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17章

北南

  時間滴答而過,戚時安沉聲說:「你會有的,而且還很帥。」

  沈多意立即掛了電話,他還是嫩了點兒,臉皮不能與之相較。很帥……很帥有什麼用,別幾天就讓他賠十幾萬比較實際。

  一個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一個惱羞成怒地捂上了薄被。

  沈多意換新工作以來一直很忙,和其他朋友的聯繫也都沒那麼頻繁了,但好朋友之間是有磁場在的,即使很久不見,見了還是能張嘴就開始抬槓。

  周末一早,平日裡安靜的公寓因路柯桐一己之力變得熱鬧,不算寬敞的廚房更是鍋碗瓢盆聲響不斷。沈多意繫着那條鬧心的圍裙剝西紅柿皮,順便聽對方指點江山。

  「你們小區好高檔啊,一進來那麼大個湖,但我一想公攤面積同時也大,心裡就平衡了。」

  「費原出差了,不然我倆一塊兒來,但是我昨晚琢磨了一下,你好像壓根兒就沒邀請他,估計只是單純想我。」

  「等會兒,不會只有熗鍋面吧?爺爺呢?」

  同樣都是一張口,路柯桐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禿嚕出兩千字,沈多意在這期間剝完了西紅柿皮,說:「你光看見那麼大個湖,沒看見爺爺在湖邊釣魚啊?」

  路柯桐切下半拉生吃:「湖邊圍了一圈老頭釣魚,要是十幾個大帥哥在你眼前一晃而過,你能立刻找出哪個是我嗎?」

  「能,嘴張着的就是你。」沈多意仰着頭切蔥,邊切邊樂,「你昨天怎麼那麼晚才睡?」

  「我忙啊,加班呢。」路柯桐在園林局工作,經常熬夜趕工,他拿出手機給沈多意看圖片,「新工程,和環城水系同步,看我的設計圖怎麼樣?」

  沈多意稱讚道:「好看,什麼時候修好啊?」

  路柯桐有些泄氣:「早着呢,還得經常現場勘查,查完加班設計,設計完還可能被亂改。對了,你的新工作怎麼樣啊,找你炒股能賺錢嗎?」

  沈多意連連搖頭:「別了別了,我剛賠進去十幾萬。」

  「什麼?!」路柯桐驚呆了,「風險也太大了吧!我本來攢了筆錢還猶豫要不要投資試試呢,還是算了吧。」

  兩個人聊着天折騰出一頓飯,沈多意主廚,路柯桐打下手,飯端上桌正好門響,沈老爺子踩着飯點兒回來了。路柯桐跑過去拎小桶,可惜道:「爺爺,你早點回來能蒸條魚吃了。」

  沈老說:「晚上蒸,你吃兩頓再走。」

  三個人圍着餐桌吃飯,沈老又念叨剛交換來的家常新聞,誰家孩子下個月結婚,誰家又要了二胎。

  沈多意緘默不言,默默吸着麵條,但在桌下輕輕踢了路柯桐一腳。路柯桐激靈一下明白了,誠懇地問:「爺爺,是不是他們說這些的時候,你都覺得無話可說?」

  沈老直抒胸臆:「沒辦法啊,多意又不結婚,頭胎都沒影,我只能聽別人顯擺。」

  路柯桐不樂意了:「大部分人都會結婚,但大部分人都會年薪百萬嗎?政策允許,想要二胎就能生,可想要年薪百萬就能賺到嗎?」

  沈多意悄悄沖路柯桐眨了下眼,挺美。

  沈老不吃那套:「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

  言下之意,你有對象,閉嘴。

  當初住在一個院裡,費原為了和路柯桐在一起差點被打個半死,所以沈老都知道。這話一說出來,路柯桐立馬蔫了,臊眉耷眼地捧起碗喝湯,沈多意更蔫了,終於明白薑還是老的辣,他乾脆放棄抵抗為好。

  飯畢羹湯俱空,沈老回屋午睡,兩個小的也回臥室休息。吃飽容易犯困,沈多意靠着床頭看股市行情,說教道:「這支太低迷了,下降壓力線的壓制一直突破不了。這支也一般,後市逢高做空吧,得過且過。這支不說了,中小板的弊病表現得淋漓盡致。」

  路柯桐躺在旁邊:「別說了,我一句都沒聽懂,聊點別的吧。」

  沈多意打了個哈欠:「聊什麼?」

  「聊感情吧!給你講講我拳打小三兒!」路柯桐雙目放光,「社會風氣太不好了!不管是彎是直,時不時就冒出個傻逼常伴左右,害我要蹲點加暴揍。哎,上班那麼累,還得為愛犯罪。」

  沈多意給路柯桐搭上被子:「你辛苦了,看來單身有單身的好。」

  路柯桐撲棱起來:「好什麼好,你能體驗犯罪的快感嗎?你能感受躲半天開門後對象衝進來的刺激嗎?你能獲得電影院的情侶綁定積分卡嗎?」

  沈多意大驚:「你倆怎麼那麼嘚瑟呢!還辦積分卡!」

  「新片七五折還送爆米花呢。」路柯桐渾身細胞都在炫耀,炫耀之中還摻着一絲苦口婆心,「爺爺都急成什麼樣了,你不要無動於衷好吧?」

  沈多意沒接腔,眼看話題要斷,路柯桐努力挽救,引導着問:「你有再遇見喜歡的人嗎?不會一直沒有吧?」

  沈多意眼皮一跳:「什麼叫再遇見……我以前……」

  路柯桐說:「你以前喜歡費原啊,忘啦?雖然時間是挺久了,我也是突然想起來。」

  「……」沈多意猛地坐起身,他有些心慌意亂,但沒組織好語言就被截了胡。路柯桐骨碌到枕頭上,「你不是藏過一張他的照片嘛,海邊的那張。」

  沈多意急道:「我早就還給你了!」

  「我知道啊……你說拿着那張照片,感覺就不能跟我做好朋友了,說明比起費原,你其實更在乎我。」路柯桐腦子跟人一樣,彎得曲流拐彎兒,「不過你剛才是生氣了嗎?」

  沈多意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邊理不清頭緒,他沒有生氣,他只是異常着急,急于澄清自己年少時對朋友模糊不清的感情。

  大爆炸發生那天,他本來在家寫作業,但費原非拉着他去街上玩兒,他也因此躲過一劫。後來他和爺爺搬進費原家的院子裡住,費原的爸媽就像他的爸媽,費原的照顧是他那時安全感的唯一來源。

  他在年少時曾把這份單向的感情當作是自己一個人模糊的初戀,自始至終都沒和費原說過半個字。後來費原和路柯桐在一起了,他漸漸思考了很多。

  與其說是喜歡,撥開雲霧更像是依賴。

  他當時也說過,是喜歡嗎?他並不知道。

  時隔多年,他和路柯桐早就成了好朋友,和費原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好哥們兒,這件只有他們兩個討論過的事兒早已揭過。

  但此時掀開,沈多意卻揭不過了。

  戚時安向他解釋和游思的關係,同樣是髮小,那他必須也要坦誠相待。

  涉及情感的事都難分大小,小了可以一笑而過,大了可以引爆炸彈,沈多意原來的工作要經常丈量隱患,所以他想把隱患早早剔除。

  背後已經響起了路柯桐的夢話,沈多意給對方蓋好被子,然後起身去了客廳。他默默地組織語言,準備主動告訴戚時安這些。

  結果手機振動,戚時安先打了過來。

  他微微緊張地接通:「餵?」

  不料戚時安帶着試探:「是我,你能幫我弟弟補補課嗎?」

第20章

  組織了半天的語言全被這句話堵住,

沈多意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戚時安估計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解釋道:「我弟弟快高考了,

想找老師補補數學,而且我告訴他你朋友是娛樂公司的,他就來勁了。」

  沈多意想起戚時安的弟弟想做明星,

便理解了對方的想法,但仍然很猶豫:「高考那麼重要,我怕應付不來,

其實你親自輔導更好。」

  「我不行,

」戚時安跟忽悠人似的,「他嘴欠,

三兩句把我惹惱揍他一頓,進行不下去,

得別人才行。」

  沈多意縮在沙發上笑,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戚時安察覺到對方心情不錯,

進一步示好地說:「昨天的事兒就此揭過,我明天去接你來干休所做客,答應我吧。」

  是「四千萬」揭過了,

還是「小男朋友」揭過了?

  沈多意想學戚時安耍無賴,

「什麼時候揭過了,我賠的錢賺不回來,就揭不過。」

  戚時安繼續服軟:「那你雇我吧,條款你來定。」

  沈多意不擅長得寸進尺,倒是很會心軟,

便不再開玩笑了,應道:「我住在溫湖公寓,七點起床。」

  既然明天會見面,那就當面講吧,掛斷電話後沈多意伸了個懶腰,然後返回了臥室。路柯桐臉埋在他的枕頭上酣睡,被子一半垂在了地上,他脫鞋上床把路柯桐擠了擠,兩個人一同睡起了午覺。

  干休所家屬院裡的桃樹落了一地花瓣,戚時安伸展長腿坐在樹下的躺椅上,後面台階坐着他弟弟霍學川。兩兄弟在對峙,估計等會兒還要爆發一場格鬥。

  霍歆在一樓陽台瞧了一眼:「霍學川,少跟你哥找事兒,明天安生補課。」

  霍學川喊道:「你就向着他!」

  「他當初一堆名校願意錄,我簡直是那屆最省心的媽,你再看看你!」霍歆穿着身湖綠色的連衣裙,腕上帶着玉鐲子,看上去一派優雅端莊,但行事說話都風風火火,和外表不太搭界。

  戚時安被吵得頭疼,盯着屏幕上的最新行情說:「媽,你新買那支漲了。」

  這句果然頂用,霍歆轉身就回屋看股票去了。霍學川坐在台階上繼續鬱悶,喝可樂又灌了一肚子氣,喝完竟然把空易拉罐朝戚時安砸去。

  戚時安眼皮都沒眨,抬腿用力一踢,半秒的工夫把易拉罐砸回到了霍學川身上。「老實點兒,想挨揍呢?」抬眼能看見二樓露台上的鸚鵡,他勸道,「明天乖乖的,表現好點有獎勵。」

  「我不稀罕!」霍學川薅旁邊花盆裡的草,「我本來就是想問問娛樂公司的招人要求,誰說要補課了?!」

  午飯時說到霍學川考大學的事兒,他非要考戲劇學院,將來做演員,戚時安隨便提了句同事的朋友是娛樂公司高管,於是霍學川就來勁了,一直問東問西。

  戀愛能讓聰明的人變傻,但也能讓老實的人變狡猾。

  雖然戚時安和沈多意還遠不到戀愛的程度,可他已經很狡猾。

  藉機讓沈多意來給霍學川補課,順便問問娛樂公司相關的事項。當然這一切都是幌子,他只是想增加兩個人私下見面相處的機會。

  霍學川把草薅禿了:「哥,你愛不愛我?」

  戚時安喉嚨發癢,有些想吐:「別噁心我。」

  以防霍學川明天搗亂不配合,戚時安最終忍痛割愛地擺出了條件:「你不是喜歡我那輛越野麼,考完就送給你。」

  「真的?!」霍學川從台階上蹦起來,「你不早說!明天補數學是吧?我這就把書房收拾出來!」

  戚時安有好幾輛車,軍用越野也不是好多年前那輛了,他看着弟弟跑進樓內,終於能安靜地休息片刻。閉上眼卻忍不住想象,沈多意故地重遊,會不會臉熱心跳。

  晚上路柯桐吃了飯才走,沈多意把對方送到了公寓外的街上,他溜達着回家,還在樓下逗了會兒鄰居的小外孫。

  沈老在陽台上聽評書,還是《七俠五義》,聞聲回頭:「怎麼這麼慢啊,還想讓你陪我聽呢。」

  「在樓下陪毛毛玩了會兒。」沈多意在旁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現在陪你聽也來得及啊,講到哪了?」

  沈老卻答非所問:「毛毛可能說了,什麼都懂。你又聰明,趕緊結婚要個自己的孩子,肯定更有意思。」

  沈多意急忙轉移話題:「展昭怎麼受傷了?」說完發現沈老睨了他一眼,自知轉移失敗。他傾身伏在對方的躺椅扶手上,嘴張開又合住。

  循環往復糾結着,不知到底要不要說出口。

  沈老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說個話!」

  沈多意滿腔遲疑和忐忑,在這聲催促後終於小心翼翼地問道:「爺爺,你覺得費原和路路怎麼樣,我覺得他們和尋常家庭沒什麼區別,而且好像更幸福。」

  一時間只剩下收音機的動靜。

  分秒都被拉長放慢,他不敢看爺爺的眼睛。

  沈老無奈地說:「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今天這麼說了那孩子,其實這句話也能說給我自個兒。他們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接受不了也會祝福。」

  沈多意緊緊抓住了扶手,手心都被上面纏繞的藤草硌出了印子。

  「可要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能比得安的反應還大。」費得安是費原的爸爸,當初把費原打得很厲害,沈老說完嘆息一聲,「我是個老頭子,改不了七十幾年的觀念,但他們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他們都好。」

  沈多意已經不知如何反應,他全然理解老人,但理解的同時難免為自己難過。

  沈老說了結案陳詞:「咱們說這些幹嗎,操不着的心。」

  《七俠五義》講了很久,打鬥處激烈緊張,敘事處詼諧有趣,但沈多意什麼都沒聽見。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剛冒出不久的枝丫被重重踩進了泥土裡。

  這個世界上,沈老是他唯一的親人,一老一少相依為命了許多年,他努力生活的一多半原因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