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24章
北南
天陰惻惻的,雲朵堆積又下起了雨,這種天氣讓人犯困,想窩在被子裡睡覺。
戚時安就有點疲乏,面前的蛋糕也覺得索然無味。他媽媽孔因虹穿着一身精緻的套裝坐在對面講電話,說着一些越聽越困的專有名詞。
「煩了?」
電話掛斷,孔因虹的問題直接拋來,戚時安調整坐姿,順便偷看了一眼手錶,無奈道:「媽,從接上你到吃午飯,再到切蛋糕,你就沒怎麼笑過。」
孔因虹端坐着,淡淡地說:「笑太多會長皺紋,而且聊些瑣事而已,沒什麼好笑的。」
戚時安問:「你見着我不高興嗎?」
「高興,但是覺得你有些變化。」孔因虹審視着戚時安,「你以前很像我的,也不會問東問西,感覺你話變多了。」
戚時安應付道:「想哄你高興而已。」
「不用哄我高興,看你事業有成,在自己的領域有所成就我就很高興了。」孔因虹拿起刀,把燃半截的蠟燭吹滅,「我只吃一小塊,剩下的你包圓吧。」
戚時安伸手阻擋:「還沒有許願。」
「沒什麼好許的,我又不信那些。」孔因虹一刀下去,「游思給我寄了禮物,你們聯繫多,改天替我當面謝謝她。」
戚時安「嗯」了一聲,不再說些什麼,沉默着吃起蛋糕來。
外面還飄着雨,那祖孫倆奔波了一整天,又上下那麼多層石階,運動量大大超出所能負荷的範圍。打道回府後沈多意立刻伺候沈老上床休息,等沈老睡着才歇下來喘了口氣。
他趁空着便霸占了躺椅,仰面坐了會兒發覺還不如蒲團舒服,於是又轉移到了地上。拿着那本《地方志集成》繼續閱讀,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鐘頭。
期間太過專注,沒聽見短信發來的提示音。
窗外已經變成了毛毛細雨,一陣風呼進來沈多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得去換件衣服。把書籤夾進書里,手機適時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戚時安」,沈多意記得今天是對方媽媽的生日,按理說不應該有空打來,於是接通後直接問道:「餵?有什麼事兒嗎?」
戚時安回答:「沒什麼大事兒,今天空氣挺濕潤,想看看你願不願意出去轉一圈。」
沈多意在外面轉了多半天,其實有些累了,他聽着對方有些低沉的聲音,說:「今天不是陪阿姨過生日嗎,結束了?」
「嗯,我媽興致不高。」
這句話含着些無可奈何,也含着些失落,沈多意向來心軟,立即問:「去哪兒轉一圈?我今天上午出門了,得看看用不用加點油。」
戚時安這才說道:「不用,我就在溫湖公寓門口,你直接出來吧。」
準備換的衣服也沒換,沈多意直接拿着手機和鑰匙就出了門。
雨天路滑,但車少人少,戚時安的開着車在路上疾馳,沒多久就出了市區。沈多意繫着安全帶坐在副駕上,他頭一回坐跑車,感覺很不錯,甚至也想買一輛。
但是考慮到價格,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上午去哪了?」戚時安打破沉默,「累的話調下座位,睡一會兒。」
沈多意說:「不累,上午帶我爺爺去醫院體檢了,然後又去墓園看了看我爸媽。」
戚時安停頓片刻,思考這個話題還能不能進行下去,畢竟他不願意提任何可能引起對方低沉情緒的事情。
「爺爺身體還好嗎?」
「嗯,毛病還是那幾樣,別的沒什麼。」
聊天又斷了,沈多意知道戚時安怕戳他痛處,便主動換了話題:「你呢,給阿姨慶祝髮生什麼了,為什麼興致不高?」
戚時安委屈道:「她就那樣,要是我現在的媽,肯定開心死了。」
沈多意不知道戚時安的親媽什麼樣兒,但覺得戚時安的語氣有些搞笑,笑夠了看向窗外,他們環山而上,正在雨中馳騁。
「戚先生。」
突然這麼稱呼,戚時安微微皺眉:「怎麼了?」
沈多意打着商量問:「等會兒能不能讓我試試你這輛車啊?」
男人嘛,都好這一口。戚時安鬆了口氣,被那句「戚先生」抓撓了一下,結果只是想試車,但他卻假意推拒:「你駕齡多少年?以前開過跑車嗎?」
「跑車沒開過。」沈多意似是沒想到戚時安會拒絕,「可我考駕照的時候很順利,技術挺好的,而且我幼兒園的時候就會騎自行車了,這方面挺擅長的。」
戚時安繃不住了,笑着妥協道:「知道了,反正買了意外險。」
一說保險,沈多意想起什麼似的:「『智行人生』你是不是還沒買?」
「沒呢,我那麼忙哪顧得上啊。」戚時安假意責怪,「你都是明安的員工了,怎麼還老惦記着給保險公司創收?」
沈多意反唇相譏:「我倒想給明安推銷啊,可我自己都賠了十幾萬,招牌已經砸啦。」
還惦記着那十幾萬呢,戚時安握着方向盤笑:「忙完這陣我必須幫你投資了,以後別再念叨那十幾萬,我覺出來了,那十幾萬是咱們倆發展路上的絆腳石。」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樂:「雇你還得花錢,能打折麼?」
戚時安說:「能,你誇誇我。」
窗外是盤山公路,一方開闊,一方是密實的綠樹,沈多意四下張望,倏而低着頭說:「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前半句說完卡殼了,戚時安心癢難耐,後半句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沈多意要說這麼直白肉麻的話給他麼?
戚時安咬着牙催促:「快說。」
沈多意忽然小聲說道:「今天掃墓,我告訴我爸媽最近過得很開心,比過去幾年都要開心。」他說完扭頭看着窗上的雨滴開始笑,「我夸完了。」
戚時安握緊方向盤,他是世無其二的令沈多意開心的人嗎?
是的話,他更加開心。
不是的話,他繼續努力。
第27章
環山而上,
到了山頂開闊處便停下,
車門一開,
攜着細雨的大風從四面吹來,感覺從肉體到靈魂都被強制蕩滌了一遍。
周遭矮矮的欄杆毫無安全感,這兒本來就不是風景區,
所以沒怎麼建設過。也正因為如此,無論是樹,還是亂石,
全都自然又隨意的生長堆砌着。
沈多意出門時沒換衣服,
此時凍得隱隱打起了冷顫,但面上裝得雲淡風輕,
說:「這一片不好發現,你以前來兜過風?」
戚時安把長風衣脫下,
嘩啦一甩罩在了沈多意身前:「這樣還冷麼?要不回車上?」
風衣內里熱烘烘的,帶着戚時安的體溫,
沈多意瞬間就還了魂,說:「不冷了,那邊有石凳,
去坐會兒吧。」
他們倆轉移到了石凳上,
放眼望去都是綠色的山丘和公路,戚時安這時才回答:「其實我差不多每年的今天都來這兒吹風,有時候自己來,有時候和章以明帶着兩瓶酒來。」
沈多意明白過來:「你是每年的這一天都心情不好嗎?」
「談不上不好,有點鬱悶吧。」戚時安微微停頓,
不確定對方是否想聽他囉嗦。沈多意主動道:「你和章先生是好朋友,想必和他來是為了能夠傾訴,那既然這次讓我陪你來,就跟我講講吧。」
戚時安感激沈多意的體貼,說道:「我干休所那個媽你見過,直率熱情,跟我和我弟什麼都講。但我親媽不是,她不大聲講話,更不會嬉笑怒罵,幹什麼都跟沒放鹽似的,特別平淡。」
沈多意忍不住笑:「頭一回聽這種形容。」
「真的,她還特別嚴格,我小時候生病請假,她不先關心我難不難受,第一關心的都是會不會耽誤學習。」戚時安的T恤被風吹得抖動着,「拿過生日這事兒說吧,一年不見挺想她的,但她跟應付差事一樣,蠟燭吹一半接起電話開始處理工作,把我晾在一邊。」
戚時安絮絮叨叨地說着,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輕輕瞪眼,跟小孩子告狀一樣。傾聽的人同仇敵愾不至於,但應該順着指責兩句,可沈多意看在眼裡,覺得特別想笑。
「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戚時安抬手打了個響指,「你覺得我媽做得對麼?」
沈多意不答反問:「你媽媽是不是事業女性?」
戚時安回答:「是,她和我爸是讀博的時候認識的,後來離婚也不是因為什麼矛盾,跟明星似的,因為繁忙的工作聚少離多,就分了。」
不待沈多意接話,他繼續分析:「其實就是性格不合,我爸是書生一個,也悶,兩個人能誰都不吭聲待上三天三夜,後來我爸和現在的媽結婚了,每天都挺高興的。我媽找了個作家,比較浪漫,也比和我爸在一起的時候開心。」
沈多意沉思片刻:「冒昧的問一句,阿姨是不是比較有傲氣啊?」
戚時安說:「比較有傲氣?我媽的傲氣都衝破平流層了。怎麼問這個,三言兩語就感受出來了?」
「不是。」沈多意裹着風衣,「小川和你的性格差異挺大的,他像阿姨,活潑。你更沉穩,但是又自負,所以我猜是像你親媽。」
戚時安不滿道:「我自負?」
不知道從周圍哪棵樹上吹來一片葉子,正好落在戚時安的頭髮上,沈多意伸手幫對方抓下來,扔掉後又注意到對方臉上細密的小雨珠。
他沒忍住,用手背輕輕地給戚時安擦了擦臉頰,像哄小孩一樣的說:「你何止自負,有時候還透着優越感。」
有些涼的手背蹭在臉上,戚時安一動不動任沈多意宰割,不確定地問:「我是不是冒犯過你?如果有的話,我向你道歉。」
沈多意哈哈大笑:「你想哪去了,我說的是你罵人家『廢物點心』。」
他們把石凳都捂熱了,戚時安講了生日蛋糕好不好吃,沈多意講了掃墓買的花有點少,像拉家常一樣在山頂互相傾訴,天氣陰雨連綿,他倆的心情卻越來越明朗。
後來綿綿細雨有變大的趨勢,戚時安一件T恤也快濕透了,他們便決定離開。戚時安還記得沈多意的請求,上車前問:「要不你開下去?」
沈多意卻猶豫了:「還是算了,下着雨又下山,我覺得有點冒險。」
「那下周再出來一次,到時候你載我。」戚時安直接定了行程安排。車子啟動,他們沿着山間公路離開,雨越下越大,漸漸模糊了視線。
到了溫湖公寓門口時,雨滴密集得已經連成了線,打傘都遮擋不住多少。沈多意扒着車門犯難,半晌過去出着小洋相說:「我再陪你坐一會兒。」
戚時安順勢說:「雨這麼大,坐兩會兒吧。」
這陣雨來得急走得也急,沒多久就變小了,天色漸晚風也更濕更冷,沈多意準備回家,車門都開了一條縫又停下來。
戚時安問:「怎麼了?風衣你穿着吧,這段路別吹感冒了。」
沈多意說:「章先生平時很忙吧?」
「嗯……忙完工作忙約會。」戚時安一時有點懵,「你問他幹嗎?」
沈多意說:「那以後你心情不好需要上山吹風的話,就叫我吧。」
車門打開又關上,風灌進來又被隔絕在外,沈多意穿着風衣快速跑進了公寓大門,而戚時安還在愣神。半晌過去,他抬手摸了摸臉頰,想起沈多意面對面給他拭去水滴。
天擦了黑,萬家燈火亮了起來,溫湖公寓外停着輛跑車,裡面的人獨自開心,開心完又臉紅了大半個鐘頭才走。
之前一周明安各部門都被會議折磨着,新的一周總算能喘口氣了,然而諮詢部和投資部的戰鬥才剛剛打響。
投資部要不斷觀察行情數據出材料,而諮詢部要及時接收投資部的作業,然後再整合出方案。為了方便,幾個部門全部集中在會議樓層開會,幾道透明的玻璃門和玻璃牆間隔着,仿佛處在一間大型會客廳。
距上班時間還有五分鐘,有的還在吃着早餐,沈多意坐在第一排,順便幫還沒來的齊組長占了位子。
「章先生,早!」
「早啊,今天穿這麼漂亮,想讓我講話的時候走神?」
沈多意聞聲抬頭,看見章以明西裝革履地走到了前面,隨後下意識地朝隔壁望了一眼,隔着玻璃看見戚時安也到了。
隔壁外匯部的同事在和戚時安打招呼,戚時安拎着一大包早餐在前面落座,然後又是熟悉的會前準備動作,解袖扣,挽袖子,恨不得把領帶也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