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6章
徹夜流香
「容候村,當然就是給候爺住的地方,不過這候爺可不是咱們大明朝的候爺!」
「那是哪裡的候爺?」
足音「嘿嘿」了兩聲:「周王分封天下你聽過嗎?」
「聽過,聽過!」昭然巴結地道,「說是周王奉神令伐紂,好多神仙下凡下相助。」
足音不以為然地道:「俗人就喜歡美談,但十之八九都是扯談。」
這句話昭然心中深表贊同,不禁語調帶了幾分真誠的溜須:「官爺真知灼見!」
「當年紂王是天下之主,酒池肉林那能是擺來看的嗎?周王憑什麼推翻了紂王?」
昭然心裡……
足音拷問昭然,結果他自己的話比昭然還多,他接着道:「當年周王徵召了許多的異人,因此後來分封天下的時候,封得不光有人,還有助他一臂之力的異人,這容候村,容得就是當年的異人候。」
昭然的心裡不禁想起了那蛇頭人,開口問道:「那官爺你說我們莊當年容的是哪個異人候?」
「如果我推斷沒錯,應當是天蟒將軍。」
這足音瞧着不太靠譜,他的推斷更是萬萬不可信,可是這句卻出人意料的神准,昭然心中也認為容家莊藏着的只怕就是什麼天蟒將軍。
足音性子急躁得很,一路催着昭然快走,渾然沒有發現石壁上還刻有畫。
兩人不知道爬了多久,突然前面沙石簌簌而下,昭然舉起火把細看,才發現他們竟然爬到了一處斷壁之上,雖然離着地面也僅有十來米高,可這樣要直直地摔下去,怕跟那外頭的小胖子一樣要半天爬不起來了。
洞口外是個水溶洞,從洞穴可以看見垂下的鐘乳石,也不知道形成多少年了,火把耀過去地下黝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麼,只聽得似有水流聲。
「你先下!」足音拿出了繩索在昭然的身上捆了捆,昭然就算不想也只得下去了,等下到了地面,果然見腳底潮濕一片,洞的中央有一個水潭,水潭的上面有一隻銅棺。
看起來那厚重的銅棺居然能飄浮在水面上,浮而不沉。
足音下到地面就從背囊里取出一隻五爪繩鈎,拋出去扒住了銅棺,然後轉頭道:「快過來幫忙。」
昭然抓住了繩索,但銅棺並沒有他們想像得那般沉,三兩下便拖上了岸,足音繞着銅棺轉了三兩圈,就用布條纏住了手從背囊里取出了鐵撬開始開棺,昭然悄悄溜遠了幾步,雖說那天蟒將軍化成的妖眚叫佛子驅散了,可誰知道這棺材裡對的真身還能變成什麼東西。
「果然是天蟒將軍。」足音對棺材道。
昭然難掩心中的好奇,湊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銅棺里一副人骨,唯那頭骨不大像人,倒有幾分肖似蛇。
他想起那蛇頭人城樓戰中,一夫當關,萬骨皆枯何等氣勢,沒想到死後也就被藏在一口無名的井中,除了這副銅棺竟無一樣稱得起身份,不禁略有些唏噓,他一轉頭見足音在棺材裡埋頭苦尋。
「沒有……怎麼會沒有?」足音拽下了面紗,齜牙咧嘴又將棺材摸索了一般,他雖然面部表情怪異,但卻是令昭然吃了一驚,足音長得堪稱天香國色,其眉目如畫堪稱昭然這麼多天來見過容貌長得最漂亮的一個人。
「好……」
足音摸了一遍沒找到,回首剛巧看見昭然的目光,嘆氣道:「都是俗人,所以我平時連晚上也要戴面紗。」
昭然硬生生地將那個「皮」之給咽了下去,足音敲了敲棺材道:「你有沒有聽長輩說過你們莊子裡藏着一個什麼令?」
「不知官爺問何令?」昭然的眼皮跳了一下。
足音道:「諾皋令或者太陰將軍令。」
昭然擺出一副回憶的樣子:「官爺你要說詳細些我才好想。」
足音道:「周王當年徵召異人所用的令就是諾皋令,傳聞里最後這塊諾皋令就是落到了天蟒將軍手裡。」
昭然想起了蛇頭人從周王手中接過將令,他不禁道:「諾皋令如果一直在容家村,為何無人來尋?」
足音嗤道:「當年異人奉王命伐紂,周王坐上了王位,異人卻為人所不容,因此才有了容候村,周王這算是食言而肥,但總算能以此與異人相安無事。異人雖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諾皋令若無一絲半點音訊,誰願意真得撕破臉皮,沒看到外面的白骨?」
「如今諾皋令有音訊了?」
足音白了他一眼:「鎮魔鐘響個不停,諾皋令出的第一個訊息就是妖眚盡出。」
昭然搖了搖頭:「不曾聽說。」
足音也不強求,只苦惱地道:「周王之後,諾皋令也不是不曾復出過,就算當時在天蟒將軍的手裡,只怕之後也早就不在了。」
他將棺蓋復原,體貼地燒了兩把紙錢,這倒是讓昭然心裡對他的印象好了幾分。
兩人又從井裡爬了上來,井底的小胖子還沒醒過來,足音粗暴地他拴在身上,蹭蹭地上了井,昭然也爬上了井,見井口的足音正臉有氣惱地摸肚子,立即心領神會邀請他去吃雞。
足音也就欣然前去了,昭然將土雞端上,又問道:「官爺,你知道異人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不知,大約是周王之前,咱們中原原本就不光是住着凡人。不算遠的,我們錦衣衛就有百戶養着幾個,確有神通之處,不過比之他們祖先恐怕是大有不如。」
昭然心裡不禁想起了狗奴,心裡暗想這樣也算將就,那他們的祖先豈不要翻雲覆雨之能。
「比如你們老祖天蟒將軍何等了得,傳到了你們這裡也就擅長製作人皮而已。」
蛇擅褪皮啊……
昭然心裡有些毛毛的:「官爺有買過我們村的人皮。」
「豈止我們買過。異人們怕被人識穿身份,所以常來容家村買人皮,他們披了人皮就得與人混居,嫁娶十有八九都是人類,百代之後,不類人也類人了。」足音說着露牙一笑,不知道怎麼昭然被他笑得連膽上都長毛了。
他又說道:「不過我們落子峰與你們容村另有淵源,只是之前還能保你們一保,如今卻是保不得了,你沒事也早點上路追你們村的人去吧。」足音說着倒拖着地上小胖子的一條肥腿,也不管小胖子的腦袋是否磕着,就這麼粗暴地一路拖着走了。
昭然坐在那裡心中五味雜陳,聽了不禁暗想自己最大的本事可不是做人皮嗎,難不成天蟒果然是自己的老祖,他一想起那蛇頭,臉都不禁綠了幾分,連忙搖了搖頭,再想那飛蟒緊追自己不放,不由寬了幾口氣,倒是恨不得再讓飛蟒追上一追。
他眼望着天邊已露白曙,不敢久留,聞之庚的狗奴能驅十里的狼狗追蹤,真要逃他也末必就一定能逃得出狗奴的追蹤,因此昭然乾脆就直奔容安鎮去了,他心想怎麼也要把手裡的落魔弓先還給小佛子九如再說。
第9章
夜時又下了點薄雪,清晨樹間銀栗萬點,山風一吹,積雪簌簌而下,漠漠復雰雰,在燦爛的初陽下,好似煙籠玉照。
昭然背着褡褳踩着雪徑朝着容安鎮跑去,近到鎮前,只見鎮門口加強了守衛,昭然遍尋了幾下沒看見狗奴的蹤影,這才大着膽子朝着鎮門口走去。
同上次來不一樣,容安鎮鎮民的臉上頗有些驚懼之色,昭然挑簾先鑽進了一處茶館。
茶館裡倒是很熱鬧,瞧來像昭然這般存了心思打聽小道消息的人也不少。
昭然要了幾碟子桔餅、黑棗、煮栗子,又泡了壺茶丟了幾枚銅錢給小二,然後才問:「鎮魔鐘響了一整夜,今天夜裡又多出這許多官差,這到底是發生何事了?」
小二整日迎客送客,但還沒見過這麼男子氣派的小娘子,神情古怪地瞧了兩眼昭然,吱唔道:「可不敢胡說,咱們大明律法裡頭寫着呢,妖言惑眾可是要治罪的。」
等小二走了,旁桌的人湊過來小聲道:「小娘子,你要不是容安鎮人就早些走吧。」
「為何?」
「昨日裡晚上有個舉子老爺的夫人叫妖眚給吃了,慘哪,吃得只剩了一張皮。」那人連連搖了搖頭,又連灌了幾杯熱茶好似不如此,無法驅走寒意。
他一開了頭,茶館裡其他的人也跟着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
昭然大致聽了明白,這舉子老爺姓李,名墨,字檀寧,景泰年間的的舉子,在朝中做過翰林,後來英宗復位,那些代宗年間的舉子便多受猜疑,他便退朝歸隱,舉家遷至了容安鎮。
李墨雖然是個不得志的官,可卻是鎮上位份最尊貴之人了,連縣令偶爾來鎮上遇見了他,都要給他讓轎子。
佛子們一來,妖眚便將李墨的夫人給吃得留下一張皮,這是擺明車馬要九如這些小佛子的好看了啊。
昭然不僅「嘖嘖」了兩聲,他提起包袱便直奔鎮魔塔而去,打算把落魔弓還給九如,隨便再勸勸他。
自從曉星山上起了國師塔,各地便建了很多的鎮魔塔,鎮魔塔其實是仿着國師塔所建,只是比國師塔少了幾層。
昭然到了鎮魔塔下,見外頭居然也有錦衣衛在把守,他剛拉長脖子向里張望了兩眼,便有人錦衣衛上前喝道:「做什麼?!」
昭然自然不能說「我與裡頭的佛子有舊交情。」於是只得訕訕轉回身來,誰知剛轉回身背脊便驚出了一身汗,聞之庚迎面走來。
他躬身退過了一邊,果然聞之庚連眼色也瞧他一眼走近了門前的錦衣衛,只冷聲道:「公主要增選隨侍之人,你們分些人手過去。」
昭然不禁心中一動,狗奴見過如娘,若是他回來,即使披着如娘的皮也未必保險,但倘使他混入公主府,那聞之庚跟狗奴只怕都沒膽搜嘉善的公主的駐地,只是九如這把落魔弓只得往後再找機會還他了。
他找了客棧,租了間房,將令牌跟容顯的皮包好,找了個磚頭罅隙放了進去,然後出了門沿街稍許打聽了一下朝着公主府落腳的地方走去。
容安鎮是附近官陘外唯一落腳的鎮子,鎮子不大建得驛站卻不小,是個三進的院子,且一個下院就有尋常人家一進的院子那麼大,但即便如此裡頭的使女也還是用綠絲帕輕輕扇着,時值雪月應當不是天氣炎熱,那必定是嫌眼前人多擁擠了。
「你哪人?」門口桌邊一名護衛持筆貼問道。
「三囤村。」昭然連忙答道。
「叫什麼。」
「如娘。」
「家中可還有人?」
「沒有,都過世了。」昭然記得公主府像是只招孤女。
護衛上下瞧了昭然一眼,昭然鼓起嘴唇,眨了一下雙眼扮着少女的模樣。
「可識字?」護衛絲毫不為所動。
昭然不禁犯難,到底是識字好還是不識字好,旁邊有人甜糯糯地插嘴道:「官爺,奴家識字。」
昭然一轉頭,見身旁站了名女子,一身的月牙色的輕衫,踩於黝黑的青磚面上,仿佛蓮出淤泥,芙蓉立於幽潭,凝質皎若,不殊仙子,可這人不正是容家莊老祖井裡自稱小爺的足音嗎?
足音見了他,抬起下巴腰一挺,那胸部便果真微顫了幾下,把剛才目不斜視的護衛看直了眼,昭然想起裡頭的豬尿泡,「噗」的一聲,把嘴巴里的一股氣都噴了出來。
唾沫星子濺到了護衛的臉上,昭然連忙道:「奴家也識得幾個字。」
護衛剛要喝斥他,卻突然起躬身道:「連翹姑娘。」
昭然略略轉過頭,見一名身披貂毛鶴氅的女子帶着幾名侍女,蘭麝香飄,佩環聲遠地走了過來,那名在裡頭搖帕子的侍女連忙出了門坎面帶討好的微笑道:「連翹姐姐來了。」
連翹聲音輕脆地道:「都什麼功夫了,人選得怎麼樣了?今日裡公主要宴請佛子,可別耽擱了。」
昭然心道,好大的氣派,原來竟也是個侍女。
「這外頭的粗使傭僕都選了,只是公主近前新增用的人倒還沒有落定。」
連翹手裡翻着貼子,目光落在了足音與昭然的臉上,昭然都想抬足走人了,哪知道連翹指着昭然道:「我看不用,急等人用,就她吧。」
昭然簡直是意料之外,走過足音的時候只聽他聲音壓得很低地道:「明日午後,我在下院門口等你,不來你可死定了。」
還沒等昭然回復,連翹身後的侍女便轉身催促了一句:「快點跟上。」
昭然也顧不得足音,低頭緊跟了幾步,他跟着行來,見連翹一路暢行無阻,府裡頭大小的人都要對她行禮,尊稱一聲「連翹姑娘」。
等他們穿過一道抄手遊廊,走到一處廂院前,院牆被重新修葺過了,一溜的瓦泥鰍脊,水磨粉牆,院門口有護衛重兵把守,昭然就知道這裡住得只怕就是公主了,昨夜李翰林的夫人叫人吃了,公主的住處也就一下了但守衛森嚴了起來。
連翹昭然在院中候着,她們則踏進房中,隔了一會兒,有一個侍女出來指着昭然道:「進來。」
昭然跨過了門坎,見屋裡也是盡顯奢靡之色,地面鋪着織花毛毯,牆角燃着博山爐,四周案几上擺放着些許時新的瓜果。
「把頭抬起來!」連翹說道。
昭然抬起了頭,只見面前小佛座上端坐着一名年青的女子,身着金繡綴珠坎肩,五官長得端莊,眉毛筆直烏黑,下頜骨折角清晰,若是男子倒也是一副堂堂俊貌,但是擱在女子的身上就略顯粗氣了些。
「果然有幾分想像。」那女子上下瞧了幾眼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