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帝國 - 第35章
驍騎校
說完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道:「這個事本官欠你的,拿好。」
元封接過一看,這張製片上畫着複雜的花紋和曲里拐彎的文字,像是銀票但又和平日所見的銀票不同。
「這是西域通行的銀票,你會用得上的,保重。」柳知州言罷,轉身去了,走到後宅入口處,還停下嘆息了一聲。
元封目送柳知州離開,正看到後宅的門口,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倚在門口瞪着大眼睛看着這邊,正是柳知州的小女兒,見到爹爹走過來,柳迎兒才眨眨眼縮回去了。
元封也嘆口氣,兩年來的努力都白費了,本來想讓王小尕跟緊柳大人,孟葉落走科舉之路當官,官商兩個方面同時發展,現在看來都毀於一旦了,但他無可選擇,只能黯然帶着兄弟們離開。
走到城中,元封忽然對王小尕道:「你留下吧,柳大人倘若因此有個不測,也好照應一下,你奶奶我們自會照顧。」
王小尕眼睛紅了,身為六扇門中人,他知道殺了巡撫公子是什麼後果,回去十八里堡恐怕也是死路一條,隱姓埋名留在銅城反倒有一線生機,雖然想和兄弟們同生共死,但元封的安排也不可違背,他哽咽着道:「九郎,保重!後會有期!」
兩隻手握到了一起,元封也回道:「後會有期!」說罷揚鞭縱馬而去。一行人剛出了銅城州,就看見南邊煙塵滾滾,是蘭州府的騎兵到了。
元封等人向北疾馳,追上張鐵頭、楚木腿他們的車隊,一行人加快速度向十八里堡方向駛去,中途也不休息,吃喝都在馬上,就快抵達十八里堡的時候,追兵終於追上來了,數百騎兵風塵僕僕,疲勞到了極點,但依然殺了過來,元封等人亦是疲憊至極,正要迎敵,前方號角齊鳴,百餘名以逸待勞的十八里堡騎兵突然殺出,迎着官軍衝上去,官軍長途追擊已經疲於奔命,哪有力氣抵擋生龍活虎的十八里堡精兵,一個回合之後就分出勝負,一半官軍喪生沙場,剩下的落荒而逃,騎士們擁着元封的車隊得勝回堡子。
紙里包不住火,孟小冬的死在堡子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再加上孟葉落的落榜,更是讓人憤懣不已,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孟小冬的墳頭上,赫然擺着幾顆血肉模糊的首級,本該插滿白幡的墓地,竟然披紅掛彩,墓碑上還罩着鳳冠霞帔!趙定安紅袍烏紗,胸前結着繡球,一副新郎官打扮,但臉色卻是蒼白不堪,極度的哀傷和疲勞,還有胸前的箭傷,讓他的精力透支到了極點,要不是精神撐着,早就垮了,孟小冬雖死,他仍然堅持要把婚事辦了,也好圓了小冬的心愿。
兄弟們全都到場,一字排開給新郎新娘道喜,鎮上有頭臉的老人們也到齊了,都暗暗抹眼淚,夸趙定安是個有情義的好漢子,那幫大姑娘小媳婦更是泣不成聲,手絹都濕透好幾回了。
婚禮完了就是喪禮,眾人把吉服脫了,露出裡面的麻衣,全鎮人給小冬戴孝,風光大葬,那些在十八里堡做生意的人也來圍觀,聽說事情真相之後,也扼腕嘆息。但回去之後便開始收拾行裝,連夜出逃。
以前的十八里堡是個寶地,這裡是西北鹽鐵茶馬生意的決策地,這裡的一句話,能讓西北市場抖三抖,倘若假以時日,成為絲綢之路上重要的商業中心也不是不可能,但現在一切都變了,隨着孟小冬的死,一切富貴繁華如過眼雲煙,將會消失在風中。
十八里堡憑什麼那麼牛,還不是有官府做後台,誰都知道元封是范道台的結拜兄弟,銅城柳知州又是他們的大靠山,要不是柳知州罩着,他們的保丁就是非法武裝,現在一切都完了,得罪了巡撫大人,道台老爺和知州大人的關係就沒用了,巡撫公子的人頭在墳頭上擺着,你想那溫巡撫能善罷甘休,趕緊收拾東西跑吧,不出十天,大隊官軍肯定來到,到時候雞犬不留,再走就來不及了。
一夜之間十八里堡附近的商人便走了個精光,往日喧鬧的鎮子變得冷冷清清,滿街都是丟棄的雜物,沒來得及關上的大門在風中哐哐的響着,一派蕭條景象讓人的心也跟着發涼。
起初一兩天,大家的信心還是滿滿的,仇恨充斥着他們的心,假如官軍此時來到,定然會吃癟,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官軍並沒有到達,十八里堡人的高漲的雄心和鬥志卻慢慢衰減下去。
畢竟這是造反啊,老輩人這樣說,造反和打馬賊不同,和搶商人也不同,面對的是朝廷,是官府,是整個天下!憑着小小的十八里堡,能行麼?
其實十八里堡並沒有多少男丁,那支精銳的騎兵部隊中有八成是來自於附近的鄉鎮,如今十八里堡人殺官造反,這些後生的爹娘也慌了神,跟着當保丁沒啥,跟着和尉遲家開戰鬥也沒啥,可是跟着和官府作對就不行了,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爹娘們紛紛來到十八里堡,想把自家的孩子叫回去。
後生們哪裡肯走,這個集體教會他們武功,教會他們做人,給他們帶來榮譽和尊嚴,不管走到哪裡,只要提到十三太保,別人定會投來尊崇的目光,現在集體遇到危難,又怎麼能棄之而去呢。
爹娘們見拉不動兒子,便使出各自的殺手鐧來,有的娘們鬧着投井上吊,有的苦口婆心的勸說,還有的扯謊子:「孩兒,你奶奶快不行了,趕緊回家看最後一眼吧。」還有的下了血本,給孩子說了媳婦,日子就定在當天,硬拉着兒子回去成親。
對於這一切,元封心知肚明,但他無能為力,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和官府對抗是沒有出路的,小老百姓心中官府就是天,是最大的,即便自己也不忍帶着這些兄弟去赴死,甘肅官軍雖然戰力不強,但是對付一個百十戶人家的堡子還是沒問題的,據出去探聽情報的人說,溫巡撫已經在徵調邊境的軍隊了,蘭州府的禁軍也關了雙餉,糧草輜重從庫里發出,城南牲畜市場上所有的騾馬都被徵用,這是要打大仗啊。
深夜,元封來到叔叔的墳前,靜靜地坐了一夜,叔叔是他唯一的親人,相當於父親和師父的角色,他的武功、計謀、甚至待人處事的原則、方法都是叔叔教的,但叔叔卻沒教過他如何應對今天的局面。
荒原上的風很疾,怒號着將篝火吹得呼呼作響,這天,怕是要變了。
元封裹緊了衣服,深深嘆了口氣,忽然肩上一暖,一件羊皮襖披了上來,緊接着是溫暖的舌頭舔在臉上,原來是啞姑帶着賽虎來了,啞姑依偎着元封坐下,兩人共披着羊皮襖,在墳前坐了許久許久,直到東方發白。
第73章
十八里堡的最後一天
元封回到鎮子,將保丁們盡數遣散,他們本不是十八里堡的人,不必跟着趟這渾水,保丁們百般不願離去,還是元封下了死命令,一個個的才被父母長輩拖着回去了。
對於遣散軍隊這件事,鎮上的老少們並無異議,禍事是自家惹的,讓鄉親們跟着承擔過意不去的,幾天下來,長輩們已經從憤懣中清醒過來,以區區十八里堡的人力物力,對抗官府無異於螳臂當車,是沒有勝算的。
官軍的效率比以往高了許多,短短十幾天功夫,數千軍隊已經開到蘆陽縣境內,草料糧食輜重也堆積如山,這回溫巡撫可是下了血本了,據說調動了上萬軍隊,其中騎兵就有三千,還有大量的投石車,床弩等武器,殺雞用上了宰牛刀,可見溫巡撫對十三太保的恨有多深。
十八里堡人沒想到官府居然這麼看得起他們,還以為能像前幾次那樣擊潰來犯之敵呢,可是從堡牆上望過去,遠處煙塵滾滾,旌旗蔽日,數不清的官軍正在安營紮寨,一個個的頓時傻了眼。
十八里堡是很強悍,但是並沒有強悍到可以同官府對抗的程度,滿打滿算整個堡子才有八十多個壯丁,就算每個人都是百鍊精兵,又能對付幾個官軍?這回只怕是全甘肅的官兵全來了,就憑十八里堡這幾個人,這矮矮的堡牆,根本守不住。
中午,十八里堡的旗杆下面,老孫頭、張駝子、趙鐵匠、胡瘸子還有楚木腿、林秀才等人都聚到了一起,慢慢的,其他人也圍了過來,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臉色都很黯淡,這次不比獨一刀那次,這次是真的大禍臨頭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十八里堡人的心境已經和當初不同了,再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小農民心態了。
「讓封哥兒領着娃們走吧,走的越早越好,堡子里有我們這些老頭子擔待着。」老孫頭說完又咳了好一陣,年歲大了,身子骨到底不行了。
「對,趕緊走吧,再不走就晚了。」大老趙附和道。
「要走一塊走,要死一塊死,我們走了你們怎麼辦?」趙定安急道。
「我們在十八里堡過了一輩子,捨不得這裡啊,再說了,你們走了堡子也就安全了,官軍總不至於比馬賊還壞吧,拿我們這些老百姓開刀。」
聽到長輩們如此頑固,連一向沉穩的元封也急了:「趙大叔,張大叔,朝廷和馬賊到底誰更壞,你們不會不知道!咱們殺的可不光是巡撫的公子啥的,還有蘭州府上百名官軍,這仇結大了,官軍一定會瘋狂報復的。」
可是長輩們依然堅持,不願跟着他們逃難,雙方誰也說不動誰,終於不歡而散。
元封來到胡瘸子的馬肉館,想通過他說服那幫長輩,胡瘸子和元封的關係非同一般,便開門見山道:「唉,不是我們不想走,是實在走不了,這回官兵是非要把咱們十八里堡剷平不可了,四圈全圍上了,不知道有多少兵馬,就咱們這些老胳膊老腿的,怎麼跑得動,你們年輕人就不一樣了,能打能拼,逃出一個是一個,以後記得自己是十八里堡人就行了。」說着,胡瘸子的眼淚就下來了。
原來如此啊,元封也默然不語,胡瘸子把啞姑叫出來說道:「元封,大叔本想再過兩年才把啞姑許配給你的,現在看是晚了些,啞姑這孩子從生下來就沒過過好日子,今天我把她託付給你,你把她帶出去,以後好好過日子,逢年過節燒點紙給我就好了。」說罷將啞姑的手交到元封手裡。
元封眼中晶光閃爍,接過啞姑的手,卻對胡瘸子道:「胡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把咱們鎮子裡所有的父老鄉親都安全的帶出去!」
……
官軍慢條斯理的扎着營,似乎打算築堤長圍打持久戰了,溫巡撫不是庸才,他已經收集了關於十八里堡的所有資料,並且抓了幾個曾經在十八里堡做生意的商人,問清楚了堡子的各種情況,壕溝有多深,堡牆有多高,堡子里有多少青狀都了如指掌,之所以沒有立刻發動進攻,是想把事情做到萬無一失,不讓一個人漏網。因為他也聽說十八里堡人不是好欺負的,曾經有過數次以少勝多的戰例。
官軍們在空地上用粗壯的木料組裝着什麼,無數騾馬大車從黑山峽方面往這邊運送着什麼東西,元封站在堡牆上用西域進口的單筒千里鏡觀察着那些負重的大車,看到深深的車轍,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些車上裝的都是從山上拉來的石頭,而那些粗壯木料組成的竟然是回回炮!
為了報仇,官軍竟然連終極武器回回炮都出動了,這種阿拉伯人發明的武器極其兇猛,數十台一起發威,即使蘭州府這樣的大城市一夜之間也能砸平,對付十八里堡根本不需要這種重武器,而溫巡撫竟然把壓箱底的玩意也拿出來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溫巡撫打算用石頭把十八里堡轟平,以此來發泄他無盡的恨意。他是想讓十八里堡人慢慢的體會瀕死的痛苦和絕望,並且由此得到滿足。
軍營里中搭起一個大木台子,上面插着五色旗,眾軍發出的命令就由這些旗號發布出去,元封沉默地關注着敵方的旗語,當看到紅旗招展,聽到戰鼓擂響的時候,他大吼一聲:「出擊!」
堡門大開,數百頭牛呼嘯而出,每頭牛的尾巴上都纏着浸透火油的麻繩,火燒的很快,牛兒吃疼發狂,蜂擁而走,官軍的大陣頃刻之間就打開一個缺口。
中軍帳中,溫巡撫一介文官竟然披甲頂盔,他冷笑道:「火牛陣!沒想到鄉下人也有懂兵法之輩。」
十八里堡的火牛陣雖然厲害,但數量畢竟太少,一些栽倒在壕溝里,一些被亂箭射死,剩下的即便沖入大營也製造不出太大的混亂,畢竟這種計策在白天的效果不會太好。
「不過爾爾。」溫巡撫冷哼一聲,下令開炮,可是傳令兵急報:「回回炮被人點着了!」
原來火牛陣只是虛晃一槍,真正的殺招是混在火牛陣中的騎兵,這些人趁亂將回回炮澆上火油點着了,溫巡撫大怒,喝令趕緊撲救,各軍嚴守陣地,不許胡亂走動,答不出口令者立斬。
別看溫巡撫是文官,此人頗為知兵,也明白自己手底下這些軍隊的素質,別看人多,一亂就敗,所以他嚴令不許自亂陣腳,防備敵人混進來作亂,這一招確實有效,不大工夫,陣地便再次平靜下來。
元封心急如焚,火牛陣是他留在晚上用的,可是沒料到官軍竟然有回回炮,不得已只好先使了出來,十八里堡畢竟太小,就像一隻渾身長滿毒刺的小蟲子,而官軍就是體型龐大的巨獸,碾碎這隻小蟲的時候雖然會扎到爪子,但不影響什麼大局,此戰必敗的結局無法改變。
趁着天光還亮,官軍終於發動了進攻,一個營的官軍慢慢靠近,每走十丈遠就蹲下作防守狀,這是在試探十八里堡有沒有遠射程的武器,走到一箭之地的時候,官兵們開弓放箭,放完就走,接着另外一個營繼續上前放箭,十八里堡上空遮天蔽日全是箭矢在飛,堡牆上根本不能站人,等十個營輪流射完,回回炮也修好了,開始發射第一枚炮彈。
一塊大石頭飛過來,打在堡牆外的地上,濺起一團煙塵,然後回回炮調整射程,準備繼續發射,元封焦躁的看着西沉的太陽,天不黑就突圍的話等於自尋死路,但是待在堡子里任憑官軍用回回炮和弓箭攻擊,死的更窩囊。
橫豎都是死,不如拼一把了,元封站在堡牆上回望一眼十八里堡,旗杆上紅旗翻卷,獵獵作響,旗杆下數百鄉親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元封給過他們無數次的驚喜,這一次想必也不會失望。
元封走下堡牆,翻身上馬,從地上抓起一杆長槍,大吼一聲:「出擊!」堡門大開,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緊跟着是數十名披甲騎兵,再往後才是裝載着百姓的馬車。
看到有人出堡,官軍們頓時喧譁起來,高台上令旗翻動,十幾支部隊跟着旗號行動,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瞬間就將這支小小的車隊吞沒了……
堡外殺聲震天,堡子里面,老孫頭平靜的坐在自家的堂屋裡等着官軍殺上門來,這兩年他的健康狀況很差,怕是沒有幾個月活頭了,故土難離,反正快死的人了,也犯不上再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轟!」回回炮又開始轟擊了,黃土夯成的房子被砸塌,漫天塵煙,堡牆也承受不住轟擊,倒塌了。
日落了,十八里堡也成為歷史。
【第二卷
風起隴西】
第1章
驪靬
呼嘯奔流的黃河岸邊,一排披散着頭髮滿臉血污的男人被一字排開按在地上,後面是一隊拿着短柄斧頭的赤膊漢子,溫巡撫高高在上的坐着,面無表情的將令箭扔下,刀斧俱下,男人們頭顱落地,血噴起老高來。
女人們尖銳的慘叫着,被官兵們剝光衣服凌辱,肆無忌憚的狂笑和絕望的呼救混在一起,讓人頭皮發麻,心中滴血。
啞姑的衣服被扒開一半,掙脫了官兵跑到黃河邊,絕望的回眸一望,髮絲散亂,面色灰白,而後毅然決然的跳入黃河中……
元封再也忍耐不住,狂叫一聲掙開綁繩,可是十幾支長槍卻同時刺了過來,將他的身軀刺穿,身體的巨疼和心底的痛交加在一起,讓人痛不欲生。
一聲大叫,元封坐了起來,滿臉滿身都是汗,又是一個噩夢!從十八里堡逃出生天之後,他就經常做這樣的夢。
帳篷里,篝火已經成為灰燼,架子上的肉也已經冰冷,王寡婦掀開帘子走進來,哀嘆一聲道:「封哥兒,好歹吃點飯啊,這樣下去怎麼成?」
元封無語,艱難的挪動着身軀走出帳篷,為了救出鄉親們,他遍體鱗傷,血都流盡了,終於帶着王小尕的奶奶和大老趙等一幫百姓逃出生天,可是兄弟們和啞姑、胡瘸子等數百名鄉親卻失散了,想來凶多吉少。
帳篷外面,西風怒號,夕陽西下,這裡是沙漠的邊緣,荒涼的不毛之地,元封獨立在風中,拿出一支簫吹奏起來,簫聲如泣如訴,仿佛在訴說着對親人的思念和無盡的哀傷。
遠處荒廢的古堡中,琵琶聲響起,合着簫聲演奏着,每逢黃昏時分,總會有人在那古堡中彈奏琵琶,殘陽夕照,大漠沙如雪,孤寂的簫聲和歡快的琵琶音一唱一和,為這荒涼的景色增添了一分生機。
元封知道彈琵琶的人是誰,那是住在附近村子裡的一位小姑娘,他們這些從十八里堡逃出來的人在沙漠中走了十幾天,就在山窮水盡之時遇到了這村子裡的人,這才僥倖活了下來,並且跟隨他們來到居住的地方,暫時住了下來。
這個村子叫做驪靬,它在夯土築成的圍牆外面,還有一道木牆,壁壘森嚴比十八里堡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更令人稱奇的是,驪靬人相貌和漢人、突厥人都不同,身材高大,皮膚深紅、高鼻樑深眼窩,金髮碧眼,但他們的語言卻和漢人一樣。
驪靬人古道熱腸,從不打聽這些難民的底細,還無償供給他們吃喝,這裡是大漠邊緣,土地比十八里堡還要貧瘠,人民的生活過的極其拮据,村里沒有壯年男子,只有老弱和婦女,難民們的到來給他們增添了不少負擔,幸虧趙鐵匠手藝好,能幫村民們修理工具炊具,王寡婦等一幫婦女也是干慣了活的,織羊毛毯子,燒火做飯等都能做得來,雙方相處的平靜而和諧。
轉眼又是一年,年關將近,驪靬人和漢人一樣開始準備年貨了,距離最近的城市也有三百里,一路荒涼野狼出沒,沒個男人還真不行,元封作為村里唯一的青年男子,帶着一幫婦女踏上了進城採辦年貨的道路。
駱駝背上,元封又拿出他的簫來吹奏,聽到簫聲,另一峰駱駝上的女孩也拿出琵琶反彈起來,這女孩就是經常在沙漠邊緣的古堡中彈奏琵琶之人,她名叫尤利婭,今年十六歲,皮膚白皙金髮碧眼,眉眼中卻又帶着漢人的清秀,看到她,元封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啞姑,想起孟小冬。
反彈琵琶是個技術活,尤利婭小小年紀,琵琶已經彈奏的出神入化,讓人嘆為觀止,但她彈奏的多是歡快樂曲,所以元封這邊就停了下來,可是元封一停,尤利婭也停了,她歪着頭問元封:「喂,你為什麼總是吹些悲傷的曲子呢?」
元封反問:「那你為什麼總是彈歡快的曲子呢?」
尤利婭道:「因為城裡的老爺們喜歡啊,我學琵琶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進城去樂女,和哥哥們一樣,為家裡掙錢。」
樂女……就是和歌女、舞女差不多的人吧,一種卑賤的職業而已,但在尤莉亞的眼中,似乎這就是人生的目標。元封隨口問道:「那你的哥哥們是做什麼的?」
尤利婭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我有八個哥哥,五年前死了兩個,前年死了一個,去年死了兩個,現在不知道還剩下幾個,哥哥們在甘州吃糧當兵……」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好的女兒家也不會嚮往着去做樂女,驪靬人啊,到底為什麼你們會生活的如此悲哀,帶着不解的謎團,元封行進在一望無盡的沙漠中,駝鈴聲響,沙丘起伏,冬日的陽光依然燦爛。
跋涉了數日,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涼州。
涼州是河西走廊東首的一座城市,河西走廊是位於沙漠和祁連山脈之間的一條狹長地帶,靠着祁連山雪水的滋潤,這塊地方水草豐茂,盛產牛羊,在荒涼的西北算是一塊寶地,長期以來戰亂不斷,突厥蒙古人、吐蕃人、西夏人、漢人往來衝殺,城頭變換旗幟,現在的涼州依然在漢人掌握下,涼州設府,按理說歸甘肅巡撫管,聽朝廷號令,但涼州知府獨霸此地已經數十年,涼州軍馬聽調不聽宣,游離於朝廷法度之外。
涼州城雄渾高大,牆體上並不像蘭州府那樣斑駁不堪,也沒有叢生的雜草,城頭上紅旗招展,披甲執銳的士兵肅立在城門兩側,並不去檢查過往人流,由於地緣原因,涼州已經沒有明顯的漢人城市特色,從來往行人到街頭響着的樂曲,再到富麗堂皇的尖頂清真寺,都透着一種異國情調。
城門口擁堵着大批等待進城的人,元封也下了駱駝擠在人群中,他敏銳的目光忽然發現城門一側貼着張告示,上面的畫影圖形正是自己!元封趕緊用毛巾圍住自己的臉,沉默無語跟着嘈雜的人群進城了。
城裡熱鬧非凡,穿着各色民族服裝的人用本民族的語言高聲叫賣着貨物,烤肉的香味瀰漫全城,葡萄乾、核桃仁、地毯、中原的茶葉、絲綢、瓷器,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尤利婭是第一次到涼州來,興奮地臉都紅了,好不容易等到把村里人委託他們賣的羊毛毯子出售掉,換了幾十枚銀幣,大嬸們各自去採購年貨,把尤利婭託付給了元封,約定日落的時候在城門口會和。
尤利婭手心裡捏着兩個銀幣,激動地鼻尖滲出了汗珠,此番進城除了購買年貨之外,她還想買一個新的琵琶,原來那個已經破舊不堪,弦也斷過好幾次了。
兩個銀幣,是尤利婭全家一年的收入,小女孩捏在手裡看了又看,還放在耳邊敲了聽響,輕輕一彈,銀幣就會發出悠揚綿長的聲音,極其悅耳。
小女孩愛不釋手的將銀幣看了又看,忽然歪着頭認真看着元封的側臉,元封被她看的發毛,轉臉道:「我臉上有花麼?」
「別轉臉,讓我再看看。」小女孩認真端詳比對了一番,終於跳過來將銀幣放在元封的眼前:「你看,銀幣上這個人好像你啊。」
銀幣上是一個青年男子的側面頭像浮雕,上方還有幾個典雅的隸書字:大漢開國元年當半兩。這種錢元封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拿在手裡仔細端詳,銀幣上那個人的側臉是不是像自己,他說不出來,但看着這個人,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