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2章
小橋老樹
那高個子揚了揚手上的刀,威脅道:「把錢給我,你站在下面去,不許走,老子辦完事,你帶女朋友回去,若要喊叫,一刀捅死你的女朋友。」
這是明明白白地劫色了,侯衛東知道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心一橫,就假裝害怕地道:「求求你們了,我把錢給你。」一邊說一邊就往上走。
侯衛東在初中、高中時是校田徑隊的,大學又是散打隊的,訓練數年,身體極為強健,而且田徑隊的學生多是調皮膽大之輩,成績都排在班級的後面,只有侯衛東學習成績算得上中等,是田徑隊的一個另類,可是身為田徑隊的一員,又看着周潤發的《英雄本色》長大,腳指尖都充滿着激情,他就跟着田徑隊的朋友打了不少野架,並不是不堪一擊的書呆子菜鳥。
三個社會青年都沒有注意到侯衛東在說話間靠近,他們在這以前已經嘗過了不少甜頭了,只有刀子一亮,大多數學生情侶就會變成呆雞,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幾年來,只有一對男女敢於反抗,膽子也就越來越大。
侯衛東靠近了高個子身邊,猛然發難,一刀刺向他的大腿,他只感覺匕首遇到了阻力,高個子青年慘叫了一聲,他得理不饒人,瘋狂地揮動着匕首,罵道:「日死你媽,不要命的上來。」只聽「哎約」一聲,又一名男子被匕首劃中,殺豬般叫了起來,另一名沒有受傷的人見勢不好,一點也不講義氣,撤腿就朝林子裡跑。
有小佳在身旁,又不知對方到底有幾人,侯衛東也不敢戀戰,拉着小佳飛一般地往下跑,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遇到這種緊急情況,兩人縫溝跳溝遇坎跳坎,竟然如跨欄一樣行雲流水,等下了山,站在小路上,見沒有人追下來,小佳雙腿一軟,就坐倒在地。
「快走,他們追下來就麻煩了。」侯衛東將小佳拉了起來,順着小道一陣小跑,來到了操場邊緣,操場上有着數十隊情侶,或坐或走。
進入了操場,見無人追趕,侯衛東這才停了下來,平靜下來以後,他感到一陣陣後怕,有些慌亂地問道:「把人捅死沒有?」接連又問了幾遍「把人捅死沒有?」小佳花容失色,帶着哭腔道:「我不知道。」
兩人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操場中間,侯衛東發現手裡還緊緊握着匕首,就道:「我得把刀扔了。」他學的是政法專業,知道這把匕首一定不能留,就細細地用衣服把刀上的指紋擦去,道:「我們到蓮池去,把刀扔進蓮池,就打不到兇器了。」
到蓮池邊,見四周無人,侯衛東便矮下身子,將刀子扔進水中,侯衛東慢慢平靜下來,為自己打氣道:「人死卵朝天,不想這事了。」人死卵朝天是室友蔣大力的口頭語,每次他膽大妄為之時,總用這個俗語來打氣,經過四年耳濡目染,侯衛東也將此話說得極為順口,說了也怪,每次說了這句粗口,膽氣就壯了不少。
還未到統一關燈時間,操場上依然人影晃動,侯衛東就道:「若山上的流氓被捅成重傷,一定要從蓮池經過,才能到校醫院,我們守在蓮池,觀察一會,若沒有人受傷的人過蓮池,說明傷情不重,我也就安心了。」因為最近的醫院是學院附屬醫院,到附屬醫院則必須要經過蓮池,侯衛東就準備在蓮池裡觀察動靜。
來到蓮池旁邊的一個小吃店裡,裡面有十幾張桌子,全被情侶們占據了。小吃店有一對音箱,這是老闆最喜歡的設備,他一如既往地放着那首已經聽得爛熟的老歌:「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美麗又大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啊,辮子細又長。」
蓮池的老闆認識侯衛東,就熱情地上來招呼,他見到侯衛東和小佳牽着手過來,便笑道:「侯衛東,這是你的女朋友嗎,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才帶出來,你小子還藏得深。」
沙州學院是一個比較保守的學院,向來不提倡學生談戀愛,特別是學生幹部談戀愛更會受到院方無情打擊,侯衛東是頗受器重的學生幹部,三年來,為了掩飾戀愛事實,侯衛東絞盡了腦汁,蓮池店的老闆和侯衛東熟悉,且認識小佳,但是沒有想到兩人居然是一對。
蓮池老闆從裡屋給侯衛東和張小佳搬了一張茶几,又取過兩張小板凳,利落地點了幾樣侯衛東常吃的菜,又忙着去給另一對離開的情侶結帳。
兩人在蓮池吃過東西,見沒有傷者經過,侯衛東稍稍平靜,小佳仍然有些驚魂未定。
小吃店的歌曲又傳來了老狼的聲音:「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為了做了嫁衣。」
蓮池老闆拿出一包紅塔山,這是學生們能抽到了的最高檔的香煙了,遞了一支給侯衛東,道:「抽一支,益楊黨政機關來學院選拔,聽說你考了第二名。」
「嗯。」
「你小子前途無量,以後當了官,別忘記了老大哥。」
侯衛東擠出了一個笑臉,道:「什麼前途無量,也就是找個工作。」蓮池老闆一屁股坐了下來,道:「我有一個表哥在益楊縣委,要不要給你走走關係。」侯衛東此時心思還留在山上,也沒有心情和蓮池老闆聊天,就道:「算了,等報到以後再說。」
鄰桌几個男子喊道:「老闆,算帳。」蓮池老闆站起身,笑道:「找熟人走關係,可以分到城裡,若把你分到胡坪、青林等大山溝,進城都要走三個小時,那就真是上山下鄉了,若要找人走關係,給我說一聲。」侯衛東敷衍道:「謝謝了。」
等到蓮池老闆走了,侯衛東發現手上有些小口子,想來是從山上跑下來,被雜草劃傷的,就問道:「小佳,你被劃傷沒有。」小佳正在看着桌上一盤花生米發愣,聞言往下看了看,她「啊」地叫了一聲,眼淚水就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侯衛東低頭看去,只見小佳的小腿上被雜草拉出了縱橫交錯的無數條細口子,細口子上滲出了細小的血珠,一串串的在雪白的皮膚上分外的顯眼。
第4章
瘋狂之夜(四)
小佳的眼淚滾落如炒得焦脆的碗豆,砸在地上似乎「叭嗒、叭嗒」直響,侯衛東心裡忽然焦慮起來,在山上,他肯定刺傷了人,可是到底刺到哪裡,傷情如何,皆心中無數,若將人刺死,麻煩就大了,這個念頭始終纏在他腦中,讓他心裡發虛,也就沒有心情去安慰抽泣中的小佳。
兩人就這樣呆坐着,恰好在這時,蓮池北端傳來一陣哭聲,一個看起來喝醉了的女子伸手抓住一位身材頗為高大的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你要跟着我走。」那個男子侯衛東認識,是傳媒系的帥哥,也是出名的大眾情人,他看上去很清醒,尷尬地似圖帶女友離開,卻沒有成功。
離別之夜,哭幾聲實在正常,蓮池裡坐着多是準備各奔一方的情侶們,見到此情此景,也不勸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事中,幸福的生活相似的,分手的痛苦卻各有各的不同。
沙州學院雖在號稱充滿着愛心,卻滿是懲罰人性的規定,十一點,各樓的燈同時熄滅,三三二二的老師如臨大敵,在操場邊、樹林裡搜尋,將難解難分的情侶們勸回了寢室。
侯衛東見山上的人沒有出現,心中稍定,則可判斷山上青年沒有大礙,他握緊了小佳的手,道:「熄燈了,回吧。」
當各樓的燈光熄滅以後,守在排球場外的副院長濟道林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對着保衛處的胡處長道:「你的人準備好沒有,記住,這是非常時刻,要以教育為主,實在鬧得歷害的,你記住名字,明天扣發畢業證。」胡處長知道離別之夜將有許多畢業生將瘋狂發泄,也是考驗保衛處工作能力的時候,為此,他特別提出了保衛方案,動員了各系有威望的老師,組成了許多小組,分散到各樓層中,以此來控制事態。
濟道林副院長看過時間,剛剛把手放下,排球場東面的法政系和傳媒系男生樓最先發難,一隻水瓶不知從那個窗口扔了出來,在地面上發出了「砰」地一聲,水瓶的破裂聲就是一聲信號,法政系和傳媒系的畢業男生們早就做好了充分準備,迎這個離別之夜的最後狂歡。
侯衛東寢室里共有五人,蔣大力、陳樹、劉坤、錢海洋和侯衛東,蔣大力等人手裡拿着爛桶、墨水瓶等能夠發出巨響的東西,聽到水瓶爆開的聲音之後,如吃了興奮劑一般,朝窗外一陣猛砸。
侯衛東一直想着小山之事,如果將人捅死了,後果如何,對於法政系的學生來說,心裡實在清楚得很,就算是正當防衛,不用負刑事責任,也將影響到自己的分配,或許將極大地影響到自己的前程。他有些漠然地看着陳樹將用了四年的從來不保溫的水瓶砸了下去,卻沒有心情將自己腳下放着的大桶往下扔。
保衛處胡處長尖利聲音在樓底下響起,「誰扔的,不想要畢業證了。」胡處長這種威脅每年都要響起一次,其蒼白和無奈早就被同學們摸得一清二楚,回應他的是幾乎所有窗口飛出來的各式雜物。
很快,排球場另一側的女生樓也開始響應,但是她們的勁頭遠不如男生樓,只有一些小物件叮噹地落在地上,只是女生有另外的終極武器,她們的喊叫聲如轟炸珍珠港的日本飛機,將沙州學院的天空刺得千瘡百孔。
類似於騷亂的炸烈聲持續了幾分鐘,隨着四處響起各系老師或慈祥或嚴歷的聲音,窗口扔出的雜物漸漸少了,樓道上各系主任帶着大小幹部和老師也開始在各個房間裡竄來竄去,苦頭婆心地做着工作,不時地將香煙發給熟悉的同學。
第一波次的狂歡就算結束了。
蔣大力意猶未盡,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師一走,他就對侯衛東道:「東瓜,發什麼呆,你的桶還沒有扔出去。」侯衛東不想讓人瞧出異常,就笑道:「等老師們走了,我來當發起人。」個子矮小的陳樹鬼點子最多,他溜出了寢室,一會就提了兩個水瓶過來,進了門,他一陣大笑,道:「胖子攢了兩個水瓶,準備等一會再扔,我把他偷了回來。」
教師們在樓里呆了半個多小時,看着同學們安靜了下來,就離開了學生樓。
濟道林是留校教師,他對這畢業狂歡很有些感情,當年他也曾經參加過這種狂歡,論瘋狂勁一點也不比最調皮的學生遜色,此時,他代表着學院,雖然理解同學們的行為,可是仍然不希望鬧得太兇,若出了事,總也些喜劇會向悲劇轉化。他望着從樓里快速退到排球場的老師,又看了看表,計算着今晚的瘋狂時間。
胡處長站在濟道林身邊,道:「濟院長,你回去早些休息吧,看來今天晚上沒有什麼大事了。」胡處長和濟道林同齡,兩人一起留校,都是三十三歲的年紀,可是濟道林已做到了副院長,他還是一個不痛不癢的保衛處長,心裡有怨言,面上卻絲毫也不敢帶出來。濟道林搖搖頭,道:「再等等。」
濟道林不走,所有老師也就不好離開,都在排球場等着。
侯衛東伸出頭,借着路燈,見到樓下一片民狼籍,全是砸碎的破桶爛瓶子,便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飯盒,使勁地朝外扔去。蔣大力見侯衛東動手,跳起來,抓起陳樹從胖子手中偷來的水瓶,就朝窗外扔去。陳樹個子雖小,卻是一個不肯吃虧的角色,他罵道:「蔣光頭,給我留一個。」
第二波次的狂歡又被點燃了。
隔壁傳來了胖子殺豬一樣的吼聲:「他媽的,誰把我的水瓶偷了。」
當「叮噹」之聲終於停了下來,濟道林緊繃的臉就鬆了下來,又抬手看了看表,他手上戴了一隻極為貴重的名表,與他的冷靜氣質相得益彰,很有些貴族的味道,他不動聲色地道:「十二點十五分結束,和去年差不多,老師們可以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起床,經歷過瘋狂的509寢室地五條好漢,各自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共同生活了四年,其間雖然也有小小的不愉快,可是畢竟沒有利益衝突,五人的感情還是不錯,雖然不至於為了分手而哭泣,心中也有些堵得慌。
提着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樓,踩着亂七八糟的碎片,來到了排球場,排球場外停了許多大車,上面標着到東陽、沙河等城市的名字,侯衛東看着小佳提着個小包從女生樓出來,便趕緊迎了過去,所有的同學都在尋着各自要坐的汽車,一時也顧不上告別。
樹倒猢猻散,似乎就是說是離校之時的情景。
第5章
水到渠未成(一)
在排球場場外,侯衛東和小佳終於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一起,小佳三年多的願望終於在最後一天實現了。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談戀愛只要沒有過激行為,是不迴避學院教師的,而對於侯衛東爭取入黨,追求上進的學生幹部來說,談戀愛就是一個大問題,高二屆的學生會主席因為談戀愛,被競爭對手揭發,而痛失進入省委組織部的絕佳機會。
侯衛東為何在入黨,進校系學生會,和他的經歷有些關係。
讀高中之時,侯衛東迷上了短跳項目,雖然他身高只有一米七五,可是他有着出色的爆發力,柔韌性也極好,一百米的最好成績是十一秒三六,刷新了沙州市的中學生記錄,是校田徑隊的尖子,整個高中階段,他沉醉於輝煌的體育成績,學習成績便漸漸下降,他又不願意考體育學院,高考之時,錄取線四百八十分,他考了四百七十二分,他放棄了吳海縣公安局招乾的機會,踏入了復讀生行列。
第二年高考,成績超過了重點線十多分,侯衛東自認為讀重點大學沒有問題,結果因為選擇了願意調配,莫名其妙地等來了沙州學院這種一般本科的錄取通知書,這讓他意志消沉了一個假期。
入學前,侯衛東調整了心態,提着兩個包就來到了沙州學院,由於侯衛東經受過挫折,又長期鍛煉,相貌和氣質就顯得比一般同學要成熟,入校就被年級輔導員看中,被指派為臨時班幹部,這偶然之舉,卻定格了侯衛東的人生軌跡。
前屆學生會主席的前車之鑑,侯衛東不能不防,他與小佳的戀愛向來就是地下活動,這讓有些小資情調的小佳覺得十分鬱悶。此時,拿到了畢業證,侯衛東終於正大光明地和小佳站在了一起。
侯衛東穿了一件洗得乾淨的白色T恤衫,腰上系了一條寬寬的牛皮帶,褲子是帶着些灰白色的牛仔褲,一米七五的個子,結實勻稱的身材,根根直立的短髮讓國字臉顯得很是精神,小佳穿了一條淡紅色的長裙,自豪地牽着侯衛東的手,看着不時從身旁走過的女生,其中有一些政法系的女生,看着侯衛東和小佳牽着手在一起等校車,吃驚得眼睛都要掉了下來。
「哥們,走好」、「常回家看看」、「一路平安」等各式標語掛在了樹上,隨風飄動,嘩嘩直響,學院的領導也在路邊等着發車。學院廣播室里放起了鄭智化的《水手》:「苦澀吹痛天邊的感覺,讓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年少的我總是一個人在海邊,光着腳板卷着腳丫踩在沙灘上,尋尋覓覓尋不到,活着的證據,都市裡的陌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跡。」
這熟悉的歌聲飄在沙州學院的校園裡,畢業以後,神州大地四處都是卡拉OK的歌聲,《水手》也就成為侯衛東的保留曲目之一。
當離校的第一輛汽車發動,或高或矮、或尖利或低沉的哭聲便從車內車外響起,如草叢中的蚱蜢被一雙臭腳突然驚動,「撲騰騰」地向着藍天飛了起來。
對於侯衛東來說,離別並不是主要問題,他最擔心的沙州之行,想着這一趟拜見未來岳父母的驚心之旅,他就比一般的同學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這種不安,又沖淡了離別愁緒。
小佳似乎覺察到了侯衛東的不安,道:「衛東,別擔心,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侯衛東在心頭想了一遍:「人死卵朝天,怕個屌。」嘴裡道:「我沒有擔心,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大腳女婿也要見岳父岳母。」
上了車,坐在寬大的校車中,侯衛東知道離別在即,他站起身來,把頭湊在車窗前,尋找了一會相熟的朋友們,這些平日整天在面前晃動的人影,竟然突然間沒有了影子,只見到零零散散的面熟同學上了標着不同城市名字的大客車。
當前面的大客車發動以後,配合着發動機沉悶的吼聲,大客車猛地一顫抖,便緩緩地向前滑動。
當客車出了學院大門,小佳就伸手挽住了侯衛東的手臂,侯衛東當地下工作者久了,這樣暴露在陽光下的親熱,讓他很不習慣,他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很快就回味過來:出了院門,從此就不是沙州學院的學生,再也沒有系主任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追隨着成雙結對的情侶,而學院退休老院長那一句名言——只許排排走,不准手牽手,更是隨着緩緩移動的客車而永遠地留在了沙州學院裡。
他們兩人就大大方方地挽着手坐在了客車之上,小佳還把臉靠在侯衛東肩頭之上。客車之放着箱子等等各式的行李,占據了許多空間,侯衛東抽空掃瞄全車,除了兩位面熟卻叫不出名字的其他系的同學,居然沒有一位法政系的同學,也沒有小佳的同學。
雖然大家都時常出入學院的大門,可是今天氣氛明顯不同,學院醜陋的大門就是一道分界線,出了這道分界線,車上所有人的身份就是學生變為了社會人,男同學就變成了男人、同志、師傅或是老闆,女同學的身份就變成了女人、同志、小姐或是太太。
對於許多未作好準備的人,必將很快地受到現實的衝擊。
益楊縣到沙州市並不太遠,大車也就是三個小時的車程,中間還要經過一個叫東洪的小鎮,從益楊到東洪是寬闊的一級路,而過了東洪這個有些破爛的場鎮,就是一條彎道多、狹窄且路面情況不好的土路。
當車在土路上蹦蹦跳跳的時候,侯衛東就對着靠在肩膀上的小佳道:「沙州是工業強市,又是益楊、吳海、臨江、成津四個縣的頂頭上司,經濟這麼發達,為什麼這條公路爛成了這個樣子?」小佳是學生物的,對這些事情更一知半解,她情緒不高地道:「東洪是小鎮,修條公路過來沒有多大用處。」
「這是沙州人高傲的表現,也是他們的狹隘之處。」
沙州市是區域性中心城市,面對着拱衛着自己的四個縣,向來抱着俯視的眼光,侯衛東在追求小佳之時,最初也遇到了小佳高傲的目光,破冰之後,兩人才變得如膝如膠。
侯衛東饒有興趣地觀察着這條公路,離開學院之前,學院副院長濟道林曾經召集了校學生會即將畢業的幹部談話,談了一些鼓勵的話,濟道林說道:「沉心做事,不耍小聰明,或許短時間要吃虧,但是厚積薄發,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這一段話實在是平常之極,或許濟道林在許多場合都講過這段話,侯衛東受了四年大學教育,當了三年的校、系學生會幹部,聽過太多的演講和教導,類似的話也聽了不少,可是濟道林講這話之時,侯衛東很奇怪地對這幾句話記得特別清楚,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只是在離校這一段時間裡,時不時回想起濟道林的這兩句話。
坐着大客車離開了學院,侯衛東下意識地思考起平時並不關心的問題,「為什麼說沙河與東洪的公路這麼破爛?要想富,修公路,難道沙州市當局不知道這個道理。」這個問題盤在頭腦里,竟然將面見岳父岳母的恐懼壓了下去。
三個小時以後,當「沙州歡迎您」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出現在了窗外之時,侯衛東心裡湧現出了一陣說不清楚的感覺,他在心裡默念了一遍:「人死卵朝天,怕個屌。」就跳下了客車,踏下了沙州市的土地。
第6章
水到渠未成(二)
「小佳,你爸爸、媽媽會不會讓我進門?」
小佳有些猶豫地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上一次查出信件的時候,父母的暴怒之色猶在眼前,這一次沒有和父母商量,就將父母堅決反對的男朋友帶回家,在工廠工作了二十多年、性格直爽有些急躁的父母會做出什麼舉動,小佳不敢猜想。
侯衛東摸了摸身份證和二百元錢,暗道:「不准我進門,我就回益楊,或者就去睡旅館,不知道沙州的旅館貴不貴?」這次離校,需要辦一些事情,家裡就額外地給了一些費用,因此,侯衛東身上還帶着一百五十元錢,想來住旅館、吃小面和回益楊的車費是夠了。
「人死卵朝天,怕個屌。」侯大勇為自己打了打氣,又道:「小佳,放心,不管什麼情況,我都會把握好的。」
想到可能發生的暴風雨,小佳臉色頗有些沉重,漂亮的眉毛擰在了一塊,想了半天,她道:「見面是遲早的事情,躲也躲不過。」她緊緊地握着侯衛東的手,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總會在一起的,我們要有信心。」
「有信心嗎?」想着三個小時的車程,侯衛東從小佳的父母的角度來想問題,暗道:「站在他們的角度,一個在益楊,一個在沙州,結婚以後就會兩地分居,這就必然要考慮到調動的事情,可是沙州是老牌工業強市,益楊屬於沙州的下轄縣,無論那一方面,和沙州相比差得太遠,要想從益楊調入沙州,沒有特殊的關係,難上加難。」
想到這一點,侯衛東對於這次沙河之行的信心就有些消減,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軟弱,連忙為自己打氣:「我是沙州學院畢業的優秀學生,一定會幹出一番事業來,他們沒有理由拒絕一位好女婿。」
當大客車進入了沙河城區,寬闊的大道、高檔的綠化樹,林立的高樓,一溜煙而過的小車,再次讓侯衛東有些氣緊,信心再一次減弱,他挺了挺胸膛,道:「人死卵朝天,我是侯衛東,沙州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怕個屁。」
經過了一座大橋,小佳指着大河對面的一片廠區,道:「我爸爸媽媽就在這個廠里,沙州十強企業。」
等到汽車靠站,侯衛東向着兩個面熟的同學打了一個招呼,便提着小佳的一個大箱子,朝着車站外走去。
小佳家中經濟條件不錯,在同學中比起來,她花錢也算大手大腳,畢業前,她就將學院裡的用品全部送給了守門的楊大姐。三年多來,楊大姐對小佳頗有關照,只要是楊大姐值班,小佳就可以安心地和侯衛東在操場轉圈,即使晚一些,楊大姐也會痛快地開門,從來不板着臉挑刺,當然,這也和小佳平時常常送些小零食給楊大姐有關。
走了十多分鐘,經過了沙河電影院,電影院外面打着大幅的廣告:最新美國大片——亡命天涯,主演——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Dr.Richard
Kimbl、湯米李瓊斯(Tommy
Lee
Jones)……Samuel
Gerard。
侯衛東聽說過這部大片,就稍緩了腳步,強自笑道:「若今天順利,我們晚上就要看電影。」
兩人進了一個小巷道,約莫走了二、三百米,小佳停住腳步,用手朝前指了指,道:「前面灰樓就是我家。」侯衛東有些緊張,問道:「你爸、你媽真的很歷害嗎,若是他們不讓我進門怎麼辦?」小佳也考慮到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會,就道:「那我先上樓,給他們直說,看他們的態度。」
小佳背着一個小包就上了樓,將侯衛東一個人丟在了樓下。侯衛東在學院時,和小佳約會,常常體會到時間如金梭和銀梭一般穿得飛快,而站在樓下,他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感覺,他再一次體會到愛恩斯坦相對論的萬分正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