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22章
北南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靜,沈多意隨手拿了本雜誌看,裡面各種醫學術語看得他一頭霧水,倒是最後的一則醫患糾紛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時安看看時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馬上看完。」沈多意默默推拒,抬眼瞄了下輸液瓶,第一瓶快要輸完了。等還剩最後一點時,他起身把針頭插進了第二瓶里。
重新坐下後說:「我把股票拋了。」
戚時安一怔:「為什麼?這才買進多久就拋了?」
「拋了就不會再賠錢了。」沈多意佯裝幽怨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又笑了,「不想影響工作,這樣注意力比較集中。」
戚時安無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難道人家戀愛的為了工作去分手嗎?」
沈多意反駁:「戀愛的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有為了工作發燒還加班的。」
「你懂什麼。」戚時安的嗓子已經不那麼疼了,但還是有些沙啞,「發燒加班還要輸液,但換來一頓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臉龐微紅:「你燒傻了。」
戚時安現在任打任罵,說什麼都不惱,他靠着床頭半闔着眼,下了最後通牒:「別守着我了,回家睡覺。」
「等輸完吧,來都來了。」沈多意仰頭瞧瞧,「再有半小時,你不舒服就睡吧,我叫護士來拔針。」
戚時安哪捨得睡,於是開始講那兩種止損模式。
他眼看着沈多意由端坐到扒着床沿,後來又支着下巴,再後來趴在了床邊,而現在已經閉上了眼。是他講得太無聊,還是對方真的很困?
戚時安有些糾結,不知道沒去套間是對是錯,因為這裡既沒大沙發也沒單間休息室,陪床照顧的人只能窩在椅子上扒着床。
但他伸手就能摸到沈多意的頭髮。
髮絲很軟很細,說明脾氣很好,出來時應該洗完澡沒完全吹乾,有一撮微微翹着。戚時安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對方的睡夢。
最後一點即將滴完,他按鈴叫了護士,拔完針後終於行動方便,而時間已經將近三點。碰門聲不可避免,沈多意被吵醒了,他迷茫地睜開眼睛,小聲問:「我怎麼睡着了,輸完了嗎?」
「嗯,拔針了。」戚時安躺下,「你要走了嗎?」
剛才他催人家走,現在又想反悔。
沈多意揉揉眼睛:「我走了,你睡吧。」
他還未站起就被攥住了手腕,戚時安皺眉,好像有些痛苦:「我胃疼。」
「胃疼?」沈多意也跟着皺眉,「是不是餓太久又吃了那麼多,所以胃裡難受?我叫護士來吧。」他站起身,又前傾去按鈴,卻忘了手腕還被攥着。
戚時安退了燒、吃了飯,隨便一個動作的威力都跟擒拿手似的,他使勁一拽,再用自己整副身體去接。
沈多意撲在床邊,氣道:「你真疼還是假疼?」
戚時安理直氣壯地說:「真疼,你給我捂着。」
捂了一夜的情誼,這要求不過分吧?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了,沈多意把手伸進被窩,然後捂在了戚時安的胃部。他剛準備重新坐下,就聽戚時安說:「上來躺着,睡會兒。」
沈多意沒動,戚時安攻心:「都是男的,你矯情什麼?」
「我矯情?」沈多意眉毛一挑,下巴一揚,不吃激將法那套,「我就是矯情,矯情的我很快樂。」
你還快樂……戚時安敗下陣來,又用懷柔政策:「不鬧了,我胃不疼,但你也別走了,這個點兒折騰個來回睡不了多久,上來眯一會兒。」
沈多意忽然想起以前打幾份工的時候,他經常累得和其他臨時工擠在一處休息,還要一起偷偷罵罵嚴苛的老闆。
沈多意斂眉低目,把裝出來的嘚瑟勁兒都收回去,然後脫掉鞋子沿着床邊躺下了。戚時安在他背後,怕擠到他還往另一邊挪了挪。
偏見沒解開的時候,戚時安沒少說輕佻話,現在貌似包含了滿滿的尊重。沈多意摳着床沿,逐漸開始犯困,然後闔上眼睡了。
穩穩的呼吸聲傳來,裝夠正人君子的戚時安閉着眼翻身,伸手一撈就把沈多意拖進了懷裡。開什麼彌天玩笑,他惦記了這麼多年,再尊重再珍惜也抵消不了他的本能反應和渴望。
不過他不貪心,此刻就這麼抱着,足夠了。
天快明時最困,沈多意一邊手臂麻了,想翻身換個姿勢,他掙扎幾番都動彈不得,終於發覺自己被戚時安死死地摟着。
一隻大手還捂着他的肚子,熱騰騰的。
他迷迷糊糊地掰那隻手:「鬆開……別碰我肚臍。」
戚時安忽然在背後囈語:「你哪兒我沒碰過。」
第25章
安靜的病房被投下了一顆炸彈,
沈多意迷茫地半睜着眼,
一隻手酸麻着,
一隻手還掰着戚時安的手腕,他先是懷疑自己的耳朵,隨後難以置信地奮力回想,
回想未果便怒不可遏地用後腦勺磕戚時安的鼻樑。
那勁頭好像不磕出來鼻血不算完。
戚時安還在睡着,隱約覺得有毛茸茸的東西撞他臉,乾脆輕輕低了頭,
正好抵住沈多意的後頸。沈多意被溫熱的呼吸噴灑了一脖子,
瞬間有了使不完的力氣,他不再悠着勁兒,
咬牙竭力一掰,然後直接骨碌着想要坐起來。
戚時安終於醒了,
動作快於意識又把沈多意拽倒在床上,接着恍惚之間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他出聲道:「至於麼,好像我非禮你了似的。」
沈多意切齒拊心地擰着眉毛:「那你什麼意思?!」
戚時安雙目半睜,困意中透着十成十的慵懶閒適:「什麼意思?我想想啊。」嘴角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但眼尾和聲音都染着層濃濃的歡愉,
「就字面意思唄,哪兒我都碰過。」
沈多意吸吸鼻子說:「誆人遭雷劈。」
「誆你幹什麼,你忘了?」戚時安知道沈多意腦中一團亂麻,還知道沈多意必定是在翻攪多年前那點零星回憶,他不着痕跡地湊近,
低頭用腦門兒蹭對方細軟又密實的頭髮。
鼻間嗅着洗髮露的清香,戚時安小聲誘導:「還記不記得,我從夜總會把你帶回家那晚,你當時穿的是制服,早晨醒來可變成T恤和短褲了。」
沈多意自己翻攪了半天,一經提醒總算想起:「你給我換的?」
「廢話,難道床給你換的?」
原來是換衣服而已,說得那麼似是而非,讓人渾身發毛,沈多意瞬間有點想笑,抬槓說:「我以為枕頭給我換的。」
能開玩笑就好,戚時安把半睜的雙目重新閉上:「我那是頭一回照顧人,擰了熱毛巾給你擦臉,又解了扣子給你脫衣服擦身。」
挨在旁邊的身體忽然僵硬,戚時安重新睜開眼,發現沈多意抿着嘴,還把帽衫上的抽繩拽得死緊。他覺得好玩兒,繼續說道:「鎖骨很漂亮,腳腕子很細,右邊小腿有塊小小的疤,後頸被襯衫領子蹭得有點過敏。」
沈多意頭髮絲軟,耳根子也軟,戚時安嗅着他的頭髮,言語間呼吸拂在他的耳畔。他就像架在烤爐里的麵團,被烘烤着,並且躲都躲不開。
戚時安像個不計後果的王八蛋:「屁股很小很圓。」
帽衫的抽繩猛地被拽到了極限,沈多意扭頭盯着戚時安,瞳孔恨不得射出激光把對方灼燒出兩個洞來。他此時此刻明明完好地穿着衣服,卻感覺已經被扒光看了個遍。
戚時安終於褪去了笑意,眼中只剩下繾綣的溫柔:「我哄你的。」
沈多意將信將疑:「什麼哄我?」
「剛才哄你玩兒的。」天終於要亮了,戚時安拽被子搭在沈多意的身上,「你當時疼得蜷縮成一團,嘴裡時不時叫一聲『爸爸』或者『媽媽』,我怎麼可能還有心思耍流氓?給你草草擦完,換上衣服就睡了。」
原來那晚他無意識地叫了「爸爸」和「媽媽」。
沈多意薄唇翕動:「那天是家長會。」
「我知道。」戚時安躺在旁邊,伸手貼住了對方的掌心。
沈多意怔忡着張開手指:「沒有人給我開家長會。」
戚時安又說了一遍:「我知道。」
他緊緊地挨着沈多意,手指插入對方的手指間,然後用力扣住,心口處的欲望全然消弭乾淨,只餘下一腔愛惜。
沈多意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慢慢地說着:「我爺爺腿腳不好,老師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所以每次就不管我了。每次家長會都放學很早,出校門時能遇見好多同學的家長,有的訓孩子沒考好,有的讓孩子回家先吃飯。」
沈多意仰頭吸了口氣:「我特別羨慕他們。」
為衣食發愁也好,辛苦賺錢養家也罷,他從來不畏懼這些困難,只是他太渴望了,也想回家有父母嘮叨他,也想家長會的時候自己座位上不是空空蕩蕩。
「我學習可好了。」沈多意不知不覺回握住了戚時安的手,「每次考第一名,我都坐上車去給我爸媽掃墓,承諾他們下次我要考得更好。」
戚時安像被攥住了心脈:「叔叔阿姨一定特別高興。」
沈多意終於忍不住了,有些無助地說:「我特別想聽聽他們誇我兩句,我從七歲那年就再也沒聽過了。」
七歲那年沈多意失去了雙親,家長會那晚沈多意十七,此時又已經過了十年。
他會有很多個七年,可能活到七老八十,也可能長命百歲,但只有第一個七年,他擁有着完整的家。
戚時安哄道:「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
此刻的沈多意和那年的沈多意一樣脆弱,慶幸的是,都有人陪着。戚時安紋絲不動,直到旁邊傳來平穩的呼吸才鬆了口氣,然後重新把對方攏進懷裡。
天隱隱亮了,病房外面的走廊漸漸響起動靜,他們兩個擠在病床上睡回籠覺,倒都沒被打擾,估計是太累了。
沈多意腦海中的風暴在睡夢中平息,蹙起的眉頭也暗暗舒展開來,他習慣睡覺時把被子團在懷裡抱着,此時擁着戚時安的身軀卻格外彆扭。
一點都不軟乎,別是黑心棉吧。
這一覺睡到了將近十點,兩道鈴聲同時響起,他們兩個也總算醒了。戚時安先低頭去看,發現沈多意睡眼惺忪但沒了低沉情緒,便放了心。
他接通電話:「安妮,我上午不去公司,把會議重新排一下。」
沈多意翻身下床坐在了椅子上,也按下了接聽:「唐主管,我……家裡有點事兒,忘記請假了。抱歉啊,下午準時上班。」
兩個人的電話又同時掛斷,沈多意還迷糊着,說:「耽誤了半天班也忘了給主管請假,你請了嗎?」
戚時安笑着問:「我給誰請比較合適?」
沈多意這才想起來戚時安是老闆,他陪着老闆回憶歲月崢嶸,到頭來月終老闆還得扣他全勤。戚時安知道對方心裡又要不平衡了,趕忙說:「月底給你發私人紅包,謝謝你辛苦陪床。」
「用不着,我又不是護工。」沈多意揣着帽衫前面的口袋,說完眨眨眼,在醒神。
戚時安也穿上了皮鞋坐在床邊,兩個人面對面,偶爾對視一眼,對視完又把目光錯開。難怪電視都愛用一方生病推動情節發展,這招看來確實有效,他們竟然抱着睡了多半宿。
戚時安問:「右腿上的疤,怎麼弄的?」
「小時候磕的。」沈多意回想,「我爺爺那時候有個小三輪,我在胡同里騎着玩兒,掌握不好就撞牆上了,摔下去正好砸在了一塊爛磚頭上。」
戚時安「嘶」了一聲:「還挺皮。」
沈多意忽然咧嘴一笑:「我發小他媽心疼壞了,給我燉了好幾天的雞腿,我那時候從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抱一堆吃的,都是街坊們給的。」
戚時安聽得入迷,仿佛眼前的沈多意變成了小小一個,他出聲問:「胡同拆了嗎?街坊們都還在嗎?」
「在啊,就在秋葉街北邊。」沈多意伸手勾起床頭柜上的保溫桶,「逢年過節我都去看看叔叔阿姨,還有街坊們。」
戚時安說:「以後逢年過節,在你的見面表里也加個我吧。」
從醫院離開各回各家,沈多意昨晚深夜從家裡出來,早上也沒回去,不知道沈老要怎麼念叨一通。他停好車上樓,開門時正好碰到送外賣的派送員。
沈老開門拿外賣,看見他一併站在外面,直接鼻孔出氣:「我可沒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