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16章
小橋老樹
晚上八點,兩人已連續地做了四次,體力消耗巨大,直接體現就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衛東,我要回去了,今天我給家裡說是單位加班,這才請假出來,若是九點以前不回家,家裡肯定又要起風波。」
侯衛東親了親小佳平坦而柔軟的小腹,抬起頭來,道:「走吧,在外面吃點東西,就送你回家,我們兩人要從長計議,要給父母一些適應的時間。」
將小佳送到了大樓下面,幾個居委會老太太仍然忠於職守在小賣部前,她們目光銳利地看到了牽着手的侯衛東和小佳,而幸福中的兩人仍然沉浸在甜蜜的愛情中,根本無視這些居委會大娘們。
「明天,我等你。」侯衛東握着小佳的手,站在陰影的燈光中,胸中充滿着柔情蜜意。
星期六整天沒有回家,小佳擔心父母會責怪自己,她就站在黑暗處,蜻蜓點水般地親了親侯衛東,道:「明天等着我。」小佳匆匆就告別了,讓侯衛東滿腔的溫情無處施放,不過,此地在小佳父母的地盤之上,也難怪小佳這麼緊張。
「為什麼自己的婚姻,就非得受到父母的約束,難怪巴金要寫家、春、秋,封建思想真是害死人。」
就是侯衛東和小佳無限恩愛的時候,陳慶蓉和張遠征在家裡氣得吃不下飯。
沙州市有句俗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對於獨生女張小佳,張遠征和陳慶蓉寄予滿腔的希望,他們一直在工廠里工作,也沒有特別的社會關係,因此對小佳的婚姻把關極嚴。
當小佳回到家中之時,立刻看到了兩張冷如冰的臉。
而侯衛東卻沉浸在愛河之中,送走小佳,回到房內,侯衛東仔細回想着每一個細節,這一夜,他睡得極香,第二天醒來之時,已是十點鐘。
小佳細心,已為侯衛東準備了兩包康師傅方便麵。
侯衛東起了床,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這是他人的房子,他也不太好意思一天到晚都用空調,他找來一個座扇,一邊泡麵,一邊吹風,一邊看電視,一邊等着小佳如天籟般的敲門聲。
可是,電視台翻看了無數個,小佳的敲門聲始終沒有響起來,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下午二點,小佳才終於出現屋裡。看着小佳的臉色,侯衛東就知道事情不妙,急問道:「怎麼回事情?」
「我昨天是說單位加班,爸媽沒有辦法。今天上午媽媽出去買菜,回來就大發脾氣,說我學會的撒謊,罵我不聽話。」
「你媽怎麼知道我們在一起,她最多是懷疑,哪裡能肯定,你不承認,她就沒有辦法。」
小佳帶着哭腔道:「昨天我們分手的時候,被居委會的阿姨看見了,今天早上,她們就給媽媽說了。」
侯衛東奇怪地道:「那你怎麼出來的?」
「上午在家裡和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我是硬衝出家門的。」
小佳家庭的風暴,不用細說侯衛東也能想象,他緊緊抱着小佳,喃喃地道:「小佳,對不起,難為你了。」
兩人昨日還處於幸福的頂端,今日就掉進了冰窖里,小佳在侯衛東懷裡哭了一會,慢慢地冷靜了下來,道:「我想搬出去住。」
侯衛東聞了聞小佳的發香,再一次緊緊將小佳擁抱在懷中,他道:「為了緩和與家庭的關係,最好不要出去住,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以免將來不好收場。」
小佳淚流滿面,道:「他們的態度很堅決,若是你再來找我,他們就要寫信到益楊縣委組織部去。」
聽到這個威脅,侯衛東也是臉色頓變,他想了想,道:「他們要寫信,我也沒有辦法,這是他們的權利,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嫖,四沒貪污,我們是自由戀愛,寫了信我也不怕。」
小佳夾在兩頭,如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顯得格外地憔悴。
小佳的神情,侯衛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深深地責怪自己:「這一切都怪我,誰叫我沒有本事,三年內,我一定要調到沙州。」
雖然下定了決心,可是想想在封閉到青林山上,要想混出名堂,調到沙州市去,似乎比唐僧到西天取經還要難。
雖有短暫的灰心,侯衛東還是很快他就開始調整心態,鼓勵自己:「人死卵朝天,只要努力,就會出現奇蹟。」
小佳偎在懷中,道:「衛東,乾脆我想辦法調以益楊去。」侯衛東立刻拒絕了這個要求,他道:「小佳,你是獨生女,離開沙州必然會深深地傷害父母,我不願意你們一家人因為我反目成仇,你放心,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會殺出一條血路。」
小佳堅強地道:「好,我等你。」
兩人又瘋狂了一回,然後,小佳趕回家,侯衛東則直奔車站。
第43章
到底為什麼(五)
在汽車站門口,侯衛東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他一時分不清為何有這種感覺,可是越是接近車站,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進車站時,看了一眼車站門外的錄相室,錄相室外坐着一個瘦小的女人,兩目無神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進了車站,侯衛東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手沉着臉的陳慶蓉,侯衛東眼睛轉了轉,沒有發現張遠征的身影,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就迎着陳慶蓉走了過去。
「陳阿姨,你好。」
陳慶蓉抱着雙手,看上去很嚴肅,等侯衛東開了口,「侯衛東,你是一個男子漢,是個懂感情、有責任心的男子漢。」說到這,她聲音突然哽咽起來,道:「我們就只有一個女兒,我們不願意她嫁到益楊縣,若你是真心和小佳好,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來了,不要再來打攪我們的生活。」
在陳慶蓉眼裡,侯衛東就如遠在南美州的外地物種,偶然到了沙州,居然還把他們的生活弄成了一團亂麻。
侯衛東征在當地,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愣了一會,才道:「陳阿姨,我和小佳是真心的,這樣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請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和小佳一起努力,一定能改變現狀。」
陳慶蓉抹了抹眼淚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這個社會上,光有能力是不夠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們做家長的,不能讓她去賭博,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換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衛東不得不承認,陳慶蓉所說極有道理,而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話,這讓他極為難,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堅定了信心,道:「陳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陳慶蓉臉色更加難看,臉上有淚水也有怒火,更有無奈。
陳慶蓉的神情,讓侯衛東感覺自己就是一個侵略者,他道:「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要調到沙州來。」
陳慶蓉精神一振,道:「三年時間,若是三年時間你不能調到沙州,就一定要與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應你,三年之後若你調到沙州,一定不會再阻止你們。」緊接着又道:「我們說話算話,你也要承諾一件事情,這一段時間就不要和小佳見面,你們都才參加工作,應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輕人要珍惜機遇。」
「好一招緩兵之計。」
侯衛東討價還價道:「周末見一面,我們不會影響工作的。」
陳慶蓉態度堅決地道:「我不跟你講條件,這三年,我和小佳的爸爸不准小佳和你見面,否則我就和小佳斷絕關係,若是為了小佳好,你最好不要到沙州來。」
侯衛東最後沒有答應陳慶蓉提出的條件,兩人就不歡而散。
和陳慶蓉見了一面,讓侯衛東心情頗為煩悶,一路上,思想鬥爭激烈,想起陳慶蓉的話以及她悲傷的神情,侯衛東總覺得此事對兩位長輩有些殘酷,可是不對他們殘酷,就要對愛情殘酷。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似乎古人早就有了定論。
沙州之行,侯衛東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壓力,道路是自己選擇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殺出重圍,才對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殺出重圍,必須一步一步做起,第一點就是要在青林鎮站穩腳跟,然後回到益楊縣政府,再殺奔沙州。這個目標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從繁華的沙州,踏上了古老場鎮的鄉土,侯衛東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與現實遙遠的差距。
周一、周二無事。
依然沒有調動的消息,侯衛東心中想着努力奮鬥,可是現實卻是如此地無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場鎮,沒有任何工作,他就算想拼命工作也無處着手。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在這個信念支撐之下,侯衛東準備了筆記本,每看一篇《人民日報》,他都要認真做好筆記,從中吃透中央的精神。
星期三上午十點,侯衛東仍然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學習《人民日報》,如此學習,有沒有用,侯衛東沒有底,可是不學習,在這上青林鄉上,只是成天鬼混,仔細看了社論,又翻到四版,再看了篇外交官旅非日記。
院子裡傳來了說話聲,院子底樓有個郵政代理點,時常有人進來打電話,侯衛東並沒有在意,繼續專心地看着《人民日報》。
「侯大學,這是粟鎮長。」胳腮鬍子李勇進門好,大大咧咧地介紹道。
「粟鎮長,這就是侯衛東。」
粟鎮長個子極小,只有一米六多一點,身材也瘦小,他主動伸出手,道:「侯衛東,歡迎你到青林鎮來工作。」
李勇接着介紹,「這是農辦田主任,農經站黃站長。」
田主任穿了一件褪色的老軍裝,樣子很是純樸,黑而瘦,黃站長則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看上去檔次也很高,倒有幾分沙州人的感覺。
侯衛東到上青林鎮已有近十天,對青林鎮政府的頭頭腦腦也有了基本的概念,知道粟鎮長是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便禮貌地站起來,道:「粟鎮長,請裡面坐。」他拖過來一張藤椅,道:「粟鎮長,這邊坐,冷快。」
又對田主任和黃站長道:「兩位領導請裡面坐。」田主任和黃站長就談笑着往裡面走。
粟鎮長四處看了看辦公室,誇獎道:「幾天沒有來,這間辦公室也就變了樣子,以前,到處都是灰。」
粟鎮長這話是實事,侯衛東接管了辦公室以後,徹底地給辦公室做了清潔,將所有的污穢全都一掃而空,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一是為了做給高鄉長看,二是既然自己要在這間辦公室上班,工作環境整潔一點也就不是壞事。
以後,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辦公室和會議室打掃乾淨,這是舉手之勞,侯衛東也就堅持了下來。
拉了幾句家常,高鄉長、李勇、獨石村的秦書記和江主任、田福深等人都到了辦公室,粟鎮長道:「辦公室太小了,我們還是到會議室去開會。」
進了會議天之驕子,粟鎮長看着清爽的會議室,眼睛一亮,道:「楊新春終於下決心把會議室掃乾淨了。」高鄉長就在一邊道:「現在辦公室和會議室都由侯衛東來打掃。」粟鎮長奇怪地問道:「楊新春是工勤人員,怎麼讓侯衛東來打掃辦公室。」高鄉長就解釋道:「楊新春是上青林場鎮的郵政代辦員,這是田鎮長和郵政所老薑一起商量的。」
聽說是田鎮長安排的,粟鎮長也就沒有細說這個問題,見大家坐了下來,他道:「狗日的天氣,當真是熱得要命,高鄉長,中午讓嫂子煮鍋稀飯,炒盤迴鍋肉,我們喝兩杯。」
坐在下方的秦書記就大聲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煩高鄉長,粟鎮長親自來追收去年沒有交的提留統籌,我們獨石村再窮,這個客還是請得起。」
「什麼叫做親自來追,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我還親自解手,親自吃飯,親自陪老婆睡覺。」粟鎮長幽了一默,隨即臉色一正,道:「今天上山,一件事,追收去年獨石村欠的提留統籌,具體情況請江主任講一講。」
江主任是獨石村的村委會主任,是一個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從包里摸出來一張紙,道:「去年提留統籌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主要是獨石村二社,何家院子欠得最多」
等江主任把具體人家點了,粟鎮長就道:「提留統籌費是國家規定應徵收的費用,但去年青林鎮徵收的情況很不理想,全鎮徵收不到總數的60%,很多農戶拒繳,上青林獨石村就是一個例子,我分析,全鎮徵收困難的主要原因有三條:一是個別群眾交費意識差,對合理的負擔也不願承擔;二是提留統籌費計算不合理,村級財務管理混亂,收取方法也存在問題,致使村里無法正常開支,影響了工作的開展,有的村因收不上提留統籌費,村幹部的工資無法支付,挫傷了村幹部的工作積極性。」
他加重語氣,道:「今年如果不採取措施收清,拒繳農戶還會增多,我們工作將更被動,趙書記和秦鎮長讓我到獨石村,就是抓一個典型。」
粟鎮長口才極好,這一番話講得頭頭是道,令侯衛東刮目相看,暗道:「粟鎮長還真有水平。」
到了上青林,他時常聽到工作組的幹部談起提留統籌,也有粗步了解,所謂提留,是指村一級組織收取的公積金、公益金和管理費,統籌,則是鎮政府收取的計劃生育、優撫、民兵訓練、鎮村道路建設和民辦教育等經費,是鎮村兩級的重要財源。
第44章
到底為什麼(六)
會議室,依然是濃烈的煙霧。
粟鎮長繼續道:「提留統籌費是鎮村兩級的重要收入,我們必須下大力氣解決好徵收難的問題,一要切實做到在5%以內徵收,並公開計算方法,以得到農戶的認可;二要細化徵收辦法,對一些困難戶應通過群眾公評的方式准予緩交或減免。三要強化民主理財,落實財務公開辦法,定期公布提留統籌費的收支情況,接受群眾監督。四要對確有交付能力而拒繳的,採取必要的處罰措施,以推動徵收工作的開展。」
說到這裡,他一頓,道:「今天我們就是來採取處罰措施的,重點只收一戶,就是何家院子的何紅富,提留統籌他家去年沒有交,今天也沒有交,還四處散發這歪歪道理,不抓這個典型,獨石村的款項就無法收取。」
布置完任務,秦書記就道:「何紅富歪理特別多,你去給他做工作,他的理由還比你多幾條,這一次講道理沒有用,只有來硬的,他養了兩條豬,倉里還有穀子。」
粟鎮長道:「只牽一條豬,擔四挑穀子,我們還是要給何紅富留條年豬。」他說完,看着侯衛東道:「這種事情,現在派出所不會出面,還是得依靠我們自己,李勇負責牽豬,秦書記負責找幾個村幹部挑穀子,不來點硬火,何紅富不會服軟的。」
侯衛東一聽這個任務,心道:「怎麼總是讓我幹這種事情,看來都是勇敢惹得禍。」只是粟鎮長把任務交待了,他也只好服從。
粟鎮長就帶着一行人朝獨石村奔去,這一次到獨石村與前一次追計劃生育不一樣,追計劃生育就如夜襲陽明堡一般,是搞偷襲,此次追提留統籌則是大張旗鼓,使的是殺雞給獨猴看的計謀。
來到了獨石村,不斷有村民問:「秦書記,你們到哪裡去?」「江主任,過來喝口水。」「江主任,我哪個事情要給好久解決。」
進了何家院子,看着院子裡的村民,秦書記就道:「何紅富,在不在家。」出來一個年輕女子,抱着一個小孩子,她相貌還不錯,站在門口,也不怵他們,道:「秦書記,何紅富不在。」秦書記道:「尹小紅,這是鎮裡的粟鎮長,帶隊來收提留統籌,你去把他喊回來。」
尹小紅看了一眼粟鎮長,道:「何紅富到坡上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主,你們要找他,就在這裡等一會。」江主任汗水淋漓,他對尹小紅道:「小紅,快點出找何紅富,我們就在這裡等他。」
尹小紅這才抱着小孩朝外走,走到一根田坎上,對着竹林喊道:「何紅富,當官的來了。」過了一會,就見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走了回來,他道:「這些人真是沒有事干,又來了。」
侯衛東原來以為何紅富又是郭蠻子似的人物,誰知卻是一個白面書生型。何紅富回來之後,倒也沒有發蠻,將眾人都請進了屋裡,粟鎮長談道理是一把好手,何紅富也頗有幾分辯才,很快,屋裡就剩下他們兩人的爭論聲。
「我先不說提留,就說統籌款,統籌款里有一項叫做鄉村道路建設費,這個錢就是用來修鄉村公路的,我們獨石村交了這麼多年鄉村道路建設費,為什麼上青林鄉目前一條公路都沒有?村裡的一條小道,還是我們自費修的,若是修通了到上青林的公路,我立刻把拖欠的所有款項都交清。」
何紅富把一本小冊子拿出來,翻着項目與粟鎮長辯論。
「上青林的公路肯定要修,鎮政府已經規劃了,這條路盤山而上,點點錢是擱不平的,我們正在爭取上級資金。」
何紅富翻了翻眼睛,道:「幾年前就講規劃了,現在還沒有動靜,反正我只認一條,公路還久開始動工,我就立刻交錢,現在讓我交錢不得行。」
粟鎮長反駁道:「統籌款如何使用,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要由鎮人民代表同意,更要統籌規劃,你這說是無理取鬧。」
「還有,村里用了多少錢,也要公布出來。」何紅富也不管村裡的秦書記和江主任在場,又道:「我們交的提留,不是讓村里大吃大喝的,你們將村裡的帳公布了,我就交提留。」
秦書記生氣地道:「何紅富,你不要張嘴亂說話,村里每一筆,都經得起檢驗,農經站黃站長也在這裡,他們每年都要組織人查帳,你問他,獨石村的帳目那一年不是清清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