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笑令 - 第4章

酒小七

  「蠢材,蠢材。」譚鈴音搖着手指,嘆道。

  真新鮮,他唐天遠身為名揚天下的才子、殿前欽點的探花,也有被人罵蠢材的時候。唐天遠冷哼,不語。

  譚鈴音問道,「我問你,『妙』字拆開是什麼?」

  「少女?」

  「沒錯,」譚鈴音打了個響指,反手指了指自己,「所以嘍,妙妙生其實是個少女。」

  「……就算妙妙生是少女,你也不是少女,」唐天遠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嫌棄,「大姐。」

  譚鈴音知他故意氣她,她偏不生氣,笑嘻嘻地點點頭,「你甘願認作我小弟,我自然不會拒絕。」

  唐天遠不善與人抬槓,他冷了臉,「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妙妙生到底在哪裡?」

  「既然你這麼仰慕妙妙生,那麼她親筆題詩落印的書,你一定買過,對不對?」

  「咳……算是看過吧。」

  「如此,妙妙生的印你可認得?」譚鈴音說着,掏出一方拇指大小的印章,拋給唐天遠。

  唐天遠接住,拿在手中仔細看,越看越驚訝。這印章確實是妙妙生的。

  他眯起眼睛,目光漸冷,「你真的是妙妙生?」

  譚鈴音還沉浸在被縣令大人仰慕的得瑟感中,未察覺他情緒的轉變,她重重點了點頭,「你若不信,我還可題字給你看。」

  「不必了。」唐天遠突然雙手薅住譚鈴音的前襟,把她提得腳離了地。他的面色兇狠異常,當場把另外三人驚得失色。

  譚鈴音處在這狠厲氣場的正面攻擊範圍內,且距離又太近。她的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鼻尖,她看到他眼中像是燃起熊熊怒火,要一把將她燒成灰燼。這就是傳說中的因愛生恨吧,她算是見識到了。譚鈴音一時都不知是該自豪還是該害怕了。

  「你你你你別激動,」她結結巴巴道,「我知道你十分仰慕我……」

  「仰慕你大爺!」涵養良好的公子爆了粗口。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譚鈴音覺得他很不可理喻,偶像都在面前了,他怎麼還不注意點措辭。而且,她被他提着,衣服緊緊勒着身體,使她呼吸有些困難。

  無奈,譚鈴音只好吊着嗓子高喊,「救命啊!非禮啊!」

  這一招十分管用,唐天遠立刻放下了她。他掏出手帕擦着手,一邊嫌棄地看着譚鈴音,冷笑,「非禮你?我到底是瞎還是傻?」

  兩個衙役都聽不下去了,這話說得太不客氣,好歹給姑娘留點面子吧。而且姑娘長得挺漂亮啊,縣太爺到底嫌棄人家哪裡?

  譚鈴音一手叉腰,另一手拍着胸口,咳嗽了幾下才順過氣來。她覺得她今天大概遇到變態了。

  「妙妙生,我們需要談一談。」

  譚鈴音覺得,不管他要談什麼,她得首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因此又一把抱住門框,「好啊,大人我們就在這裡談吧。您有話直說。」此處好歹有兩個善良的衙役圍觀,這色魔加變態應該不能把她怎麼樣。

  唐天遠直截了當道,「我聽說你最近想寫龍陽小說?」

  「呵呵呵,是你想看吧?」

  「你休要胡說。」

  「你不用着急,我懂的,」譚鈴音伸手想拍他的肩膀,被他側身避開,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笑,「想讓我寫龍陽小說的有很多,本來我是不打算寫的。不過大人您這麼誠懇地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唔唔唔……?」

  因她說話太快,唐天遠來不及出口阻止,一着急乾脆捂住她的嘴巴。他咬牙說道,「我只是想對你說,麻煩你不要寫龍陽小說。」

  譚鈴音眨眨眼睛,倒是沒有人向她提過這樣的要求。

  「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唐天遠拿出了有力威脅。

  譚鈴音又眨了眨眼睛,不寫就不寫嘛。她本來也不是很想寫。

  唐天遠放下手,「答不答應?」

  譚鈴音思考了一下,不如趁機博些好處,於是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說。」

  「我要當師爺。」

  「……好。」

  譚鈴音樂得一蹦三尺高,「多謝大人!我馬上去搬東西!」

  「搬東西?」

  「是啊,我不是要住進縣衙嘛?」

  唐天遠連忙阻止她,「不用,千萬別麻煩了。你住哪裡都是一樣的。」

  「不麻煩不麻煩,我今天就搬過來。」

  唐天遠只好拉下臉,「不許搬。」

  「為什麼呀?」譚鈴音有點委屈。

  兩個衙役見此,也為譚鈴音不平,譴責地看着縣太爺。

  「算了,隨便你吧。」把妙妙生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方便監視,以防她亂寫東西,這算是有利之處吧。唐天遠無力地想。

  ***

  縣衙分外衙門和內衙門。

  外衙門是處理公事之所。大門往裡,要先經過一片衙署。過了二門,走不多久便能看到威嚴的大堂,這是縣太爺升堂坐案的地方。大堂兩邊是錢糧庫和武備庫,以及吏、戶、禮、工、刑、兵六房,分管着本縣的各項事務。繞過大堂,過一個門房,便是二堂,也叫「退思堂」,寓退思補過之意。二堂是縣太爺日常辦公的地方,一些民事案件也在這裡處理。

  二堂再往後,便是內衙門了,主要是縣官及其僚屬的起居之所。

  譚鈴音自己抱着個匣子,領着幾個人,一路直奔內衙里的南書房。她身後跟的幾個人正是古堂書舍的老闆和夥計們,今兒被她抓了壯丁,一同來幫她搬家。上午幫她說話的那兩個衙役見狀,也主動來幫忙。譚鈴音是個自來熟,從大門到南書房,不多遠的路,已經和兩個衙役混熟了。

  兩個衙役一個名叫趙小六一個名叫李大王,也不知後者的雙親對他寄予了怎樣的厚望。譚鈴音便叫他們「小六哥」和「大王哥」。兩人見這小師爺如此謙遜,更加看好她。

  唐天遠站在穿廊上,遠看着譚鈴音和一幫人浩浩蕩蕩地搬着家,還有說有笑的,他總覺得這次招來了一個禍害。唐天遠起初覺得譚鈴音變成妙妙生使人難以置信,但轉念一想,誰規定妙妙生必須是個男變態?也可以是個女變態,而且譚鈴音身上這種使人見而生厭的瘋癲氣息,與妙妙生的書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吻合。唐天遠南下之前是打算找到妙妙生之後好好跟她講道理的,現在遇到這麼個瘋女人,他發現他沒辦法平心靜氣地講道理,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修理妙妙生一頓。

  反正現在她人就待在了他眼皮子底下,總有一天,他會好好修理她的。

  閒言休敘。且說譚鈴音入住了縣衙,十分興奮,當天便按捺不住,想對縣衙一探究竟。

  尋常人藏錢,總喜歡在自家院裡挖個坑埋起來,或是在室內弄個機關暗房什麼的。就算不在家裡藏,家裡也總會留點線索。

  總之,最值得查探的便是那死鬼縣令住過的地方。

  可惜這個新縣令並不忌諱那是死人住過的,依舊住在了那裡。

  那是一座獨立的院子。砌着牆,一道月門與外界隔開。譚鈴音在月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被裡頭縣令大人利箭一樣的目光盯上,她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走了。

  看來這縣令大人對她的防備心很重啊,譚鈴音有些憂愁。

  白天不能看,只有晚上了。譚鈴音吃過晚飯,等了一會兒,估摸着縣令大人也該就寢了,她等不及夜深人靜,便出了門。

  今夜是十五,外頭月華如水,不好穿夜行衣,因此譚鈴音只穿了一身白衣。她怕被人當小偷抓了,便想了個主意,把臉胡亂畫了一番。兩個大黑眼圈,一張血盆大口,這樣即使被人看到,對方也只會認為她是鬼,會嚇得屁滾尿流。

  縣令大人的小院已經落了鑰,譚鈴音只好翻牆。這牆雖然不高,她翻得也甚是吃力,趴在牆頭上一不小心掉了進去。

  咚!

  院中,唐天遠嚇了一跳,循聲向牆邊望去,看到地上一個白影緩緩地爬起來,揉了揉屁股。

  唐天遠:「……」

  他現在可是寸縷未着……

  因近幾天天氣炎熱,唐天遠獨自住着這樣一個院落,便沒什麼顧忌。他晚上洗浴時喜歡在院中,這樣涼爽一些。這院中引了曲水,養着一小池荷花,晚上立在假山旁邊,聞着荷香陣陣,洗個清涼的澡,消暑又去乏。

  誰知竟然有人膽大包天到來衙門口翻牆頭。而且,看那笨手笨腳的樣子,估計連做賊都不夠格。

  唐天遠有些疑惑。等那白衣人轉過身,他便震驚了。

  這是……鬼嗎?

  也太醜了點吧……

  因太過震驚,唐天遠一時竟忘記反應,眼看着那女鬼——從髮型上來看,應是女鬼無疑——走了過來。她張着兩隻手,躡手躡腳的,嘴巴微微咧開,露出小白牙,與血盆大口形成鮮明對比。

  唐天遠總覺得她像是在淫-笑。他心裡毛毛的,倒不是害怕,就是……他默默地扯過一旁的浴巾,裹在腰上。被女人調戲一兩下他也就認了,若是再被女鬼調戲,且還是這樣丑的一隻鬼,那他真不如去死了。

  女鬼走出了圍牆與樹木投下的陰影,唐天遠看到了她在月光下的影子。

  真是傻了,唐天遠扶額,有些鄙視自己。他一直不信這世上有鬼,怎麼這會兒反倒糊塗了。雖看起來駭人,但這依然是個人,人家只是妝容比較特殊罷了。

  唐天遠更不理解了。為什麼會有一個姑娘,把自己畫成醜八怪,大晚上的潛入縣令的院子裡?

  而且,看到了赤身裸體的男人,竟一點也不害羞?還淫-笑着繼續前行?

  別是個女採花賊吧?

  ……化妝成這樣去採花,確實能達到折磨男人的目的。

  當然,不害羞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這姑娘壓根沒看到他。

  離這麼近還看不到他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譚鈴音確實沒看到他。唐天遠立在假山旁,與假山共同融在月光里,若非故意留意,確實不太容易辨認,何況譚鈴音本身就眼神不濟。她看到室內亮着燭光,想先去看看縣令大人在做什麼,好方便接下來的行動,是以根本沒注意假山。走到假山旁邊時,她還不自覺地扶了「假山」一下,哪知觸手的並不是假山的冷硬,而是……布料?

  譚鈴音心下詫異,不自覺地把布料一扯,剛要扯下來,那布料又被拽了回去。她更覺奇怪,眯着眼睛一看,這根本就是一個人的腰。

  譚鈴音登時大驚,難不成假山成精了?

  她壯着膽子抬頭一看,看到了縣令大人面沉如水的臉。

  「嗷嗷嗷!!!」譚鈴音驚叫逃竄。因縣令大人赤着身,為了表達自己的矜持,譚鈴音雙手捂着眼睛轉身跑開。她本來就瞎,捂着眼睛更是瞎中之瞎,沒頭蒼蠅一樣跑出去不遠,一下子撞到樹上,迅速彈出去,倒地不起。

  唐天遠:「……」

  他走過去,蹲下來仔細看地上暈過去的人,確定是譚鈴音無疑。他扶着額,無力地搖了搖頭。

  得吸收多少日月精華,才能長成這樣一朵奇葩。

  唐天遠回去穿好了衣服,又走回來,提着譚鈴音的後衣領一路拖着出了門,扔在大門口。他倒是不擔心會有人趁機非禮她——遇到這麼難看的,別說人了,連鬼都克化不動。

☆、群英薈萃

  譚鈴音半夜裡醒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她站起來,摸了摸有些暈沉的頭,額上一陣疼痛;扭回頭,借着月光,看到月門緊閉。

  她於是仰天長嘆,出師不利啊出師不利。誰能想到這色魔縣令大晚上會在自家院中裸奔,得變態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出這種勾當。譚鈴音搖了搖頭,禁不住為此地百姓的命運擔憂。

  感嘆了一會兒,她便打算回去。剛走出一步,便覺左腳不對勁,蹲下來一看,發現鞋沒了。

  原來方才唐天遠隨意拖行譚鈴音時,使譚鈴音不知將鞋遺落在哪裡。

  譚鈴音低頭在原地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只好作罷,一蹦一跳地回了南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