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20章
北南
「多少啊?」
「一百七。」
沈多意驚訝道:「一百七?」
「……單位萬。」戚時安說完移開了目光,總覺得沈多意在用眼刀削他。
從明安走到東京酒吧,沈多意一直沒緩過來,他一年工資都沒那麼多,結果哐嘰被戚時安戴手上了。轉而又想到了賠掉的十幾萬,和對方撈走的四千萬,他居然還要請客。
「想什麼呢,挨着吧檯坐吧。」戚時安抬手打了個響指,等沈多意回神後問,「我隨便點了啊?」
沈多意說:「就點黃油啤酒吧,那麼大一罐,管飽。」
戚時安不干:「有你這麼請客的麼,他這兒馬提尼好喝,先來兩杯。再要百利甜,這周出夏日雞尾酒了,你看看。」
戚時安遞過酒單,人也湊近了,像同學之間湊在一起討論問題。沈多意看着上面的名稱,沒一個簡單易懂的,看到最後:「怎麼還有酒叫吉娃娃?吉娃娃不是狗嗎?」
「那就點這個吧,看看會不會給你端上一隻狗。」戚時安笑得止不住,明明牽扯得喉嚨又辣又疼,卻分外高興。
音樂忽然變了,比前一首更加舒緩,客人逐漸多起來,駐唱的樂隊也踩着點兒上班了。沈多意側身依靠着吧檯,半天憋不住問:「你經常來這兒嗎?」
「嗯。」戚時安答,「盯夜盤前我習慣過來消遣一會兒,開會久了也會來喝兩杯放鬆,一般喝完就走,性質就像去加油站補充能量。」
他們閒聊着,期間有年輕男女搭訕然後拼桌,也有人上台霸占主唱位置淺唱了一首,還有打電話聊業務,最後只剩滿臉倦容的單桌客人。
戚時安從包里拿出那本書:「給你,看完給我講講。」
沈多意立刻無心再看酒吧內形形色色的客人,捧着書就讀了起來,半天喝一口馬提尼,酒味中能咂出一絲微甜。戚時安喉間燒灼,也懶得再講話,索性都安安靜靜地喝酒。
歌曲幾番更改,節奏時快時慢,沈多意看累了便停下聽樂隊演唱。
戚時安問:「可以點歌,你要不要點一首?」
沈多意不常聽歌,能想起來的也沒幾首,他搖搖頭,只想做個乖乖的看客或聽眾。戚時安卻沉思片刻招來了服務生,「幫我點支歌吧。」
燈光暗了,所有人都放鬆地享受這刻閒余時光,沈多意端起酒呷了一口,視線正好網羅住戚時安的側臉,耳畔正好淌過戚時安點的歌。
……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前世故人,忘憂的你,可曾記得起。」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說今夜真暖。」
……
沈多意問:「這是什麼歌?」
戚時安答:「《似是故人來》。」
「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沈多意還不會唱,但已經記住了歌詞,馬上就要唱完了,歌手準備鞠躬謝幕。
他伸手轉戚時安的椅子:「故人,你擋着我了。」
掌聲成片響起,戚時安沙啞的嗓音夾雜其中:「故人這次來,再也不走了。」
第23章
他們兩個挨得很近,
不算咫尺,
但也是伸手就能觸及的距離。沈多意還抓着戚時安的高腳椅扶手,
任憑掌聲結束和曲目更迭,他一直沒有鬆開。
戚時安還用側臉對人:「幹什麼,攢着勁想把我轉飛出去?」
沈多意笑着用力,
再次轉動對方的椅子,等他們倆變成面對面後便停下。戚時安已經喝空了自己杯中的酒,招手還想再來一杯:「加冰——」
「冰水一杯。」沈多意打斷,
「嗓子都那麼啞了,
別再喝酒了。」
戚時安很聽話,放下手安生等自己的冰水,
他來東京酒吧那麼多次,這是頭一回喝冰水。沈多意看出對方飲之無味,
他舉起酒杯問:「碰杯嗎?」
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很清脆,沒有祝酒詞,
也沒有四目相對,只有杯中的液體輕輕晃動,映着點斑駁的燈光。
喝了酒,
聽了歌,
現在還碰了杯,天色已晚,似乎該回家休息了,畢竟這一天的工作着實令人疲憊。沈多意把書裝好,可惜道:「接下來事情多,
我可能得很久才能看完這本書。」
戚時安說:「這個計劃原本是期貨占比比較大,但是我考慮很久還是改成和外匯對半劈了,做領頭羊沒什麼意思,不過做冒險家很刺激。」
沈多意想起初次開會時的分歧:「我覺得你的意見相對保守,似乎傾向於求穩,所以還以為你不喜歡冒險。」
「你的感覺沒錯。」戚時安很喜歡和沈多意談工作上的事,或者交流意見,「投資這行做得越久,就越求穩定,縱向橫向考慮的東西也就越多,這是職業選手和散戶玩家的區別。但投資本身就是一種冒險,沒有冒險精神的投資者,就像坐在酒吧里喝冰水的我,很傻。」
沈多意反應過來:「怎麼傻了?我沒覺得啊。」
戚時安見縫插針:「那你覺得我什麼?」
沈多意不懷好意地回答:「覺得你頂多不算太精!」
他們倆說着話從酒吧出來,街上的風一吹同時緊了緊放鬆的神經,也不再你一言我一語的開玩笑。為了這頓酒誰都沒開車,戚時安叫司機來接,沈多意已經走到路邊打車。
一輛出租車駛來停下,沈多意開門後回頭望了一眼。
戚時安還立在原地,西裝筆挺,神態從容,只有頭髮被風吹動着,沒有絲毫的醉意,眉眼之間反而還有些嚴肅。
此副場景也有些熟悉。
幾米遠不算遠,可大樓上的燈光傾瀉,霓虹燈的燈光流淌,仿佛生生在他們之間劃了道銀河。
那支歌怎麼唱來着?
「同是過路,同造過夢,本應是一對。」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旋律在腦海翻滾,三兩下就翻出了沉底的回憶,戚時安曾隔着這麼遠朝沈多意告別,後來的許多年他再也沒有出現。
「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同樣是寂寂長街上,寥寥星光下,這回變成沈多意坐車離開,戚時安留在原地。出租車漸漸駛離了中央街,沈多意發怔般看着窗外,有點分不清過去和現在。
片刻後提示音敲醒了他,手機上蹦出一條短信。
戚時安發來:「你知道嗎,那年告別時我以為你會問我的名字。」
短短兩行字,能感知滿滿的委屈。
亮着的屏幕終於暗淡下去,沈多意的臉被映在了上面,他當時沒問,什麼都沒問,就目送着戚時安坐上車走了。
車屁股越走越遠,拐彎了,不見了。
戚時安坐在後排,他不主動說話,司機便一路不會開口,車廂因人而靜,到公寓時終於結束了沉默,司機說:「戚先生,到了,明早用接嗎?」
「不用,回去吧。」
戚時安拿上包下了車,一兩分鐘的工夫進了家門。家裡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常年不做飯也沒什麼煙火氣,他與往日一樣直奔浴室洗澡,洗完還不困又沒事做的話就玩一會兒遊戲。
嗓子干辣辣的痛,使用過度再加上酒精燒灼,戚時安不太好過,他去餐廳找冷水喝,先瞥見了餐桌中央的繡球花。
怎麼又蔫了。
這花實在是嬌貴,稍不留神就給人臉色看,戚時安只好放棄了遊戲,從櫥子裡翻出營養土和維生素液伺候這株藍繡球。折騰完困意叢生,冷水擱在一旁也變成常溫的了,他湊合喝完潤了潤嗓子,吞咽完疼得自己在空蕩蕩的公寓「嗷嗚」了幾聲。
誰知這只是個開始,一夜就幾個鐘頭而已,幾個鐘頭的時間裡,戚時安的喉嚨像被刀尖劃拉了百八十道,從外面一摸,整段脖頸都是發硬的,連睡醒後張嘴刷牙都牽扯出一陣刺痛。
許久沒打開過的藥箱宛如擺設,裡面除了喉糖和幾瓶感冒藥外,基本沒什麼有用的藥品。戚時安揣了一盒薄荷片,路上嘴沒停,統共嚼了七八片。
沈多意還不知那頓酒成了火上澆油,他起得早,扒着沈老的房門問東問西:「爺爺,你醒了嗎?吃油條嗎?」
老年人醒得更早,沈老翻個身:「別管我了,我等會兒和毛毛爺爺喝豆腐腦去。」
「那我上班去了啊。」沈多意不管了,甩手準備上班。沈老這時又喊住他,問:「晚上準點回來麼?我等不等你吃飯啊?」
雖然晚歸都會提前打電話說一聲,但昨晚回來還喝了酒,所以老爺子才多問這一句,沈多意不好意思地回道:「準點回來,我買菜,晚上包餛飩吧。」
他說完就出了門,到公司後去旁邊的咖啡廳買早餐,正巧又碰上安妮。安妮已經買完了,於是站在旁邊等他。
沈多意買好後和安妮一起進了明安大樓,他看對方只端着杯咖啡,忍不住問:「今天戚先生不吃早飯嗎?」
「我也納悶兒,戚先生從來不在家吃,結果早上告訴我不用買了。」安妮說,「這杯咖啡也是我自己的,搞得我還挺緊張。」
沈多意樂道:「緊張什麼,這不省事了嗎?」
安妮煞有介事地說:「事出反常,就怕出了什麼事兒,戚先生氣得吃不下飯了。」說完又自我安慰,「也可能是女朋友來了,要在家陪女朋友吃完再上班。」
沈多意心想,這一個個的還都挺八卦。
滿嘴薄荷味的戚時安用工作轉移了注意力,暫時無瑕顧及咽喉的痛苦,他整理好要用的資料後直接去了外匯投資部。
章以明經過順便調參考數據,調侃道:「戚總又大清早來盯早自習呢,開會悠着點,寓教於樂,別老拖堂。」
戚時安指間夾着筆轉:「你也來樂樂?」
「我不參與你們技術工種的事兒。」章以明拿上資料準備回辦公室,臨走挨到旁邊說,「我這邊開始準備『高階平台』的計劃了,等我開會的時候一併說了。」
「嗯,辛苦。」戚時安朝章以明下半身瞄了一眼,「別忙得憋壞了。」
章以明罵道:「滾你的,嗓子都這德行了還管我,喝你的水吧!」
輕傷不下火線,隨着會議室的門關上,戚時安也開始了今天的傳教布道。整整一上午,行政助理不停添茶,各項指數圖不停切換,每個人的電腦屏幕上都直播着各國交易市場的實時數據。
到了後來,戚時安已經對痛感麻木了,不過說着說着總覺得會湧出口血來。
他這次沒有拖堂,一到下班時間就趕大家去吃飯了。「戚先生,不一起嗎?」外匯部的主管詢問道。
戚時安擺擺手,會議暫停他一句話都不想再說,等人走完,他揣上手機回了三十層,路上把整整一板薄荷片都吃完了。
早飯就疼得沒法吃,午飯更疼得沒飯吃,可把他鬱悶壞了。
公司餐廳里的員工倒都是言笑晏晏,午休時間全都在盡力放鬆。沈多意和齊組長坐在一起吃涼麵,順便聊最近幾支股票。
齊組長說:「股票炒久了都有感情了,尤其是賺錢的幾支,我拋的時候感覺自己特別渣,跟拋棄妻子似的。」
沈多意咬了口豬排:「那我賠十幾萬,是不是等於被綠了啊?」
「那你也要原諒它嘛,誰讓你當初看中人家。」兩個人越說越樂,不知道在談股票還是談感情,齊組長真誠建議道,「不要賠了就拋,好好經營遲早回血。」
沈多意問:「那你為什麼拋了,不是賺了不少嗎?」
「急着花唄。」齊組長傾身小聲說,「買房子付首付要用錢,抓緊時間辦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去未來岳母家蹭飯。」
沈多意立即舉杯:「是不是好事將近了?那我先以茶代酒祝福你!」
齊組長回謝道:「你也加油,爭取年底搞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