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54章

徹夜流香

第55章

陰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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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步出一名面色溫和的中年人,他身着褐色直綴,走上前來躬身道:「小人是趙仲伯,讓楊大人久候了。」

  趙仲伯,族長趙康伯的弟弟,兄弟二人,卻只得一子,難怪要取名叫天賜了。

  楊雪仕上前見禮:「老人家,不必客氣,我也是有事要煩勞族長,這才特地前來拜會。」

  昭然斜眼瞧了他一下,心裡竊笑:「方才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麼硬氣話,這麼快就腰軟了。」

  他想着「腰軟」二字,忍不住又瞥了眼楊雪仕那筆直細窄的腰,心裡就起了一股燥熱,連忙調轉過頭。

  趙仲伯看了一眼楊雪仕身後騷首弄姿的老嫗問:「這位是……」

  楊雪仕道:「這是我任上所遇的一位通靈老嫗,在當地薄有名聲,原本是拜一位朋友所託,接她去京中解決另一樁事情,現下路過盪漁村,聽聞這裡也有些蹊蹺之事,便讓她跟過來看看,還請老先生勿怪罪。」

  趙仲伯的眼睛頓時亮了,連聲道:「不怪,不怪!楊大人這是一番美意,豈會怪罪於您,快請。」

  他一聲快請,兩扇大門便打開了,趙仲伯將他們迎了進去。

  過了卷棚硬山頂的正門,是座無字影壁,右手是圓月洞門,可見轎夫們正通過旁邊的便門將軟轎抬進去,吉娘低頭跟着轎夫,昭然轉頭瞧了一眼,也沒叫她過來。

  趙仲伯將他們迎進了左側一座偏廳相候,自己則匆匆通過了垂花二門,顯是去內府向趙氏族長稟報去了。

  昭然坐在廳上張頭探腦四處觀望,嘴裡則嘖嘖地道:「這趙氏不顯山不顯水,卻是個大富人家,你看一個外院的偏廳用得都是漆具。」

  楊雪仕鼻觀眼,眼觀鼻,不去理睬他,隔了一會兒,廳外傳來了腳步聲,楊雪仕這才起身迎了出去。

  昭然衝着他的背影呶了下嘴,心想瞧這酸秀才攀高蹬低的勢利勁。

  門外進來一名中年人,濃眉方臉,頗有威勢,看來就是趙氏的族長趙康伯了,趙仲伯瞧見了楊雪仕連忙指着昭然道:「這位是楊大人,那位便是他帶來能通靈的靈婆。」

  趙康伯淡淡地道:「不過是風邪入體罷了,怎麼攀信起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了?」

  趙仲伯有些訕訕然,楊雪仕上前見禮:「趙族長。」

  趙康伯還了一禮道:「最近家人病重,沒有馬上出來見楊大人,還請勿要見怪。」

  「族長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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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落座之後,有婢女端了茶水上來,楊雪仕這才略帶關切的神情道:「不知道貴府家眷所患何病,我倒是認識幾個不錯的醫師。」

  「是小兒天賜,偶感風寒,又服錯了藥,因此才顯得稍有些嚴重。」趙康伯的言詞客套中透着疏離,可是哪想到他的話才說完,院子裡就衝進來了一個年青男子,他相貌英俊,但眼袋烏青,面目扭曲,一衝進來就高聲嚷道:「靈婆呢,靈婆在哪?」

  而後從廳外又嘩啦啦跟來了一堆的婆子,丫環,口裡紛紛喊道:「少爺,少爺,快給我們回去。」

  昭然瞧了,笑嘻嘻地朝那年青男子揮了一下手帕:「奴家在這!」

  那人立即一把抓住了昭然的手喊道:「靈婆,快,快給我驅鬼!」

  趙康伯沉臉低喝道:「天賜,你這副樣子像什麼,還不快給我滾下去!」

  趙天賜卻置若罔聞只管死死地抓住了昭然的手,瞪大了雙目:「把鬼給我趕走,你要多少錢,我們家都給!」

  趙仲伯神情微有些尷尬,上前拉住趙天賜道:「天賜,先等族長跟楊大人聊完。」

  昭然卻舉起了一隻手,在趙天賜的額頭上畫了道符:「這道符可以令鬼怪暫時無法近你的身。「

  趙天賜的身體一震,好似長出了一口氣就向後徐徐倒地,丫環婆子急得撲上去,趙康伯一直平板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關切之色,趙仲伯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中的螞蟻,扶起趙天賜轉臉追問道:「你,你到底給天賜畫了什麼符?」

  他的話音一落,趙天賜就在眾人的懷裡悠悠醒轉,有氣無力地道:「二叔。」

  趙仲伯又驚又喜地道:「天賜,你覺得怎麼樣?」

  趙天賜哼了哼兩聲,好似還有些如同驚弓之鳥,他游目四顧了一下才道:「二,二叔,鬼怪不在了,他終於不在了!」

  趙仲伯鬆了口氣,才道:「送少爺下去安歇。」

  等這群人鬧哄哄地走了,趙康伯方才讓人重新上了茶,言談之間客氣了許多。

  「靈婆是哪裡人?」趙康伯客氣地問。

  「廣西人。」楊雪仕答道。

  「哦,聽口音倒像是北邊的人。」

  「我幼時因為能見鬼神,常鬧得家宅不安,後來有名高僧送了我一道符,並且說來日我需要遠嫁千里才能保得平安一生。說來也巧,奴家及笈那年,有隻從府江而來的行船上,有位書生無意中見了奴家一面,竟然對奴家念念不忘,於是下船求娶於奴家,我父母想起了高僧的話,便將奴家嫁於了那位書生。」

  他說着還拿起手帕害羞了一下,楊雪仕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昭然又悵然道:「誰知那是個短命鬼,不曾給奴家留下一兒半女,還要害得奴家這許多年來空守着一座墳頭,自己掙吃食。後來碰上這位大人說有事要求奴家,奴家也想北歸,就同意了。」

  趙康伯倒是更客氣了幾分:「夫人能為亡夫守節多年,如今葉落歸根,想必地下亡人有知,也會見諒於夫人。」

  趙仲伯則道:「不知你夫人可願意將高僧那道符賣於我府上,只要夫人開個價,我等必定想法籌措。」

  昭然搖了搖頭:「這道符卻是不能賣於你。」

  趙仲伯臉上不禁露出失望之色:「這又是為何?」

  趙康伯則淡淡地道:「二弟罷了,這樣的符豈會輕易示人?莫要難為老夫人。」

  昭然道:「倒不是我不捨得這符,而是這符並不能根治貴府少爺的病症。」

  趙仲伯急道:「難不成也要天賜遠行千里?」

  昭然又搖了搖頭:「非也,這道符便尤如清心符,心清則鬼神惑力不顯,自然眼前的異象也就散了,可若是這根源找不到,只怕這鬼怪遲早去而復來,於事無補。」

  「這……」趙仲伯不禁拿眼去看趙康伯。

  趙康伯頜首道:「我明白了,楊大人恐怕也是為了這樁案子而來,我們趙家無事不可對人言,此事當年來龍去脈就已經弄得清清楚楚,無事不可對人言,仲伯你這就去將當年涉案的人士都找來吧。」

  他說着起身行了一禮:「其餘之事便讓舍弟相陪,我還有些要事,就不多陪兩位了。」

  楊雪仕連忙起身還禮。

  趙康伯說完轉身便走了,趙仲伯這才道:「兩位稍候,我去把當年趙景犯事時幾個證人都給兩位找來。」

  「等等,聽說那趙景的屍首還在,不知道下葬了沒有?」昭然問道。

  趙仲伯面色沉鬱地道:「原本我們是要將他下葬的,雖說他干下了見不得人的事,但總歸也入了盪漁村,也姓了趙。可是那趙景的妹妹非大吵大鬧,胡言亂語,我們也不便將他下葬,以免往後有人追究起來說三道四,只好先將他的屍首存放到了祠堂里。」

  「可否讓我等過去瞧上一瞧?」楊雪仕明白了昭然的意思,開口道。

  趙仲伯道:「這又何不可,二位且跟我來。」

  昭然與楊雪仕跟着趙仲伯又出了趙府的大門,昭然看見方才那位銀髮的老者帶着兩名粗仆在門口相候,瞧來這三位都是趙府的門房了,想必是因為趙府經常會來一些貴客來,為防着門房識人不明得罪了貴人,因此才特地安置了這麼一位識字的老人。

  他們從偏廳出來,轎房那頭吉娘隔着圓月花門探看了一下,見到趙仲伯連忙嚇得又縮了回去。

  「相禮,你去將其他幾位當年趙景那件案子的證人一起找來,等會兒楊大人有話要問他們。」趙仲伯吩咐了那名老者一聲。

  等出了門昭然才問道:「方才那位銀髮老人也是證人?」

  趙仲伯點頭道:「不錯……老夫人因何而得知?」他頓了頓又問道。

  昭然抬手摸了一下額旁的夏花不好意思地道:「我打小就有這通靈的本事,凡事只要多瞧兩眼,好似就能看明白。」

  趙仲伯的眼中不禁流露出驚畏之色:「老夫人這身本事那可真是神乎其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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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府的門前是片曬穀場,穿過這片曬穀場,朝上走便是趙氏的祠堂了。

  趁着趙仲伯上前叩門的功夫,楊雪仕湊近了道:「你恐怕是聽見趙仲伯的話里有說「其他」二字,才想到趙相禮也是證人之一的吧。

  他湊近了這麼說話,熱氣都噴到了昭然的耳廓上,昭然瞬時便覺得從耳垂一直癢到了心裡,側眼望去,楊雪仕的側面實在肖似九如,心裡竟似盼着他再這麼多說兩句。

  楊雪仕也果真又多說了一句:「只是你的那道符又是怎麼回事?」

  「你猜?」昭然忍着心癢道。

  楊雪仕狐疑地道:「你當真會畫符驅鬼?」

  「是啊……」昭然瞧着自己的手指頭悠悠地笑道,「不過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會畫驅鬼符。」

  楊雪仕的眉頭一跳:「你,你不會?」

  「真鬼就不會,但我最擅長驅趕裝神弄鬼。」昭然說着的一摸頭上的夏花,顛顛地朝着趙氏祠堂走去。

  楊雪仕瞧了一眼昭然風騷的一扭一擺,低頭跟上,到了近前只聽昭然摸着祠堂的大門道:「趙大爺,你這祠堂的大門可修得不掉板啊!」(註:方言,不丟臉)

  趙仲伯笑道:「祠堂乃是一族之根本,難免修繕得要用心一點,讓老夫人見笑了。」

  這兩扇大門修得甚為厚重,確實很有派頭,但趙府的大門也不差,昭然放着人家的大門不夸,跑來誇人家的祠堂的大門,楊雪仕不禁深吸了一口氣,但是跨進大門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瞧了一眼昭然方才摸過的地方,只見大門上有幾道交錯的痕跡,像是抓痕,他那口吸進去的氣一下子就岔住了,連聲咳嗽了幾聲。

  昭然在他背後拍了拍滿面諂媚地道:「楊大人,可是不小心吸進了涼氣?」

  他瞧着是在拍楊雪仕的背,可是手掌其實拍得是他的腰,楊雪仕明知道他是刻意戲弄,卻不便又當場開口喝斥他,只得啞忍了,憋得臉上閃過一絲絲紅暈。

  「請二位跟我來。」趙仲伯取了鑰匙,帶着他們穿過一進院子,昭然見了後面的正廂房供着許多的牌位,便問:「這裡面供奉的都是趙氏的族人吧。」

  「都是趙氏一門嫡系。」趙仲伯嘆了口氣,「我們族上子嗣單薄,我父親只得了我與大哥二子,而我們這一代更是只有天賜這麼一個獨子。」

  昭然點了點頭,趙仲伯指着側面的屋子道:「趙景的屍首就暫且存到了這裡。」

  他說着便用鑰匙,打開了門,屋裡中央果然停放着一口棺材,昭然問道:「趙景就放在這口棺材裡。」

  「正是。」趙仲伯道,「這是族長的意思,我們總歸也不能見他暴屍荒野。當初也是看他們兄妹孤苦才收留了下來,不曾想他竟是這種人……」他說到這裡像是即痛心又憤怒。

  屋子坐南朝北,光線點陰,即使是大白天也有點不清楚,趙仲伯讓人挑了只燈籠過來,又吩咐人將棺木打開,昭然借着燈籠朝棺里瞧了瞧,等看清了棺木中人的臉,他一時之間手足都在發冷。

  「你怎麼了?」楊雪仕見了他身體微顫忍不住問道。

  昭然沒有回答他,而是向前踏了一步,棺材中的人面色蠟黃枯瘦,但卻的的確確是九如的臉。

  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只恨不得找誰廝殺一場。

  「靈婆……可是感覺到了什麼?」趙仲伯也忍不住問道。

  昭然強自撐着從棺木旁站直了身體,游目四顧了一下,心想他難道是到了陰離的世界裡,昭然微閉一下眼睛,強烈的危機感撲面而來,他卻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他轉身朝着門口走去,走出了大門,他就仰起了臉面朝太陽,暖陽好似驅散了一點他身上的陰寒,昭然這才仿佛能又拾回理智,九如不可能死得這麼無聲無息,但是……

  昭然抬頭瞧着遠處趙府的大門,無論是誰殺了趙景,哪怕他只是個九如的符號,是九如一個替代的人偶,他都要他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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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雪仕驗看完了屍體出來,見昭然坐外門坎上才站起來,不禁又壓低聲音問:「怎麼了?」

  「餓了。」昭然起身攤手道。

  「餓了?」楊雪仕不禁啞然。

  昭然嘆道:「我這老婆子不能通神,一通神就虛。」

  他說着故作手腳發軟,人就歪倒在了楊雪仕的身上,楊雪仕本能地扶住了他,昭然抱着楊雪仕,聞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熏衣香,雖然不是檀香的味道,但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說不出來的神似,讓他忍不住抱得更緊了一點。

  「你夠了吧?」楊雪仕忍着氣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