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應笑我 - 第3章
酒小七
「關好了,太爺放心……太爺你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吩咐?」
縣令背着手,神態輕鬆,「倒也沒什麼。只是近日風聞山中有老虎,我乃一縣之父母,理應過問。」
「這個……」
「我且問你,近些天出入城門的人多嗎?」
「卻是少了一些,想必是被老虎嚇得不敢出城了。」
「嗯,成年人倒還好,關鍵是小孩子,一時貪玩,怕壞了事。你今日值班時,可有小孩進出?」
「回太爺的話,只看到黃大夫的媳婦帶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別的倒不曾有。」
「你可看仔細了?若有小孩無端走丟,本官唯你是問。」
「太爺放心,我看仔細了。本來出入城門的就不多。」
「如此甚好,老鐵,你也辛苦了。等本官找人打了那老虎,平了禍害,會重賞你的。」
「多謝太爺!多謝太爺!」
老鐵離開之後,縣令大人放鬆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恭謹。他轉身朝身後的屏風拱手拜道:「兩位大人。」
他話音未落,那屏風後面,走出兩個男人。
兩人衣着都很普通,看着像平頭百姓,然而他們的眉宇間,卻有着濃烈的肅殺之氣。
縣令說道:「兩位大人方才已經聽到,不曾有陌生孩子進城。」
為首的男子點了點頭。他神色頓了一下,忽說道:「查一下城中所有醫館藥鋪,凡是賣了能治療創口跌打以及內傷的藥材,務必查清楚去向。記住,暗地裡查,不要聲張。」
縣令唯唯稱是。
「任何人,但凡走漏風聲,一律就地格殺。」他的語氣突然加重。
縣令嚇得渾身一顫。他一邊擦汗,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我,我們,我沒有處斬罪犯的權利,都是上報府州……」
「你只管辦你的差事,」男人打斷他,「殺人的事,我們自己來。」
說完這話,那二人便要離去。跟在後面的那一個,經過縣令時,輕聲說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任何人』,也包括你。」
縣令面帶菜色,「是,下官謹記。兩位大人走好……」
待這兩個殺神總算離開,縣令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神情猶有些驚恐,他喃喃自語道:「他們滿世界找的那個小孩,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敢想下去。
第3章
林芳洲這一一覺睡了個飽,次日一早,日上三竿了才起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他還在昏迷着,躺的姿勢都沒變過,仿佛是一具屍體。林芳洲忍不住探了探他的鼻息,嗯,還有氣。
昨日黑燈瞎火的,兼之累得要死,她一直沒在意這孩子的面容,今早仔細一看,發現小孩長得怪好看的,白白嫩嫩,雪團一般。
窗外突然傳來陣陣吆喝,是賣胡餅的漢子。
林芳洲立刻感覺腹中陣陣飢餓。她只好下床出了門,打算先尋些吃食。
陳屠戶的兒子正坐在門口,手裡拿着一塊白糖糍糕,也不吃,只是盯着地上看。林芳洲好奇地走近,發現他在看螞蟻。他把一粒白糖扔在地上,看螞蟻們搶着搬走,以此取樂。
咕嘟——林芳洲吞了一下口水。
「陳小三。」她叫他。
陳小三有兩個哥哥,只可惜都夭折了,若他大哥還在,現在也如林芳洲這般年紀了。
陳小三長得有些胖。他聽到林芳洲叫他,抬那張圓鼓鼓的臉:「林大哥。林大哥你看,螞蟻。」
「嗯。小三,你這白糖糍糕是從衛拐子那裡買的?」
「嗯,衛拐子的白糖糍糕最好吃。」
「我昨日見到衛拐子買白糖,白糖不小心撒在一個螞蟻窩上,許多螞蟻都出來搬糖,把衛拐子急得氣急敗壞,連螞蟻帶白糖一起捧回去了。」
陳小三聽得一陣皺眉,低頭神色複雜地看着手中的白糖糍糕。
林芳洲指着他的白糖糕說,「你看這,這個黑點不是螞蟻麼?」
「哪裡呀?」
「這裡……來,我幫你挑出來。」
陳小三便把白糖糍糕遞給了林芳洲。林芳洲接過那香噴噴的糍糕,二話不說先狠咬了一大口。
陳小三這才明白過來是上當了,立刻放聲大哭。
哭聲驚動了院子裡正在拾掇豬肉的陳屠戶,他提着屠刀跑出來,怒道:「怎麼回事?!」
林芳洲捧着白糖糍糕一溜煙跑了,邊跑邊笑,留陳屠戶在身後罵罵咧咧。
吃完了白糖糕,腹中可算有了點存糧。林芳洲走上街頭,盤算着該如何打聽那小孩的來歷。她覺得小孩不同尋常,本能地不想輕舉妄動,又想多賺幾個錢,又怕被人搶去功勞,又想先打聽好對方的底細好討價錢……猶豫着,她最後去了賭場。
賭場裡魚龍混雜,消息最是靈通。
林芳洲擠在一堆人里看別人推牌九,跟着叫好,雖然手癢心也癢,奈何她一文錢沒有,只好在外圍撿個樂呵。
邊看推牌九,林芳洲邊豎起耳朵聽周圍人聊天,奈何聽來聽去,無非就是哪個青樓的姑娘水靈,哪個傢伙最近手氣好,誰誰誰跟有夫之婦偷腥被當場抓了……並沒有提及誰家丟了小孩。
林芳洲眼睛一眯,計上心來:別人不提,她可以提嘛……
她碰了碰身邊一個人,道:「聽說了麼。」
「什麼?」
「我剛過來時,聽路邊的乞丐說,賣糍糕的衛拐子拾了一個小孩。」
「衛拐子光棍一個,連老婆都娶不上,哪裡有孩子。」
「是拾的。」
「哪裡拾的?不會是拐來的吧,衛拐子,拐孩子,哈哈哈……」
「我也不知呢,也沒準是乞丐的胡言亂語,餓糊塗了。」
「也沒準是真的呢,衛拐子沒媳婦,撿個孩子當兒子養,給他養老送終。」
過了一會兒,整個賭場幾乎人人都知衛拐子撿了小孩。
林芳洲心想,只怕明日就要有人找衛拐子要人了,我且看看是什麼人家,再作打算。反正那孩子壽命天定,死在哪裡都一樣,沒準他家人找來時他恰好醒了呢?因此先不急,緩一兩日也無妨。
下午時衛拐子背着筐從賭坊門口經過,有人便問他:「衛拐子,聽說你拾了一個兒子?」
衛拐子只當是眾人打趣他,便笑道:「我若是拾個小孩,定把他藏起來,神仙也找不到!」
眾人笑,直道恭喜,瞎起鬨。
林芳洲在賭場玩了一天才出來,眼見日頭沉沉地墜下西山,她撫着肚子,飢腸轆轆實在難忍。
一個小和尚捧着缽盂迎面走來,林芳洲攔住他:「小和尚!」
「施主,有何賜教?」
「我聽佛門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今日快餓死了,你可願請我吃一碗粥?」
小和尚化緣,從來都是別人給他錢,今日第一次遇到朝他開口要錢的,一時被對方的無恥震住了,竟訥訥不能言語。
林芳洲:「不給算了。那我就餓死在這街頭,被野狗吃了罷!」
小和尚終究心軟,從缽盂里拿出一個銅板,道:「小僧俗緣淺薄,今日只化到這一個銅板,施主要便拿去吧。」
林芳洲接過銅板,道:「多謝聖僧!改日我發了財,請你吃燒雞!」
那小和尚臉色發綠,急忙道:「罪過罪過……」
林芳洲用這個銅板買了一碗粥,一口氣吸溜了半碗。剩下半碗,她突然想起家中還躺着個人,那慘白的小臉,嘖嘖。據說餓死鬼的怨氣最重了……
她拍了拍桌子,「小二!」
「來了!」小二跑過來,「大郎你還要點什麼?」
「借我一個食盒。」
小二立刻變了臉色,譏道:「點一碗粥還要食盒,客官好大的排場。」
「你這沒毛的兔爺!我今日沒空,懶得打你,快去拿食盒,否則生意不要做了。」
小二不敢真的惹怒這些小混混,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去拿了食盒給林芳洲,叮囑她要按時歸還,不許弄壞……林芳洲把剩下的半碗稀粥放在食盒裡,提起來就走。
一定是這傢伙窮得沒錢吃飯,一碗粥還要留半碗明日早上吃……小二覺得自己看到了真相。
林芳洲提着半碗粥回家,懶得找湯匙,一手捏着小孩的下巴迫他張嘴,一手端着粥往他嘴裡倒,倒了幾次,粥都流進他的肚子。
沒有當場噎死,也算奇蹟了。
依舊是一夜好夢不提。
早上林芳洲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黑玻璃珠兒般的眸子,那眸子清亮乾淨,長長的睫毛忽閃一下,仿佛慢吞吞一束光打在人的心尖上。
林芳洲於是完全清醒了。
「你終於醒了!」她驚喜極了,唰地一下坐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問道,「你是誰?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家!」
他慢吞吞的坐起來,黑亮的眸子只是看着她,並不答話。
「喂,你會不會說話?」
沉默。
「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沉默。
「不會是摔傻了吧……」林芳洲湊過去,捧着他的腦袋左看右看,他也不反抗,任由她把他的腦袋當球玩。
看了一會兒,林芳洲看不出什麼名堂。她又猜測:「難道天生是個啞巴?」
林芳洲於是把他拉到桌旁,沾着水寫了幾個字——她幼時被她娘親押着上過幾年學,因此簡單的字能寫一些。
林芳洲寫道:你是誰?
他看着那字發呆。
富貴人家這樣年紀的小孩,定是已經啟蒙,不可能不識字,況且他看起來很聰明……所以,真的是摔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