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帝國 - 第3章
驍騎校
獨一刀忽然笑了,露出焦黃的牙齒笑了,從胡瘸子的步法中他就能看出來,這個瘸子絕不是殺害自己兒子的真兇。
在真兇授首以前獨一刀並不打算見血,所以他只是輕輕一撥就把胡瘸子摔到一邊去了,斧頭拋出去老遠,人也載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獨一刀繼續向前走,大老趙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眼看獨一刀快要走過來了,他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壓力,右手搭到了刀柄上。
「趙大叔,勿動。」元封及時阻止了他。
大老趙回頭看去,只見元封輕輕撥開擋在他面前的趙定安,迎着獨一刀走過去。
鴉雀無聲的街頭,一幕匪夷所思的畫面正在上演,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一個瘦小枯乾,被人稱為傻子的少年,就這樣毫無懼色地迎着本地最厲害的刀客走過去,一大一小,一強一弱,差別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就連獨一刀自己都頗為震驚,縱橫江湖數十年,有膽識的好漢見過不少,可是如此年幼的卻是頭一個,他停下腳步,打量着這個其貌不揚的孩子。
獨一刀停了,元封卻沒有停,他一直走到獨一刀的面前,兩人相距不到一步。
「是你殺了我兒子?」獨一刀問,此時他已經認定是這個小孩下的手,但是還是要做程序上的最後確認。
「對,是我殺的。」元封抬頭望着比自己高兩個頭的獨一刀,毫無表情的說。
「嗯,那就是了,今日我取你性命為我兒報仇,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獨一刀道。
「有,七日前我殺了你兒,今日更要殺你。」
獨一刀笑了,好大的口氣,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麼猖狂的口氣在自己面前說話了,如果不是自家兒子血仇的緣故,興許他會收這個娃娃做徒弟呢。
沉默,良久的沉默,此時已經無須多言,唯有尋找出刀的機會,獨一刀並沒有輕視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子,兒子胸前那道刀口告訴他,沒有相當的實力是砍不出那樣的傷口的,此人,勁敵也。
不知何時,天空中一朵雪花飄下來,飄到獨一刀和元封之間,打着旋兒久久不肯落地,兩人幾乎同時發動,身形快的沒人看得見,只是電光火石的一霎那,兩人的位置便換了,彼此背對着背。
「你跟誰學得刀?」獨一刀問道,隨即向前邁了兩步,忽然垮在地上,雙膝跪倒對着旗杆,胸前飆出一股血箭。
第一片雪花終於不甘心地落在地上,化了。
第5章
歡宴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所有人都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包括剛剛甦醒過來的胡瘸子,元封就站在距離他不過三步遠的地方,手中的剔骨刀上,一滴血珠正在滾落。
胡瘸子抬頭看,元封也正仰着頭,面無表情地望着遠處那十個騎兵,左手慢慢抬起,食指伸出,指着那幾個人,這樣指着人已經是很無理的舉動了,偏偏那隻手指又翻了過來,手心向上朝那幾個人勾了勾。
多麼赤裸裸的挑釁。
雪越下越大,那十名騎士都沒有動,就這樣直勾勾地望着元封,就連他們胯下的戰馬都感覺到主人的不安,暴躁地嘶鳴起來,最終,為首的刀客一撥馬頭,走了。
馬賊走的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連同堡子周圍監視的四十個人,走的乾乾淨淨,就如同沒有來過一樣,假如街道上沒有那具跪着的屍體的話。
鎮民們慢慢聚攏過去,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大膽,如此近距離的觀察獨一刀,雪花已經將這位大刀客的頭髮鬍子染白了,他的眼睛還睜着,嘴唇微翕,彷佛對自己的死不可置信一般,胸前的血留了一灘,在地上結成了冰。
「呸!」有人朝獨一刀啐了一口,然後又有個膽子大的後生抓起一塊坷垃砸在獨一刀頭上,這幾年獨一刀保全了十八里堡的平安,但是代價也是巨大的,光是胡瘸子酒館每個月就要繳納五十斤馬肉,其餘的牧民、莊戶也要繳納不等的實物,每年還要獻幾個女娃娃供馬賊們樂呵,鎮民們從內心裡對獨一刀是又恨又怕,如今這尊瘟神終於倒掉,叫他們如何不開心。
「娃,你怎麼了!」眾人聽到胡瘸子的驚叫,轉頭看去,只見胡瘸子抱起着瘦弱的傻子正沖向自家店鋪,速度之快竟然看不出腿腳不便利。
幾個小伙子當場就奔過去了,幫着胡瘸子把元封抬進了店裡,直接送到後院的火炕上,啞姑按照父親的指示一直藏在家中的柴草堆里,聽見響動也出來了,看見眾人抬着元封進來,小臉當場就白了,晃了一晃還是站住了,徑直朝屋內走去。
元封靜靜躺在火炕上,胸前的光板羊皮襖上一道駭人的大口子,人也僵硬了,但是一雙眼仍然睜着,屋裡滿滿當當都是人,每個人都焦急而又關切地注視着元封,此時的元封可不是從前那個被人恥笑的傻子了,而是十八里堡的大救星,大恩人。
屋裡擠得全是人,大人小孩一大堆,連鎮上的狗都跑進來,在人們腿間鑽來鑽去的,人雖然多,但是沒個頂事的,反而把屋子裡的空氣搞得污濁不堪。
「讓開讓開,郎中來了。」外面一聲高叫,屋裡的人趕緊閃躲,這郎中不是別人,正是鎮上的耄耋老孫頭,老孫頭早年做過走方郎中,雖然醫術不慎高明,但是診治個頭疼腦熱,拔個火罐啥的還行,尋常的刀傷也醫得,另外他老人家還兼着鎮上獸醫的職責,在十八里堡這一塊,也真能算得上是個合格的郎中了。
剛才老孫頭就是回家取藥箱去的,此刻他在大老趙,張駝子等人的簇擁下,神色嚴峻地走進了胡家的臥室,閒雜人等被大老趙趕了出去,卻也不走遠,就在院子裡站着,任憑雪花飄落在他們頭上肩上。
老孫頭還沒看傷員,就先扯着嗓子吼道:「瘸子,快去燒水預備着。」清洗傷口啥的自然要用到熱水,哪還用胡瘸子動手,院裡早有那閒着的大嬸子小伙子搶上來生火劈柴挑水,胡瘸子父女根本用不着插手,啞姑的臉色依舊是煞白,剛才她沒能擠進去看到元封的傷勢,心裡擔心不已,當爹的抓住女兒的手,冰涼。
「啞姑莫怕,傻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樣說,胡瘸子心裡也沒底,獨一刀是什麼人啊,能把他殺死自己卻毫髮無損,可能麼!
過了一會兒,屋裡傳來老孫頭的喊聲:「瘸子你進來。」
胡瘸子心頭一緊,這就要進屋,忽然覺得手被人拽住了,回頭一看,啞姑眼眶裡水汪汪的,瘸子就嘆一口氣道:「放心吧。」掰開女兒的手,進屋去了。
胡瘸子提心弔膽進了屋,回身把房門帶好,卻見屋裡幾個人都是滿面笑容,老孫頭道:「觀音菩薩保佑,娃沒事,就是皮襖劃破了。」
就這一句話,差點讓胡瘸子的眼淚留下來,抬眼看去,只見元封確實好端端的坐在那裡,眼睛依舊閃亮,只是臉上有些潮紅。
「娃,剛才你咋昏倒了?」胡瘸子問。
「我……嚇得。」元封的話讓所有人大跌眼鏡,不過回過味來卻是眼睛發酸,一個十五歲的娃娃,拿着一把八寸長的剔骨刀,就把全鎮人的生死抗在肩上,面對的又是窮凶極惡的大刀客頭子,換做一般人興許早就腳軟了,可是元封卻能從容應對,殺死獨一刀,嚇退眾馬賊,堅持了這麼久才倒下,已經很不容易了。
眾人還在感慨,元封肚裡忽然傳出咕咕的聲音,是餓的,娃沒吃飯!
眾人就怒了!
「瘸子,你狗日的良心讓狼叼了?不給娃吃飯!」
「瘸子,你要是管不起飯,娃我這就領走!」
胡瘸子百口莫辯,昨晚可是弄了一桌子肉讓元封吃了個飽,今天早上確實沒預備飯是真的,可是鎮上遭此大難,誰又有閒心吃早飯呢。
事到如今,也沒啥好辯解的,胡瘸子轉身就出去了,推開屋門大喊道:「娃沒事!好好的,今天瘸子擺個場,給全鎮父老壓驚,流水席,敞開了吃,敞開了喝,吃多少都算我的。」
眾人轟然叫好,每人眼裡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啞姑更是嗚咽着撲過來,眼中歡樂的淚花奔涌,瘸子抱住女兒,臉上也是淚水橫流,嘴卻是裂開了笑。
說是胡瘸子擺場,但是鄉親們又怎麼好意思讓他一個人出錢,雖說禍事是從胡瘸子那裡惹出來的,可是全鎮人的命也是他那裡的人救的,於是有人出桌椅,有人出碗筷,有人把家裡的羊牽來,雞捉來,有人抗來成捆的柴火,還有人幫着把棚子搭起來,總之是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全鎮人合夥把這場酒席給辦起來了。
胡瘸子更是豁出去不過了,把所有的酒,所有的肉都拿出來招待大家,小酒館的鍋屋裡熱火朝天,一幫大嬸子小媳婦幫着炒菜煮肉,殺雞拔毛,小孩子們興奮地在外面亂跑,大人們則坐在棚子裡喝着熱水,談着早上那場惡鬥,只有幾個鎮上的頭面人依舊聚在元封所在的屋裡說事。
或許是小孩子們鬧得太兇,大老趙虎着臉出來,把自己的兒子喚過來交代了幾句,然後趙定安也把臉虎起來,沖那幫孩子吼了句:「別鬧了,都過來聽我說。」
趙定安十七八歲,現在是個像模像樣的大人了,早兩年可是孩子王,這些半大娃娃不聽爹娘的,就聽他的。
聽見定安哥招呼,孩子們呼啦一聲都圍過來了,趙定安兇巴巴地說:「今後不許再喊傻子了,聽見沒有。」
孩子們不懂事,不知道全鎮人的命都在閻王殿前繞了一遭,有那膽子大的問道:「不喊傻子喊什麼?」
定安也不知道傻子的本名,愣了一下道:「都喊哥,誰喊錯了就丟到堡子外面餵狼,你爺娘也救不了。」
棚子下傳來喊聲:「定安,開席了。」
趙定安臨走還不忘嚇唬孩子們:「別忘了哦,喊錯了餵狼。」說完飛奔着去了,今早的事情定安也是參加了的,就憑這一點,酒席上就得有他一個上座。
第6章
後患無窮
房間裡,幾個鎮上的頭面人物正在和元封說話,老孫頭年齡最長,主要有他發問。
「娃,刀法跟誰學的?」
「我叔。」
元封他叔叔就是前段時間暴病死在家中的那個中年人了,沒想到他其貌不揚的倒是位大刀客,只可惜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十八里堡了。
眾人一陣嘆息,老孫頭說:「娃,你小小年紀就練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刀法,真是咱們堡子的福分啊。」
大老趙卻說:「娃娃,你刀法這麼好,怎麼還嚇得腿軟?」
張駝子瞪了大老趙一眼,糾正道:「人家娃是餓的腿軟了。」
大老趙是直脾氣人,說這話本來也沒有惡意,聽了張駝子的話只是訕笑。
元封卻說:「不對,我確實是嚇的腿軟,因為我根本不是獨一刀的對手。」
眾人就納悶了,問咋回事。
元封道:「我之優勢,在於人小靈活,速度夠快,只要站在獨一刀一步之內,就可一擊得手,這就是我要迎着他走過去的道理。」
「那你不怕他先出刀砍了你?」張駝子瞪大了眼睛問。
「怕,怎麼不怕,但是獨一刀是有身份的人,沒有問清楚之前是不會出刀的,他欺我人小刀短,豈知一寸短一寸險的道理,貼身肉搏,長刀反不如短刃順手。若是五步以外長刀對拼,便是三個我也死了。」
聽了這話,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早上那場仗贏得如此艱險,他們又問:「既如此,那咋還伸手指頭向那些馬賊挑釁呢,就不怕他們衝過來砍人?」
元封道:「當然怕,但是他們也怕,獨一刀是他們的龍頭,他們眼中的神,神都能打敗,何況他們,再說了,龍頭死了之後馬賊內部需要重新排位,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折損了手上的力量。」
「這是唱的空城計啊。」眾人都覺得後背涼嗖嗖的,若是那些馬賊當真衝過來,今天這鎮子就算完了,良久,老孫頭才說:「娃啊,你的膽色真是過人。」
大老趙也一挑大拇指:「娃,你是純爺們!真漢子!」
元封到底是個小孩,聽這話臉上就又紅了,道:「我也怕的緊,後脊樑都濕了,等他們走了就撐不住了,腿肚子直轉筋。」
眾人就笑了,笑容裡帶着隱隱的無奈,正在此時外面敲門了,說大席準備好了,請小英雄上桌。
元封是被幾個大人架出來的,手把手托在上面舉得老高,外面雪地里的人看見了就大聲叫好,雪花雖然還不大,但是已經很緊了,鎮民就這樣操着手或站着,或蹲着在外面等着看他們的恩人,這多少讓元封有些感動,他雙手一拱,在胸前抱拳,若是在以前,那人們就要鬨笑嘲弄了,可是今天,這動作在大家眼中怎麼看怎麼帥,乾淨利落,比那唱戲的武生擺出的架勢還有味道,眾人又是一聲好喊出來,真如雷鳴一般。
胡家酒館太小,擺不下許多桌子,這棚子就搭在當街上,雖然外面下着雪,但是下雪天通常都不冷,再說還有大火爐子生着,熱酒喝着,自在的很。
元封自然要坐在首位上,別管他年齡再小,今天也是他最大,老孫頭大老趙張駝子他們都在左右陪着,今天上陣的後生們也依次排開,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元封。
胡瘸子沒上桌,他是大廚,又是主人,忙裡忙外的抽不開身,老孫頭一聽就惱了,那咋行呢,瘸子是娃的長輩,今天又是他第一個衝上去和獨一刀拼命,沒丟十八里堡的人,這個酒,他得喝!
胡瘸子自然是想喝這一杯酒的,他不上桌只是矯情罷了,當旁人來請他的時候,只是象徵性的推辭了一下就進去了。
首席是靠土牆擺着的一桌,旁邊還生着火爐,既暖和又能看見雪景,位子早幫胡瘸子準備好了,看他過來便都起身招呼,都落座之後,老孫頭又起身說:「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咱們十八里堡的大日子,七天前那件事大夥都知道吧,錯不在咱,可是獨一刀他欺人太甚,竟要屠了咱們堡子,若不是……」說到這裡老孫頭哽咽了一下,顯然是動感情了,但他很快恢復了常態,繼續說道:「若不是元封,咱們這頓飯就都在陰間地府吃了,鄉親們,父老們,我孫德彪今天在這放一句話,從此元封就是咱堡子的恩人,誰敢再說話不乾不淨的,我第一個不饒他。」
眾人都附和:「對,元封就是咱們的恩人,誰再敢說那啥就活活打死。」
老孫頭又說:「胡瘸子家底子也不厚實,娃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咱們都把娃的伙食鋪陳張羅起來,不能讓瘸子一個人破費不是?」
眾人又都喊起來:「讓封哥兒去俺家住,俺家敞亮。」
「來俺家吧,俺家頓頓吃高粱飯,管飽。」
這時候胡瘸子站起來了,四下拱了拱手說道:「老少爺們兒們,元封這孩子哪也不去,就在我家住着,當初我許過他那死鬼叔叔的,要照顧他長大,老孫頭說我家底子不厚那是胡扯,四十八兩蘭州府蓋着官戳的細絲錠子貨真價實,誰能比我有錢,都別說了,元封我養着。」
眾人就不滿了,憑啥元封就讓你一個人養着啊,於是紛紛站起來吵鬧,老孫頭看不下去了,圓場道:「這樣吧,娃還在你家養着,堡子里每家人按月給你貼補點,不拘數,就是個心意,弄個雞蛋、棗子、瓜果梨桃的都算。」
胡瘸子這才不再堅持,堡子里畢竟百十戶人家,每家拿出一點點來不會傷筋動骨,還能讓元封吃好穿好,又能不傷了大家的好意,也只有這樣了。
趴在棚子外面偷聽的啞姑這才放了心,拍了拍胸脯吐了口氣,又摸摸賽虎的腦袋,極其大方的從盤子裡拿出一塊馬肉來賞給它。
賽虎和主人一樣歡欣鼓舞,叼着馬肉一溜小跑到牆角享用去了,鎮上擺大席,家家戶戶的狗自然都來湊趣,按理說看到肉應該撲過去搶才是,可不知怎麼地,就連那些成年大狗都不敢去惹賽虎,可賽虎現在還不過是條不及小腿高的幼犬呢。
流水席吃了就走,走了又來,但是首席那一桌的人沒有動過,眾人輪番向元封敬酒,元封小小的孩子卻是海量,來者不拒,杯杯見底,胡瘸子心疼,想要勸勸,元封自己卻說了:「我叔說過,不喝酒不算真漢子。」瘸子便訕訕地住了嘴。
酒喝多了話就稠,趙定安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傢伙居然問元封道:「封哥兒,你武藝這麼好,那些孩子罵你的時候咋不揍他們呢?」
胡瘸子心中卻是一凜,自己可沒少打元封,也納悶着呢,為啥他都還手,連頂嘴都沒有。
元封道:「那些孩子不懂事,不需和他們一般見識,我就是武藝再好,也不能對長輩和孩子出手,我叔說過一句話:王師不與婦孺爭道。便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