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帝國 - 第14章
驍騎校
不一會便來到一處窩棚,幾個鎮上的閒漢正在裡面耍錢,楚鍵指着其中一人低聲道:「那便是我爹。」
元封望過去,只見一個黑瘦的漢子,頭髮骯髒,身上也污穢不堪,一條腿斷了,上面安了個木樁子,正坐在板凳上搖骰子,一邊搖一邊喊着:「買定離手啊。」他聽見這邊有響動,扭頭看來,見是元封等人,趕緊將骰盅放下道:「等會再開。」
楚鍵他爹撐着一條木腿歪歪斜斜走過來,沖他兒子嚷道:「是你娘叫你來的?別看你現在出息了,當了甚麼十三太保,可還是我兒子。」說着將懷裡的葫蘆掏出來,當場悶了一大口。
楚鍵臉憋得通紅,轉臉就要走,被元封一把拉住。
「楚大叔,不是大嬸叫他來的,是我找你有事。」
「吆,是封哥兒啊,趕緊裡邊坐。」
楚木腿別看喝了酒,頭腦還是清醒的,他倒是不怕元封,但是怕元封腰裡那把刀,再說了,這一方保長也不是鬧着玩的,那是縣令大人親自封的官啊,自家小民也得罪不起。
窩棚裡面其他幾個賭鬼也是熟人,其中就有十三太保裡面老十林廉江的爹林木匠,這傢伙是江南人,據說以前還有個秀才什麼的功名,後來犯了事被發配邊疆,做了軍中的木匠,手藝雖然好,但是不務正業,總喜歡賭博,還愛出老千,和楚木腿一樣,是鎮上有名的二流子。
見地保大人找楚木腿有事,其他人便賠笑着迴避了,楚木腿沖他們背影罵了一句:「算你們走運,再不走老子把你們褲子都贏過來。」
罵完,換了笑臉對元封道:「封哥兒找我啥事?」
元封道:「新來的知縣大辦保甲,聽說附近幾個堡子也都練起了保丁,這地面上從此算是太平了,可是咱們保甲人那麼多,吃喝用消耗太大,我尋思着得找點小買賣做,咱們本錢小,只能販點鹽,聽說楚大叔對這個行當門清的很,所以小侄特來請教,請您老點撥一二。」
楚木腿把舉到嘴邊的酒葫蘆放下,瞪大了眼睛。
「販私鹽,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啊。」
「楚大叔,這年頭咱們連命都顧不上了,哪還管得了什麼法不法的,再說了,官府哪裡管得了這些小事,咱們家裡用的不都是私鹽,哦,是光明鹽。」
楚木腿撓撓頭:「封哥兒連光明鹽也知道啊,這光明鹽確實是好東西,比寧夏的池鹽和關中的大青鹽還好,精光透亮如同寶石一般,味道也正,價錢還便宜,只不過販運起來頗有風險。」
「哦?楚大叔給我們講講,老五,你去啞姑那裡打一壺好酒來,就說我要的。」元封一提酒字,楚木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也不管氣哼哼而去的兒子了,猛灌一口酒,侃侃而談起來。
「這光明鹽都是從西寧州運過來的,那地方盛產這個,聽說西寧州再往西,遍地都是這玩意,比石頭還便宜,稍微處理下就能吃,可是那是羌人的地盤,咱們漢人隨便進去小命難保,就算和他們拉上關係,現錢現貨的交易,能不能運回來也是個問題,你還別說沒人管這個,雖然官府不管,自有那大鹽梟控制着光明鹽的買賣,誰想插一腿,哼哼,瞧見我這條腿麼?」
楚木腿又猛灌了幾口酒,接着說:「當初我去幹這個,也是走投無路啊,娃他娘懷着孩子,想吃一口葷的都沒錢買,聽說販私鹽來錢快,我便拉着鄰村幾個後生去幹了一回,果然賺了些銀子,幾個月下來也積攢了不少,鄰村那些人看着眼紅,便下了黑手,幾個人打我一個,本錢被搶了,我的腿也成了這樣,一百多里地,我是一尺一尺爬過來的啊。回到家,鍵兒剛落地,他娘沒奶水,月子裡連碗雞湯都喝不上,我……」
說到這裡,楚木腿哽咽了,晃了晃酒壺,已經空了,他丟下酒壺道:「我也是條五尺高的漢子,被人欺負成這樣,我咽不下這口氣啊,可是又能怎麼樣,人家是宗族兄弟,我們楚家是獨戶,連個幫手都沒有,就算我拼死他們一兩個,他娘和娃娃怎麼辦。」
楚木腿嘆一口氣,又晃了晃酒壺,「我不是個好男人,也不是個好爹,好酒又濫賭,這些年來連累他們娘倆了,都跟着我丟人,你也看見了,娃娃連聲爹都不喊的,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後來我想就這麼算了,老老實實種地吧,可是鄰村那伙人,生意做大了,有刀有馬,趁夜裡把我家的莊稼都被拔了,把羊都給殺了,總之他們也不殺我,就是讓我活不下去,唉,我活的憋屈啊,只有這酒才能讓我好受點……」
窩棚後面有壓抑之極的哭聲傳過來,元封把涼棚扯開,正是淚落滂沱的楚鍵,他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喊道:「爹!」
窩囊至極的爹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當兒子的如何能不動情,眼瞅着父子倆哭成一團,元封沉聲道:「楚大叔,你還能騎得馬麼?」
楚木腿一愣,隨即道:「騎得!」
「還能握得刀麼?」
「握得!」
「好,咱們就去把那幫人欠你們楚家的統統找回來!」
第28章
群英會之一
那一葫蘆酒楚木腿終究還是沒喝,他說這酒要等到大事辦成以後再喝。
次日一早,元封領着三十多個人幫着把楚鍵家裡的土屋給翻修了一遍,牆壁加固,上面蓋了新的茅草,院牆和柵欄門也整修一新,鎮上人見了都納悶,這幫小子最近是不是在跟哪個知名的泥瓦匠學過啊,這活雖然乾的不甚利索,但是極其用心,一絲不苟。
他們哪裡知道,土木工事是元封教學的一個重要課程,少年們可是把楚鍵家當成堡壘來修的,能不結實麼。
男人不再喝酒耍錢,兒子又有出息了,把楚鍵他娘樂得什麼似的,燒水泡茶招待大夥,還時不時跑到沒人的地方擦擦眼角。
末了元封又送來十隻羊,三隻公的,七隻母的,交給楚鍵他娘餵養,楚鍵一家人感動的眼淚嘩嘩的,啥也不說了,這販鹽的事情,保管辦得漂漂亮亮的。
在家準備了幾日,湊了幾十兩銀子的本錢,行裝、乾糧、兵器都備齊了,一行人踏上了販私鹽的道路,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元封親自帶隊,同去的還有三四個年齡稍大的兄弟,長杆子兵器太扎眼就沒帶,帶的都是長刀和弓箭,當然隨身暗器鐵彈弓、牛耳尖刀之類的也帶了不少,除了每人胯下的戰馬之外,又多帶了幾匹馬,以防不時之需。
楚木腿擔任嚮導,一大早就收拾的利利索索,綁腿紮緊了,頭髮也洗過了,好幾天沒酗酒,整個人顯得相當精神,父子二人來到堡門口,剛想上馬,忽然聽到有人喊:「木腿哥,等等。」回頭一看原來是耍錢的老夥計林木匠。
林木匠氣喘吁吁的跑來,將手中布包打開,裡面是一條精緻的木腿,刷着顏色,套着鞋子,上面連接處還有皮套筒和皮帶子,這一套傢伙可比楚木腿那條木樁子不知道強多少倍了。
「來,換上,試試我的手藝。」林木匠招呼道。
「老林,你這是……」楚木腿驚呆了。
「先說好,要算錢的哦,先前我欠你那三壺酒就抵賬了吧。」林木匠說完,不由分說幫楚木腿幫新的假腿換上,你還別說,褲筒放下來之後,若是不走動,顯得和健全人一樣。
圍觀的人都夸木腿做得好,林木匠不好意思的笑了,抬頭看見楚木腿隱隱含淚的眼睛,便又正色道:「老楚,咱們以前不務正業,讓婆娘和孩子都受委屈了,現如今保長大人帶你去做大事,可要用心些,這販私鹽的買賣不比尋常,你保重,我等你回來喝酒。」
說着拍了拍楚木腿的肩膀,楚木腿用力的點點頭,將那條完好的腿踩上了馬鐙,林木匠幫着託了一把,他翻身上馬,沖林木匠一抱拳:「走了!」
眾少年也各自向自家的親人道別,一片辭行聲中,隊伍離開了十八里堡,望着這幾個生龍活虎的小伙子,人群中有人道:「我怎麼覺得不像是去做生意,倒像是去打仗啊。」
立刻有人接道:「這販鹽的勾當,和打仗也差不離了。」
趙定安率領其餘的兄弟送出十里遠,臨別的時候,元封對他說:「說好的事情可別忘了哦。」
趙定安道:「放心吧,我有數。」
販鹽隊伍直奔河口而去,這河口鎮位於蘭州府以北一百里,臨近黃河邊,有船隻通往寧夏以及河套地區,是一座重要的商業和交通樞紐,通常商隊會在這裡稍作停留,交換貨物和信息,因此非常繁華,和西北許多地方不同,這裡是有官府存在的。
十六年前砍斷楚木腿那條右腿的人姓李,排行老三,他家五個兄弟本來沒有名字,就是李大李二這樣隨便喊,販私鹽闖出點名堂之後便改了名字,按照龍虎豹彪狼稱呼,生意做大了,自然不能再住在本地,他們兄弟在蘭州府置辦了大宅子,在河口也有鋪面,手下有上百人的武裝,幾百匹駱駝、騾馬,勢力相當可觀。
不論是鹽鐵茶馬,都有人壟斷,想做買賣的話,要么小打小鬧從人家手裡拿貨做個小販子,要麼就冒着被殺的危險去競爭,毫無疑問元封選擇的是後者。
經過數日跋涉,終於來到河口鎮,幾人牽着馬進城,張鐵頭把一串銅錢往門丁手裡一塞,一句:「辛苦,拿去喝茶。」便萬事大吉了,守門的士兵對這幾人行囊里若隱若現的刀柄根本無視,也難怪,來往於河口鎮的商人那個不帶刀啊。
這河口鎮雖然是鎮子,但是城牆比那蘆陽縣還要高大氣派,土牆外面還包了磚,上面的旗子也還鮮艷,頗象點商業重鎮的樣子,鎮子裡遍布客棧商鋪,城外碼頭邊整日繁忙無比,苦力們上貨下貨,馬車和駝隊排成長龍,一片車水馬龍。
元封等人來到鎮上,尋了家最大的客棧入住,本來店小二看見他們一行人其貌不揚的,還推脫客滿不願接待,可是張鐵頭把一錠十兩的銀子扔到櫃檯上的時候,小二就喜笑顏開的連聲說:「有,有。」
開了兩間上房,大夥入住之後,張鐵頭就抱怨起來:「封哥兒,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間悅來客棧是河口最貴的,上房每天要五錢銀子呢,睡一夜半隻羊就下去了,住半個月,咱們的本錢就沒了,還做什麼買賣啊。」
元封道:「該花的一定要花,這裡有二兩銀子,你拿去和那店小二套套近乎,不要刻意的去打聽什麼,省得他疑心,旁敲側擊即可,了解一下李家在本地的買賣,具體怎麼辦,不用我交代了吧。」
張鐵頭嘿嘿笑道:「這個我拿手,放心好了。」
旅途勞頓,眾人洗漱後先各自休息,到了傍晚張鐵頭回來了,一臉得意地說:「都問出來了,李豹就在河口,住在鋪子裡,一共有三十多個夥計,不過打手只有八個,其餘都是賬房和苦力,這李豹每晚都去隔壁酒館同仁居喝酒,咱們正好可以……」說着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
元封不動聲色道:「看看再說,到時候大家看我眼色行事,我點頭就動手,不點頭絕不能動,明白麼!」
眾人一起低聲答應,只有楚木腿神情有些激動,時隔十六年,就要手刃仇人,如何不讓他心情激盪。
收拾好兵器,幾人出了客棧,來到隔壁同仁居,要了一個偏僻位置的桌子,點了幾個菜,一壺酒,慢慢吃喝着,等待着李豹的到來。
河口鎮的生意人都很勤勉,等到天全黑,酒館才開始上人,進來的客商各地口音都有,穿綢緞的,穿皮毛的都有,酒館幾乎客滿,唯有當中一張桌子沒人,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不去坐那張桌子。
又過了一會,隨着門口一陣熱情的招呼:「三爺來了,三爺裡面請,謝三爺打賞。」一個神情倨傲的傢伙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一身黑綢長袍,臉上幾道刀疤,身後還跟着四個短打漢子,腰間都帶着刀,護着這傢伙直接上了那沒人的桌子,旁邊客人紛紛給他打招呼,他也愛理不理的。
「小二,老規矩,八個菜,三壺酒,掛賬。」一個打手喊道。
小二是個年輕人,不過十五六歲,剛顛顛的跑過來倒茶,聽見這話便苦道:「又掛賬啊,三爺您都欠了五十多兩了,再不給小店就得關張了。」
李豹微怒,悶哼一聲不說話,身後的打手便吼道:「三爺光顧你們這裡,是給你們面子!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店給拆了。」
店小二氣得憋紅了臉,道:「三爺面子太大,我們承不起,做那麼大生意還賴賬,不講究!」
這回李豹真生氣了,一拍桌子吼道:「敢說老子賴賬,反了你了,給我打!」
四個打手一擁而上,卻被趕過來的掌柜的攔住。
「怎麼,你也想挨揍麼?」打手威脅道。
掌柜的撲通一聲跪下:「三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外甥剛從家鄉來,不懂規矩,我替他向您老賠罪了,掛賬就掛賬,三爺肯在我們這掛賬是我們的福氣,別人盼都盼不來呢。」
「哼,這句就象句人話,讓他小子自己抽自己一百個嘴巴,老子就饒了他。」李豹道。
「這……」掌柜的稍一猶豫。
「這什麼破茶!呸。」李豹喝一口茶,將水噴在掌柜的臉上,罵道:「你就拿這茶招待三爺,討打不是?」
掌柜的知道李豹又在借題發揮,便道:「小的知錯了,這就讓他自己抽自己。」說着一扯自己外甥的袖子,「小強,還不給三爺賠罪。」
店小二氣得胸膛起伏不定,雙拳緊握,眼中怒火熊熊,似乎要爆發。
此時葉開附在元封的耳邊道:「看他的手。」
元封斜眼瞟過去,只見那店小二一雙手的拳尖都是平的!沒有十年以上的硬功夫絕練不出這種水平,當下微微一笑,道:「等。」
片刻之後,店小二眼中的怒火便熄滅了,站在原地開始抽自己的嘴巴,一邊抽一邊說:「我該死,我錯了,我對不起三爺。」
李豹這才滿意,對掌柜的說:「行了,還不趕緊上菜去。」
掌柜的道:「謝謝三爺開恩,這一頓算我的。」說着便顛顛的親自去廚下上菜了。
整件事情發生之時,旁邊的酒客無一人出來勸阻,甚至連看熱鬧的都沒有,只顧低頭喝自己的酒,似乎大家都這種事情已經見慣不怪了。
那店小二沒有發作,讓元封有些失望,不得不重新判斷形勢,正在他估摸對方打手功夫高低的時候,李豹的目光忽然掃了過來,定格在楚木腿臉上。
「吆,這不是木腿哥麼,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第29章
群英會之二
李豹把桌子一推,晃晃悠悠站起來,來到楚木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幾年不見,木腿哥越發的精神了,到河口來做生意還是走親戚啊?」
楚木腿沉着臉不說話,少年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但沒有元封的命令,誰也不敢動手。
李豹根本沒把這幾個年輕人放在眼裡,繼續調侃楚木腿:「呵呵,還裝了新假腿,讓老子看看。」說着一甩頭,兩個打手撲上來抓住楚木腿的那條殘腿,楚鍵忍不住,忽地站起來就要拔刀,可是人家的手更快,刀子還沒出鞘,就有兩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嘖嘖,這是你兒子吧,都這麼大了,還帶着刀子,我說後生,你拿着這繡鐵片子想幹啥啊,是不是想砍你三叔啊?」
楚鍵握刀的手在顫抖,怒目圓睜瞪着李豹,但是元封依然不動,只是沉默地關注着事態的發展。
木腿被解了下來,李豹拿在手裡掂了掂,笑道:「還是好木頭的呢,木匠活也不錯,連腳趾頭都刻出來了,不錯不錯,不過假的就是假的,怎麼也沒有真的好使啊,對了木腿哥,你那條真腿呢?」
「哈哈哈」李豹和他的四個打手狂笑起來,就在他們分神的那一瞬間,元封的手握住了桌子底下的刀柄,可是還沒拔出來,就被突然闖入酒館的一個人打斷了。
「李老三!給我滾出來!」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吼道。
李豹轉臉一看,頓時換上笑臉,把木腿一扔迎了上去:「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本家來了,來來來,老哥哥請你喝一杯。」
「少來這套,我問你,我們家那一百匹馬哪裡去了?是不是被你給黑了?」年輕人滿腔怒火的質問道。
「沒見啊,我哪能做那樣的事情啊,是不是哪裡搞錯了,你可不能冤枉老哥哥啊,老哥哥年齡大了,怕怕啊。」李豹雙手一攤,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做了就做了,還沒膽子承認,你算什麼好漢,我告訴你,你要是不交出兇手,賠償損失,老子和你沒完!」
一聽這話,李豹臉上裝出來的笑容便褪去了,冷冷道:「小子,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你當這是你們寧夏啊,有憑據你就去告官,沒憑據你就不要在這裡胡扯八道污人清白,惹急了我,哼哼,看見那邊那個瘸子了麼,讓你和他一樣下場。」說着一指楚木腿這邊,可是轉臉一看,這一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李老三,算你狠,咱們走着瞧。」錦袍年輕人撂下一句狠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