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14章

北南

  「換,獵人谷一天,岩石區兩天,忙完我要去玩兒。」戚時安想起了游哲爸媽和游思,「車也一起訂好,我還得串個門。」

  出差的事安排完,戚時安開始工作,七八天不在,等回來時桌上就又堆滿了,跟高三生請假兩天再回到學校的場景差不多。他抓緊時間想多做一點,減輕後續的工作量。

  一整天沒怎麼離開辦公室,下班前才去外匯部轉了轉,轉完又想再去期貨部看一眼。從電梯裡出來,還是那條長長的走廊,不過今天沒太陽,不如平時好看。

  戚時安腳步微頓,看見了從期貨部出來的沈多意,和那天的場景似乎很像。沈多意低頭看着手機,對周圍的人事全然未覺,他毫無停頓地往前走着,大喇喇地經過了戚時安身邊。

  「沈組長。」戚時安皺眉叫了一聲。

  但沈多意沒理他。

  「沈組長?」戚時安沒放棄,覺得這位員工恃靚而驕有些過分,不主動打招呼就罷了,居然還不回應,「沈組長!」

  「哎!」

  沈多意嚇了一跳,驚慌之下趕忙應了一聲,他剛才看股票看得太過投入,什麼都沒注意。回身見戚時安站在不遠處,期貨部還有同事下班出來,從旁邊經過。

  他快步折返回去,理虧心虛地詢問道:「戚先生,有事嗎?」

  戚時安沒好氣地說:「看不見也聽不見,你有事吧?」

  上班時間看自己的期貨行情,還去向同事討教,這等於利用公司資源干私活,沈多意哪敢如實交代,小聲撒謊道:「我在看客戶信息。」

  他沒有純情到撒個謊還臉紅心跳,但戚時安洞察的目光飄來,仍令他有些招架不住,於是想快點離開,補充說:「雨天不好走,我可以下班了嗎?」

  戚時安沒有拆穿,叮囑道:「好好看路,別撞牆上。」

  沈多意點完頭就撤,走了幾步又被喊住,他再次回身,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事情。戚時安道:「我明天出差,走七八天。」

  「那……您辛苦了。」沈多意憋出這麼一句,基本敲碎了本來就沒多少的旖旎。

  戚時安說:「已經知道我的號碼了,有事情就打給我。」

  兩個人朝兩個方向走去,離得越來越遠,沈多意下班了,系在股票上的心思減輕了不少,那張慕尼黑栗子攤兒的照片反而盤旋腦海。他開着車忍不住想,戚時安這次去悉尼,會不會發給他一張烤紅薯攤兒的照片。

  等紅燈的時候自己傻笑,猜測澳洲人民愛不愛吃烤紅薯。

  戚時安像一名操心的班主任,出差前要去幾個部門轉一遍叮囑幾句,時間充裕的話甚至還想做做安排。第二天下午沒等曬到初晴的陽光就登機了,十來個鐘頭的飛行還是那份熟悉的漫長,他決定選選新車的內飾材料,以此打發時間。

  氣氛燈要暖黃燈光。

  中控台要金屬包邊。

  儀表台要深棕木紋。

  座椅要全真皮掩蓋。

  音響里……要有《牡丹亭》選段。

  戚時安拉下隔光板,然後進入睡眠,預計再睜眼時正好抵達黃金海岸。高空的壓力衝擊着耳膜,他睡得不是很安穩,但是淺淺的夢境很香甜。

  十幾個小時倏然而過,飛機降落在大洋彼岸。

  范思哲酒店華麗到刺眼,整個大廳都籠罩在一大片金色里,毫無含蓄的美感,如果不是工作安排戚時安是不會住的。他喜歡莊重有年頭的東西,所以時常懷念市裡的老國賓酒店。

  裝修了很多年的套房稍好一些,沒那麼浮誇,他放下行李先遊了一圈放鬆身體,準備吃點東西就開始準備會議。

  同一時間,期貨市場掀了把小火,甲醇價格暴漲,每分鐘開多單的人數難以計算。

  「師兄,你有沒有大力加倉啊?」

  「沒有,再加就滿了,期貨不可以滿倉操作。」沈多意解釋,「股票我也不建議滿倉,太過冒險,咱們的主旨不是娛樂嗎,又不是追求暴利。」

  孟良說:「那你賺了錢想怎麼娛樂?」

  沈多意想了想:「帶我爺爺還有我發小的爸媽去旅遊吧,等有假期的時候。」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甲醇的勢頭良好,於是沈多意沒再那麼關注,也可能因為過了剛開始的幾天,熱情漸漸消退。

  就在他以為暴漲結束順利進入平穩期的時候,期貨市場迎來了一瓢大雨。

  沈多意太知道賺錢不易了,所以面對本金十五萬變成現在的一萬五時,內心的高塔隱隱開始崩潰。偏偏沈老爺子在他旁邊念叨,小區里誰家奶奶被騙了十幾萬。

  之前加倉的買家基本全軍覆沒,他不過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土。

  「爺爺……」沈多意捂着心口,「你早點睡吧,別聊了。」

  沈老爺子不滿道:「讓你陪我說會兒話就嫌煩。」

  沈多意等老爺子回房間後便開始研究行情變化,投資賠賺都是常事,他接受得了,頂多驚心片刻。可讓他心慌的是忽然琢磨不定的走勢,投資市場有如一頭野獸,任何規律步驟都無法將它束縛。

  「已經知道我的號碼了,有事情就打給我。」

  沈多意猛然想起戚時安的叮囑,他拿起手機有些猶豫,但當價位再次下跌後,他終於按下了撥號鍵。

  連續幾天的會議和應酬實在膩人,戚時安終於有空在黃金海岸沖個浪。他剛租好衝浪板,所以鈴聲響起時想假裝沒有聽見,生怕又被拉回去做事。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任性,把手機從防水袋中取出來,屏幕上閃着沈多意的名字。戚時安接通,靠着衝浪板「餵」了一聲。

  「戚先生,您現在忙嗎?」沈多意率先詢問,盯盤開口帶着些緊張。

  戚時安望着海面上捲起的浪花,馬上將迎來最好的下水機會,但卻回道:「不忙,怎麼了?」

  沈多意放鬆了一些:「我之前想試試期貨,但是遇到點困難。」

  他說着說着話就多了,求人幫忙也不知不覺變成了傾訴,「是不是醫者難自醫,我覺得自己掌握不好,之前暴漲現在又暴跌,連過渡都沒有,短線和中長線都不好過,走勢很奇怪,我不知道該怎麼預估了,而且現在止損好像和放棄沒什麼區別。」

  戚時安在一片陽光沙灘中聽沈多意念叨,等對方最後一句說完,他指示道:「現在去喝杯牛奶,別那麼傷神。」

  電話掛斷,海面上的浪撲地掀天,無數衝浪愛好者抱着滑板奔向水中,帶着尖叫和滿身陽光。戚時安欣賞了兩秒,然後退掉滑板,準備返回房間開電腦。

  牛奶順着喉嚨流進胃裡,沈多意徹底平靜了下來,也開始懊悔剛才的失態。就在他以為戚時安以這種安撫方式暫時婉拒了他的求助後,電腦屏幕忽然閃爍起來。

  視頻連線的請求在正中間跳動,像一片小星星。

  沈多意輕輕點了「接受」,忽然很想看見對方的臉。

第17章

  為了光線明亮一些,戚時安抱着電腦坐在了開放式的露台上,再走兩步就能栽進游泳池裡。他等着對方接受,而對方剛一接受,屏幕就黑了幾秒。

  漫長的幾秒過去,沈多意終於出現在了他的屏幕上,四四方方的顯示屏,不止能裝下沈多意的頭頸和肩膀,還能囊括他身後的沙發跟靠枕。

  沈多意坐在地板上,先出聲打了招呼:「你之前在睡覺嗎?」

  戚時安本來只穿着泳褲去衝浪,回來後也沒顧得上換衣服,便裹了件浴袍,回答道:「沒有,我習慣在酒店這麼穿,你沒有打擾我。」

  這句話使沈多意安了心,他另開窗口把自己整理的數據發過去,順便說了說自己的想法和不解之處。從打電話到現在,行情始終沒有穩定下來,而且勢頭還是很壞。

  戚時安已經大致了解了情況,率先挑明道:「甲醇這回是道坎兒,後市行情還是空頭震盪為主,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多意翻了翻本子,找出自己建立的數據模型:「多頭還能再起來嗎,我事先預估了概率,雖然不高但是——」

  「分析數據已經沒有意義了。」戚時安發現對方又穿着那件海藍色的針織衫,和米色的沙發配在一起,看上去特別柔和。他覺得自己也要柔和點,便細細解釋道:「暴跌本就始料未及,說明此次波動不在正常規律範圍內,那我們建立在原有基礎上的一切數據理論就都不成立了。」

  沈多意低頭看着本子:「科學就是科學,以定律為核心發生千變萬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投資市場卻大不一樣,一切規律跟着變化走,說推翻就推翻。」

  戚時安看着對方垂頭喪氣的模樣,忍着笑問:「怎麼了,後悔沒投身科學?」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來,抬頭重新對上攝像頭,自我剖析道:「我小時候真的想當科學家來着,後來聽居委會的奶奶說他兒子學金融的,工資特別高,於是我的目標就變了。」

  當時小小的一個沈多意,夢想着當科學家,但是生活太沉重,以至於他更換目標時完全不假思索,戚時安想到這裡便覺得命運殘忍,目光中也生出些許憐惜。

  可沈多意卻不愛怨天尤人,他拐回原本的話題上:「為什麼這次走勢的反轉動靜這麼大呢?」

  「因為有力量干預。」戚時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場有莊家坐莊,期貨市場有主力控場,之前的暴漲不過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勢爆拉,吸引大量散戶進來,然後一記重錘砸下,踢散戶出局,這個回合結束他們已經用最低價獲得最大限度的倉足廩實,並且後市在短期之內都要看他們的動作。」

  倉廩實而知禮節,但是為了先達到前一步可不講究那麼多,資本向來殘忍。

  沈多意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可他這個弱勢散戶已經被砸變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無奈地問:「那我只能任人魚肉嗎?」

  戚時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腦門兒上:「既然打不過,那你就跑啊。」

  千百種選擇,再去其他地方把賠的錢賺回來唄。戚時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體行情,說:「我這幾天沒顧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幫你看看,重新選一選。」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撐着地,身體有點偏斜,他再次道謝:「謝謝你啊,術業有專攻,我還是差些火候。」

  「不用謝,有什麼問題隨時打給我。」戚時安感知到這場視頻即將結束,但他卻不想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

  「我還是發郵件吧,萬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覺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以為戚時安會笑話他兩句,誰知對方卻沒回應,抬眼看去,彼此的視線也沒有交集。

  「你在聽嗎?」

  「戚先生,別發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麼呢?」

  沈多意耐心耗盡,伸手衝着攝像頭打了個響指,動作幅度有點大,身體偏斜得更加厲害。而屏幕裡面的戚時安終於有了反應,可表情帶着絲意猶未盡。

  就在沈多意納悶兒時,戚時安輕飄飄地說:「鎖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電腦,然後用力扯了扯衣領。

  針織衫就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買件新的。

  面對戛然而止的視頻,戚時安已經倍感心滿意足,他把電腦隨手擱在一旁,然後仰躺在沙灘椅上發散愧疚之情,還沒發散完的時候,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章以明在裡面大聲指責:「還是不是兄弟了?!你瞄準甲醇的時候不叫我?!」

  戚時安說:「忙忘了吧,回去請你喝酒。」

  「你一筆撈幾千萬就請我喝酒?」章以明罵道,「這兩天要不是見了游哲,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這次的合伙人都有誰?」

  「都是高級操盤手,被動為官方打工。」戚時安言盡於此,章以明在那邊也立刻懂了。

  這種主力操控等於干擾市場,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戶和中小型企業,雖然資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賽,但方式未免太殘酷。戚時安是明安的高級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數得上的高級操盤手,湊幾個他這樣的精英就能來一場反轉戲。

  即使他不想參與,但當官方機構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從做一回臨時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開始八卦起來:「見游思了嗎?她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沒見,先玩兩天。」戚時安打心眼裡佩服,對於浪子情種來說,萬水千山或者大洲大洋都不是問題,惦記的美色能從南極排到北極。

  一場視頻,一通電話,戚時安的衝浪計劃徹底被掐斷了,退房前他也懶得再出去,於是脫了浴袍跳進游泳池撲騰了四百米。

  沈多意已經接受了任人魚肉的現實,但絕沒想到戚時安就是舉刀的其中之一。他把期貨相關的處理乾淨,暫時先空倉等候,等對方回來再合計。

  甲醇這波影響不小,基本承包了最近一段時間的熱點,明安大樓里不少員工都在討論。沈多意奔波於辦公室和培訓廳,繁忙的工作倒使他像個不知情的局外人。

  「沈組長,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