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32章
北南
回程的航班很準時,
在和悉尼說了「再見」後,
飛機滾輪收起衝上了雲霄。飛行過程中,
那本關於江恩理論的書已經看完,戚時安覺得有些無所事事。
但瞥一眼旁邊的人,卻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情明顯不錯。
「沈組長,
高興什麼呢?」戚時安語氣戲謔,「是不是回程有對象了,比來的時候開心啊?」
沈多意嚇得扭頭望了一眼,
確定秦主管和小王沒聽見才鬆了口氣,
他故意咬牙切齒表示嚴肅,但嘴角卻仍微微揚着:「因為要接我爺爺回家了,
一禮拜不見還挺想他。」
戚時安笑着問:「你爺爺是不是很疼你?」
「當然了,我可是他的寶貝孫子。」沈多意抽出航空公司的宣傳雜誌看,
「但是也愛跟我抬槓,而且我囑咐什麼他都答應,
趁我上班去了就陽奉陰違,還以為我不知道。」
他說完問:「你姥爺是這樣嗎?」
戚時安撇撇嘴:「我姥爺不用人囑咐,都是他頤指氣使地吼別人。全家除了對我爸他都倔哼哼的,
因為他說我爸是博士後,
而且是為軍工設計做貢獻的技術人才,得捧着,不能造次。」
沈多意想起上次去干休所做客,霍老將軍確實很逗,便說:「阿姨的性格就像姥爺,
那和你爸爸在一起不會覺得悶嗎?」
「正相反,我媽說當初見到我爸就被迷死了。」戚時安也覺得無語,說出來都有些不好意思,「前一陣我告訴她喜歡的人出現了,她還讓我主動點。」
沈多意有一絲的感動,也有一絲的心慌,想必長輩絕不會想到那個「喜歡的人」是男人,將來有一天需要坦白的話,長輩肯定也會很傷心。
戚時安似是看穿了沈多意在想什麼,他靠近一些低聲說:「我們分工合作吧,你負責當下,以後的事兒都交給我。」
沈多意抬眼看他:「可我想一起做。」
戚時安沉默片刻,應允道:「那我們現在先一起睡一覺。」
機艙內逐漸安靜下來,乘客們都陸陸續續地睡了,窗外雲朵翻滾,白茫茫一片。到了用餐時間,空乘推着餐車發放食物,大家才都悠悠轉醒。
沈多意睡醒時還半闔着眼睛,打個哈欠又想蒙上毯子再眯一會兒。戚時安伸手把毯子一拽,命令道:「先吃飯,吃完再睡。」
「吃飯你也管啊?」沈多意打開餐盒,故作後悔狀,「你是不是控制欲很強啊,要是這也管那也管,我可受不了。」
戚時安說:「受不了也晚了,誰自己說的簽收?反正不能退換。」
三言兩語間沈多意困意消退,他用勺子撥弄着土豆泥,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講:「小孩兒好像都喜歡吃炒土豆絲,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後來換門牙吃土豆絲老往外漏,我媽就給我弄成土豆泥。」
戚時安把自己的那份遞過去:「那你多吃點。」說完沉吟片刻,小心地問,「叔叔和阿姨都是什麼樣的人?」
沈多意回答:「他們倆是同事,我爸和費叔叔當兵回來去了鐵路局工作,後來就認識了我媽。我爸叫『雲生』,我媽叫『嘉雨』,我爺爺說他們倆看名字就特別般配,是命里註定的,誰也離不開誰。」
沈多意說完微微笑了:「他們走的時候,我爺爺還感嘆了一句。雲歇雨散,他們一起走了,到了那邊還能做夫妻。」
戚時安去握沈多意的手:「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
「沒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跟別人講這些,是不是聽着很美啊?」沈多意始終笑着,沒帶悲痛,只抱着份沉甸甸的懷念。
飛機降落後,戚時安身為老闆一向只隨自己的心,直接拎了兩個人的行李往外走。沈多意迅速跟上,急忙搶自己的箱子:「戚先生,我自己來,要不我給您拎吧?」
戚時安知道他緊張什麼,但仍理所當然地說:「這有什麼,拎個行李而已。」
秦主管和小王就在後面,沈多意拎好自己的箱子落下幾步,同時也開始發起愁來。戚時安上次當着同事問他自己喜歡的類型,現在又當着同事給他干苦力,再這麼肆無忌憚,在公司里遲早露餡兒。
他們都是男人,其他人不至於猜到那方面去,但肯定會說他們關係很好。
沈多意不算思慮過多,實在是因為有前車之鑑。以前在保險公司的時候,他就因為受孟平的照顧而遭過閒話,孟良更是如此,為了不讓別人誤會攀關係,做了那麼久才升高級精算師。
戚時安回頭看了一眼,見沈多意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轉去對秦主管和小王說:「緊接着就是周末,正好倒倒時差調整一下,但是要把出差的工作報告完成,禮拜一交給我。」
出了機場大樓,各自打車離開,戚時安的司機從車上下來幫他拿行李,他指揮道:「把沈組長的箱子也裝上,咱們送他一趟。」
他去開門,推着沈多意上車,而後放低聲音安慰道:「知道啦,以後我注意,別那麼憂國憂民了。不是要去接爺爺麼,高興點。」
沈多意只能笑出來:「我要是當皇上,肯定是日夜操勞的明君。」
給點陽光就燦爛,還當皇上呢,戚時安看氣氛緩和,詢問道:「直接去秋葉胡同,還是先回溫湖公寓?」
沈多意想了想:「先回溫湖公寓吧,我放下行李然後開車去接老爺子。」
戚時安也尋思了幾秒:「那要各回各家了。」司機就在前面開車,他不動聲色地捏住沈多意的膝蓋,讓對方轉臉瞧他,然後他再用口型慢慢說道:「記、得、想、我。」
沈多意覺得遲早被刺激死,齜牙點了點頭,點完猛地拍了下大腿,還不忘加上稱呼:「戚先生,你不回干休所看看嗎?你弟弟不是這兩天高考麼?」
戚時安無所謂地說:「這年頭誰沒參加過高考啊,看他也不會多考十分,就那個水平。」
把沈多意送回家後司機就調頭走了,戚時安心情甚好地望着車窗外面,結果又改了主意:「還是回干休所吧,我爸考察回來還沒見過面。」
司機在下一個路口轉彎,半小時後減速駛進了干休所的大門。戚時安直接去了他爸媽那兒,這月份霍老院子裡的桃花都謝了,但他爸媽院子裡的紅杜鵑開得正熱烈。
霍歆見他突然回來很驚喜,立刻問道:「兒子,你要搬家裡小住啊?」
戚時安把行李放下,開玩笑地說:「公司破產了,我回來啃老。」
「沒事兒,你爸自己的獎金就夠養活咱們一家子了。」霍歆高興地去倒茶,「你弟馬上也高考完了,讓他去打工掙錢。」
戚景棠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戚時安坐下,順便朝霍歆說道:「你倒是看得開,不知道的以為他是你親兒子,你是小川的後媽。」
霍歆說:「我不管親還是後,誰滿足我的虛榮心我就疼誰,這麼多年在家屬院一走,別人都說你家時安學習那麼好,你家時安長得那麼帥,你家時安那麼能賺錢,我就算是惡毒後媽也被洗腦了。」
耳邊聒噪,戚時安喝着茶聽他媽給他戴高帽,後來又和他爸聊了聊工作,天擦黑才想起來家裡的第四位成員。
「小川呢,高考也不關心關心他?」
「你姥爺把他軟禁了,等會兒過去吃飯就見着了。」
霍老的老年生活還算豐富多彩,無聊了就折騰孫子。戚時安和他爸媽過去吃晚飯,進門就看見了伏案背單詞的霍學川。
「哥!」霍學川扔下書就跑過來,「那天讓我發照片,是不是進娛樂公司有門兒了!」
「沒門兒。」戚時安隨手拿起單詞本,「多意幫你問了,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還另說,今天考得怎麼樣?」
霍學川立刻蔫了:「還行吧,我沒感覺。」
兩個家裡同時開飯,沈多意在悉尼買了禮物,吃飯時還被要求講講見聞。他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番,最後還提議假期帶三位長輩一起去玩一趟,把林瑜珠和費得安哄得特別開心。
沈老說:「可惜我腿腳不好,不然我又沒事做,可以成天跟着旅行團出去轉悠。」
林瑜珠急忙擺手:「旅行團節奏太快了,我們單位上個月辦了退休職工旅遊團,結果有幾個歲數大的半路受不了,又給送回來了。」
「也對,我們這種高血壓啊,心血管不好的不適宜出遠門。」沈老倒沒什麼遺憾,「反正小區裡有湖,我釣釣魚就行了。」
吃過晚飯沈多意和沈老準備回家,臨走時林瑜珠把他叫到一旁,問:「多意,上次給爺爺體檢沒什麼問題吧?」
「嗯,還是那幾樣老毛病。」沈多意說,「怎麼了阿姨?」
「沒事兒,我看他腳面有點浮腫,估計是吃這麼多年藥起的副作用,你改天去問問大夫,看能不能把現在的降壓藥換成緩釋片,那樣可能會好點。不過這都是我的猜測,還是聽大夫怎麼說吧。」
「行,我知道了,讓您費心了。」沈多意道謝,然後扶着沈老出了大門。祖孫倆沿着牆根兒溜達到胡同口,然後開車回了溫湖公寓。
晚上照顧沈老睡下後,沈多意半躺在沙發上準備寫出差這幾天的工作總結,他把筆記本電腦擱在肚子上,剛把「工作總結」四個字打出來就收到了信息。
戚時安發來:「我又找到本有意思的書,你想看嗎?」
沈多意回覆:「跟金融有關嗎?那我不想。」
剛發出去就響起了鈴聲,他望着接近空白的文檔接通,也不吭聲,沉默着等戚時安沒話找話。戚時安沒讓人失望,在裡面說:「這是本短篇遊記,這篇文章是茅盾寫的,很有意思。」
沈多意這才接腔:「寫的什麼?」
「魚。」戚時安此時正仰在二樓露台的吊椅上,「文中說,『海里那麼多魚,能不能完滿自己的生命,將墳墓修建在人的肚腹,就看它的造化了。』」
再無聊的話題,只要從喜歡的人嘴裡說出來,似乎就趣味橫生了,沈多意故意打岔:「海魚挺好吃的,肉質特別鮮嫩。」
戚時安無語道:「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也愛和老師跑火車?」
「你又不是老師,雖然很好為人師。」沈多意心虛地望了一眼沈老的房門,而後壓低聲調叫道,「戚老師,我只愛和你跑火車。」
戚時安剎那間覺得月亮仿佛都變圓了。
電話里一陣忙音傳來,沈多意納悶兒地看着掛斷後的手機屏幕,不知道戚時安那邊發生了什麼,居然這麼沒禮貌地突然掛電話。
他把手機扔到一邊,繼續寫他的工作總結,先大致列個綱要,再細化一下步驟,最後充實具體內容就省事多了。
不到十五分鐘寫完了梗概,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沈多意拿起一瞧,也還是剛才那個沒禮貌的人。
剛一接通,戚時安在裡面說:「下來,我在你家門口。」
「你剛才掛完電話就過來了?」
「嗯,我想起來今天還沒親你。」
沈多意抓狂,他嚼幾袋方糖也說不出這麼膩味的話,而且戚時安還說得理直氣壯、光明正大。二十大幾歲的人了,簡直不知道害臊!
他擱下電腦就出了門,一路小跑吹着涼爽的風,腦門兒卻止不住發燙冒汗,沈多意想,他太樂於助人了,戚時安臉皮厚,他還得替對方害臊。
跑出公寓大門,隔着馬路望見了對面陰影里的越野車,戚時安靠着車頭玩打火機,手中躥着一根火苗。
沈多意快步跑過去,剎車時的風把火苗呼滅了。
戚時安抬手擦去他額頭上的汗,假正經道:「那篇文章我還沒講完,你要不要接着聽?」
「你不嫌我跑火車啊?」沈多意臉上汗涔涔的,在微微月色下閃着光。
兩個人坐進車裡開了會兒空調,等涼快後又熄火關掉。戚時安伸手摸對方的臉頰,確定落汗後便開始講道:「那篇文章說,魚在海里,就像人在社會中,大概也有不同的生存方式和信仰。」
「那你有什麼信仰嗎?」沈多意好奇地問。
戚時安回答:「我信仰本心,我的『本我』和『超我』都遵從於本心。我看到一個故事想講給你聽,就打給你,我聽到你的聲音又想見你,就立刻跑來。」
沈多意說:「那我也遵從本心,我要糾正你的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就這篇文章啊,忽然想起來我好像看過,寫的是撫仙湖的魚吧?」沈多意側坐着,肩膀抵着車座椅,「作者難道不是賈平凹嗎?」
那副模樣實在過于洋洋自得,就像打賭贏了一罐子玻璃球的驕傲小學生。
戚時安抬手「啪嗒」劃亮打火機,兩個人隔着跳動的火苗對視,各自眼中都閃着亮光。他盯着沈多意自信滿滿的眼睛,說:「壞學生糾正老師的錯誤時都這麼志得意滿。」
沈多意「呼」的把火苗吹滅:「你沒聽過嗎?沒有壞學生,只有差老師。」
車廂中依稀有點光亮,但風吹動街邊的如蓋樹冠時,那點稀薄的月色便在搖晃的葉片中被掩蓋於夜空。扣好的打火機掉在腳墊上發出悶哼,戚時安像潛伏的獵豹一樣出手伏擊,肩頸、臂膀、手腕,隨便扣住一處就能把獵物拖進懷中。
沈多意在黑暗中掙扎,他能怡然自得地在車裡抬槓頂嘴,但絕不敢做什麼大膽的事兒。無奈靠着椅背的肩膀頃刻脫離原位,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前撲去。
越野車的空間再寬敞,駕駛座擠兩個男人也顯得狹小不堪。戚時安已經結結實實地抱住了對方,這才回應:「差老師講課不好,擒拿還可以。」
沈多意心跳急劇加速,不知有幾分是環境所致。
忽然耳朵一熱,戚時安開始吻他,薄薄的耳廓先受其擾,接着下移到鬢角,他以為戚時安然後會吻他的臉頰,便忍不住扭轉向着對方。
誰料戚時安又返回偷襲他的耳垂,咂咬不停,還舔了幾下耳後發燙的皮膚。沈多意垂下腦袋,上半身都開始發軟發抖,他已經快要臣服於對方噬人的手段。
殘存着最後一點意志問:「你親過多少人,怎麼這麼色情……」
戚時安仍貼着他的耳朵:「這算哪門子色情,跟以後的比只能叫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