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帝國 - 第50章
驍騎校
突厥人增加了幾十萬人,安營紮寨,建立起有效的指揮系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立刻發起大規模進攻不太可能,顯然是上次夜襲火燒草料場的事情給了他們一個教訓,連營扎的比上回精細多了,與此同時,幾支騎兵沖了出來,有的迂迴到涼州城背後去了,有的就在涼州西門下耀武揚威,大概是仗着自己兵威盛大,吃准城內人不敢出來接戰,一支百餘人的突厥偵騎竟然在西門外一箭之地的空地上歇馬休息,把馬鞍子都卸了下來,躺在地上大呼小叫,嬉笑打鬧。
元封暗道這可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他當即點了九十九名精騎,連同自己一共是百人,全都不穿甲冑不戴頭盔,只攜帶弓箭馬刀,悄悄打開城門,城頭上鉸鏈嘩啦啦一陣響,吊橋轟然放下,百騎奔涌而出,一箭之地不過兩百步而已,騎兵們全都騎着伊犁健馬,衝刺速度相當之快,還在馬背上就抽出騎弓射了過去,突厥偵騎猝不及防,慌忙上馬迎敵,哪裡還來得及,元封一馬當先長刀過處,血肉橫飛,其實突厥軍的素質和涼州軍的差距並不是很大,大家都是常年在馬上討生活的,打仗講究的就是個氣勢,面對百萬連營依然開門迎敵,這本身就是一種勇者氣概,百騎狂風般卷過,突厥偵騎屍橫遍地,竟然無一生還,遠處的其他突厥騎兵趕過來增援,元封帶領的騎兵已經施施然返回了城內,城上箭如雨下,將尾追的突厥兵射退,這一小仗分明是打贏了。
望着突厥騎兵無奈的退走,城頭上歡呼一片,張副帥—現在得稱之為張大帥了,實在是太提氣了,和大公子曹俊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有這樣的大帥領着打仗,就是死了也不窩囊。
……
趙定安來到東門,見數十輛裝潢精美的馬車堵在門前,人喊馬嘶亂成一團,衣着錦繡的男人們圍在城門口罵罵咧咧,女人們從車廂里伸出頭來哭着嚷着,小孩子哇哇哭鬧着,還有貓狗也跟着叫喚,原來這些人都是城內高官的家眷,他們的信息比較靈通,已經聽說突厥大軍殺到,曹俊已經逃命去了,既然大公子都跑了,說明涼州是真保不住了,於是他們趕緊收拾細軟攜家帶口欲從東門逃走。
圍在城門口的男人們不是富商就是官員,說起話來自然是頤指氣使,他們粗暴的推着拒馬鹿砦,大聲叫罵着,讓士兵打開城門,士兵們手足無措,對這些人是不敢打也不敢攔,幸虧趙定安趕到,跳下馬來用鞭子一頓猛抽,打得他們連連後退,鎮住場面之後,趙定安道:「想出城的都給我滾到城牆上去看看!」
帶着一幫人爬上東門城樓,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煙塵滾滾,數支突厥騎兵正在來回穿梭,這幫人立刻傻了眼,趙定安冷笑道:「想出城的話,我這就開門放你們走。」
無人答話,一群人灰溜溜的下城,駕着馬車回去了。
太陽漸漸升起,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對事態一無所知的百姓們好奇的發現街上停滿了豪華馬車,那些達官貴人們並未回家,而是當街議論起來,這些人的見識遠比一般百姓高的多,頭腦轉得也快一些,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半天便得出一個結論,逃是逃不掉了,若想保命的話,唯有獻城投降一條路可走,伸手不打笑臉人,突厥人再野蠻也不會和金銀財寶過不去,大不了各家出點血,求個平安還是可以的,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勸說軍隊投降。
達官貴人們駕着馬車來到西門附近的軍營,吵吵嚷嚷說要見這個將軍那個將軍,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在軍隊中也有些熟人,士兵們不敢硬攔,放他們進了軍營。
元封正在接管王威的指揮所,各種地圖沙盤令箭令旗、花名冊、輜重糧草兵器檔案等等千頭萬緒,他畢竟年輕,只統帶過千餘人的部隊,乍一接觸這些東西也覺得腦袋大,正無從下手呢,忽然外面一陣喧譁,士兵進來報道:「大帥,城中父老求見。」
元封趕緊走出節堂,只看見中庭站了一大群腦滿腸肥之徒,正亂鬨鬨交頭接耳着,如同一堆蒼蠅。
見到元封出來,眾人有些吃驚,但很快便鎮定下來,七嘴八舌道:「張副帥,你不能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啊。」
元封道:「這話從何說起?」
一人站出來道:「古人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涼州危在旦夕,與其死戰不如速降!」
第35章
一朝權在手
元封冷笑一聲道:「那依着你們的意思,只要開了城門就能保全性命和財產了?」
「然也。」眾人齊齊答道。
「那好,願意投降的都站到左邊來,不想投降的站到右邊。」
眾人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元封葫蘆里賣得什麼藥,大部分人站到了左邊,只有少部分腦子轉的快的人遲遲疑疑站到了右邊。
看隊伍站好,元封吩咐士兵:「把城門打開,送左邊這些人出城投降,別忘了給他們預備白旗。」
投降派們這才慌了,嚷道:「張副帥,要降大家一起降,單單我們出去突厥人哪會理會,還不一頓亂刀砍了我們。」
元封才不理他們,轉身回了節堂,士兵們連推帶拉將這些人推到城門口,打開城門放下吊橋,用長槍將他們推了出去,城門轟然關閉,吊橋也拉了起來,就剩下他們幾十個人哭喪着臉站在護城河邊,既不敢走遠,又不能回來。
遠處的突厥游騎發現城門口的動靜,慢慢的圍了上來,但是懾於城頭上的遠射武器並不敢靠近,就這樣死死盯着這幫手無寸鐵的肥羊,突厥人剛才莫名其妙損失了百十號人,正憋氣呢,這幫人此時前去投降無異於送死。
達官貴人們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沒有全城人陪着一起投降,他們算個屁啊,一個個蜷縮在護城河邊一步也不敢往前,突厥人兇殘的目光如同一道道利劍射過來,讓他們感到自己就像是狼群注視下的小羊羔,顧不得那麼多了,還是先保住性命要緊,他們慌忙跪下衝着城牆上磕頭,連聲哭嚎着表達自己的懺悔之意。
元封站在城牆上冷冷看着他們,對趙定安道:「等天黑了再用吊籃把他們拉上來,要想守住涼州,必須上下一心才行,我還有重要事情要做,這裡就交給你了。」
元封返回軍營,集合了兩個營的步兵,給他們分派了任務,然後帶着周澤安和其中三百軍士直奔府衙而去,一時間大街上到處是兵,老百姓們驚訝的看着軍隊查封了所有的糧鋪,酒樓,牲口市場,還有多處高級官員的宅邸也被貼上了封條。
涼州府衙,此時的涼州最高行政中心已經不像元封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氣勢恢宏,森嚴肅穆了,門口的崗哨已經鳥獸散,院子裡亂鬨鬨一片,傭人丫鬟們慌裡慌張的跑動着,懷裡身上裝的不是金銀就是綢緞裘皮,滿地狼藉雞飛狗跳,元封大踏步的往裡走,吩咐士兵道:「把所有出口堵上,所有人都抓起來!」
元封急着占領府衙倒不是為了這裡面無盡的金銀財寶和美女醇酒,而是因為府衙在涼州人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這裡發出的號令更容易被人接受和執行,長久以來,府衙就是涼州人心中的皇宮。
一路大踏步的進來,才發現府衙真是龐大無比,規格足以僭越親王府了,綿長的迴廊,波斯式的穹頂,滿地柔軟的地毯,白銅製的取暖器。到處金碧輝煌,雍容雅致,元封卻沒心思看那些,在周澤安的帶領下來到知府籤押房,這裡是知府的辦公場所,占地頗廣,儲存了涼州府所有的文件檔案,接管了這裡才算是真正接管了涼州政權。
所謂籤押房實際上是一個跨院,有好幾間兩層的樓閣,其中一間完全用來儲存檔案,周澤安正在裡面翻找着糧秣倉庫的卷宗,元封也在查找着自己想要的東西,忽然軍士來報,說發現了重大情況。
元封趕緊丟下手上的卷宗,帶着周澤安趕過去,來到後院一處偏僻的廂房,推開屋門一陣臭味撲面而來,裡面昏暗無光,點起蠟燭才看到床鋪上癱臥着一個老人,臭味正是從他被褥中散發出來的,老人身邊站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手足無措的看着這幫全副武裝的士兵,他手裡還端着一個細瓷小碗,裡面放着一把小勺子,看樣子正在給老人餵飯。
不用人說,元封就知道那老人正是昔日涼州的主宰者曹延惠,可憐一世英雄到頭來竟然落到如此下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那個少年不用說就是曹延惠的幼子曹秀了,大公子留着他不殺,讓父子倆在這破瓦寒窯中過着悽苦的日子,倒也用心良苦。
元封上前兩步,掀開髒髒的被子一看,床鋪上一攤屎尿,臭味正是從這裡發出的,老人中風大小便失禁,又沒人伺候,也難為他們爺倆了,元封眉頭一皺道:「抬出去。」
軍士剛要過來抬人,忽然曹秀丟下小瓷碗,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衝着元封撲過來,元封身經百戰又怎麼會着了一個小孩子的道,輕輕一閃就避過去了,曹秀撲了個空,但是立刻又轉身撲來,嘴裡還嚷着:「我和你拼了!」
軍士們拔刀欲砍曹秀,被元封攔住:「讓他刺。」此時曹延惠掙扎着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來,顫微微的晃動着,嘴裡還發出啊啊的聲音,曹秀再也控制不住絕望和恐懼,丟下匕首哇哇大哭起來,元封來到床前道:「曹大人,大公子走了,現在涼州由我掌管,你儘管放心,我絕不會加害你們父子的。」說着讓人將曹延惠卷在杯子裡抬了出去,送到他原先居住的寢殿,又找來郎中和丫鬟服侍他,直到此時曹秀才知道這人原來不是大哥派來殺自己的,而且涼州已經不再姓曹了。
元封雷厲風行,將涼州城內所有的私人糧倉都控制住了,牲畜騾馬牛羊之類的也登記造冊,起初那些商人還怨聲載道,但是隨即貼出的告示平息了他們的怨恨,這並不是沒收充公,而是官府強制收購,當然價格不會很公道了,基本上和他們收購這些糧食牲畜的原價差不多。至於小家小戶養的家禽家畜則不在此列,反正老百姓也沒有餘糧餵牲口,一樣得宰殺吃肉。
所有的糧食劃歸官倉統一處置,所有的牲口統一宰殺,製成臘肉儲存起來,街頭露宿的難民則被安排進沒收的官員宅邸居住,甚至連府衙後宅都住滿了人,強壯的男子被征入軍隊充作民夫,在街道上修建街壘,女人們和半大孩子也被組織起來,用庫房裡儲存的大量棉布毛皮,甚至府衙里的地毯窗幔製作禦寒衣物,憑幹活的工作量領取食物。
這些民政方面的工作交給周澤安處理即可,元封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防禦上,涼州的詳細城防圖已經找到,軍官和部隊詳細的花名冊也放在他的桌子上了,經過清點,涼州目前尚有軍隊五萬人,糧草軍械倒也充足,城牆工事也剛修繕過,抵禦一般軍隊攻擊那是綽綽有餘,可是他們面對的遠非是一般軍隊,而是打敗過四大汗國,打敗過奧斯曼帝國的帖木兒的軍隊!
千頭萬緒無從做起,元封又哪有什麼統馭千軍守城作戰的經驗,但是此時已經毫無退路,三十萬涼州人的生死繫於他一身,老實說他也害怕,他也想過投降的問題,但是理智和良知告訴他,投降恰恰是最不靠譜的一條出路。
且不說現在投降已經為時已晚,即便是早投降,漢人也不過是三等人而已,百姓為突厥大軍繼續東征當牛做馬,士兵充作前驅,為異族人屠殺同胞當幫凶,遲早還是一死,既然人總有一死,何不死的風風光光壯烈一些呢。
涼州卡在河西走廊的咽喉處,想要殺進中原必須突破此城,只要堅守數月,想必朝廷大軍就會來援,雖說涼州一直游離在朝廷的控制之外,但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總會明白的。
元封的指揮所設在府衙的籤押房中,這裡是涼州的中心位置,大路四通八達,騎馬很快就能趕到四門指揮戰鬥,府衙的防衛任務暫由羅馬營負責,這倒不是以權謀私,而是因為羅馬營戰鬥力強悍,充當戰術預備隊最為合適,通過查閱花名冊他得知尤利婭的哥哥名叫安東尼,是羅馬營的一名百總,由於上次的事件已經被降為普通士兵,羅馬營是僱傭軍,拿錢打仗而已,他們內部自由一套規矩,就連元封也干涉不得,所以元封也沒去管那個「大舅哥」的事情。
他倒也做了一件以權謀私的事情,驪靬村的村民和十八里堡的鄉親們被優先安排在府衙內宅里居住,驪靬女人們強壯能幹,她們這會正在拆卸內宅中無用的迴廊亭榭呢,用磚石木料瓦片搭建起一間間簡易的房子,以便容納更多的難民。
冬天黑的早,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時分,尤利婭捧着一碗熱騰騰的揪面片走進籤押房,值守士兵都知道他是大帥的女人,自然不敢阻攔,尤利婭端着碗剛要說話,忽然一聲巨響傳來,元封直接從桌子後面跳出來,抓起佩刀就往外沖,一邊沖一邊喊:「備馬,突厥人進攻了!」
第36章
浴血城頭
元封已經三天沒有下城了,這三天時間內,突厥人的轟擊一刻都沒有停息過,上百架巨型的回回炮不斷將巨石和盛着易燃物的陶罐拋向涼州,堅固的城牆被砸的千瘡百孔,靠近城牆的民房被砸塌了數百間,大小火災更是不計其數。
但突厥人並未發動進攻,只是不知疲倦的轟擊着,似乎是想用石彈將涼州轟塌,從戈壁灘上運來的石頭源源不斷的拋入涼州城,城牆上的擋箭棚被砸的七零八落,敵樓也是千瘡百孔,藏兵洞裡隱蔽着的士兵們被頭頂傳來的轟擊聲搞得神經兮兮的,塵土不斷落下,轟鳴有節奏的每隔幾秒鐘就響一次,照這樣下去涼州非被石頭淹沒了不可。
三天之後,進攻終於開始,數十架高達百尺的樓車緩緩接近涼州城牆,樓車的高度甚至比城牆還要高,如同一座座簡陋的寶塔,底座寬大,由百餘名強壯的士兵推動,車廂里掛着繩梯,頂端的車廂里藏着十餘名士兵,等到樓車接近城牆的時候可以放出吊橋搭在城牆上,攻城士兵從樓車中爬上去攻上城牆,這種攻城方式比雲梯爬城先進了不少。
元封站在城牆上用千里鏡觀察着樓車的距離,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終於到了城內回回炮的射擊距離以內,他右手猛的揮下,城牆後面開闊地上擺放的回回炮開始了反擊,涼州人的回回炮造型比突厥人的小一號,所以只能防守使用,但小也有小的好處,射速相對較快,三百斤一枚的石彈越過城牆以拋物線射向城外,大多數落在密密麻麻的攻城步兵群里,砸起一片片血花,少部分歪打正着砸中了樓車,但效果不甚理想,用生牛皮包裹的樓車只是晃動了一下,繼續前行。
「換炮彈!」城內的回回炮立刻改變了戰術,換上塞滿牛油瀝青的陶罐,罐口的麻布用火點着,然後放在彈巢里,半人高的陶罐沿着長長的木質導軌滑動着,帶着火花在天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軌跡落到突厥軍陣中,陶罐碎裂,易燃物飛濺,身上着火的突厥兵慘叫着滿地亂滾,但是很快就被旁邊的人結果了性命,整個進攻部隊並未受到影響,依然不緊不慢的向前走着。
終於還是沒能阻止樓車接近城牆,護城河早就被突厥人發射的碎石填平,已經不能再為涼州提供額外的防護,這是一場血腥之極的攻防戰,無數突厥兵拿着小圓盾和彎刀從樓車頂端的車廂里衝出來,由於樓車高度比城牆還高,他們竟然占了一點居高臨下的優勢,但是一露頭就被連弩射了回去,涼州兵使用的諸葛連弩近戰威力最強,弩箭沒有尾翼,箭頭塗毒,只要扳動機關就能半自動發射出箭匣內的二十支弩箭,七八個人一起發射,這種射速可以說是致命的,樓車由於空間有限,容納的士兵並不多,十幾個人頃刻間就被射成了蜂窩,隨即守城士兵端起火油罐砸過去,火油淌的到處都是,一支火把投上去,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還在樓車裡往上爬的突厥兵被燒得哇哇亂叫。
城牆下,裝着撞角的攻城車也在拼力撞擊着城門,此前吊橋已經被他們用投石車砸塌,涼州西門直接暴露在外,尖銳的鐵質撞角在強壯的士兵推動下一下下撞擊着城門,但這並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城門裡面已經被巨石堵死,還用泥灰填了縫,就算他們把城門撞成碎片也攻不進來。
城牆上傾倒下成缸的黑色火油,這是從玉門挖出來的一種未經提煉的地下礦藏,雖然不是很容易點着,但是燒起來威力相當驚人,尤其是能附着在人身上,撲都撲不滅。
涼州城牆高矮不同,火力交叉互相掩護,城樓上裝備了大號的床弩,就是為了對付樓車這種器械的,十六個人攪動輪盤才將弓弦拉上,用整根樺木做成的箭矢搭在槽上,箭頭帶着倒鈎,尾巴上拴着長長的繩子,嗖的一下射出,直接洞穿樓車的防護層,繩子後端拴着鐵籠子,鐵籠子裡放着千斤重的巨石,就懸在城牆邊上,把掛鈎一摘,鐵籠子向下墜去,繩索受力繃成一條直線,被倒鈎掛着的樓車漸漸的歪斜了,終於轟然倒塌,由於間隔的太近,直接將旁邊的樓車砸倒,數十架樓車如同積木一般連續倒塌,砸死了無數士兵,地上的煙塵騰起數百尺高,突厥人軍械使用殆盡,士兵傷亡慘重,不得不潮水一般退卻了。
突厥中軍,大纛獵獵,旗幟如林,身穿金色鎖子甲的士兵如同標槍一般挺立着,目不斜視,面無表情,數十名高鼻深目的突厥大將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着一個坐在虎皮寶座上的老人,老人輕輕將千里鏡放下,乾瘦的臉上竟然浮起一絲笑意:「有點意思了。」
……
看到敵人敗走,涼州城頭一片歡呼,每個士兵臉上身上都是血跡硝煙,這一仗足足打了一整天,最後還是以突厥人的失敗告終,看着歡呼雀躍的兄弟們,元封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心中明白,這僅僅是開始而已。
清點傷亡消耗,戰死三百一十二人,傷八百七十人,軍械消耗尚能接受,但只照這樣打下去,早晚耗光,不過看城外的屍體,敵人起碼損失了兩千人,一仗就死兩千人,敵人也不會好受的。
戰鬥一停,民夫們就涌了上來,搶運傷員修補城牆,熱乎乎的飯菜也端了上來,精疲力盡的士兵們在夕陽下吃着晚飯,城下人肉燒焦的味道一股股的傳上來,但是沒有人在意,都是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誰還顧得了那個。
飯還沒吃完,突厥人又開始炮擊了,無數火球由遠及近飛過來,猶如流行天降,落到城內轟然炸開,火花遍地,士兵和民夫們丟下手上的活計,又投入到撲火的戰鬥中去了。
炮擊之後又是攻城,白天損失了數十架樓車,到了晚上竟然又推出來數十架,突厥人的實力真是強的令人咋舌,這回他們學乖了,彼此間的距離拉得很大,上萬名步兵抬着雲梯摻雜在其中,無數火把星星點點,映照着夜空,突厥兵實在是太多了,仿佛無窮無盡一般,守軍殺了又殺,城牆下的屍體都快堆成山了,放眼過去,那火把依然延續到天際……
清晨時分,戰鬥終於結束,突厥人丟下數千屍體退走了,城牆上的守軍也筋疲力盡了,東倒西歪躺在城牆上,也不顧清晨的冰霜就這樣睡着了,元封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來巡視城牆,他小心的邁過酣睡的士兵,眺望一片狼藉的戰場,血早就侵進泥土裡去了,倒塌的樓車和衝車依然冒着裊裊黑煙,遠處的突厥大營,一陣戰鼓聲傳來,他們又在集合士兵準備發起新一輪的進攻了。
元封已經四天沒合眼了,身為涼州主帥他必須戰鬥在第一線,趙定安等兄弟也陪着他一起並肩戰鬥,造化弄人,誰也想不到一群來自於十八里堡的鄉下孩子今日竟然成為涼州的捍衛者,為了自己,為了親人,為了涼州背後那已經消失的家園,他們必須戰鬥下去。
「大帥,叫醒士兵們準備戰鬥吧。」趙定安道。
「不慌,讓他們多睡一會。」元封扶着佩刀望着他的士兵們,瘦削的臉上浮現出和他年紀不相仿的表情,雖然他今年尚不足二十歲,但在這些士兵們心目中,他就是頂樑柱、主心骨,涼州三軍大帥。
又是一日鏖戰,對於突厥人的戰術大家也算習慣了,打起來更加得心應手,但是傷亡總歸是不可避免的,連日來已經死傷了兩千多名士兵,雖然城內的外科郎中和藥品都被集中起來使用,但對於一場大戰役來說依然是杯水車薪,許多重傷士兵得不到良好的救治而死,城牆下的兵營里哀號一片,郎中們拿着鋸子和刀斧給傷兵切割感染的殘肢,血流滿地,斷手斷腿丟的到處都是。
直到此時,涼州人才切切實實的體驗到戰爭的殘酷,沒日沒夜的炮擊,走在街上隨時會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就在躲在屋裡也不安全,有戶人家就是在吃飯的時候被一塊大石頭砸下來,全家人只剩下一個小娃娃,好在城裡組建了壯丁隊,戰時輸送器械搶運傷員,戰事稍停就幫百姓們修補房子,城內存糧充足,暫時不會出現饑荒,所以民心基本上還算穩定。
元封正在城牆上鎮守,軍士通報周澤安有要事請見,從蔡勇叛變開始,周澤安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元封混了,他原是曹延惠的幕僚,處理城內各項雜務倒也稱職,元封把大權託付於他,不用請示便可決斷,此番前來求見,必然是發生了大事。
果不其然,周澤安見了元封第一句話就是:「大事不妙,存糧馬上就要告罄了。」
元封大驚失色,糧倉不是滿滿當當的麼,即便是供應三十萬人也能撐個半年,怎麼說沒就沒了。
第37章
但使英雄淚滿襟
跟着周澤安來到城內的糧庫,庫丁推開巨大的糧庫大門,露出裡面十餘丈高的糧食屯子,曹延惠極擅經營,講究高築牆、廣積糧、不稱王,每年秋收他都命人大量收購糧食,把倉庫里的陳糧置換出來,涼州的糧庫里一直保持着足夠數十萬人食用半年的糧食。
周澤安沒有動用庫丁,自己搬來梯子架在糧食屯子上,請元封上去檢查,元封爬上去一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麼龐大的屯子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其實真正存糧的只有上面四分之一的位置,這頭一座屯子已經見底了,露出下面墊底的草蓆,周澤安也爬了上來,指着下面道:「下去看過了,底下是用磚頭墊起來的。」
元封問道:「其他屯子都檢查過了嗎?」
周澤安道:「查過了,都是一樣,存糧比預期的少了整整七成!」
元封臉色陰鬱,爬下梯子在糧庫里走了兩圈,忽然停下問:「都有誰知道這件事情?」
「除了卑職之外,還有六個庫丁。」
「一定要嚴格保密,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咱們再去看看其他庫存。」
兩人走到儲存鹽巴的地方檢查,果然不出所料,食鹽的庫存也比登記在冊的少了許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龐大的庫存怎麼不翼而飛了呢?」元封百思不得其解。
「卑職在查賬冊,但是賬冊浩如煙海,又不敢找人幫忙,所以暫時查不出什麼眉目來。」周澤安道。
「算了,就算查出來又能如何,趕緊想對策要緊,按照目前的庫存還能支持多久?」
「兩個月吧,糧食倒還好說,鹽巴也虧空了許多,原先沒料到鹽也會短缺,醃肉用掉了不少,如果士兵吃不到鹽,體力會嚴重下降,這一點比較難辦。」
本來堅守孤城就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突然之間發現存糧減少七成,這種壓力可想而知,偏偏這種事情又不能說出來,只能壓在自己肩膀上,年輕的元封只覺得在這寬敞的糧庫之中,呼吸都有些壓抑了。
走出糧庫,把知情的六個庫丁集合起來訓話,元封倒也不加隱瞞,坦然說道:「糧庫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這件事關係到涼州存亡,我不希望再有第九個人知道,從今天開始你們就不要回家了,日夜在糧庫值守,你們家裡我自會派人按月送去糧食,總之拜託各位了。」說罷深深一躬,庫丁們慌忙跪下還禮,周澤安在旁冷冰冰說道:「如果有人嘴上沒有把門的,把消息泄露出去,你們六個人全都要死!」
庫丁們噤若寒蟬,哪裡還敢說話,只是砰砰的磕頭。
出了糧庫,兩人一路無話,來到籤押房,元封才道:「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涼州怕是守不住了。」
周澤安長嘆一聲道:「守不住只有逃了,可是涼州以東千里之內沒有屏障,幾十萬軍民失去城牆的保護,在曠野之中就是突厥人案板上的肉……若是精騎突圍可能還有點希望。」
元封沉吟片刻忽然道:「有辦法了,把這幾個人找來!」
……
傍晚時分,邊塞詩人馬致遠和他的同伴李之賀被招到了府衙籤押房,兩位中原文士參加了搶險隊,整日都在斷壁殘垣間搶救着傷員,撲救着火災,長衫早就爛成破布條了,臉上煙熏火燎、兩手都是血泡,哪還有半點文人的風采。
元封比兩位文士強不到哪裡去,沒日沒夜的戰鬥已經讓他四天四夜沒有合眼了,形容消瘦,眼中充滿着紅血絲,臉上鬍子拉碴的,一件和普通士兵無異的紅色戰袍上面滿是血跡和破洞,要在一般人看來,這哪裡有領軍大將的風采,但是在馬致遠眼中,這恰恰就是他所追尋已久的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