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28章
小橋老樹
李老頭說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衛東,徑直回了屋。侯衛東厚着臉皮,道:「李大爺,你聽我給你講說。」
一位中年人從堂屋走了出來,問道:「這位同志,有什麼事情。」
從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衛東斷定此人就是李老頭的大兒子李光中,就禮貌地道:「李部長,你好,我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侯衛東,有一件事情想跑你匯報。」
李光中聽說是駐村幹部,臉上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他站在門口,自顧自地抽了一口煙,道:「請問有什麼事情。」
侯衛東感到了李光中的居高臨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準備要修公路,根據專家的設計,公路要從青林林場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墳方向,道:「從這個方向上山。」
李光中四十來歲,穿了一件雪白髮襯衫,很有些領導風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是支持的。」話未說完,屋裡就傳來李老頭的聲音,「他們修公路,非要從祖墳過,秦大江不是東西,欺負我們李家。」
李光中客氣地道:「中國人傳統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墳,我父親會很難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設計,不從這裡通過。」
侯衛東有些為難地解釋道:「公路是請正規的單位來勘察和設計的,主要是考慮山形,李部長,你看這邊山形,兩邊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塊的硬石頭,根本無法修路,如果要改道,最少都要多花一倍的工作量。」
李老頭走到了門口,道:「這位幹部,就算你說翻了天,都不得行。」
這時,屋裡響起了一陣鈐聲,李光中轉身回屋,從屋裡取出來一個大哥大,他站在門外,當着侯衛東的面,撥通了一個電話:「趙書記,你好,怎麼想起我了。」
「不用派車過來,我帶得有車,好,好,晚上我到益楊來。」
大哥大要一萬多元錢一個,鎮裡面只有鎮長秦飛躍和書記趙永勝兩人才佩有大哥大,看着他打電話的樣子,侯衛東在心裡罵道:「有個大哥大就了不起。」
李光中打完電話,隨口道:「益楊縣委趙書記真是客氣,早上他的駕駛員看到我的車,就約我晚上吃飯。」
侯衛東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軟釘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細看了看李家老屋,無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鹽不進。」
數次做工作,都沒有效果,激發起了侯衛東的好戰情緒,他上了坡,也沒有回家,徑直跑到了秦大江家裡。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後山上打石獅子,這是一個半成品,獅子的頭部形狀已經出來了,地上還擺着兩對小獅子,眼睛、皮毛等都頗為精緻。
「怎麼不打大獅子,大獅子可能還要值錢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沒有公路,這些獅子只能由馬幫馱下山,獅子大了就沒有辦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開始做大獅子,在廣東,一對大獅子要值幾萬元。」
侯衛東坐在石獅子上,道:「我又到李老頭哪裡去了,思想工作一點用都沒有。」
秦大江也沒有好辦法,道:「這李老頭認死理,總認為他的祖墳風水好,我們現在是狗咬烏龜,找不到地方下口,實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來。」
硬來,說起來輕鬆,做起來還真難,李光中是從上青林走出去的幹部,在益楊縣上農業局長的時候,曾經為上青林鄉辦過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墳,還真下不了手。
第71章
修路的瘋子(二十四)
「任何人都有弱點,這個李老頭有什麼弱點?」
回到了自已的家,侯衛東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決墳地問題,卻別無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在夢中,自已摟着一個長發女子在舞廳里旋轉,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鐘,這個夢十分真實、細膩,夢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個女子的溫潤身體以及長發擦到臉上的騷癢,只是,這個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無論侯衛東怎麼用力,也仍如霧裡看花。
「午夜的收音機,還在重複那首歌。」
舞廳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絲憂傷,侯衛東與夢中的女人越抱越緊,眼看着就到了噴發邊緣。
突然間,習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現在侯衛東面前,隨後,一隊日本兵挺着刺刀從舞廳外面沖了進來。
侯衛東拉着長發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個山口,毫不猶豫地縱身往下一跳,身體就在空中飄啊飄,落在了數百米遠地方,安然無恙。
只是落地以後,那白衣女子卻沒了蹤影。
從夢中醒來,侯衛東猶自在發呆,這個夢在情節上如此地荒誕,細節上卻無限接近真實,而且,一天兩夢,小佳和長發女子各出現一次,算命人的骯髒身影卻接連出現兩次。
「這個狗日的算命人,總是擾人清夢。」
侯衛東罵了一句,突然,他靈光一閃:李老頭既然是一個老迷信,那我們以毒攻毒,以迷信對付迷信,就找一個風水先生去勸說李老頭。
這個想法一出現,侯衛東就興奮起來,他下了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開始策劃方案,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侯衛東還是耐着性子將辦公室打掃乾淨,就等着習昭勇起床,等到九點,侯衛東跑了幾趟,終於看到習昭勇的房門打開了。
習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褲,他在房間裡做了五十個虎臥撐,又玩了一會鐵啞鈴,頭上正冒着熱氣,聽到侯衛東的請求,奇怪地問:「什麼,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幹什麼?」
等完侯衛東解釋,習昭勇忍不住笑了起來:「侯老弟,你還真是犟拐拐,不達目的不罷休。那個算命的劉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現在也不知在什麼地方。」
侯衛東有些失望,道:「不知這附近還有沒有半仙?」
習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頭熟悉,要想辦成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衛東失望的表情,習昭勇笑道:「今天下青林趕場,這傢伙是老油條,說不定又溜到了下青林。」
「習哥,我們這就下去找他。」
習昭勇有些不願意,侯衛東就抱拳道:「習哥,幫幫忙吧,這李老頭只有半仙一類的人物才能對付,中午我請你喝酒。」
習昭勇是一個愛恨不假於顏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衛東,也就不掩飾對他的友好,「好吧,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當哥哥的一定幫到底。」
下青林場,人來人往,熱鬧得緊,趕場的人們將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車在人群中緩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螞蟻一樣。
習昭勇和侯衛東兩人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到了最偏遠的場口,習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臉上的長須看上去很是飄逸,正拉着一個年輕女子的手掌,一臉高深地侃侃而談。
等到他接過女子遞來的錢,習昭勇和侯衛東就出現在他的背後,習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腦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輕女子的手,還賺了二十元錢,正在高興的時候,頭上被人從背後重重地拍打了兩下,他惱怒地抬起頭,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臉。
「我沒有做什麼,坐在這歇腳。」
按照事先計劃,習昭勇取出手銬,嘩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這個139,又在做什麼?」
刑法139條是強姦罪,在監獄裡,139就代表着強姦犯,139在監獄裡地位也極低,凡是被命名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負以外,還干着監獄裡的髒活、累活。
邢半仙被揭了短,垂頭喪氣地跟着習昭勇,來到了場外的一片竹林里。
習昭勇數了數邢半仙的錢,調侃道:「半天時間,就騙了四十三元,你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聲音:「全部沒收。」
邢半仙還是老一套,道:「政府,給我留五元飯錢,我現在早飯都沒有吃。」
習昭勇道:「這位政府有話給你說,你認真聽好,事情辦好了,這些錢全部還給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麼便宜,就仍然哭喪着臉。
侯衛東仔細地講了事情經過,道:「俗話說,滷水占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務就是說服那人遷墳。」習昭勇在一旁威脅道:「這事你不要亂說,你只要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以後就別想在益楊混了,各地派出我都有熟人,一個電話打過去,就夠你喝一壺的。」
「豈敢,豈敢。」聽說是這事,邢半仙心裡就輕鬆下來,這正是他的老本行,憑着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一個迷信老頭,還不是一件易入反掌之事,但是,他並不想輕易答應,叫苦道:「政府,我已經改邪歸正,這些事還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實,侯衛東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拒絕,就看了習昭勇一眼,等着他說話。
習昭勇上前就給了邢半仙兩腳,道:「你他媽的少給我來這一套,這事必須辦好,辦不好,讓你脫一層皮。」邢半仙本想講條件,沒有想到這個公安態度如此蠻橫,比獄警更歷害,只得道:「政府,我這就去辦。」
邢半仙垂頭喪氣地上了山,他在一塊水田裡重新洗臉,又梳理了頭髮,整理他的仙風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山頂,指着陳老頭的房子,侯衛東道:「陳老頭的祖墳就在房子左手面那個石坡前面,你一定要說服他搬起走。」
邢半仙仔細地的觀察了一會陳老頭的房子,道:「政府,這家祖墳的風水還真是好,子孫後代不當官就要發財。」
習昭勇道:「少說廢話,你快點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叢中,又看了一會,道:「要讓我做這事,我也有條件,否則,我寧死不屈。」
聽到最後一句話,習昭勇差點笑了起來,「什麼條件?只要不過分,我可以考慮。」
邢半仙眯着眼睛,道:「正所謂盜亦有盜,我要到山上去尋一尋,找一個與那家風水相當的墳,這樣我才勸他遷墳,要不然要損了陰德。」
習昭勇點頭道:「這個可以。」然後還給邢半仙五元錢,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錢,我都扣了,這家人如果將墳搬走,我就把錢還給你。」
侯衛東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給你二十元錢。」
邢半仙討價還價道:「這事不容易辦,五十塊錢。」
侯衛東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塊,不講價了。」
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這樣說定了。」
習昭勇惡狠狠地道:「明天上午十點鐘,你必須到李老頭家,我再說一遍,必須完成這事,否則,你就別在益楊混了。」
習昭勇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道:「這三十五元,你有沒有地方報帳?」
侯衛東笑道:「只要把事情辦好,這點錢又算什麼?」
第72章
神仙打架(一)
利用算命先生來做工作,這不符合政府辦事的程序和規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綱上線,就是嚴重的違紀,只有侯衛東這種半脫離組織的人才想得出來。
第二天,侯衛東一早就把習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了豆花館子,由侯衛東請客,吃了早飯。
侯衛東雖然來到上青林的時間不長,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兩人離開的時候,姚瘦子熱情地招呼道:「侯大學,今天中午過來吃飯,我弄了一籠新鮮的腸子。」
「給我留點,中午我和習公安過來喝酒。」
習昭勇當過偵察兵,身體極好,侯衛東身體也不弱,兩人都走得極快,不一會就來到了前天來過的山頂,找了一個可以俯視李老頭家的坡頂,兩人就坐了下來,一邊聊天,一邊觀察着李老頭家。
九點五十,一條人影出現在李老頭的家門口,站在山頂往下看,由於距離原因,只能看見邢半仙大概的樣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長衫,長長鬍鬚和衣衫,隨風而動,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李老頭就從屋裡走出來。
兩人站在屋外說了幾句,就進了屋。
見兩人進了屋,侯衛東笑道:「看來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實長得還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還有幾分得道之人的樣子。」
習昭勇手裡提了一個沉舊的軍用水壺,隨意地喝了一口,道:「這事辦成了,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如果辦不成,也很正常,就要再想其他的招數。」
侯衛東苦惱地道:「應該想的辦法都想了,再說,我現在白兵一個,無職無權,辦事能力也有限得很。」
兩人就緊盯着山下。
習昭勇顯得很沉靜,和平時兇巴巴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眼神遙遠而深沉。
「習哥,聽說你打過越南?」
半空中,幾隻老鷹在盤旋。
習昭勇又用軍用水壺喝了一口水,緩緩地道:「我是第一批參戰的,我在33軍。」
習昭勇一般不喜歡講當年之事,今天坐在樹木叢生的山頂,突然想起了戰火紛飛的熱血年代,談興就起來了。
「33軍是王牌部隊,前身是參加過平型關戰役的154團,我們的對手是越南13師,13師全蘇聯裝備,是越軍的四大主力之一,它名字叫師,其實在人數和裝備上都相當於一個軍,這可能是跟美國人學的。」
「越軍13師師長叫做阮之同,他狂得沒邊,打到友誼關吃餃子,打到南寧過春節,就是他說的。我軍打到老街以後,就向越13師發起進攻,越軍工事做得好,打仗也頑強,打了三天,我們損失慘重,也沒有拿下老街。」
習昭勇陷入回憶之中,「後來聽說許世友發了火,說再打不下老街,就讓33軍回去抱孩子,讓兄弟部隊來打,李志安軍長就立了軍令狀,說兩天拿下老街。」
「由於強攻不下,李軍長就下令全軍後退,引誘13師出擊,13師就上當了,被調出陣地以後,在萬里山被我們包了餃子,全軍覆沒,師長阮之同自殺。不過,我們損失也不輕,當時我是偵察連的副連長,打下老街以後,我們連就只有十二人,百多精壯的小伙子,就死在了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