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 第7章

北南

  戚時安到達三十層的時候安妮已經開始工作了,他進入辦公室後便聞見咖啡的味道,等喝進口中發覺加了不少量的牛奶。

  安妮敲門進來:「戚先生,這是章先生秘書送來的資料。」

  戚時安吃着奶油包:「放桌上就行,順便給我重新泡一杯黑咖啡。」

  安妮反應迅速,立刻伸手拿了桌上那杯,解釋道:「排隊的人太多,早餐是沈組長幫忙買的,估計是拿錯了,我馬上去給您泡一杯。」

  辦公室的門關上,戚時安把最後一口奶油包咽下去。

  他沒想到沈多意喝個咖啡要加那麼多奶,看來很怕苦。

  「戚先生,」安妮去而復返,手中多了杯咖啡,「抱歉,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我另外泡了杯多加奶的,立刻給沈組長送過去。」

  戚時安沒抬眼:「不用,再應酬你一遍反而讓他累。」

  沈多意在諮詢部的會客室見客戶,巧的是這位客戶在保險公司辦了巨額保單,他們之前打過照面。從投資項目的選擇到風險預估,還有前景分析和損失模型的建立,沈多意做了詳盡的說明,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聊到最後,客戶問:「我之前的保單就是你設計的,聽說最近推成明星產品了。感覺你在保險公司的前景不錯,怎麼跳槽了?」

  沈多意笑笑,避重就輕道:「您過獎了,以後如果您還有保險方面想了解的,隨時找我都行。」

  把客戶送到門口,回辦公室時碰見齊組長出來,對方說:「到飯點了,直接去餐廳吧。」

  「好,沒想到跟客戶聊了一上午。」沈多意驚覺時間過得太快,前往餐廳的路上和對方講了講客戶的想法,他雖然覺得每個組之間應保持涇渭分明,但畢竟同屬一個部門,所以沒有藏着掖着。

  公司餐廳座位間距不大,此時人也不算太多,齊組長掃了一眼,說:「戚先生今天下來得這麼早,他一般都是過了高峰期。」

  沈多意心中「咯噔」一下,他以為在那晚鬧僵之後,自己已經恢復了雲淡風輕,誰知他並沒有做好碰面寒暄的準備。

  他找了個藉口:「我想起來早餐買了沒顧上吃。」

  早餐吃了很多的戚時安又端了滿桌的菜,筷子剛碰到碗裡的飯就感覺到眼皮突突直跳,皺眉抬眼望見沈多意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

  他出聲叫道:「齊組長,我菜要多了,一起吃吧。」

  齊組長落座,兩個人面對面開吃,戚時安默不作聲,吃到一半才問:「跟着我這邊開了次會,怎麼樣,你們部門感覺有幫助嗎?」

  齊組長認真回答,答完不失客觀地說:「可惜剛才沈組長回去了,不然可以多反饋點看法給您。」

  戚時安無所謂地問:「他上去幹嗎?不吃飯啊。」

  「說是早餐買了沒顧上吃。」齊組長表示理解,「上午有個大客戶,可能也因為比較忙吧。」

  來用餐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戚時安速戰速決,吃完又要了杯多加奶的咖啡。他一路上作着激烈的思想鬥爭,猶豫要不要去諮詢部送趟外賣。

  可身體卻好像聽命於另一套系統,進入電梯後直接按下了諮詢部所在的樓層。

  前台小姐已經不想活了,戚時安端着咖啡經過,不大高興地說:「換點貴的化妝品吧,每天對着門口補妝很煞風景。」

  他直奔沈多意的辦公室,走到門口卻發現裡面沒人。

  戚時安獨自尷尬,甚至為自己主動而來生起悶氣。當初圍追堵截都沒被這麼躲過,如今做正人君子反而這種待遇。他進去把沒動過的黑咖啡換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老闆,讓沈多意上三十層不過一句話的事兒,何苦這麼費勁。

  然而就算要躲,也不會未卜先知,沈多意正坐在茶水間裡,準備吃剛洗好的大鴨梨。

第8章

  沈多意和客戶談了一上午,此時慶幸自己帶了個水分十足的大鴨梨。在茶水間洗乾淨削完果皮,細嚼慢咽下了肚,期間還看了會兒網球比賽。

  沒想到的是,回去後發現辦公桌上的咖啡變了樣。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何人到訪過,就接到了上午那位客戶的電話,等電話講完,午休時間基本已經結束了。多奶的咖啡灌進口中,他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章先生?」

  偶一抬眼,看見章以明正好經過辦公室門口,沈多意打了聲招呼,沒想到對方緊接着推門而入。章以明在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隨手拿起文件來看,問:「今天忙嗎?」

  沈多意回答:「還行,上午見了盛昭的徐先生。」

  「噢,我知道了,他想開個人賬戶,之前遇見聊過兩句。」章以明往桌上掃了一眼,「給他的最終方案做出來了麼?」

  「還沒,因為中午徐先生打來,說想要再開一個企業賬戶,讓我先出計劃。」沈多意將電腦屏幕轉向章以明,「企業賬戶的話投資額成倍增加,選擇也有變動,我想多做兩個備選。」

  章以明點點屏幕上的表格:「確定區間就好,不要太過精確。」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的職業習慣,我會注意的。」

  萬花叢中過,恨不得每片葉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優雅地揣測片刻,探尋道:「你升總精算師不難,為什麼不做了?」

  怎麼都好奇這個問題,沈多意夾着筆,他知道這樣問的都不想聽尋常那套說詞,比如更多樣的發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長應付上級,此時考慮半天也給不出合適的答案。

  「我隨便問問的。」章以明展顏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戶,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技術範圍上的可以問戚先生。」

  沈多意點點頭:「謝謝章先生。」

  說歸說,層級分明的話,最忌諱的就是越級報告,哪怕請教問題也是一樣。章以明走後,他繼續完成之前的計劃,預計在三天內再約見一次徐先生。

  作息規律非常難辦到,沈多意只能達到一半,就是按時起床工作,但休息時間可以無限延後。連續幾個晨昏忙碌無休,每天比豆漿機起得還早,計劃書改了又改,數據圖都能裝訂成冊。

  由於太忙,他這幾日都很少離開辦公室,也沒機會碰到戚時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這麼努力,不管是戚時安還是八時安,誰知曉了都覺得欣慰。

  實際上,三十層毫無欣慰的氣氛可言,安妮覺得老闆每天都不怎麼高興,說話也越來越沖。這會兒難得老闆不在,她才稍微放鬆了些。

  戚時安扎進了期貨部的操盤室,比起窗明几淨又舒適寬敞的辦公室,他更喜歡這個「非請勿入」的重要地盤。貴金屬都是夜盤開通,他此時不那麼忙,便問手底下的二級操盤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對方老實回答:「春城股份,您幫我看看?」

  「還用看麼?」戚時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德行特彆氣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數已經破位下跌了。」

  他說完看着對方無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計人家賠了不小一筆。但他沒動惻隱之心,反而異常理性地批評道:「你會開奔馳,難道換輛寶馬就不會開了?同樣,你懂操作期貨,換成股票就犯錯誤了?」

  「技術是基礎,經驗積累學會摸索概率,根據走勢果斷止損。」戚時安嘆口氣,「一共就這三點,你哪條容易忘就寫下來,每天念叨幾遍。」

  主管開玩笑般插話道:「概率摸不准就請教請教諮詢部的沈組長,人家學那個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戚時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時又被迫想起。他以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幾天,還糾結他那句話是不是嚴重到老死不相往來了。

  手機蹦進來一條信息,章以明發的:「之前給你的資料看了嗎?」

  戚時安回道:「沒空。」

  不急着處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夾子,所以他沒及時看,後來事忙就擱忘了。此時章以明主動詢問,於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層,不打算繼續耽誤。

  夾子打開,第一張是某諮詢公司的基本資料,翻過這頁,內容是羅列出的高級顧問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輕最好看的那張證件照下面,寫着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註冊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險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個職位,都和保監會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單獨辦個小公司不是什麼問題。何況諮詢公司和保險公司的性質不同,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關於掛靠執照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賺個外快。

  但現在的問題是,沈多意已經在明安工作了,並且諮詢公司的老闆是他原來的上司。那他會不會把在明安獲得的信息透露給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數據?

  沈多意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抽回與徐先生握着的手,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如果計劃沒問題,等最終方案做完後,就可以簽合同了,我會把企業賬戶和您個人賬戶的兩份方案一併做出來。」

  把徐先生送出了門口,他在忙碌多日後總算完全放鬆下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想起來孟良拜託他的事情。

  沈多意打過去說:「晚上有空嗎,說說你的產品。」

  孟良應道:「必須有空啊,我請客,把地址發給你。」

  「好,下班見。」沈多意握着手機回辦公室,終於可以更新下一階段的工作概要了。剛拿起筆,內線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沒看來電顯示,接起後說:「您好,我是沈多意。」

  那邊頓了片刻,自我介紹似的:「我是戚時安。」

  筆尖戳在便簽紙上,形成一個黑色圓點,沈多意拿着聽筒,分辨不出對方心情如何,畢竟短短一句話太過單薄。

  他詢問道:「戚先生,有事嗎?」

  戚時安覺得文件上的事三兩句說不清楚,便反問:「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沈多意如實回答:「抱歉,我約了朋友。」

  戚時安不知道對方是真的約了朋友,還是在躲他,可他是真的有事要問,「到三十層來一趟。」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本就臨近下班,沈多意到三十層的時候安妮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打過招呼便把手機調了靜音,然後叩了叩辦公室厚重的門。

  「進來。」

  他得到回應後推門進入,徑直走到戚時安的桌前停下,看對方的架勢似乎一時半刻無法結束,於是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幾日未見,好像那晚的事情已經變得久遠,戚時安看着對方行若無事的模樣,又回想起那天在餐廳瞥見的背影,於是一開口就問跑了:「你躲着我呢?」

  沈多意否認:「沒有。」

  「那你在餐廳看見我就走?」戚時安咄咄逼人,「辦公室也不待,怕我找你?」

  沈多意微怔,有點迷茫,回答道:「我這幾天忙徐先生的事,真的沒有顧及其他的。」

  這答案並不能讓戚時安滿意,他甚至跳到了更刁難人的角度,問:「壓根兒對我都不管不顧了?」隨即想起文件內容,心情愈發的難以言喻,問出口的句子糾纏着一絲無可奈何,「我在你眼裡,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沈多意被一連串的質問弄得無話可答,細數下來沒有一句與工作相關,在電梯裡的時候他還以為戚時安是問他與徐先生的合作。

  沒期望過表揚與肯定,但也絕沒料到是這種結果。

  他有些悵然若失地望着對方,也問:「我在你眼裡,又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有的話不問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但只要問出口半句,那所有情緒就如同開閘泄洪了,再說誰不會翻舊賬?

  沈多意沒等戚時安回答,繼續道:「你無非是覺得我為那晚的話生氣,甚至躲避。實話實說,我的確很鬱悶,我是在夜總會端過盤子,還為了兩千塊錢喝得直不起腰,但不至於和夜場混的人一併比較吧,所以我當時很不舒服。」

  戚時安反擊道:「你在背後說我亂搞,難道我就很舒服?」

  那就互相扯平,又提起幹什麼?沈多意冷眼瞪着對方,有些遲疑地說:「你自己花名在外,連保險公司的人都知道。」

  「你還主動提保險公司?」戚時安火氣頓生,以為沈多意還在嘴硬,不然他怎麼不知道自己花名在外。把黑色文件夾摔過去,嘲弄道:「保險公司的上司比我好多了吧?一條消息孟平給你多少錢?」

  沈多意沒注意那份文件,以為戚時安只是單純地發火,他猛地站起身,避免對方氣極砸到自己,回道:「什麼錢?你叫我上來到底要說什麼?」

  戚時安高聲道:「你自己看!」

  沈多意疑惑又生氣地撿起那份文件,打開先是一愣,隨後明白了戚時安的意思。最無解的是,這件事可大可小,他的態度和解釋很重要,可戚時安剛才的問題說明他的可信度並不高。

  沈多意執拗又失落地看着對方:「從過去到現在,我在你眼裡都是一個用錢就能搞定的人,對嗎?」

  「那要看你怎麼解釋這件事。」戚時安也站起身,甚至繞過辦公桌走到了沈多意的面前,他同樣執拗,並且多添了把慍怒,「我在你眼裡,不也始終不是什么正經人嗎?」

  偏見大於吸引,還是吸引大於偏見,股市都沒他們那麼難以揣摩。

  人類是高等動物,但被情緒支配時還不如貓狗的自控力強。彼時都曾為了那晚的失言感到抱歉,而此時卻又有了羽箭扎對方的心臟。

  沈多意迎着壓迫感抬起下巴,反擊道:「你自己不也說了嗎,你都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