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異志:畫皮 - 第64章
徹夜流香
「遺憾就不必了……」趙庸伯道。
昭然抬頭道:「說得不錯,我們是不必遺憾。因為害死兒子的人本來就是你自己。」
楊雪仕忍不住低聲咬牙道:「快閉嘴。」
昭然接着道:「盪漁村凡是犯了丁點錯誤的人,都會被鏟掉門上的金漆,從此他們無人結伴打漁,生老病死也得不到族裡的半點接濟,可是這十年來,府官卻從未有收治過盪漁村一個罪犯。難道說,盪漁村的人只要小懲大誡,此生便寧可忍飢挨餓,也不會再犯丁點罪行?那趙府教化的功力豈不是堪比聖人?」
他看着趙庸伯問:「其實那些罪人都經過了祠堂的審訊後,被你投到了這裡,對吧?」
趙庸伯臉上依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因為你一直通過這些村民來養活你身後的這隻水母陰離,這也是你們總是出船平安,而其他族群卻屢屢遭難的緣故,因為陰離是只喜歡吸人血的水怪。而你也是這般將趙景捆縛在湖中,反覆放他的血來餵養陰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卻被趙景逃離了這裡,但他已經是油盡燈枯,雖然逃得了生天,但還是死了。你追了出去,匆忙之下,無法掩蓋他的屍跡,只能先把他推到一座枯井中,可惜沒能等你找到合適的機會處理趙景的屍體,他就被人發現了……算不算天道循環。」
昭然深吸了一口氣掉過頭對楊雪仕道:「楊大人,所以說你要感謝我,要不然你來了這裡,可能還沒有跟趙族長深明大義,趙族長就急着拿你給陰離準備晚餐了。」
楊雪仕臉色微有發青,他道:「趙族長,你所飼養的水母陰離與人間運道有莫大的關聯,倘若你能就此放手,天道循環,或許會有福報。」
趙庸伯緩緩地轉過了頭去,兩手趴地道:「娘娘,祭品已經準備好了。」
昭然悄悄拉了拉楊雪仕,做了個後撤的準備,楊雪仕有些心有不甘,但只得拿出漿,跟昭然一起朝後滑去,他們剛劃到一半,只聽身後水聲一片,一名銀髮的少女從池中顯出了身。
楊雪仕忍不住調頭去看,昭然連忙道:「別瞧了,那可是只會吃人的水母。」
他一邊拼命地劃着漿,一邊卻在心裡想,原來陰離在這個時候都已經實體化了,他明明記得在見風山莊的時候,她還是只除了腦袋,其它都透明的水母。
陰離抬目看向了,那雙全然無神的眸子裡,昭然卻好似看見了一抹詭異的笑。
強烈的危機感迎面而來,昭然拼命地劃着漿喊道:「快,劃到階梯那裡去。」
水池裡面的水溢了出來,裡面有密密麻麻的尖牙銀色小魚,它們從水池中順着水流垂掛到水面里,如同一道銀色的瀑布,追逐着昭然他們的船,如同翻滾的銀浪。
趙庸伯好似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他站在一端高高的台階上,等到銀色瀑布斷流這才開口道:「祖娘,我們趙庸伯虔誠的侍奉你,你為何要斷我子息!你為何要放走趙景?!」
陰離仍然如同一尊木偶似的站立在原處,趙庸伯目眥欲裂道:「他們說得對,你是個怪物,吃人的怪物!」
昭然心裡補了一句:「你也是。」
哪知道趙庸伯說完就拿着一把刀子從台階上飛撲了下去,他剛撲近池子,原本已經斷流的銀色瀑布,突然猛地又涌了出來,瞬間淹沒了趙庸伯,眨眼一具白骨便翻出了水面,銀浪再推涌兩下,白骨就變成了銀沙。
「快劃啊!」昭然看得頭皮發麻。
楊雪仕看不見身後的狀況,但看見昭然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好,昭然的脾性他多少了解一點,他如此面有驚懼,身後的狀況定然很恐怖。
「跳船!」突然有人大聲喊道。
昭然一側目,只見洞壁上貼着一名高額頭的老者,他脫口道:「龍族長!」
龍族長當然想不透一名老婦怎麼會認得他,但此刻卻是來不及細問,只揮手道:「這些都是陰鯧,它們會追逐血跟陽氣,屏住呼吸跳船!」
「跳船。」昭然拉着楊雪仕從船上一躍而下,兩人靠到了龍族長的邊上,三人用手遮鼻屏住了呼吸。
那些銀浪很快就淹沒住了小船,一瞬眼間,趙天賜與蘇景就化成了白骨,再傾刻間就化成了白沙。
昭然好像看見兩個金色的名字,趙天賜,蘇景,風吹沙走,只留下了空白的案牘。
他像是被吸進了一段記憶里,蘇景坐在樹下翻着書,他走了過去「餵」了一聲,笑嘻嘻地道:「先生,怎麼在惡補啊,是不是因為碰上我這樣的學生壓力太大了?」
蘇景沒有說話,而是換了一本書,他盤腿坐在邊上道:「其實你也不用太介意,因為我毫無疑會成為這個世上最有錢的人,沒有之一,有錢當然有權,我有才,有財,有權,有貌,簡直是上天所賜,正常人看見都會有壓力的。」
「你還少說了一個字。」蘇景瞧着他道,「你有才,有財,有權,有貌,你還很瘋!」
蘇景說完合上書就起身走了,他不服氣地在背後道:「喂,我遲早能令你印象深刻,對我終身難忘!」
「哦!」蘇景半轉過頭,很長的睫毛半覆蓋住他的眼,「那就到真得終身難忘的時候再說吧。」
他瞧着那湖面上飄蕩的銀沙,不自覺半張嘴,想要發出那個「啊」字。
第63章
陰離
14
完結
昭然這個「啊」字還沒有出口,楊雪仕突然朝前一撲吻住了他的嘴,昭然吃了一驚,這才發現楊雪仕的手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握着,顯然他曾企圖用手捂他的嘴,最後手沒得用了,只好用嘴了。
一個美貌的青年要員吻着昭然這個鶴髮雞皮的老姬,畫面太美,昭然自己都不敢想。
兩人嘴對着嘴,陰鯧好似感受到了方才即將呼出的氣體,有幾尾便直朝他們游來,可是到了近前又感覺不到那縷氣息了,因此只在周圍四下轉悠,它們口中尖利的牙齒清晰在目,昭然那一刻腦子裡又哪裡敢有綺念,只大睜着眼看着那幾條近在眼前的陰鯧。
突然之間一縷柔和的華光射進了洞中,月亮終於升到日中,在前方的洞口露面了。
月色華光一入水面,陰鯧就蜂擁朝着月光而去,三人瞧着那銀色的浪潮滾滾而去。
龍族長輕輕指了指對面的階梯,三人拼命地朝着階梯游去,等爬到了階梯之上,都有種死裡逃生的虛脫之感。
這夢……也太逼真了,昭然大喘着氣心想。
龍族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才轉回身問:「請位這位老夫人您是……」
昭然道:「我是昭然,就是容顯啊!」他說着擺了一下手,「反正你現在還不認識我,總之咱們日後有緣。」
他日後自會領了龍族長的旨去壞人名節,這個就不方便當着楊雪仕細說了。
哪知龍族長面色肅穆地道:「我當然認識你!」
他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旁邊的楊雪仕欲言又止,楊雪仕起了身徑直走到了階梯頂上坐下,離開了他們一段距離。
龍族長這才追問道:「你是從何處進入到這裡的?」
「我們在京城遇到了完整的陰離,陰離跟佛子鬥法,我就被困在他們的夢中了。」
龍族長喃喃地道:「佛子……陰離。」
昭然笑道:「沒想到會在夢裡瞧見龍族長,族長是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龍族長抬起頭來臉色沉重地道:「我是從諸子鎮而來。」
昭然道:「夜孤城?」
「不錯。」
昭然微有些困惑,現在是春末夏初,龍族長前往夜孤城的時候是在冬季,龍族長怎麼會來到盪漁村,除非這是在他的夢中,可這是陰離的夢,那麼又怎麼會出現一個來自夜孤城的龍族長呢?(昭然:我也暈了,這該死的作者)
龍族長嘆了口氣:「我曾經以為自己出了諸子鎮,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那龍族長為何一出夜孤城就來這裡?」
「我在鎮中的村館中閱讀到一本殘記,這本錄志相當的奇怪,它記錄的起始是從成化十二年開始,記錄上說盪漁村這裡會出現一名逆世者,這名逆世者在盪漁村收伏了異人中最為悍勇的女將陰離,然後帶着陰離最終征服了神族,遺族,最後帶領他四個手下,打破了諸子鎮的禁忌,復活了一個人。」
昭然背靠着冰涼的山壁,假如趙天賜沒有死,今天晚上趙庸伯獻祭的會是趙應文,那麼趙天賜就很有可能在今晚會遇見龍族長,知道這道秘聞,他就不會尋死,而是會想法收服陰離,去復活蘇景。
這意味着,龍族長看到了一本殘記就變成了真實。
這個夢也太絲絲入扣了吧,昭然心裡嘟囔了一聲。
「龍族長知道復生者的事情嗎?」
「何謂復生者?」龍族長開口問。
昭然將楊雪仕的發現說了一遍,龍族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太陰將軍若是能令四個人永生,那他為什麼自己會死去呢?」
「這的確……有點奇怪。」昭然道。
龍族長道:「我從諸子鎮出來,來到盪漁村,遇見了被困在佛子製造夢境中的你,假如這是我的夢,不應當有這位楊大人的出現,假如這是你的夢,那麼我告訴你的東西便不會是真實的。你與我之間,應該有一個是夢中人。」
「現在看來,咱倆都都挺像是真的。」昭然笑道。
龍族長沉思了片刻才道:「那只能說明,我們真得回到了這個時間,一切在這裡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的。」
昭然立刻本能地道:「絕不會,九如說過夢境中發生的東西都不真實。」
龍族長用奇特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似欲言又止只說了一句:「別太相信佛子,他與我們是兩路人。」
昭然知道神族們一直認為封氏是第一個人類,所以心底里都將封氏當作潛在的敵人,他只好打了個哈哈:「知道,放心吧,族長。」
龍族長道:「為了驗證這段夢境是否真實,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
「你把金票藏在了哪裡?」昭然開口問道。
龍族長道:「我大半輩子都在尋找異人跟將軍墳,哪裡會有什麼金票?」
昭然不禁大失所望,龍族長詫異地道:「再說了,姜府算得上大富大貴之族,你哪裡又會缺錢花?」
可是買不起幾則張小白的消息啊,昭然只好尷尬地笑笑。
龍族長道:「大約在六年以前,我遇見過落子峰上的沈方寂。」
「落子峰?」昭然心想,那不就是足音的同門嗎?
「當年落子峰曾經輝煌一時,異人們見他們都要聞風而逃,他們是專伺處理異人的錦衣衛。」
昭然張了張嘴,他記得足音曾經跟他說過,落子峰是專攻易容的山頭啊,原來這麼有來歷!
龍族長嘆了口氣道,「沈方寂,傅惑生,趙陸離,這些名字曾經揚名一時。」
「等等!」昭然問道,「見風山莊的常山公子傅恆,還有神族裡的斐清塵都是落子峰的人,他們兩個可都是異人啊。」(注:斐清塵的另一個名字就叫趙陸離,大家沒忘吧。傅恆,字惑生,見風山莊的主人)
龍族長輕笑了一聲:「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異人就一定會跟人類為敵嗎?異人通常最少有一門神通,尋常的凡人緝捕豈是他們的對手?他三人中,以沈方寂最博學,他在未上落子峰之前是無家班的人,因此他也相當擅長易容與偽裝。」
「沈方寂是無容的家裡人?」昭然吃了一驚。
「不是。無氏一族沒有面目,即使血脈不強,也眉色淺淡,極其好認,但沈方寂出自無家班,這點毋庸置疑,這是他自己告訴老朽的。」
昭然好似想到了什麼,但又抓不到痕跡,龍族長道:「要說能力,他好像沒有什麼明顯的能力,但他極其擅長推算,觀察入微,堪稱我所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尤其是這偽裝成另一個人的能力無人能及。」
「可是他去了哪裡?」昭然忍不住問道,沈方寂如今一定不在落子峰,否則以足音什麼都喜歡拿來講一講的個性,他沒道理不拿他的師兄吹牛。
「當年嘉善公主與駙馬王增夫妻不和,總說駙馬身邊有人要謀害於她,也不知道公主從哪裡聽說了沈方寂,竟然異想天開,她讓沈方寂偽裝成她本人,以便引出那個謀害之人。落子峰迫於國師塔的壓力,只好同意讓沈方寂下山去。」
「這女人還真是挺喜歡讓人偽裝成自己的。」昭然譏笑道。
「這件事是瞞着駙馬王增的。」龍族長長嘆了一口氣,「沈方寂性情溫和,博通古今,駙馬與之相處果然關係大為緩和。說來也不巧,他們當時的遊船讓一群盜匪追上了,沈方寂在王增遇險的時候救了他,就被駙馬看破了行藏。王增得知詳情之後勃然大怒,與嘉善公主差點和離,不過他還念於沈方寂怎麼也算對他有救命之恩,但那嘉善卻鬧上了落子峰。最後的結果是,沈方寂一人將這罪名給背了下來,佛子判他前額黥字,一年之後,沈方寂由於調查另一樁容候莊覆滅案,從此杳無音信。傅恆與趙陸離也先後都離開,落子峰經此之事後,就沒落了下來,傅恆建起了見風山莊,陸離則回歸了他的家族,復其本名斐清塵,後來便加了我們,雖然常有人喚他陸離,但我們卻只叫他清塵,概是因為我們都知道趙陸離這三個字其實是他最不願聽見的,他這些年一直在追查沈方寂的下落。」
昭然默然了一會兒,問道:「族長您藏的東西可是跟沈方寂有關?」
「不錯。」龍族長道,「沈方寂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追查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可聽說過諾皋令?」
「太陰將軍令。」
龍族長點了點頭:「沈方寂藏在我這裡的就是半塊令,他一直懷疑這是諾皋令的其中一個部分,或者是其中一半。」
昭然感到眼睛有些發乾,龍族長道:「我將它藏在了京城裡多年以前我曾住過的宅院裡,這處宅院我多年沒有住過了,知道的人並不多,那枚令我藏在門前棗樹的頂部,假如你回到了京城,去核實一下,便知道你所經歷的是否為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