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16章

北南

  夜伏晝出,天亮得越來越早了,家政阿姨前一天接到通知,於是早早就開始按門鈴。戚時安開門時已經穿戴整齊,第一句就出口傷人:「李阿姨,你又胖了吧。」

  「什麼胖啊,這叫富態!」

  「注意事項列好了沒有啊,你每次都那麼多要求。」

  「為什麼又不鋪地巾?剃鬚刀不要頭朝外放!」

  戚時安被吼得青筋直跳,這位李阿姨是他媽從家政市場找的金牌阿姨,除了嗓門大簡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跟在李阿姨後面進了臥房,逐條反擊道:「列出來不要時間麼,我口述,你記一下。」

  「地巾鋪來鋪去很麻煩,我不鋪。剃鬚刀經常用,隨便放就行,別再為這個喊我。」

  「天氣熱了,把衣服倒騰一下,襯衫按顏色掛,西裝熨好,寢具換套深藍色的,看着涼快。」

  「所有地毯都要清潔,植物上營養土。」

  再不走就要堵車了,戚時安拎上包環顧一圈:「就這些,其他的你看着辦,費用和家裡的一起算。」

  他說完就往外走,順便看了眼手錶,李阿姨在背後喊道:「你媽媽說你兩個多月沒回家了,問你是不是失憶忘了她那個媽!」

  戚時安晃了晃車鑰匙,表示已經知道了,回家這事兒,忙起來總是一拖再拖,看來他媽有情緒了。

  路上往家裡去了個電話,說好這周末回家住兩天。

  「戚先生,早。」

  「早,今天的髮型很適合你。」戚時安一進三十層就看見了立在門口迎接他的安妮,於是稱讚了對方一句。從門口到辦公室,安妮把這些天的工作大致匯總了一遍。

  「戚先生,文件已經整理好了。」安妮站在辦公桌前,「還是紅藍黑的順序,由急到緩,您今天要開會嗎?」

  戚時安望着滿桌的債:「今天不開會,我等會兒擬一個公告,你掛到系統上。」

  積攢了將近十天的工作全壓在桌上,戚時安要儘快處理完,他估計今天得加班到凌晨。出差前和游哲商量過中長線轉移的問題,他迅速擬了份公告掛上系統,提前給各部門時間了解,方便之後的工作。

  「股票投資方面中長線客戶引流計劃。」睡足的沈多意精神飽滿,看見新公告就知道戚時安已經回來了,於是他上午見完客戶就開始着手做大綱,想儘快分析出一份計劃。

  根本沒有打過商量,卻同時選擇了加班。

  八點來鍾,兩個人相遇在檔案室,戚時安刷卡進門,一眼就看見了拿着文件袋的沈多意。

  「哎,戚先生。」沈多意也很快發覺,抬頭對上戚時安投來的目光,「你回來啦。」

  戚時安打趣道:「你這加班不是公司要求的吧?」

  「不是,我自願的,有點事情沒做完。」沈多意已經找好了紙質材料,其實剛才都準備回諮詢部了,他詢問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戚時安先在系統上進行了搜索,然後徑直找了自己要的材料,但沒找全,回答道:「你把我要找的資料拿走了。」

  沈多意立即會意:「是關於新公告的,那你先看吧,你是決策人。」

  決策人最喜歡行動力強下屬,戚時安沒說,但已經站在上司的角度給沈多意加了分。他拿着找好的檔案,又接過對方的那份,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時候請我喝酒啊?」

  沈多意都把這茬忘了,一時有些窘澀,也有些不樂意。不樂意是因為戚時安絲毫未解釋「女朋友」的事兒,還一副特占理的樣子問他什麼時候請客。

  他回答道:「錢都賠了,等我賺回來再請吧。」

  戚時安差點樂了,但卻刻意板起面孔,周遭氣氛都被他帶的嚴肅鄭重起來。沈多意不明所以,心卻跳得很快,總覺得對方要說些什麼。

  「我有話想告訴你,之前在電話里不方便講。」

  這就要解釋了嗎?沈多意想。

  「其實,」戚時安帶着歉意開口,「這次甲醇事件,我也是背後操作的主力之一。」

  沈多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戚時安說了什麼,他慌張的時候向對方求助,還感謝來感謝去,沒想到戚時安就是宰割他這塊魚肉的劊子手之一。

  見他久久不說話,戚時安問:「討厭我了?」

  「沒有……有些錯雜。」

  「賠了多少?」

  「十幾萬吧。」

  沈多意反應很快,回答完迅速問道:「你賺了多少?」

  戚時安支吾着:「四千萬吧。」

  「四千萬?!」沈多意心裡剎那間就失衡了,也不想加班了,未來一個月也不打算努力工作了!

  他有點頭暈,轉身往外走去,並且說了進明安以來最長的一串話:「我不在諮詢部了,我也操盤去,明天我就去期貨部找小王拜師。憑什麼我損失十幾萬就肝疼,你們一撈就是幾千萬,弄那麼多錢幹什麼啊?鋪地板啊!我也不請客了,我勒緊褲腰帶攢四千萬——」

  「別拽我!」

  沈多意被戚時安抓着胳膊,他掙動兩下後才發覺自己囉嗦了那麼多,又羞惱又下不來台,瞪着眼說:「我回家睡覺,加班取消。」

  戚時安十分欠揍:「四千萬挺好花的,買輛跑車就只剩一半了,不用鋪地板。」

  沈多意氣得頭腦發熱,但是想不出什麼回嘴的話來,他不是詞彙量不夠豐富,實在是不太會應付這種無賴行為。

  已近凌晨,整棟大樓除了值班巡邏的保安以外,就他們兩個活人。一前一後出了電梯,戚時安跟在後面,講話都能聽得見回音。

  直到出了大樓,戚時安眼看沈多意要走,出聲問道:「坦白從寬,我都主動坦白了,你就原諒我一次。而且不知者無罪,我事先也不知道你買了,別生氣了好嗎?」

  沈多意從來就不是個氣性大的人,相反,他的脾氣稜角已在幼時被生活磨去太多。此時初夏的夜風吹過,他那份雷聲大雨點小的怒氣也消散得沒了幾分。

  「那你還有別的要坦白嗎?」他轉身反問,和對方隔着幾步距離。

  終究是沒有忍住,戚時安心中竊喜,面上卻波瀾不驚:「接電話的女生是游哲的妹妹,也是我的髮小,她以為打來的是章以明,所以故意那麼說的。」

  情人之間才需解釋這種誤會,可他們並不是情人。

  但沈多意的想法很單純,既然準備好好相處,也存在發展的概率,那至少要真誠相對。又一陣風吹過,旁邊東京酒吧出來一個醉鬼。

  那個醉鬼年紀不大,有些搖晃地站在門口等人,很快停下一輛車,接他的人跑過去牽住了他的手,說:「我們走吧。」

  我們走吧。

  怎麼那麼似曾相識。

  有根弦「啪」得斷了。

  戚時安被回憶席捲,大步消除了和沈多意之間的半米距離,他的眉宇間猛盪起一股危機感,瞳孔比夜色還黑。沈多意有些驚慌,不知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了?」

  只聽戚時安瞋目切齒地問:「你的小男朋友呢?!斷乾淨沒有?」

  沈多意倍感迷茫,他的……小男朋友?

第19章

  行程安排表上寫得清清楚楚,

周六日在餐廳做全天。

  打工的餐廳在國賓酒店,

作為市裡的老牌五星級酒店,

雖然人氣不如新生代,但各項要求還是很高。沈多意早早到了,換好工作服後就在負責的區域為客人服務。

  自從在酒吧暴露了行跡後,

戚時安已經掌握了他的動態,所以當他看見戚時安從餐廳大門進來時毫不意外。

  但他有些意外的,是同樣來用餐的路柯桐。

  他有個一起長大的髮小,

叫費原。費原的爸爸和他爸既是戰友,

也是同事,他和爺爺就住在費原家那個院子裡。而路柯桐在和費原早戀,

戀得還十分來勁,鬧個彆扭都像情深深雨濛濛一樣。

  「這裡點單。」

  戚時安開始找事兒,

沈多意只好拿着餐單過去,他公事公辦地做着菜品介紹,

目光低垂不看對方一眼。但餘光能瞥見隔壁桌,隔壁桌的路柯桐快把頭伸過來了。

  「我要白杏熏火腿、花菜芝士餅、雞腿炒飯、塔可釀青椒、低溫牛排、瑪德琳蛋糕和森林冰淇淋。」戚時安點了一串,點完還想再看看有沒有需要補充的,

結果被抽走了餐單。

  沈多意說:「夠多了。」他有時候帶飯,

就啃倆包子,幸虧是西餐,不然這人得點滿漢全席。戚時安趁對方還沒來得及走,問:「等會兒下班有時間嗎?」

  沈多意答:「沒有。」

  「真的嗎?一點點時間就好,我們聊聊。」戚時安語氣格外溫柔。

  沈多意紋絲不動:「一點點都沒有。」

  他十分無語,

這人像轉了性一樣,裝得斯文又儒雅,是硬的不行要來軟的嗎?沈多意沒管那麼多,只繼續專心工作。

  後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下班後又被堵在了國賓的一樓大廳。戚時安掛着笑臉,卻蠻橫地擋着去路,說:「我在等你。」

  沈多意還沒想好如何應對,結果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路柯桐,他立刻走到對方面前,準備和路柯桐作伴離開。

  小時候他媽媽教過,放學回家要和同學一起走,安全。

  誰知戚時安一次攔截了倆:「這是你的朋友嗎?」

  沈多意咽了咽口水,然後大膽地牽住了路柯桐的手:「你說呢。」不知道是他的汗,還是路柯桐的汗,手心相貼濕漉漉的,他扭頭沖路柯桐笑,「我們走吧。」

  他倆走出了國賓大樓,戚時安沒再追。

  路柯桐也因此無償假裝了一回沈多意的男朋友。

  就是這樣一件舊事,然而沈多意到家才想起,因為他真的沒有把這件事多放在心上,畢竟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中央街分手的時候,戚時安開着車疾馳而去,只留下一道白色尾煙,不知道的以為他氣冒煙了。

  戚時安還不至於氣冒煙,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五雷轟頂。其實看着沈多意迷茫的呆愣樣兒,就知道所謂的「男朋友」壓根兒不真實,或者早已成過去式。

  但他想聽聽沈多意會怎樣解釋。

  會不會哄他兩句?

  他承認重點是想被哄兩句。

  沈多意正仰在飄窗上,並且已經拿起了手機,凌晨一點太晚了,他決定發信息:「最近忙嗎?明天休息來我家玩兒吧。」

  誰知對方還沒睡,立刻回復道:「那我得吃你做的西紅柿熗鍋面!」

  沈多意已經和曾經的「小男朋友」聊上明天的菜譜了,戚時安還在翻來覆去地等一通解釋電話,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便主動打了過去。

  玻璃窗上映着沈多意的側臉和亮起的手機屏幕,指尖按下接通,沈多意把手機放在耳邊。裡面鴉默雀靜,沒有一點聲音,稍作思索就知道對方在等他先開口。

  他徹底仰倒看着外面的夜景,渾身放鬆,語調也綿軟無力:「戚先生,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戚時安仍不吭聲。

  沈多意又說了一句:「不過明天周末可以多睡一會兒。」

  戚時安仿佛死了。

  沈多意還有耐心:「二十一世紀誰沒談過個男朋友啊。」

  戚時安呼吸聲變重,估計終於氣冒煙了。

  「可是我沒有。」沈多意捅完刀子給包紮,輕輕說道,「那次是假裝的,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