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27章

小橋老樹

  唐桂元是有名的焉人,坐在長椅子上,等了半天,才道:「我聽鎮裡的安排。」

  「曾憲剛,你說。」

  曾憲剛早就傾向於東線,大聲道:「沒有問題,只是公路要早些修起來,冬天到了,天天下綿雨,就沒有辦法施工了。」

  「賀合全,你的意見?」

  賀合全是望日村的黨支書,前幾天,為了爭取從西端通車,賀合全和村主任孫虎專門跑到鎮裡,找了書記趙永勝和鎮長秦飛躍,提出了從望日村接通公路的要求,他們提出:「如果不能先從望日村接通公路,不管投工或是集資,望日村都不參加。」

  新方案雖然仍然要從獨石村先修路,可也達到瞭望日村的部分目的,回答道:「鎮裡的方案很好,我同意這個方案,鎮裡面還是要出點錢,不能光是說得熱鬧。」

  秦飛躍又點了幾人,見基本達到了效果,道:「鎮財政很緊張,教師工資都拖欠着,如果真是等着鎮財政出這筆錢,這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上青林公路主要靠自力更力,集七千人的力量,有錢出錢,無錢出力,等公路修好以後,鎮裡就採取以獎代補的形式,給各村一定的補助,我在這裡申明一句,補助是毛毛雨,主力還是靠大家。」

  各村的頭頭都知道鎮裡經濟困難,也沒有指望着秦鎮長出這筆錢,鎮長能夠親自出面組織修路,也算是不錯了。

  等到各村的幹部朝農經站旁的館子走去,秦飛躍又把粟鎮長、高鄉長以及侯衛東、歐陽林等人留了下來,他坐在會議室上面的椅子上,抽了一口煙,道:「各村的爭議基本上解決了,具體就由粟鎮長來領頭操作,由於目前財力有限,青林公路只能修成機耕道,是那種大型的機耕道,以後稍加改造,就可以打水泥路面的,這是粟鎮長提出來的意見,我覺得很好,要給各村講清楚,雖然是泥結石路面,但是寬度要留夠,以後就好打水泥路面。」

  「粟鎮長,你是具體負責人,你也講兩句。」

  粟明接着秦飛躍的話題,道:「現在鎮財力不足,並不代表以後,我去年到南方和山東走了一趟,他們的公路建設搞得如火如荼,我們遲早要朝那個方向發展,青林山上多石頭和煤炭,以後重車肯定多,所以,我們工作要有前瞻性,雖說修的是機耕道,但是一定要嚴格按圖紙施工,路的寬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溝都要齊全,這樣就為將來硬化打下基礎。這一點要給社員講清楚,免得捨不得土地,做起事來小手小腳。」

  開了小會,一行人就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村、社幹部都喊侯衛東為「侯主任」,熱情地敬酒,侯衛東耿直地喝了二十多杯酒,好在村裡面都集中精力去對付秦鎮長和粟鎮長,也沒有過多注意到和侯衛東糾纏。

  這一次片區三干會,是一次成功的大會、團結的大會,乾淨利索地解決了獨石村和望日村的爭論。

  侯衛東曾經為了調和三個村的矛盾,動了不少腦子,效果卻並不太好,而秦飛躍一出馬,政策一宣布,所有爭執就煙消雲散了。

  「到底是人微言輕,磨破了嘴皮,頂不上鎮長開個會。」侯衛東又有些沮喪,可是又一想,秦飛躍代表的是青林鎮政府,背後有靠山,說話自然有分量,底氣足,村里人也容易相信,自已白丁一個,簡直是空口說白話,工作難度大,也在情理之中。

  這樣一想,侯衛東心裡也就稍稍平衡。

  吃過飯,侯衛東還是將秦鎮長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際,秦飛躍拍了拍歐陽林的肩膀,打了一個酒嗝,道:「歐陽林,工作不錯,但是,和侯衛東相比,還缺乏點闖勁,你要向侯衛東學習。」

  侯衛東趕快謙虛地道:「秦鎮長,我哪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

  秦飛躍一本正經地道:「歐陽林的工作條件比侯衛東好得多,侯衛東能在這種環境下,主動開展工作,創造性地開展工作,並與村裡的同志打成一片,真是值得歐陽林學習。」

  歐陽林原來是笑眯眯的,見秦飛躍說得嚴肅,慢慢地就不自在了,「我以後多向侯衛東學習。」

  受到了鎮長的親口表揚,這讓侯衛東一掃鬱悶的心情,等到秦飛躍、粟明、歐陽林一行下了山,侯衛東恨不得馬上就到村裡面去,解決李老頭墳場的問題,只是獨石村的秦大江書記和江全德主任,似乎都喝麻了,侯衛東就忍住了內心衝動,安心地坐在辦公室看《人民日報》。

  自從在老場鎮成立了郵政代辦點,報紙的傳送就及時多了,以前日報都變成了變月刊,現在日報變成了變周刊,更重要的是,郵政代辦點安裝了程控電話,一部程控電話,將沙州和益楊緊密地連接在一起,正因為此,侯衛東儘管接替了楊新春的雜活,他還是很感謝楊新春和她的郵政代辦點。

  看了幾期新到的報紙,侯衛東漸漸從虛榮心中擺脫了出來,一個問題又浮出水面:「到底誰要發配我,誰在有意無意讓我成為邊緣人?還有,另外九個不知混得怎麼樣?」

  想來想去,讓人心煩,也沒有弄出個所以然,最後,侯衛東乾脆把所有的心事扔在了一邊,專心致志地思考如何挖掉別人的祖墳。

  第二天,根據粟鎮長的安排,歐陽林和趙登雲將與侯衛東一起,前往獨石村,掃清修路的障礙。

  侯衛東早早就起了床,等到十點過,歐陽林和趙登雲這才上了山,三人到了獨石村,已經接近十一點,秦大江見到他們,就道:「歐陽大學,趙軍官,硬是來吃午飯。」

  歐陽林和秦大江很熟悉,也不生氣,道:「早上七點就起來了,到辦公室坐了一會,給主任請了假,再把今天要辦的件交辦了出去,一點空都沒有歇,緊趕慢趕就上山。」

  這也是實情,秦大江心裡明白,他道:「那我們趕快下山,找到李老頭,再去給他說說。」

  想起李老頭,歐陽林心中就有氣,他道:「李老頭無非就是想要錢,多給他幾百,就解決問題了,思想工作還是沒有錢管用。」

  秦大江不同意歐陽林的說法,「歐陽林,你想得簡單,一是遷墳不能隨便提高標準,第二個是李老頭的祖墳風水好,他家出了二個幹部,要想挖掉這個好風水,李老頭肯定跟你打八架。」

  果然,李老頭看見秦大江等人,提起鋤頭,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談。秦大江追上去,李老頭丟了一句,道:「誰敢挖老子的祖墳,老子就要殺人,大不了一命賠一命。」

第69章

修路的瘋子(二十二)

  李老頭長着一幅中國老農的典型相貌,身體瘦小,麵皮就如核桃,充滿着紋路,又特別地堅硬,他發了狠話以後,就用鋤頭使勁地挖土,似乎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和趙登雲等人輪番給他做思想工作,他悶頭幹活,將這些勸解當成身邊的蛛絲,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過來,她是一個頭髮完全白了的農村婦女,臉稍有些浮腫,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後面,默不作聲。

  歐陽林在國土辦工作,這種事情見得多,他悄悄地把侯衛東拉到了一邊,道:「這是一個倔老頭,乾脆多加了一點錢,有錢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讓李老頭搬墳。」

  侯衛東搖頭道:「加錢不現實,加了錢,以後遇到遷墳的事情,要價只能越來越高,還有,我打聽過了,這個李老頭是個老迷信,認定他這家祖墳風水好,態度很堅決,給錢也可能也達不到目的。」

  歐陽林哼了一聲:「沒有錢辦不到的事情,辦不到,只是價錢不夠。」

  侯衛東低聲道:「鎮裡根本不可能出高價,出了高價,以後如何了得。」

  其實歐陽林懂得這些事情,從工作角度上來說,他比侯衛東了解得還要深,可是,他不願意把時是耽誤在獨石村,就想鼓動侯衛東提高價錢。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頭還是在地里不緊不慢地勞動,秦大江終於發火了,聲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兒子也是共產黨員,還是領導幹部,要帶頭作出表率,如果因為你家的祖墳,影響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罵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頭的逆鱗,他立起身來,把鋤頭在地上敲得綁綁響,「秦大江,你好歹還和我家光中稱兄道弟,這幾年光中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秦大江口氣軟了軟,道:「老李,這公路弄了好幾次,你也知道,趁着現在大家心勁齊,就要把公路先修起來,明年是什麼情況,誰都不曉得,所以,你一定要支持工作。」

  趙登雲接了一句:「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老李肯定會支持的,以後公路修好了,李書記的車就可以開到家門口,也方便你們一家。」

  秦大江又道:「李世華是黨員領導幹部,肯定支持修路。」

  李老頭還是不鬆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錢出力都願意,反正有一條,不能動的祖墳,公路只要不過我家祖墳,我出雙倍價錢,說話算話。」

  「李光中在外面上班,這事和他沒有關係。」

  歐陽林與李老頭沒有交情,對其背景也不清楚,威脅道:「好話說了一籮筐,再不聽,我們只有強行進場。」

  李老頭眼一瞪,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們就別想打我家祖墳的主意。」

  第二次勸說工作就不歡而散,回到了秦大江家裡,大家一邊喝灑,一邊商量着如何解決李老頭的祖墳。

  商量了半天,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就三種,一是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並通過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遷墳費用;三是強制遷墳。

  這三種辦法,或是沒有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來,道:「我前天到鎮裡面,給李世華打了電話,他表態支持修路,並答應去做李老頭的思想工作,從今天這種情況來看,他的態度,哼,難說。」

  趙登雲就道:「辦法總是有的,侯大學是修路領導小組的辦公室主任,又住在山上,你要多想想辦法。」

  歐陽林是個樂觀的人,他從外面洗了手回來,道:「不說這些事情了,大家喝酒,醉了,睡了,辦法總是想得出來的。」他在屋外聽到了趙登雲的話,也對侯衛東道:「侯主任,老趙說的是實話,我們兩人都在下青林,上來一趟不容易,即費馬達又費電,這事你就盯緊點,如果需要我們兩人上來,你就給辦公室打電話。」

  侯衛東心道:「怎麼這兩人都是一個腔調,就想把事情扔給我。」可是,修路一事畢竟是他引出來的,如今又安了一個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再大的難題也只有把他扛住,侯衛東想了想,誠懇地道:「我才參加工作,工作經驗少,解決問題的點子少,這種棘手的工作,還請兩位前輩多多指點,跑路的事情,就由我來辦。」

  趙登雲是軍隊幹部轉業的,到地方幾年,由不適應漸漸地適應了,此時見侯衛東說得實在,也覺得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有些不太好,就道:「侯主任,你也不要謙虛,有事情就說一聲,我和歐陽林一定會上來。」

  吃罷酒,大家也就作鳥獸散。

  工作不過一個多月,侯衛東酒量又得到了提升,半斤酒下肚,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只是稍為興奮一些。

  哼着「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侯衛東走進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見辦公室外面的小屋打開了,這是習昭勇的警務室,掛着牌子,這是第一天打開。

  侯衛東就好奇看了一眼,就見習昭勇翹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煙,在他對面蹲了一個人。

  習昭勇看見侯衛東在外面探了一下頭,就招手道:「侯衛東,進來,這兩天在幹啥,怎麼沒有見到你。」

  桌子上擺了幾張紙幣,一本爛書、從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書,還有一包不知道什麼牌子的煙,以及一些破爛。

  由於習昭勇不是鎮裡幹部,侯衛東說話就直接多,還有一絲自嘲,「還是修路的破事,明年益楊是交通建設年,上青林公路搭了一個順風車,得到了鎮裡面高度重視,現在辦起事情就順利多了。」

  習昭勇當過兵打過仗,膽子大,眼界高,一般的鄉鎮幹部他還真沒有放在眼裡,在上青林鄉,他唯獨看得起侯衛東,道:「今天捉了一條菜花蛇,三斤多重,下午一起打牌,晚上在我家裡吃蛇肉。」

  侯衛東喝得高興,就滿口答應,「行,好久去。」習昭勇道:「捉了一個算命的,我把正事辦了就喊你。」

  「你給我蹲着,你給我算一命,看你算得準不準。」

  那名蹲着的人正想站起來,被習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鬍子留得老長,想必平時也是仙風道骨,此時可憐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騙人的,就找點零花錢。」

  習昭勇聽到這裡,知道這人肯定被勞教或是勞改過,因為這兩個地方的人,動輒稱政府,道:「你被判過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實地道:「前年才出來。」

  「什麼罪?」

  算命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強姦罪。」強姦犯在監獄裡也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為了這處罪很吃了些苦頭,他道:「出獄後,我就靠勞動生活。」

  習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勞動?」

  算命人討好地笑道:「政府,我只會算命。」

第70章

修路的瘋子(二十三)

  在習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算命人老老實實地蹲在牆角,他偷偷地看了習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剛到這裡,還沒有來得及騙人,身上只有二十五元錢,對了,還有一包煙,全部上交,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證以後不到上青林來。」

  習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還,給你留五塊錢,跟我來,我們到敬老院去,你的錢和煙就算孝敬五保戶了。」

  算命人一臉苦相,道:「我還沒有吃飯,政府寬大,能不能給我留十塊,我好吃碗豆花飯。」

  習昭勇怒道:「龜兒子還要講價錢,要講,關你小間。」算命人也就不再言語,一張臉卻變成了苦瓜。侯衛東忍不住問道:「既然會算命,就幫我算算。」

  算命人抬頭看了侯衛東一眼,道:「這位政府天庭保滿,三年之內肯定要升官。」

  習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腳,道:「廢話,三年之後,如果沒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經過算命人這麼一鬧,侯衛東心裡也輕鬆了許多,回到了房間,躺在了床上,準備休息一會,可是,房間裡充滿了小佳的氣息、聲音甚至是體溫,讓他心神不定。

  「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嗎?」

  想到了小佳,侯衛東就想起在沙州給陳慶蓉的承諾,儘管當時說得斬釘截鐵,可是從現在的境遇來看,莫說回沙州,就算是調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掃辦公室,修路,費盡心力做這些事情,到底有何意久?」

  侯衛東一時有些心灰意冷,就全身鬆散地躺在床上,帶着些酒勁,不知不覺就沉入了夢鄉。

  在夢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邊散步,湖光山色,風景如畫,可是在小道的前方,站着院長濟道林,他是分管學院工作的,曾經多次告誡學院的主要學生幹部——在校期間最好不要談戀愛,侯衛東是校系兩級學生會幹部,與濟道林也比較熟悉,見到濟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後退,但是回頭之際,又見到了陳慶蓉和張遠征在後面,侯衛東和小佳慌不擇路,就撲通跳進了河裡。

  侯衛東見小佳慢慢地向下沉,就拼命地向小佳游過去,想救她起來,可是他手腳皆無力,無論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邊,眼見湖裡飄起了小佳的長髮,他驚恐萬狀地喊叫着。

  被習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邊跳着腳拍着手,大笑:「侯衛東,我給你算一命。」

  被嚇醒以後,侯衛東猛地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實景物,侯衛東這才清醒了過來,想着夢中的情景,就如一匹受傷的狼,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走了無數圈,侯衛東站在窗邊,看着後院的落寞的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樣落寞的小草,對自己道:「想這麼多有屁用,先把手裡的工作干好再說。」

  帶着些自虐的心情,侯衛東關上門,一個人就朝了李老頭哪裡走去,他苦思良策,卻也沒有歷害的手段,站在山坡上,遠遠地就看到李老頭的破爛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個中年人在進出。

  由於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磚,運輸的費用就和材料錢相差不多,所以,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頭來修房子,石頭房子當然就不太齊整,安全性也不如磚房。

  侯衛東看着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這個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統戰部副部長李光中,既然能當上沙州的領導,想必也是通情達理的。」

  帶着一線希望,侯衛東就朝李老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