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31章

北南

  樓層到了,這個時間大家都去吃晚餐或去坐遊艇了,鋪着厚地毯的走廊空無一人。戚時安走到兩間房門中央,故意問:「去你的房間,還是去我的房間?」

  沈多意跳下來搶過自己的衣服:「各回各的房間……」

  他迅速開門進去,又迅速地關門,但戚時安比他更加迅速,一隻長腿邁進來就把門推開了。沈多意看着門關上,給自己找了台階下:「等會兒晚餐送上來,那你吃了飯再回去吧。」

  「還算你有良心。」戚時安朝浴室努努下巴,「去沖一下把潛水服換了,也不嫌憋得慌。」

  沈多意低頭:「先給你處理傷口。」

  膝蓋處的血已經凝固,傷口大小看不分明,戚時安坐在玄關的矮柜上,看着沈多意蹲在身前給他消毒擦藥。「不疼,你動作不用那麼輕。」他說了一句。

  沈多意湊近吹吹:「傷口不大,但是海水肯定蟄的疼,我給你貼個膠布。」

  「好,你做主。」戚時安心裡發壞,似是責怪一般的說,「明知道我膝蓋破了,要背你的時候怎麼不拒絕?」

  沈多意立刻仰起頭,抱歉地解釋道:「我就是、就是……對不起,我欠缺考慮了。」

  戚時安緊緊逼問:「前半句說完,就是什麼?」

  「就是……」沈多意咽了咽口水,「我就是想起了第一次遇見你那晚,但我當時睡着了,所以想知道你背我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感覺。」

  戚時安終於不再裝凶,伸手捧住沈多意的臉說:「是不是覺得很安全?以後我的前胸後背都供你使用,別詐兩句就傻兮兮地說對不起。」

  沈多意進浴室沖澡,臉上始終帶着戚時安掌心的熱度。沖完站在鏡子前發愣,他不是在出差嗎?怎麼就潛水去了?怎麼就和戚時安在一起了?

  他想從頭捋一遍,卻捯飭半天仍覺得心亂如麻。

  但是塞着亂麻的心裡又前所未有的高興。

  戚時安已經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靠坐在床頭翻看那本《江恩波浪理論漫談》,聽着水聲停下,片刻後又聽着浴室門打開。他抬眼望去,然後朝沈多意招手:「過來,我給你擦頭髮。」

  沈多意沒被如此呵護過,頂着毛巾走近:「我成年很久了,就算一隻手骨折都會自己擦。」

  戚時安單腿踩在地板上,另一條腿盤坐在床邊,他伸手把沈多意拉至自己的領地坐好,拿過毛巾回道:「你單身也很久了,不知道對象給擦會舒服很多。」

  沈多意側身坐在戚時安的身前,微微頷首讓戚時安給他擦着頭髮,自己的兩手無所事事,便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拍打節奏。

  目光稍稍錯開就能看見幾塊整齊的腹肌,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然後用力吸了口氣,好像也能形成點線條。

  「幹嗎呢?」戚時安覺得逗,正好也擦完了,他抓住沈多意的手往自己腹肌上放,引誘道,「羨慕麼?摸摸。」

  乾燥的指腹在有些潮濕的腹肌上遊走,沈多意忽然覺得自己色眯眯的,於是想趕緊把手收回。不料戚時安眼疾手快地抓着他不放,還讓他把手上移至胸口,說:「再摸摸這兒,是不是跳得很快?」

  手掌下的心跳強健有力,沈多意微微怔着,然後抬手捧住了戚時安的半邊臉。

  「戚先生。」他叫了一句,叫完又添了幾倍親昵再叫一句,完全不同於以往公事公辦的語氣。

  他鄭重地說道:「戚先生,我簽收了,謝謝你的到來。」

  戚時安低頭吻下:「概不退換,沒得後悔。」越吻越深,任由沈多意憋氣喘息,直到門鈴響起才把對方鬆開。

  他們在房間裡一起吃了晚飯,電視上都是旅遊節目和幾檔脫口秀,還不如聊天有意思。剛剛確認了關係,但沈多意已經快速不知好歹了,直接問了好奇已久的問題:「你的飯量為什麼那麼大啊?」

  戚時安頓時咂不出提子的甜味了,回答:「因為我工作量大。」

  沈多意沒完沒了:「那你是工作以後飯量才變大的?」

  「……不是。」戚時安一點都不想聊這個,於是耷拉着臉消極回應。沈多意見狀揪下一顆提子送到對方嘴邊,哄騙道:「再吃幾個,還挺甜。」

  戚時安張口吃進嘴裡,趁機咬了一下沈多意的指尖。沈多意也不惱,絮叨道:「看來從小飯量就大,其實我飯量也不小,但是瘋狂打工那幾年弄壞了胃,就吃不多了。」

  戚時安講道:「我從小個子就高,自然吃得多,後來去了軍校,整天訓練和體能測試,我還算中等飯量的。怎麼,剛交往就開始給我挑刺兒了?」

  「沒有沒有,別冤枉我。」沈多意又在喝沙冰,「我只是想以後做飯給你吃的話,要不要換個大號電飯煲。」

  戚時安只抓前半句:「已經打算給我做飯吃了?」

  沈多意理所當然地說:「我的朋友基本都吃過我做的飯,沒道理你不吃,按親疏遠近的話,我還得再給你創新兩道菜呢。」

  這就成最親的了,戚時安看着對方,一時心頭酸軟不知接句什麼話才好。

  潛水十分消耗體力,沈多意本來就累得不想動彈,吃過飯便立刻蓋上被子準備休息,他仰面朝上躺着,看上去無比安詳,緊接着就下了逐客令:「你也早點回去睡吧,明天還要工作。」

  「可我不太累。」戚時安坐在床邊,低頭看着對方,「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吧,你睡着了我就走。」

  沈多意崩潰般撲棱兩下:「哥們兒,我說最後一遍,我已經二十七了。」

  這麼市井的稱呼戚時安貌似沒聽過,笑着伸手拍了拍沈多意的肚子,然後握住沈多意的手說:「那你七歲的時候睡覺,有人給你講故事麼?」

  沈多意不吭聲了,七歲的時候他爸媽走了,沒人給他講故事,他每晚睡覺前都悄悄地哭。

  「多意,」戚時安叫他,「你快二十八歲了,我說過二十八歲你會運程大變,家業昌盛與否是玩笑話,但你會變得很快樂。二十八歲以前的日子雖然已經過完,但我想把缺失的快樂給你補上。」

  說不感動就太騙人了,沈多意又盯着圓形吊燈:「你講吧,我想聽了。」

  戚時安清清嗓子,把教授的氣勢都擺了出來,娓娓講道:「接上回,黃金走勢的高低點所在周期,都落在九方圖的『米』字線上,那這種螺旋擴張周期是偶然還是必然?」

  沈多意一愣:「你在講什麼鬼東西呢?」

  「金融知識啊,難道給你講童話?你都二十七了好吧?」戚時安回道,「規律潛藏在混沌的市場中,如果詳細分類的話,會有千百種。但周期性循環規律就像自然現象,不管是央行,還是國家,抑或任何基本面都改變不了它,頂多產生一點影響。」

  沈多意的眼皮開始打架,他的確是個好於求知的人,但沒到睡前還要聽講座的地步。眼皮愈發沉重,寥寥幾分鐘就見了周公。

  還嘟囔着趕客:「快別講了……」

  戚時安見好就收,起身親了親沈多意的額頭,等對方完全睡熟才關燈離開。

  復談很成功,和客戶簽約也很順利,秦主管和小王在旁邊聽着沈多意與合作方有進有退的交談,都很佩服他在技術方面的知識儲備。

  最後握手時,沈多意扭頭看了戚時安一眼,拋去一切私人的情感,他很慶幸和戚時安成為上下級。對方連睡前故事都要講艱深晦澀的規律理論,思路從來都是清晰完整,仿佛能讓他取之不盡地汲取知識和信息。

  不拋去私人情感的話,有些話他不說,戚時安卻都懂。

  握着的手已經鬆開,他們跟合作方最後一次共進午餐,此次用餐沒再聊那麼多公事,氛圍也鬆快了許多。

  「終於圓滿完成任務了,下午我得大睡一場。」回酒店的路上,小王靠着窗說道。秦主管附和:「這幾天培訓不怎麼累,就是費心,不過人家的技術和咱們真的有所區別,收穫很大。」

  戚時安說:「所以有的海歸搶手是有原因的,不過不代表各方面都好。你們倆辛苦了,好好休息,行動自由隨便轉轉。」

  到了酒店,秦主管和小王去放鬆娛樂了,戚時安和沈多意換上休閒裝也準備出門。還是那輛越野,也還是那條寬闊的路。

  沈多意看着導航:「去游小姐的畫廊嗎?」

  「嗯,看看又有什麼意識流作品。」戚時安打着方向盤,「他帶着侄子去旅遊了,看上什麼記名拿走,不然被她敲竹槓。」

  沈多意問:「侄子是不是游先生的兒子?」

  「不是,是他們一個表哥的吧,我也不清楚。」戚時安開得飛快,「反正總住在他們家,不是游哲的爸媽帶着就是游思帶着,挺機靈的小孩兒。」

  沈多意拿出手機,打開相冊後邊看邊樂:「我覺得你弟也挺機靈的,他這叉腰寫真我還留着呢,等他成了大明星,這都是黑歷史。」

  戚時安聞言反駁道:「他哪是機靈,誰有事兒他都關心,那年帶你回家,他問了好幾遍你是誰,還誇你長得好看。」

  說着說着倆人都停了,對視一眼後又有些慌張,沈多意趕緊看看日期:「今天都四號了,咱們回去那天他是不是高考啊?!」

  戚時安皺眉痛心:「我的軍用越野就要沒了。」

  兩個看慣數據圖的人去畫廊參觀,不苟言笑看上去還挺懂的樣子。沈多意走到一幅畫前,靜靜聽旁邊的兩個人討論,聽了會兒才發覺對方說的是德語。

  戚時安小聲地進行同聲傳譯:「這個畫家只在澳洲有名,個人風格很強。」

  「但是作品的色彩太單一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還齁兒貴,能吃半年大香腸了。」

  沈多意拼命忍着笑:「你瞎翻的吧?」

  「他就是這麼說的。」戚時安盯着畫,「這個顏色和我的臥室挺配,運回去掛床頭上面。你有喜歡的麼,我一併告訴經理。」

  沈多意搖搖頭:「齁兒貴,能吃半年蝦餃了。」

  逛了大半天,東拼西湊地聽了些藝術方面的知識,戚時安賬上有名,和經理也很熟,走之前定了三幅畫運回國。他們倆接着在附近閒逛,沿街的商店和藏在巷中的市場都沒放過,戚時安又買了只方形小花瓶。

  沈多意說:「你還養着花呢?」

  「我都快成養花達人了。」戚時安想起來就心中鬱結,「每個月在花店定繡球花,養不了兩天就蔫了,像個姑奶奶。」

  沈多意心想,姑奶奶才能治你這樣的大少爺,挺合適。

  逛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吃過晚飯才驅車回去,夜晚的黃金海岸另有風情,他們從潛水那天后還沒去過海灘,於是光着腳沿海岸線散步消食。

  經過冷飲車的時候沈多意抬腿就跑,三五分鐘後排隊買回來兩杯沙冰。戚時安接過給他的那杯,好奇地問:「你很喜歡喝這個?」

  「還行吧,這個特別像小時候喝的刨冰。」沈多意吸進去一大口,「我和費原夏天放學就在胡同口買一碗,他不讓我花錢,就自己先喝一半,說另一半是剩的,省得我不好意思。」

  戚時安說:「要是我在,我就剩三分之二給你。」

  「你是不是又來勁了?」沈多意推了他一把,兩個人端着沙冰在沙灘上跑了一段,沾了滿腳的沙子。一直溜達到碼頭,他們終於停下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戚時安扭頭說道:「那個費原,其實我很感激他,有機會的話認識一下。」

  沈多意點點頭:「有機會了介紹我的朋友們給你認識,但他們要是找你無償炒股的話可不賴我。」

  背後是燈火通明的遊艇,周圍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戚時安拿手機查看安妮發來的回程航班,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弟那七十多張寫真。

  抬頭看向沈多意,既然都是情侶關係了,手機里沒對方兩張照片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戚時安招呼道:「哥們兒,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吧。」

  這稱呼是挺鬧心的,沈多意差點嗆着,他靠着椅背吹着海風,說:「沒有啊,上次照相還是為了往簡歷上貼的一寸免冠呢。」

  戚時安起身走開兩步,然後舉起了手機:「這兒光線不錯,現拍吧。您天生麗質,也不用特意捯飭。」

  沈多意趕緊坐直,還象徵性地擼了擼頭髮:「好了,你拍吧。」

  屏幕上的人是挺天生麗質,此時趁着深海和遊艇還格外洋氣,但是表情太過拘謹,比開會時還嚴肅。戚時安不滿道:「你笑笑啊,怎麼還怒目而視呢,我不是你愛的人嗎?」

  沈多意慌亂地看看周圍,生怕別人聽見,幸虧來來往往的都是外國人。他手掌冰涼,握着喝了一半的冷飲,誠懇解釋道:「我真的很少拍照,笑起來更傻。」

  戚時安隨口說道:「小時候過生日不都照相麼,有什麼不會的。」

  沈多意面露難色:「我小時候沒怎麼照過。」

  海風豁然而至,把戚時安的心鑽開一道口子,他自覺失言,卻也知道沈多意不需要安撫,可這樣更令他心疼。

  沈多意以為戚時安仍不滿意,詢問道:「還照嗎?」

  「照。」戚時安越過屏幕看對方的眼睛,「多意,沙冰甜不甜?」

  沈多意回答:「甜!」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說着「甜」的沈多意滿面笑容。戚時安把照片保存備份,命名為「在悉尼喝沙冰的多多」。

  流逝的時光無法倒退,那他就給對方成倍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