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26章

小橋老樹

  侯衛東到售票窗口去買到沙州的車票。

  臨上車前,段英知趣地走到了一邊,小佳就緊緊地挽着侯衛東胳膊,道:「侯衛東,父母這個態度,讓你受委屈了,你別往心裡去。」

  「我理解你父母,他們是真心為你好,沒有什麼可指摘的。」侯衛東強自鎮定,笑了笑,「說不定我有個女兒,管得比你父母還要緊。」

第66章

修路的瘋子(十九)

  前往沙州的客車都是清一色的大巴,價錢貴,設施也最好,當然,票價也最貴。隔着玻璃窗,小佳使勁地向着段英和侯衛東揮手,雖然是對兩個人揮手,視線卻集中在侯衛東身上。

  客車卻如流水一樣,終究是要走的,侯衛東專心致志地看着玻璃窗後面的小佳,這個無聲的女子眼光中充滿了愛戀,還帶着淡淡的憂傷。

  時間更是無情,大客車叫了兩聲,終於還是絕塵而去的,望着漸漸啟動的客車,侯衛東似乎覺得內心深處的珍寶也被帶走了。

  段英站在一旁熱眼旁觀,將兩人的神情看得清楚,她在心裡嘆息一聲:「怎麼好男人都是別人的。」

  等到客車徹底消失,段英關心地問道:「侯衛東,拿到圖紙沒有?」

  侯衛東初入社會,從骨子裡來說還很是正統,面對着段英,心裡頗為不安,他順着段英的話題道:「圖紙拿到了,不過要等到內部意見統一以後,才能順利開工,最先喊修路的是三個村,真要修路,村里幹部的意見又不能統一,典型的一盤散沙。」

  段英是早熟的女孩子,對人性的認識明顯也比同齡人深入,她寬慰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特別是涉及利益的時候,更是原形畢露,修公路,涉及面廣,你要有耐心。」

  段英身上穿着的這一套紅裙子,正是那日所穿,侯衛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很快又將目光轉開。

  遠去的小佳就是一座牆,冷峻地立在了段英和侯衛東之間,兩人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一時無語。

  段英首先說話,她語氣語調已恢復了正常,溫柔地問道:「今天要回青林嗎?」

  侯衛東沒有膽子再留在段英的宿舍,他連忙點頭道:「要回去,明天有事,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要回去就早些走。」段英也沒有挽留侯衛東,只是陪着他買了票,當客車消失在視線里,她再次嘆息一聲,離開了汽車站。

  星期一,新的一周又開始了。

  自從畢業,侯衛東就直接面臨着生存的壓力,國事和天下事太縹緲,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把注意力縮小,放在現實問題上,這或許就是每一個心懷理想的畢業生必然要經過的心路歷程。

  對於侯衛東來說,長期目標暫時沒有,中期目標就是三年內調入沙州,短期目標就是修好公路,在青林鎮衝出一條血路。

  有了這個短期目標,侯衛東在上青林場鎮的生活也就不覺得難過,他在早早地起了床,在街上的姚家館子吃了一碗麵雜醬麵條,這是他第一次在上青林姚家館子吃麵條,誰知味道好極了,接連吃了兩碗雜醬面,這才抹着油嘴回到了辦公室。

  泡好了綠茶,侯衛東就提着掃把開始打掃辦公室和會議室,辦公室和會議室平時很少有人用,也就是侯衛東專用,他一邊打掃一邊自嘲道:「誰有我牛,剛剛參加工作,就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還有一間會客室,比黨委書記的辦公室還要牛。」

  打掃完辦公室,剛坐在辦公室喝了兩口清茶,粟鎮長就帶着兩個陌生人走進了院子。

  粟鎮長個子矮小,卻談吐亦不俗,思路清晰,敢於決斷,很有些個人魅力,因此,見到粟鎮長進來,侯衛東立刻站起來,取出乾淨的茶杯,張羅着給三人泡茶。

  粟鎮長介紹道:「這就是侯衛東,是個能幹人,你們兩人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其中一位就抱了抱拳,道:「侯衛東,久仰大名。」

  粟鎮長指着這人道:「這是歐陽大學,從西南農業大學畢業的,在國土辦工作,是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工作人員。」

  歐陽林笑呵呵地道:「侯主任,請多多關照。」

  侯衛東連忙道:「別開我的玩笑,我是新人,要多幫助我。」

  旁邊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笑道:「侯大學是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我和歐陽林當然就是你的部下。」

  粟鎮長又介紹道:「這是農辦的趙登雲,在部隊當過連長,他也是被抽到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

  簡單說了兩句,粟鎮長安排道:「侯大學,你去將高鄉長和所有的駐村幹部全部叫過來,在這裡開一個短會。」

  等到高鄉長、李勇、鄭發明、段胖娃等人來到會議室,粟鎮長便坐上了會議室的上方,道:「大家不要講話了,今天開一個短會。」

  「星期六,馬縣長主持召開了大會,傳達了沙州新市長楊大全的指示,楊市長指出,沙州做為地級市,交通狀況與其地位極不相稱,94年將是交通建設年,市里將主持修建沙州的外環線,這個外環線將益楊、成津、吳海、臨江連成一個大圈,形成交通環狀結構,實現一小時沙州。」

  「93年下半年,沙州政府將對全市交通現狀進行調查,進行詳細規劃,94年就正式啟動交通建設年。」

  粟鎮長說到這裡,看了侯衛東一眼,道:「針對上青林公路問題,秦鎮長特地向馬縣長作了匯報,馬縣長很感興趣,強調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時也是開發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鎮要把上青林公路作為一項大事來抓,昨天下午,鎮裡召開了黨政聯席會,專門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設問題。」

  「公路建設必須依據圖紙嚴格施工,從獨石村上山,然後到尖山村,過了場鎮,再到望日村,然後,再從望日村往下連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一個環路。」

  幾個駐村幹部聽到這種設想,都興奮起來,若以環路進行施工,則獨石村和望日村的矛盾就不復存在。

  高鄉長就在一旁道:「這樣走,工程量太大,鎮裡出不出錢?如果鎮裡不出錢,恐怕難辦。」

  「鎮裡已向縣政府打了修路的報告,請求財政解決一部分資金,不過,上青林公路只能算是鄉道,縣裡是否出錢,還是一個未知數,鎮裡將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經費,仍然採取以獎代補的方式,補助修路。」

  粟鎮長強調道:「修路主要還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資,動用一些積累工和義務工,爭取早日把公路基礎拉出來。明天,秦鎮長上來召開上青林片區鎮、村、社三級幹部會,專門進行修路動員,同時交待政策,統一思想。」

  開完小會,粟鎮長就帶着侯衛東、歐陽林和趙登雲,前往獨石村,在秦大江家中吃了午飯,便沿着設計公路下山查看路線。

  走了一身臭汗,一行人來到了國有林和集體林交界處,這是一個重點地段,按圖紙設計,將是一個大彎,幾個人取出圖紙,對着地形就開始指指點點。

  秦大江對着一個墳堆道:「這個墳是李老頭家的祖墳,好幾個陰陽先生都說這個地方風水好,李老頭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在城裡頭上班,大兒子在沙州市統戰部,小兒子在臨江縣政府,女兒在沙州中學教書,李老頭以前就放出過風,修路不准動他家裡的祖墳。」

  侯衛東沒有基層工作和生活的經驗,雖然知道祖墳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可是並沒有切身體會,心中也沒有過於在意。反而是粟鎮長,他站在幾個石碑前,看着打掃得乾淨的大坑堆,道:「這事還真有些棘手。」

  「別想在這修路。」一聲巨吼在侯衛東耳邊響起,震得他隱隱發痛。

  「這是我們老李家的祖墳,那個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個瘦削的老頭,褲腳挽在腿彎處,叉着腰,氣勢洶洶地道。

  「老李,你看這地形,那一壁是一坡石山,如果不拐彎,根本上不了山。」

  秦大江所指,正是設計中的一處大彎,大彎所在,是亂蓬蓬的草堆,還有一些墳包,侯衛東暗自詫異,心道:「這個亂墳堆,關這個老頭什麼事情。」

  李老頭的腦袋搖得如撥郎鼓一樣,道:「這是我們李家的祖墳,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墳,青林山這麼大,你們就不能換個地方。」

  粟鎮長就解釋道:「這條路線是經過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難度最小,路線最近,老李,修公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秦大江就在一旁介紹,這是鎮裡的粟鎮長。

  李老頭固執地道:「管他什麼鎮長,就算是縣長、市長來了,也不能動我家的祖墳。」

第67章

修路的瘋子(二十)

  與這個固執的李老頭一時也說不清楚,粟鎮長也就不想去他過多爭論,就帶着人離開了大彎處。

  「秦大江,李老頭祖墳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在公路開工之前,將這件事情處理好,另外,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處墳地,所以,李老頭這事也不能隨意提高標準,大家一碗水端平,免得以後矛盾更大。」

  秦大江點頭道:「我算了算,光是在獨石村,至少就有七、八個墳,這是一個大問題,只是李老頭這個墳特殊,好幾個陰陽先生都說他這個墳風水好,他肯定不願意搬墳。」

  粟鎮長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統戰部副部長,應是一個懂道理的人,聽說他和你是同學,能不能通過他來做做工作。」

  秦大江笑道:「李光中每年都要回來燒香,虔誠得很,要讓他來做工作,只怕很難。」

  粟鎮長又對侯衛東道:「你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村里遇到困難,你要主動出面解決。」

  侯衛東表態道:「粟鎮長放心,就算磨爛嘴皮,也要將事情解決好。」

  「歐陽林,你是國土辦的,也是修路領導小組的成員,要協助侯衛東解決問題。」

  歐陽林走得滿臉是汗,清秀的臉上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了一條泥印,聽了粟鎮長安排,他笑道:「國土辦人手緊,我手頭壓着二十多個件,還有,十月就要開始土地普查,恐怕到時我抽不出時間。」

  國土辦是另一個鎮長吳友強分管,今年任務也確實重,粟鎮長知道其有難處,但是他還是打斷了歐陽林的解釋,道:「修路領導小組成員是由秦鎮長定的,在沒有換人的時候,一周必須要到公路上來三天,歐陽林,你是大學生,要象侯衛東學習,不要學苟林,象苟林那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粟鎮長在鎮裡頗有幾分威信,也是鎮裡面的黨委委員,在鎮裡頗有威信,歐陽林被批評了幾句,不再說話,只是點頭答應。

  中午在秦大江家裡吃飯,由於粟鎮長在,伙食就比平時開得好一些,秦大江屋裡人專門去池塘里打了二條魚,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鍋魚。

  侯衛東到獨石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秦大江家裡吃飯,總是讓其破費,心裡就覺得很是過意不去,因為第二天要在上青林老場鎮開片區三干會,侯衛東要打掃衛生,他就沒有多喝,但至少也喝了半斤以上,粟鎮長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兩人就在數次喝酒,都沒有分出勝負,今天兩人心情不錯,又較起勁來。

  吃了最後,桌子上就只剩下粟鎮長和秦大江了。

  侯衛東和歐陽林就搬坐在屋檐上聊天,兩人都是大學生,先聊了一會各自學校及專業,然後,侯衛東發出感慨,「秦書記真是大公無私,每次我們下村,都是在他家裡吃,這樣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資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歐陽林聽罷,臉上笑得燦爛無比,道:「侯老弟,你沒有搞懂,到秦書記家裡來吃飯,村里是要付錢的,獨石村江主任家裡那位,做菜水平太低,實在是難,因此,村里來人來客都是安排在秦書記家裡。」

  侯衛東這才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歐陽兄,我才到青林鎮,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歐陽林喝了三兩多酒,已經有些興奮,就神秘地道:「你莫看到青林鎮小,人事關係很複雜,你以後要注意一點,不要被誤傷了,」看着侯衛東認真的神情,歐陽林唾液橫飛,道:「現在的領導整人都很有水平,你認識苟林嗎,他在鎮裡無事可做,無人理會,變成了一個影子,被邊緣化了。」

  侯衛東知道苟林在鎮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沒有想到他處於這種地位,同是大學生,他不禁對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鎮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麼,會被領導邊緣化。」

  「說白了,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問題是還把鎮政府當成學校,自由散漫,遲到早退,發牢騷當憤青,工作丟三落四,去年底鎮裡發起計生戰役,他當時還在計生辦,不請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計生的晁鎮長氣得吐血,隨後就被踢出了計生辦,現在就在農技站里混日子。」

  計生辦雖然工作辛苦,卻是待遇比較好的部門,而農技站這幾年日漸走下坡路,苟林由計生辦調到了農技站,算是一種懲罰國。

  歐陽林心裡道:「不僅是苟林,你其實也被邊緣化,只是這傢伙能力出眾,雖然遠在青林山上,卻在鎮裡很有些名聲。」

  歐陽林沒有明說,侯衛東突然也想到這個問題:「我被發配到上青林鄉,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邊緣化。」想到了這一點,侯衛東如刺在喉,心情沉重了起來。

  回到了青林老場鎮,粟明副鎮長、歐陽林、趙登雲等人就下了山,高鄉長就組織侯衛東、楊新春、田秀影、李勇、段胖娃等人一起打掃四樓的大會議室。

  歐陽林的話,就如一塊石頭,壓在了侯衛東心頭,讓他很不是味道:「又沒有得罪鎮裡面的領導,為什麼要把我發配到青林山上,為什麼要將我邊緣化。」

  石頭如山重,儘管侯衛東儘量控制,臉上還是帶出些情緒,高鄉長和田秀影兩人就開着有些鹹濕有些粗俗的玩笑,段胖娃和李勇談論着昨晚的牌局,楊新春拉拉雜雜地講些生意上的小事,侯衛東則只是淡淡地聽,想着自已的心事。

  田秀影是女人家,又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女人,觀察力也相應地發達了一些,她覺察到侯衛東不怎麼說話,就開玩笑道:「侯衛東,女朋友走了,就沒精打彩了,現在正流行家裡紅旗不倒,屋外彩施飄飄,乾脆在上青林山再找一個。」

  侯衛東沒有心思和田秀影開玩笑,就敷衍道:「我膽子小,耳朵又粑,不敢搞這些事情,段胖娃和李勇比我有經驗。」

  果然,田秀影又把火力集中到了段胖娃和李勇身上,三個人就熱火朝天地開起了葷玩笑,有的還很露骨。

  傷感就如一場春雨,來時不知不覺,去時更是輕手輕腳。

  侯衛東在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人死卵朝天。」說了五遍以後,憂鬱就慢慢地消失了。

  第二天,原本九點開的會,等到九點半,村社幹部這才到齊,主席台上,秦飛躍一頭自來卷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就如國慶盛大閱兵時整齊的步軍方陣。

  「南巡講話以後,益楊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上半年財政收入就突破了六千萬元,看來今天一定能夠突破億元大關,想想八十九年,益楊縣的財政收入才四千五百萬。」

  秦飛躍舉起右手,筆直地豎起食指,在空中點了好幾下,道:「三年時間,財政收入就翻了一翻,真是了不起的成績。」

  扯了半天,才繞到修公路的事情來,秦飛躍道:「上青林各村有修公路的意願,鎮裡面是支持的,準備把修路一事列入94年的民心工程。」

  「這條路,先到獨石村,到上青林老場鎮,再到尖山村和望日村,然後從望日村往下修,這樣,山上的路和山下的路就完全連接在一起了。」

  聽了這個方案,三個村的村社幹部就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氣氛很是熱烈。

第68章

修路的瘋子(二十一)

  秦飛躍口才好,講話頗有煽動性,講完大道理,秦飛躍就開始點名。

  「唐桂元,這樣修,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