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29章

北南

  戚時安沒說話,他從發送完那張照片就立在胡同口等候,親眼看着沈多意邁出門檻,再跳下台階。沈多意說過,小時候從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收穫一堆好吃的。

  剛才他看着沈多意一步步走近,在心裡把對方變成了那個瘦小又聽話的孩童模樣。

  如果那時候就遇見,他們大概會一起玩兒,沈多意擅長奧數題,他也擅長;沈多意喜歡看考據資料,他也喜歡看;沈多意秋天鬧嗓子,那他們可以一起吃梨;沈多意騎三輪摔下來,他會跑過去接住對方。

  那沈多意的情竇初開,可能就會因為他了。

  戚時安攬着沈多意的肩膀往外走,想了很多,但都無法正大光明地宣之於口,他怕沈多意笑話他。畢竟對方說得沒錯,他很自負,總愛端着高姿態。

  已經走到了秋葉街,沈多意遠遠地望見了停在街邊的跑車,他隨口問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等了多久啊?」

  戚時安輕描淡寫地說:「收到短信就過來了。」

  沈多意吃驚地看着他:「兩三個鐘頭呢,你一直在附近找那條胡同嗎?」

  「我說了,我想見你的話,肯定能找到。」戚時安把空水瓶丟進旁邊的垃圾箱裡,「你是和爺爺來做客的吧,那天聽你說要提前把爺爺安排好。」

  「嗯,爺爺在這兒住幾天。」沈多意看見了街對面的肯德基,「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飯,我請你吃全家桶吧。」

  他們倆並肩過馬路,戚時安明明樂意得不行,還要裝模作樣:「家裡阿姨準備了三葷三素,你就請我吃個快餐啊?」

  沈多意推搡戚時安的肩膀:「你再挑連快餐也沒有,直接給你攤個大煎餅。」

  可能是上過軍校的原因,戚時安就算不穿西裝,也時刻保持着脊背筆挺。他坐在位子上喝可樂,面前擺着全家桶和單買的兩個漢堡,沈多意給自己要了個甜筒,邊吃邊說:「我中午撐着了,就不陪你吃了。」

  戚時安問:「中午吃什麼好東西了?」

  「就是家常菜啊,阿姨廚藝特別好,叔叔還買了烤鴨。」沈多意回味,「反正都是我和爺爺愛吃的菜,不過我不挑食,什麼都吃。」

  周圍沒什麼人,戚時安啃漢堡,沈多意吃甜筒,兩個人從吃的快餐聊到日漸升溫的天氣,又從航班聊到出差內容。

  沈多意問:「這次還是去悉尼,是不是你上次去就是在做鋪墊?」

  「差不多吧。」戚時安擦擦手,「這次還住在黃金海岸,我得把衝浪補回來。」

  沈多意晃着杯子裡的冰塊:「那還去看游小姐嗎?」

  「看時間安排吧,我媽生日她寄了禮物,要是見的話就當面謝謝她。」戚時安說,「她經營着幾家畫廊,你也可以去看看,反正那些作品我是不太會欣賞,還不如指數圖有意思。」

  兩個人在肯德基消磨到五點才走,戚時安回家,沈多意回秋葉胡同,在夕陽下分別的時候,還約好了後天機場見。

  一切都安置妥當,沈多意晚上獨自回了溫湖公寓,周日有一整天的時間收拾行李,於是他早早睡下了。戚時安又坐在餐廳伺候那株繡球花,順便給游哲打了個電話,得知游思帶着薯條去旅行了,不在悉尼。

  周一上午九點鐘的航班,一行四人順利登機。除了戚時安,外匯部的主管級別最高,位置也正好在戚時安的旁邊。沈多意和期貨部的高級操盤手挨着,他和對方已經很熟了,整天「小王小王」的叫人家。

  飛行平穩後,空乘送了飲料,商務艙人不多,還算安靜,不過青天白日的,大家都沒什麼睡意。「小王,你最近有什麼看好的嗎?」沈多意沒什麼消遣,隨口問道。

  小王說:「你不是都拋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拋了,又是齊組長說的?」沈多意背後發牢騷,「齊組長的嘴沒把門,什麼都跟別人說,還老說我的事兒。」

  戚時安坐在前面看書,聽着後排的交談卻頻頻走神,旁邊的主管匯報了什麼也沒認真聽,乾脆把遮光板一拉,擺出要睡覺的架勢。

  小王很有眼色,立刻噤聲不再說話,主管也閉上眼準備眯一覺。沈多意百無聊賴地看窗外的雲層,也安靜了下來。

  等旁邊的人睡着,戚時安解了安全帶起身,他走到後排拍拍小王的肩膀:「你去前面,我不喜歡靠窗。」

  他換了位置,在沈多意旁邊坐下,坐下後還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沈多意瞥了一眼封皮,小聲問:「《江恩波浪理論漫談》,好看嗎?」

  「還好,就是圍繞原有理論進行發散。」戚時安微微側身靠近,「想一起看麼?」

  沈多意也側身靠近,和戚時安的肩膀幾乎挨住,白紙黑字寫着一堆術語,兩個人沉浸其中,偶爾探討一二。

  安妮訂的酒店處於衝浪者天堂,飛機抵達後有車來接他們過去。辦理入住手續時才知道其他三人都是商務房,只有戚時安和往常出差時一樣,住的是大套間。

  「換成一樣的吧,在同一層比較方便。」

  戚時安紆尊降貴般捨棄了高樓層的海景,換成了沈多意的對門,他不動神色地看了對方一眼,結果沈多意趁這會兒工夫還在看那本書。

  「工作安排明天才開始,今天大家可以先養養精神。」戚時安說,「這兒的鐵板燒很好吃,我提前預定了位子,晚上一起吃飯吧。」

  沈多意合上書,但食指夾在裡面,等乘電梯回各自的房間後他把書攤開放着,準備放好行李繼續看。一切收拾妥當,又換了身涼快的衣服,他拿起書跑去對面敲門,想請教幾個問題。

  門打開,戚時安裸着上身,肌肉明目張胆地暴露在空氣中,手上還拿着件T恤衫,然後不緊不慢地往身上套。

  「怎麼了?」

  沈多意收回目光,趕緊拿起書:「這部分我有不懂的地方想問問。」

  戚時安把對方拽進來:「開着門就問,我都走光了。」

  「誰知道你不穿衣服就開門,想顯擺腹肌呢。」沈多意在沙發上坐下,「從江恩九方圖看黃金市場,這部分我讀得雲裡霧裡,你給我講講。」

  戚時安拿了罐啤酒,走近後貼在沈多意臉上冰了一下:「喝不喝?」

  沈多意接過喝了兩口:「快點講吧,講完我就回去睡覺了。」

  「請教問題還這個態度,別仗着老師喜歡你就肆無忌憚的。」戚時安在旁邊坐下,隨手拿了酒店的宣傳雜誌畫圖,「以書里這個周期為例,你看K線圖,是不是獲取不到什麼規律?」

  沈多意湊近:「嗯,然後呢?」

  「然後用江恩九方圖看。」戚時安很專注,線條和數點都在他筆下迅速生成,「從高低點的時間周期分布上找找規律,結合圖像。」

  「是不是對角線……」沈多意猛地抬頭,「是『米』字線?」

  戚時安又犯嗲了:「很棒。」

  「每當黃金周期走到『米』字線上,價格波動就來了,開始變盤。」戚時安掀過雜誌另一頁,三兩筆畫出了直觀的走勢圖,「現在看是不是清晰多了?九方圖計算空間的時候比較多,所以這裡可能有點難理解。」

  沈多意盯着戚時安的手指,才發現對方畫圖比他快很多,而且更加隨意,是胸有成竹不屑於錙銖必較的大手做派。

  問題問完了,啤酒也喝光了,沈多意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去睡覺。戚時安從行李箱翻出一隻耳機,看來也要休息,無奈道:「湊合睡吧,晚點叫上他們一起吃飯。」

  沈多意問:「什麼湊合睡?」

  「這套間小,樓層又不夠高,所以湊合睡。」

  「這本來就是挺不錯的五星酒店了,而且商務套房夠大了吧。」沈多意不知道戚時安本來的套間有多寬敞,不平道,「朱門酒肉臭,還湊合呢,誰讓你換房了。」

  戚時安平白無故被呲瞪,失笑道:「沒人讓我換,我自找的行嗎?」

  沈多意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有些抱歉,開門走之前又給了顆糖:「雖然房間小,但是離我近啊,有事兒言語一聲,我馬上來幫忙。」

  門打開又碰上,戚時安覺得這房間哪哪都好了。

  晚上用餐的人非常多,幸好提前預定了位子,外匯部的秦主管和期貨部的小王在飛機上睡了,於是下午到處轉了轉,這會兒飽餐一頓都準備回房間早點休息。

  而戚時安和沈多意睡足了午覺,此時都還很精神。

  「我租了車,要不去轉轉?」戚時安手指勾着車鑰匙,神情悠閒,總覺得開上車就要去泡吧。沈多意腦補了片刻,覺得自己犯神經,然後跟上對方的步子走出了酒店大廳。

  一輛黑色越野停在外面,駕駛位置和副駕位置與國內相反,沈多意剛上車時還不太習慣。愣神的片刻戚時安已經發動車子駛入了夜色,落下車窗吹着涼爽的夜風。

  他開得不是很快,單手把着方向盤,忽然說道:「第一次遇見你那晚,我把你帶回家的時候就是開的越野,不過是軍用的。」

  沈多意努力回想:「沒印象了,我當時喝醉了,但第二天你送我的時候開的是大眾。」

  戚時安轉頭看他,似是有些驚訝:「你還記得?」

  「記得啊,黑色大眾。」沈多意說,「沒見你開過越野啊,我記得換跑車之前你開的也不是越野。」

  戚時安說:「開軍牌車去夜總會被我爸知道了,第二天就把車扣了,只讓我開那輛大眾。現在本來還有一輛,但是為了請你去家裡給小川補習,就當作條件送給他了。」

  沈多意急忙撇清關係:「這可不賴我。」

  「沒賴你。」戚時安握着方向盤笑,笑了會兒有些心猿意馬,「其實我以為你不記得了,第二天送你的時候,你又侷促又窘澀,盯着窗外眼都不眨,一停下恨不得馬上開門就跑。」

  路面寬闊,越野奔馳在颯颯風中,沈多意看着夜色輕聲說:「我一直都記得,所以我現在也開黑色大眾,因為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當時的確慌亂,但坐在車裡又矛盾的覺得心安。

  剎車被猛地踩下,輪胎和地面嚴重摩擦,拖着長調發出刺耳的噪聲,要不是繫着安全帶,沈多意會磕在儀表台上。他坐穩後驚慌地轉過頭去,震驚又疑惑地看着戚時安。

  戚時安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曾告訴自己,全國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開黑色大眾,所以不要過多幻想,他甚至以為沈多意根本不記得那天他開了什麼車。

  可原來沈多意都記得。

  還說有安全感。

  戚時安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給你安全感的根本就不是車,是我。」

第32章

  越野停靠在路邊,

沈多意的心臟由急剎車引起劇烈跳動,

過了半晌,

仍然無法平靜下來。他望着遠處碼頭上的點點星光,分辨是停靠的遊艇還是自己的錯覺。

  戚時安說,給他安全感的不是車,

是人。

  沈多意煩惱地垂下頭去,後又側身把兩隻手臂疊着搭在了車窗上,用後背向着對方。他痴迷地盯着那點亮光看,

想讓那點亮光照清楚他心底深處的想法。

  他蹲在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

戚時安走過來把他拎起。

  他在夜總會門口胃疼難當,戚時安扶着他問東問西。

  他醉暈了,

趴在戚時安寬闊的肩膀上睡覺。

  ……

  後腦勺忽然一熱,沈多意猛地睜大了雙眼,

也迅速回了神。他僵硬地趴着不動,感受着戚時安輕輕揉搓他的頭髮。

  戚時安把手指插進細軟的髮絲間,

然後用短而整齊的指甲抓了沈多意一下,妥協般說道:「我剛才發瘋了,說了什麼別放在心上。」

  沈多意喃喃道:「可我已經記住了。」

  戚時安很想手掌下移捏住這截修長的後頸,

接着迫使沈多意轉過臉來,

想強硬蠻橫地讓沈多意知道並記住,一切的安心都是因為他而已。

  可沈多意不是小孩兒,是善于思考的成年人,所以他急不得,更想讓對方自己明白。戚時安鬆開手,

重新握住了方向盤:「坐好,繼續走了。」

  暫停的十幾分鐘就此揭過,戚時安一言不發地開車,沈多意沉默地看着前路,他們在附近兜了一圈,又去碼頭上看了看遊艇。

  直到回酒店也沒什麼對話,卻站在各自房間門口時,終於停下了腳步。「滴滴」兩聲,戚時安打開了房門,微微側身說:「明天上午一談,穿正裝,順利的話大後天復談。」

  沈多意轉身應道:「好,那有一天半的時間做應時調整。」

  「嗯。」戚時安推開了門,「早點睡,晚安。」

  沈多意抓着門把手:「那個,我來的時候沒有拿領帶。」

  戚時安說:「先進房間吧,我等會兒找一條給你。」

  沈多意回了房間,他出了汗想洗澡,但不知道對方多久過來,所以坐在床邊乾等。其實他帶了一條,不過是保險公司那時候發的,他倒不是嫌棄,只是剛才忍不住沒話找話。

  十分鐘後敲門聲響起,戚時安拿着四條領帶來了。沈多意看對方神情淡淡,開玩笑地說:「都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