給關押起來了。」

  昭然「哦」了一聲,楊雪仕又問:「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

  「嗯……便叫我封婆婆吧。」昭然想了想道。

  「封婆婆。」楊雪仕半揖見禮,昭然也不客氣嘻嘻一笑,「乖,大侄子,我想吃紅燒肘子。」

  楊雪仕沒想到昭然真要吃肘子,他一向飲食清淡,以素食為主,很少見葷腥,但如今有求於人,只得道:「你稍等。」

  昭然在門口稍候了一會兒,就見楊雪仕別彆扭扭地拎着一隻肘子出來,不禁好笑,心想這人還真是矯情的可以。

  「給。」楊雪仕好似拎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將手裡的肘子快快地塞了過來。

  昭然接過了肘子又道:「去給我雇頂軟轎吧。」

  「為何要雇軟轎?」

  昭然指了指自己的腳道:「村裡的路徑狹窄,通不了馬車,難道侄兒要讓婆婆我到時自己走着去?」

  他還真把自己當長輩了,楊雪仕心中好氣,但卻奈何不了昭然,只得依言雇了頂軟轎跟着馬車之後向着盪漁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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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盪漁村的落馬湖緊連着河道,清晨的湖面飄着縷縷白霧,煙水茫茫,百頃風潭,一葉輕舟尾漾自湖面逸過,信流直抵綠荷深處,驚起了數隻鷗鳥,幾聲脆鳴,由遠及近。

  昭然昨晚來時已然天黑,此時白天再瞧,才發現盪漁村實在不小,形似龜殼,里高外低,站在外圈尋常的破落漁村往裡瞧,可以看見村里形似堡壘的墨瓦高樓。

  「這外頭住的都是這幾年逃難落戶到盪漁村的人,裡頭才是趙氏族人居住的地方。」盪漁村外頭修着高低不均的屋舍,再往裡便需踏階而行,馬車果然不便通行,楊雪仕下了馬車見昭然仰望着裡頭的高樓便開口說道,「這附近的碼頭生意有一多半握在趙氏族人的手中,外圈村子裡的人也多是在碼頭幹活的人,入了盪漁村多數人都會改姓趙,以示感謝趙氏收留之恩,當初的蘇景便是如此。」

  他們一行人出來,村民們也有好奇張望的,但多半也只看了幾眼便罷了,一則來拜會族長的達官貴人很多,二則雖然這些貴人多半要給趙氏面子,可若是無意中衝撞了誰,真要責罰起來,豈不是要自認倒霉。

  昭然突然手一指:「那邊洗衣的婦人,我們需要雇個人,你可有空?」

  那名蓬頭洗衣的女子抬起了頭,她容顏憔悴,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方才都沒有看熱鬧,卻不知道昭然為何突然開口問她,便有些懵懂地道:「老夫人是問小人?」

  昭然擺了下手道:「我這邊需要雇個人,一兩銀子一天,你可干?」

  「一兩銀子?」村民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女子略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老,老夫人是,是說小人?」

  昭然不耐煩地道:「是你,干不干?」

  那女子幾乎是急不可待地道:「干,干。夫人你稍等,小婦進去稍微洗一下。」

  等她進去了,楊雪仕才不解地問:「你為何要雇這個村婦。」

  昭然道:「我喜歡讓人伺候着。」

  楊雪仕皺眉道:「我們此來可是要調查趙氏,你卻弄個趙氏的人到我們身邊……」

  昭然斜着眼瞥他:「那要不你伺候我?」

  楊雪仕只好壓着氣不再吭聲。

  那女子果然快快地換了身衣衫出來,連頭髮也重新梳洗過了,倒也有幾分摸樣。

  「叫什麼?」昭然問道。

  「吉娘。」

  「好名字,聽着就有福氣。」

  吉娘臉上露出了絲苦笑:「民婦哪裡有什麼福氣,家中窮得揭不開鍋,唯一的兒子又重病了,男人又整日裡叫我不安生……」她說到一半見昭然眼神弔詭,悚然一驚,連忙改口,「老夫人說得是,想我大清早一出門就遇見了老夫人這般的貴人,可不是福氣。」

  昭然這才道:「這就對了,凡是碰上的我的人就沒有福氣不好的。」

  楊雪仕聽了這話不禁瞧了他一眼,昭然乾巴巴的手指拿着一枚銀角敲在扶手上道:「先付你一半的定錢,其它的後面再付你。」

  吉娘手捧着那枚小小的銀角,差點喜極而泣,連聲道:「不妨事,不妨事。」

  等吉娘小心翼翼地將銀角收好,昭然才慵懶地往軟椅中一躺道:「我們要拜會趙族長,你可認得?」

  他這話說的簡直形同廢話,但吉娘好不容易得了這份活,立即回話:「認得,族長經常來我們下邊,看看誰家有難,送些米糧,有時還會送些銀錢。」

  「看誰家有難……」昭然頓了頓,指着旁邊的村屋問,「這些人的門上刷的朱漆是什麼意思?」

  吉娘道:「這是表示這戶人家恭順溫良,不曾做過錯事,乃是良民,凡是門上有朱漆者,家中有病有難都可以到上面去祠堂里領救濟。」她說着眼神露出羨慕之色。

  「所以你家門上沒有朱漆。」昭然道。

  吉娘又是一驚,眼中露出焦急之色,連忙道:「我,我家男人是無意中衝撞了天賜少爺,不是存心的,我們家絕對沒有害人之意。」

  楊雪仕不禁又皺了下眉頭,他們是為了接近趙氏而來,這還沒到人家的門坎呢,就先收了個得罪過趙氏的人。

  「你是不是盪漁村的良民與我無干,先說來聽聽你家男人是怎麼得罪那位少爺的?」

  吉娘的背脊這才稍稍放鬆,抹了下額頭上的細汗道:「我家小兒自小便身體有虧,因為家境貧寒,便一直都沒能好好地給他補過身子,近年來得了喘咳之症,一直不得好。他爹爹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一道偏方,說是水中鰻魚以鹽煮湯可解。可那時已經是深秋,要想捕鰻魚着實不易,孩兒爹便想到了咱們村裡有一處湖面,背山靠陰,必定有鰻魚可釣,只是,只是那處地方是族中的禁地,孩兒他爹原本想着半夜裡偷偷地去釣必定不為人所知,誰知道就碰上了天賜少爺。」(註:此方出自宋代《太平聖惠方》)

  「即是深秋,這位天賜少爺又為什麼會出現在湖邊?」楊雪仕沒想到他們一通閒聊,居然聊到了正題之上,連忙開口問道。

  「不知道,不過天賜少爺半夜裡在村里出沒……那是常有的事。」吉娘臉上稍赧顏地小聲道,楊雪仕心想多半是這位越天賜晚上在村中偷雞摸狗,干那偷香竊玉之事。

  楊雪仕腦海里想到偷香竊玉這四個字,臉莫名地就紅了一下,微有些不自然地挺了下腰。

  昭然道:「你接着說。」

  吉娘苦笑了一下:「孩兒爹當時已經釣了兩條鰻魚上來,便央求天賜少爺看在家中病孩的份上高抬貴手,可是天賜少爺卻是不允,還把他的漁簍子扔到了湖中,兩人因此起了衝突……」她說到這裡無奈地長長嘆了口氣。

  「你們門上的朱漆被鏟了有一陣子了吧。」

  吉娘點頭道:「有三四年了。」

  昭然吃驚地道:「就為了兩條鰻魚,要懲罰三四年這麼久?」

  「村裡的規矩就是如此,誰家門上的朱漆一旦被鏟了,除非為族中立有大功勞,否則要想再刷上去就難了。」吉娘又是一聲嘆氣。

  沿着台階再往裡走,茅草屋逐漸變成了平頂瓦房,門前不但有朱漆,還有金紋所寫的趙字。

  這裡的村民少了幾分好奇之色,瞧見了軟椅旁的吉娘,只壓低了聲音低聲竊竊私語交換了幾句,就速速回屋將門上了,吉娘不由自主就彎了腰,縮起了脖子低頭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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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墨瓦跟前,昭然剛落轎,邊門便開了,走出來一名銀髮老者,他上前躬身道:「不知貴客從何而來?」

  「我乃廣西道巡按御史楊雪仕,因任上有樁公案需是拜會族長。」楊雪仕說着就遞上了手裡的拜貼。

  巡按御史素有代天子巡狩之稱,品銜雖然不高,但極有權力,即便當地的府官見了他們都要避讓三分,這個老者卻是瞧了一眼拜貼,又還給了楊雪仕神色淡淡地道:「楊大人,族長連日來身體不適,怕是見不了客,回頭小人會替大人轉告您來過了。」

  楊雪仕面有尷尬之色,吉娘更是縮在轎後,連頭都不敢抬。

  昭然歪身道:「楊大人,不是說這邊有村民高御狀,說有豪富之家姦殺凌弱,你才過來看看的嗎?」

  楊雪仕驀地頭皮都快炸了開來,那名銀髮老者不禁面色有些難看,倒是接過了拜貼,神情略有些倨傲地道:「即然是如此,我便去通稟一下族長。」

  等他走了,楊雪仕氣得咬牙切齒地道:「你這是何意?」

  昭然懶洋洋地道:「人家一個門房都能識字,這是多大的派頭,跟他比派頭你不是自討沒趣,不如比公務,你即有公務在身,趙氏又確實被人告了,這沒官查也就罷了,有官查他趙氏豈敢不理會,莫非他家有幾道免死金牌?」

  他掉頭問:「怎麼你的大事連得罪個鄉紳都不敢?」

  楊雪仕氣過倒也鎮定了下來,挺直了背脊:「御史之道為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為民赴死亦可,遑論得罪權貴?」

  昭然心裡好笑,想這棹文的酸秀才,他轉過了頭瞧着楊雪仕標緻側面,心中竟生恍惚之感,只覺得好似九如就近在身邊,他忍不住開口問:「為民赴死都可……那是不是其它什麼都行了?」

  楊雪仕立在轎旁,昭然這麼歪頭一問,氣息便吹到了他的耳垂,他的臉頰生出一絲紅暈,薄怒道:「若是你再這般羞辱於本官,不如我們就此分道揚鑣……」

  他的話說到一半,昭然突然豎起了食指「噓」了一聲:「你聽見了什麼?」

  楊雪仕靜心聽去,只聽得內院裡似有人在高聲地喊,但卻聽不清到底是喊什麼,他不禁問:「那人在喊什麼?」

  昭然瞧着他道:「如你所言,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