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62章
徹夜流香
昭然推開旁邊趙相禮的門道:「那是因為我們上當了,趙相禮根本沒有被挾持走。」
他在床底找了找,然後打開了邊上的箱櫃,只見趙相禮面色蒼白地被人塞在裡頭,楊雪仕伸手一摸,詫異地脫口道:「居然還活着。」
昭然昭然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一笑,「他把水果刀放在趙相禮的旁邊,讓阿寬挾持他,然後在混亂中將趙相禮藏在箱子裡,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誤以為他第一想殺的目標就是趙相禮,但他的目標由始至終都是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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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仲伯回來,帶着人幾乎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阿大的影子。
「大人,這阿大不會是畏罪潛逃了吧。」
昭然開口問:「二個時辰之後,族長就該在祠堂里審理這件案子吧。」
趙仲伯神情略有些疲憊地道:「不錯,還是先等族長決斷吧。」
楊雪仕跟昭然稍微打個盹,天就亮了。
趙仲伯派了軟轎將稍微有些清醒的趙相禮挪了上去,然後昭然與楊雪仕前往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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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了祠堂才發現趙氏升祠堂甚為隆重,裡面黑壓壓地站着三十來個人,以老年人居多,看來都是一戶一家之長。
他們每個人的手裡都拿着木牌子,上面用金筆畫着趙字,正是掛在門上的木牌,想來他們不但是盪漁村人,而且是真真正正得到了趙氏一族認可的內圈的村民。
此時祠堂的正屋三門具開,趙庸伯身着族服,先祭拜完祖先,然後才轉過身來道:「請出祖娘。」
他的話音一落,只見牌位後面的布幔被徐徐拉開,露出裡面一尊腳踩光氣的金塑神女像,所有的村民立即紛紛跪下叩頭,現場裡站着的便只剩下了楊雪仕跟昭然兩個人。
旁邊立時有人不悅地道:「請兩位也給祖娘行禮。」
昭然臉露為難之色:「老婆子我可是巫王弟子,這要是拜了祖娘,他老人家不高興了怎辦……」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楊雪仕倒是上前作了一揖,上了一柱香,昭然無語,只好跟着也作了一揖,上了一柱香。
趙庸伯一直淡然無語,此時方才道:「今日召各位族老來,為着兩樁事,一樁是當年趙景強姦冤案,一樁是為着秀英身死案。」
族老們齊聲道:「聽從族長的吩咐。」
「讓趙應文,趙敏兒進來。」趙庸伯從盤子中拿出了一塊門牌。
昭然將湊過去細看了一下族老們手裡的木牌,發現他們手裡木牌其實每個人都略有些不同,趙字還有幾個細小的數字,顯然是為了區別用的。
趙敏兒渾身戴孝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護院拖着趙應文,一個晚上趙應文形貌全毀,頭髮散亂,雙目無神,哪裡還有當初斌斌文士的模樣,他嘴裡不停反覆地道:「別殺我,別殺我。」
趙庸伯看着手裡的門牌道:「你在府內與繡娘有姦情可承認?」
「我認,我認。」趙應文渾身哆嗦地道。
「秀英你是怎麼殺的?」
趙應文雙目無神地道:「她說我如果不休了妻子娶她當正房,她,她就要告發我是強姦罪,我一氣之下就跟她扭打了起來,然後就將她給掐死了,最後我,我怕她還沒死,就用刀子又插了她一刀。」
趙庸伯抬頭道:「趙應文通姦罪在前,殺人罪在後,罪大惡極,需報官處理,其家族念其老母稚兒無辜,逐其村落外居住,族老可有異議,若無異議就舉牌。」
族老們紛紛舉牌,無人有異議。
趙庸伯將手中的木牌丟到了旁邊的碳火盆中,趙應文整個人抖成了一團。
楊雪仕見旁邊昭然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小聲問:「你又在想什麼?」
昭然卻舉手道:「我有異議。」
「你又不是盪漁村的人。」旁人道。
昭然嘻嘻地指了一下楊雪仕:「但是你們不是邀請我們大人了嗎,那我們總可以提一些意見吧。」
「你又是誰?」
「我是替楊大人說話的人。」昭然理所當然地道。
楊雪仕瞧了他一眼說了兩個字道:「不錯。」
趙庸伯抬手制止了下面的議論聲:「你想說什麼?」
昭然笑道:「我想說的話,需要傳一個證人。」
「你想傳的證人是誰?」
「阿大。」
「阿大……」趙庸伯道,「阿大昨日已經不知去向,你如何傳召他?」
「現在我知道他在哪裡了,因為有人留了條線索給我。」
「阿大在哪?」族老們議論紛紛。
昭然指着那尊祖娘道:「在那!」
眾人抬起頭,趙庸伯眼神微微一變,那尊純金的女神像上眼珠子不知道給誰落了兩點墨。
昭然笑嘻嘻地道:「神女開眼,瞧着族長,族長為盪漁村的一族之尊,不就是個大嗎?」
趙庸伯臉色微沉地道:「你的意思是我將阿大給藏匿了起來嗎?」
「不,不。」昭然道走到祠堂上笑嘻嘻道:「要給祖娘添眼睛,必需踩在供桌上。」
「所以阿大嗎?昭然說着緩緩抬起了頭,笑道:「就在族長的頭頂之上!」
趙庸伯一抬頭只見高聳的橫樑上橫臥着一個人,他一直淡然無波的表情也好似有些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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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昏厥着被人從橫樑上弄了下來,昭然拿起涼水連潑了他幾瓢水,他才悠悠地醒來,先是看見了昭然,再看見了趙庸伯連忙道:「族,族長,我,我怎麼會在這裡的?」
「阿大,我奉你們族長的之命有幾句要問你。」昭然蹲身道。
阿大看了一眼趙庸伯,然後有些結巴地道:「你……想問什麼?」
「你的證詞裡說,三年之前,你因為查覺了秀英的私情,所以顧念趙景兄妹無父無母,因此才偷偷地告訴了趙敏兒,對嗎?」
阿大掙扎着爬起來連忙道:「正是如此,我可是一片好心。」
「可是事情揭發出來,那阿貴豈不是要難逃罪責,供了偷情場所給秀英的正是阿貴,你與阿貴經常一起喝酒,情份當比你口中僅是相識的趙敏兒要強太多。」
阿大道:「我,我當時沒考慮到這麼多,就是不忍心他們兄妹受騙而已。」
「很好,你說告訴我趙敏兒是因為沒想太多,那麼你把秀英的事情又告訴了阿寬也是因為沒想太多嗎?」
阿大身體明顯一震,昭然道:「在阿寬的供詞中交待他每天做完了事,都會出府回到自己的家中,這點想必是事實,也就是說他晚上根本不在趙府,那他是如何得知秀英與趙應文晚上私通這件事情的呢?」
昭然看向阿大:「很簡單,你同時告訴了兩個人,你知道趙敏兒讓趙景確信這件事情的最好辦法,莫過於讓他親眼瞧見,你知道阿寬此人的性格血氣方剛,並且做事不擇手段,心胸狹隘,有仇必報,他發現秀英暗地裡與人私通,必定會因愛生恨,所以他不但強姦了秀英,並且還擇機嫁禍給之前與秀英議婚事的趙景,一箭雙鵰,以泄心頭之恨。你利用了趙敏兒愛護哥哥自己的心,你利用了阿寬的憎恨之心,成功地嫁禍了趙景。」
他轉過了頭道:「我不是在說阿大,我是在說你——趙相禮。」
趙相禮躺在軟椅上,面色相當不好,他握拳連連咳嗽了好幾下。
昭然道:「那天是夏至,你留在偏廳里整理禮單,恐怕真正讓你留在偏廳里的原因不是這個,你的目的大概是要拖住賬房趙應文。當天你大約還會通知阿寬將禮品入庫的賬本轉交給你,以巧妙地告訴他,當晚趙應文會跟你對賬目,不可能很快去跟秀英會合,這就給阿寬留下了做案的時間。」
趙庸伯開口道:「趙景不是我府上的人,趙相禮跟他近無仇,遠無憂,為什麼要構陷於他?」
昭然說道:「這件事我們最後再說,現在來說一說秀英是誰殺的。」
「秀英不是趙應文殺的嗎?」
昭然瞧着渾身發抖的趙應文一笑:「這麼一個畏首畏尾,只會偷機摸狗的男人,別說給他一個膽子,兩個他也未必殺得了秀英。」
他看了一眼在場所有的人道:「我也曾困惑於秀英是被何人所殺,因為我最初的設想這是個陰謀,阿大將趙景引去,趙景之後被人陷害囚禁再殺害,所以我一直以為第一個死的會是證人阿大。那麼誰會殺秀英呢?最恨秀英的應當是趙敏兒,可是她並沒有殺害秀英的能力。當我在阿寬被殺的時候,有一幕場景卻令我豁然開朗,知道自己誤入了歧途。」
「殺死這些證人,不是為了掩蓋陷害趙景的陰謀,而是一場簡單的復仇。所以這個復仇的順序是由趙敏兒定下的,她最恨秀英,當然第一個要殺的是秀英。她刻意在偏廳里跟秀英扭打,就是為了突出秀英的力氣要遠勝一般女子這個特點,為秀英是個男人所殺的印象打下伏筆。秀英是被男子掐死的,可是她的肚腹上卻又另外插了一把刀,既然都已經把掐死,為什麼還要再插一把刀呢?」
昭然轉過了頭看着門邊的趙敏兒,她發間的白色小花在風中輕微顫抖着,他緩緩地道:「為得是讓趙應文誤以為躺在房中死去的女子是秀英,而當時那個女子其實是趙敏兒,趙敏兒的身形嬌小,秀英的身材消瘦,兩個同為女子,身形很有幾分相似。」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瞧向趙敏兒,昭然接着道:「此時的秀英在哪裡呢,她應該那時還活在趙敏兒的房中,秀英此時已知強姦自己的人是阿寬,可是她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阿寬供認出來。原因嘛,很簡單。她毀了名節,要想嫁個清白的人家已是一樁比登天還難的事情,這麼比起來,阿寬還算是個不錯的選擇。當趙敏兒表示有話對她說時,她就自然地跟着她去了,一是因為她心中有猶豫不決的事情,二來她自持趙敏兒不是她的對手,所以她沒想到的是趙敏兒的目的只是為了把她鎖在自己的房中,然後偽裝成秀英的屍體躺進她的房中。」
「這個環節,最麻煩的就是來的那個人不是趙應文或者阿寬,因為只有這兩個人心虛,見到了秀英的屍體第一反應必然不是驚叫喊人來,而是會立刻逃離。可是我說過的,秀英是被男人掐死的這點沒錯,因此趙敏兒是有人配合的,這個配合的人是誰呢?」
昭然沉默了一會兒才抬眸道:「他就是趙府的少爺趙天賜。我在他與阿寬的搏鬥中,看見趙敏兒用瓷瓶怒砸阿寬的腦袋時,才豁然開朗,趙天賜與趙敏兒是合作者,趙敏兒的種種敵視都是障眼法,我也想通了趙天賜為什麼之前要裝見鬼,然後在我們到達之後又突然痊癒,他裝着看見了趙景的鬼魂,不過是為了讓府里某些人心有顧忌,目的就是為了保全趙敏兒。」
趙庸伯瞪着昭然半天,才沉聲道:「你若是最後無憑無據,哪怕你們是朝庭的官員,哪怕這官司打到京城裡,趙某都奉陪。」
「放心吧,您會有證據的。」昭然長嘆了一口氣,接着道,「所以趙天賜開始在偏廳喊餓,接着打發阿貴前去廚房弄吃的。他這樣做一是為了打破我與楊大人離開的時候,給他們下的留在偏廳的禁令。既然禁令被打破,正為自己的姦情會不會被揭穿而憂慮的趙應文自然尋到了機會,也找了個藉口離開偏廳,而後趙天賜就帶着阿寬也跟下去了。其實即使趙應文不離開偏廳,大約他也會帶着阿寬前去繡娘的房中,這樣才能勉強完成他們整套計策,不過好在趙應文爭氣,果然如他們所料的那樣前去找秀英了。」
昭然回過頭來道:「另外我後來問了一下廚娘,趙天賜當時要的是一道蒸時魚。一個人餓了,還要不嫌麻煩,喚人蒸魚吃,為什麼呢?為得是讓阿貴不那麼快地回到偏廳,這樣才能給阿寬留下時間去殺他,這是趙天賜讓阿貴離開偏廳的另一個目的。」
祠堂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昭然長吸了一口氣:「趙敏兒聽見了趙天賜的聲音,出了秀英的屋子,打開了自己的門,讓趙天賜進去掐死了秀英,然後把她挪回了她自己的房中,放在一模一樣的位置上,再在她的肚中插上一把刀子。敏兒,我可有說錯的地方?」
趙敏兒轉過頭來居然嫣然一笑:「婆婆果然能通靈,好像親眼見到的一樣。」
祠堂里群情激涌,連趙庸伯都連喝了兩聲才能制止住喧譁聲。
「而當我們趕到了繡娘的房中,發現了秀英的屍體當然就開始為到底是誰殺了她而開始絞盡腦汁。因為有時間的沒能力,可是有能力的好像又沒時間,唯一有可能殺死秀英的就是完全不見了蹤影的阿貴。這個時候,我想你們大概準備了多種方案,比如假如我不能發現阿貴已經被阿寬殺了又當如何?」
趙敏兒開口道:「假如老夫人發現不了阿貴的失蹤與阿寬有關,趙天賜會想辦法將兩個護院擊暈,然後我們會將他們三個活活燒死在前院的房中。不過可惜,老夫人很快就發現了。」
「你說可惜,那就是趙天賜將刀子放在靠近趙相禮果盤中,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引阿寬去挾持趙相禮,給他製造殺阿寬的機會,除此之外也是為了讓我誤以為他下一個目標就是趙相禮。阿寬死後,趙敏兒你去關押吳氏的柴房門外大聲喝罵,你當然不是去罵她的,為的是將她孫兒腕上的銀花生塞給她看。你敵視了吳氏一家三年,所以趙府里的人,還有吳氏的家人都不可能讓你接近她的孫兒,能接近的另有其人。吳氏想明白了你的威脅,才把命還給你的,以期你能放過她孫兒一命,對嗎?」
趙敏兒淡淡地道:「她已經多活了三年。」
「吳氏的死,不但是復仇,主要還是為了將我們都引到內府,然後你們就在轎院放火,趙天賜走到房間先將趙相禮藏在箱櫃中,讓我們誤以為趙相禮被人挾持走了,但其實你們真正的目標是阿大……」
昭然看着趙敏兒道:「你們原本的計劃是先殺趙相禮,藏起他的屍體,最後殺死阿大,但為什麼你們最終留下了他們?」
趙敏兒看着昭然道:「這點,他說婆婆你會回答。」
昭然轉過了頭,看着祖娘的神像口中卻道:「你在神像上點了墨,神像無目,蒼天有眼,你還是相信這世上是有公道的。你留下阿大不是因為不想殺他,而是因為你趙天賜不能殺的人是趙相禮,所以你要為我留下指證趙相禮的人。」
趙庸伯出口喝道:「簡直是胡言亂語!」
「你胡說什麼,趙相禮是族長的門房總管而已!」也有人開口反駁道。
趙相禮則緩緩放下嘴邊的手瞥了一眼阿大:「此人說話顛三倒四,前後不一,豈能做得堂證。」他說完又輕蔑地瞥了一眼趙敏兒,「說不定是受這女子的誘惑,隨意攀污。」
昭然看了一眼楊雪仕:「大約四十年前,趙氏一族有個長子叫趙其友,因為懷疑妻子不貞,酒後勒死了妻子,又追殺姦夫,至兩位無辜的村民身亡,趙氏一族卻沒有請出丹書鐵劵,而是任由衙門叛了死刑,並且將這位長子開出族譜,聲稱趙氏一族有法必依。這也使得趙氏一族在當地聲譽頗佳的原因之一。」
他看向趙庸伯道:「之前我在楊大人那裡有見過趙氏人物小傳,也為趙氏這種深明大義而擊節讚嘆呢。可其實這位趙其友並沒有死,不但沒死,他在數十年之後,還返回了趙府,當起了門房,也就是今天的趙相禮。從族譜上來說,他是族長趙庸伯的嫡親父親,也是趙天賜的嫡親爺爺。」
族老們神色均有些驚慌失措。
趙庸伯臉色發黑地道:「趙相禮的事情暫且勿論,你誣賴天賜殺了這麼多人,就因為他戲弄過趙景?」
「因為那不是戲弄,而是愛慕。」昭然看着他道,「趙天賜應當是真的喜歡趙景,但做為他長輩的趙相禮,卻不是這麼想的,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有趙景這個人。自家的孩子當然是好的,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有了趙景這麼可恨的一個人,那就除掉好了。」
族老們都坐不住了瞧着趙庸伯追問:「這是不是真的,族長?」
趙庸伯趙勾勾卻看着趙相禮:「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