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3章

小橋老樹

  這是廠區的家屬樓,所有住戶都在一個單位上班,彼此都十分熟悉,他們見到一個陌生人提着箱子站在門道口,就知道肯定是哪一家的親戚,從他身邊經過、進入樓道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回頭打量了侯衛東一番。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小佳從樓道上走了下來,她臉上是一幅要哭的表情,走到侯衛東面前,道:「他們讓你上去。」

  侯衛東在心中舒了一口氣,道:「態度如何。」

  「不好。」

  侯衛東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嘴唇乾燥得歷害,他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句香煙,這是十元錢一包的紅塔山,對於學生來說,這已是十分高檔的好煙了,侯衛東撕開包裝,這樣就便於取出香煙,然後再放進褲包里,他咬了咬牙,道:「走,上去吧。」

  防盜門虛掩着,裡面傳來一陣西北風的歌聲,「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侯衛東嗓門大,比較擅長這西北風,可是如今聽到這西北風,只覺得煩躁異常。

  小佳把門打開,換上了拖鞋,又給侯衛東拿了一雙,當侯衛東將重重的箱子提進屋,就見到一對中年男女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眼光根本不朝門外看,就盯着電視不轉眼。

  客廳中間電視開着,又是另一首歌,傅笛聲在裡面頗有些氣勢地唱道:「眾人劃漿喲,開啊開大船。」

  「張叔叔,羅阿姨,你們好,我叫侯衛東,是小佳的同學。」侯衛東放下箱子以後,就來到屋子中間,恭敬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八十年代國營工廠的家屬樓,都屬於小巧玲瓏的類型,三口之家能分到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二室一廳的住房,代表着住房的主人在廠里混得不錯,小佳的家就是典型的國營之家。

  屋子小,兩面皆有窗,採光相當地不錯,但是,屋內空氣就如凝結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中年夫妻抱着手,嚴肅地坐在沙發上,雖然沒有拒絕侯衛東進屋,卻也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侯衛東作完自我介紹以後,夫妻倆仍然不着一語,就讓他尷尬地站着。

  侯衛東雖然沒有傳說中的王者之氣,也沒有讓女孩子一見就變成花痴的魅力,可是他畢竟是沙州學院政法系的風雲人物,校學生會的得力幹將,正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在小佳眼裡,他是極為優秀的男孩子。如今看着心愛的情郎被父母晾了起來,便心痛起來,她扯了扯侯衛東的衣角,道:「衛東,坐到這裡來。」

  對於女兒小佳的行為,父母視若不見。

  等到侯衛東坐下之後,小佳主動地遞了一杯水過來,侯衛東喝了一口涼水,快要燃起來的心肺舒服無比,從褲子口袋裡取過紅塔山,抽了一支出來,遞給坐在沙發上的小佳爸爸,道:「張叔,抽煙。」

第7章

水到渠未成(三)

  張遠征抬頭看了一眼侯衛東,這個結實的男孩子,從相貌到談吐都還是不錯,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只可惜他是吳海人,就衝着這一點,他就不可能成為乘龍快婿。

  小佳是獨女,兩人已為她聯繫了建委下面的園林所,園林所雖然是一個關乎於花草的事業單位,可是效益也還是不錯,又屬於建委系統,幹上幾年,找機會還可以調到建委機關去。

  有一個好工作,找一個好丈夫,一家人生活在經濟發達的沙州市,就算得上其樂融融。可是,侯衛東突然到來,打亂了夫妻倆人編織的完美計劃。

  張遠征夫妻倆人都是廠里的中層幹部,雖然有沙州市有些熟人,可是畢竟不是手握權柄的人物,辦事就需要處處求人,他們為了小佳的分配已經充分調動了所有的關係,身心疲憊,實在沒有能力再辦一個從益楊到沙州的調動。

  這番樸實的道理,兩年前,在發現小佳的情書之時,就已經給小佳講得明白,小佳當時也答應和侯衛東分手,但是兩年過去了,張遠征夫妻倆都以為女兒已經與那個吳海人侯衛東斷絕了關係,誰知,小佳卻搞了一個突然襲擊,將那個成天打架、惹事生非的吳海人侯衛東帶到了家中。

  更何況,從女兒簡短的介紹中得知,侯衛東確定在益楊縣工作。

  張遠征是資深煙民,看着侯衛東遞過來的香煙,他靠在沙發上,瞟了一下香煙牌子,見是紅塔山,心道:「這小子抽的煙,比我的還要好,這些學生,哼。」他扭頭看了一眼妻子陳慶蓉,見陳慶蓉盯着電視,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再看了看女兒殷切的目光,也就接過了侯衛東遞上來的紅塔山。

  侯衛東早就有了準備,他取過一次性打火具,九三年,一次性打火機還沒有普及,這種一次性打火機還是高中同學從廣東帶過來的,他「啪」地一聲打燃火,恭敬地遞到了張遠征面前,侯衛東在沙州學院是學生幹部,深得系主任的賞識,也正是和系主任的接觸中,他學會了為人點火。

  這幾個動作做下來,張遠征從直觀上對侯衛東的印象略有好轉,但是,和在益楊工作的人結婚,絕對不充許,這是原則性問題,而原則性問題不容商量。

  工廠里的人,除了一些頭頭腦腦,平時都是抽二元一包的煙,過年過節才偶爾抽一包十元錢的紅塔山,他接過紅塔山,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覺入口處有一絲怪味,便道:「假煙。」說話間,就把煙扔在了煙灰缸里。

  侯衛東偶爾也抽兩顆煙,但是他沒有煙癮,說實話,也不太分得出好煙和假煙的區別,這包紅塔山,是他在蓮池買來孝敬未來岳父的,誰知買到了假煙。想起了蓮池老闆熱情的笑臉,侯衛東在心中惡狠狠地罵道:「知道老子要離校了,就賣假煙給我,真她媽的無奸不商。」

  「還是我的紅杉抽起舒服。」張遠征自顧自點燃了香煙,終於說了侯衛東進屋的第一句話。

  侯衛東就如做了錯事被人逮住,坐在一旁不知說什麼好。

  陳慶蓉突然站起身來,她走到窗邊,重手重腿地打開了一扇窗戶,弄得聲音震天,她道:「抽抽抽,咳得要吐血了,還要抽,遲早要抽死你。」她把窗戶打開以後,又坐回到沙發中,對着張遠征道:「不准在屋裡抽煙,要抽到屋外地抽。」

  陳慶蓉不過四十來歲,歲月已經在臉上留下了些許印跡,卻也讓她變得精明強幹,她和丈夫張遠征一樣,見到了侯衛東本人,印象並不壞,她不能接受女兒嫁給益楊人,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緣於自己的經歷。

  年輕之時,陳慶蓉和張遠征曾經兩地分居十二年,這十二年分居生活,給這對夫妻留下難以磨滅的痛苦記憶,他們兩人就以自己的人生閱歷作為判斷女婿的依據,保護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磨鍊的女兒,免得她因為選擇錯誤,留下永遠不能彌補的傷痛。

  小佳長相極似陳慶蓉,是活脫脫的年輕版陳慶蓉,不同之處是性格,陳慶蓉性格剛強,言語咄咄逼人,小佳的性格就多了一分溫柔,但是從骨子裡,小佳也是一個要強而敏感的女孩子,正因為倔強,她才能頂着父母的壓力,繼續和侯衛東保持着戀人的關係。

  此時,見到父母對着侯衛東冷言冷語,眼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幾轉,正欲說話,她看到侯衛東的眼神,便忍了忍,道:「爸爸、媽媽,今天中午吃什麼,我去理菜。」她站起來,對着侯衛東道:「我們一起去理菜。」

  等到侯衛東起身之時,陳慶蓉也從沙發上站起來,她道:「你們坐着,稀罕你們理菜。」她徑直走到廚房,「呯」地將廚房門關上,此時,廚房裡飄出來一陣雞湯的香味,知道女兒要回家,陳慶蓉就專門請了假,早早地菜市場買了一隻土雞,用小火偎得香氣撲鼻。

  看到飄着香味的罐子,陳慶蓉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啪地將火關掉,又踢了一腳地上的菜藍子,就站在廚房裡,抹起了眼淚水。過了一會,張遠征也進了廚房,他看着妻子眼淚汪汪,氣鼓鼓地道:「小佳也太不懂事了,也不說一聲,就把人帶回來了。」他見陳慶蓉還在生氣,就勸道:「人都來了,吃過午飯,好好給他談一談,這個小伙子看上去還是不錯的,挺有禮貌。」陳慶蓉不滿地道:「給你遞了一支煙,立場就變了,若是解放前,你一定是判徒。」她接着道:「想起兩地分居的十來年,我就後怕,不能讓女兒走我們的老路,她現在沒有出社會,還不知道鍋兒是鐵鑄的。」

  小佳見父母都進了房子,便握住侯衛東的手,道:「對不起了。」小佳在一個月前見過了侯衛東的父母,侯衛東的父親是吳海縣公安局的老所長,母親是小學老師,他們對小佳很滿意,自然地,小佳受到了熱情的款待,兩家待遇的反差讓小佳覺得很是內疚。

  來沙州這一路上,侯衛東做過充分的思想準備,他看到小佳內疚的樣子,反而輕聲安慰道:「這已經比想象中好得太多了,我能夠理解他們的感受,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生氣。」

  小佳初識侯衛東之時,他還是頗有些張揚,跟着法政系的最調皮的男生,在外面打了好幾回架,誰知四年大學生活,往日張揚的侯衛東,居然變成了一個性格沉穩的人,或許就如侯衛東所言,這是本性的回歸。

  聽到廚房傳來了腳步聲,侯衛東就將手從小佳手中抽了出來,安靜地坐着,看着莫名其妙的男女在電視裡有說有笑,這是一檔訪談節目,可是侯衛東聽到了半天,每句話都聽懂了,卻沒有弄清楚他們在談什麼話題。

  張遠征端着一個大盆子進來,盆子裡飄出了陣陣誘人的香味,侯衛東坐了三個小時的車,肚子早就唱開了空城計,這香味飄來,頓時將侯衛東的讒蟲也勾了出來,等到張遠征轉身又進了廚房,他就忍不住把口水咽了回去。

  一會,張遠征又端出來一盤炸得焦脆的小魚,這是從大河裡捕上來的小魚,炸焦以後,香味撲鼻,是小佳的最愛,小佳心時明白,這是父母為自己準備的,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心虛,沒有初回家時的理直氣壯。

  陳慶蓉終於回到了客廳,她將手中一盆紅燒魚重重地放在餐桌上,拿起小佳遞過來的飯碗,也沒有招呼一起,就開始不停地吃了起來,張遠征隨即也從廚房走了出來,使勁地拉了拉桌子,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

  侯衛東坐在沙發上,過來吃也不對,不過來也不對,小佳從廚房端過來兩個碗,道:「侯衛東,過來吃飯。」

第8章

水到渠未成(四)

  菜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比沙州學院的好上十倍;米是好米,正宗的東北好米,入口極香,可是,侯衛東吃了二十二年白乾飯,這是吃得最難受的一頓飯。

  陳慶蓉幾口就把飯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頓,就到客廳去看電視去了,隨後,張遠征也把碗一頓,緊跟着陳慶蓉的步伐,坐到了客廳。

  侯衛東從小到大,也沒有受過這種待遇,他心中隱隱有些火起,又有些沮喪,他儘量克制了情緒,慢慢地陪着小佳吃飯,什麼叫做味同嚼蠟,他現在有着最真切的理解。

  小佳曾經說過,她的母親在家裡說一不二,作為女兒,在記憶中,她幾乎沒有跟母親陳慶蓉撒嬌的記憶,以前他不信,看到今天的情形,他有些相信了。

  侯衛東在家中排行老二,也是老幺,當年父親遠在廣東,而母親一人在康定,兩兄弟就是由母親帶大,自然和母親關係極好,侯衛東是家中老幺,正所謂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他母親雖然儘量一碗水端平,可是對調皮幺兒還是有隱隱的特別關愛,正由於此,侯衛東就比哥哥要調皮得多,常常和母親頂撞,有時還要將母親氣得落淚。

  按照侯衛東母親的說法,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滿天飛,因為他是幺兒,就歸於家雞一類,和母親如何吵鬧嘔氣,都不過昌半天時間的事情,很快地,母子倆又和好如初,根本看不出曾經鬧過愉快。

  侯衛東對小佳母女的關係實在是不能理解。

  小佳趁着父母不在的時候,心疼地給侯衛東夾了一根飽滿的雞腿,雞腿皮子發出誘人的金黃色,還有幾滴濃湯從光滑的皮子上滑落,不過,雞腿的香味終究抵不過滿屋的尷尬氣氛,侯衛東勉強將美味雞腿送進了肚皮,然後就坐在飯桌上,滿臉溫柔地看着小佳吃飯。

  客廳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不坐在飯桌上,就只能坐到沙發旁,侯衛東當然只能等着小佳。

  就在小佳開始收拾碗筷的時候,陳慶蓉站起身來,走到飯桌前,嚴肅地對着桌上的菜道:「你到裡屋來,我有話給你說。」

  到了最後攤牌的時間,小佳心中「咚咚」地狂跳起來,陳慶蓉面無表情地對小佳道:「你去洗碗,不要過來。」

  跟着陳慶蓉走進裡屋的時候,侯衛東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最終要來,人死卵朝天,怕個屌。」

  「人死卵朝天,怕個屌。」這是寢室里蔣大力常說的一句粗話,蔣大力名如其人,是寢室性格最為粗豪的傢伙,膽大賊大,常常有驚人之舉,比如,為了掙錢,他在校外租了一個一百平方的住房,房租每月三百,蔣大力動用了三寸不爛之舌,居然說動住房主人每月月底收錢,然後他又從樓下一個小歌廳里租用一台VCD影碟機和一台二十一英寸的電視機,租用時間是每天上午,下午還給小歌廳。

  房子和設備準備好以後,蔣大力通過他的一幫哥們,暗中放出校外有專門放三級片的家庭錄相室的風聲,錄相室開放以後,果然不出蔣大力所料,生意火紅,每天上午都有二十多個無課或是逃課的同學來看黃色錄相,每人收費三元,這樣一來,蔣大力每天都有七、八十元的收入,只是每天上午守場子耽誤的課程太多,陳樹和隔壁寢室的胖子就加入了蔣大力的團隊,三人輪番守候,按照六二二的比例來分成,也就是出去了房租、水電和設備的租金,利潤部分蔣大力占六成,阿樹和胖子各占二成。

  一個月下來,蔣大力分了一千五百元,陳樹和胖子各分了500元,對於一個月只需百元生活費的學生來說,這無疑是一筆巨款了。

  兩個月後,這個地下錄相室終於被校保衛處發現了,他們計劃逮現行的時候,無意中被糾察隊副隊長侯衛東聽了一耳朵,出於同寢室的哥們義氣,悄悄地透露給蔣大力,校保衛處胡處長几次守候,都撲了空,這讓校保衛處的福爾摩斯們鬱悶了許久。

  侯衛東跟蔣大力關係最好,蔣大力的口頭禪也被侯衛東說得順口,遇到難事,他就喜歡用「人死卵朝天」來鼓舞鬥志。

  陳慶蓉坐在了裡屋,她背對着窗戶,這樣臉上表情就更加灰暗,裡屋不大,侯衛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就坐在了陳慶蓉的對面,強烈的陽光透過了半天的窗簾,射在了侯衛東身上,侯衛東下意識地將椅子往後挪了挪,躲避了那一束強光。

  陳慶蓉聲音有些沙,她心平氣和地問道:「畢業了,你分到哪裡?」其實小佳進屋之時,已將幾個關鍵問題給她講了,只是這種問話,有時就要明知故問。

  侯衛東知道查戶口時間正式開始,只要能查戶口,也就說明還有希望,抱着這一線希望,他就老老實實地道:「我通過了益楊縣黨政幹部考試,具體到哪裡工作還不清楚。」

  陳慶蓉心道:「就算是國家幹部,但是在益楊縣,有屁的作用。」臉上表情不變,又問:「你父母是做什麼的?」「我爸爸在吳海縣公安局工作,媽媽是小學教師,還有一個哥哥,在吳海縣公安局工作。」

  吳海縣和益楊縣都屬於一個層次的城市,都是沙州市的下轄縣,陳慶蓉去過吳海縣,她對於吳海縣的印象比益楊還稍好一些,就道:「吳海縣條件還可以,怎麼不回去。」

  「今年益楊縣想從我們學院挑一批學生充實到鄉鎮去,說是鍛煉幾年就進縣機關,我想這是一個機會,就參加了益楊縣的考試。」

  對於侯衛東的家庭條件,陳慶蓉還是滿意的,如今企業轉制、破產的越來越多,鐵飯碗已經被打破了,她的一位朋友,全家人都在家俱廠工作,家俱廠破產以後,現在連生活都成了問題,她想到這事,看着侯衛東的眼光也柔和了一些,隨後又想到了益楊縣到沙州市的三個多小時路程,陳慶蓉又將心中的一絲溫情隱藏了起來,面部表情又如核桃一樣堅硬。

  「小佳以後就在沙州園林處工作,你在益楊鄉鎮工作,以後肯定要兩地分居,現在沙州的戶口控制得很嚴,我和小佳爸爸都在企業工作,沒有能力幫你辦調動,你爸爸是公安局的,肯定有些關係,有沒有門路把你調到沙州來?」

  侯衛東想了一會,道:「我爸爸是東陽鎮派出所的,快要退休了,他沒有能力把我調到沙州,而且,我參加益楊考試時,與縣政府簽定了責任書,要干滿五年,才充許調動。」最後一個事情,侯衛東沒有說實話,他並沒有簽定責任書,他從在大學畢業,心比天高,還想好好發展,雖然這是分配到鄉鎮工作,發展潛力卻很大,他從內心深處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陳慶蓉臉色陰了下來,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也不想多管,只是,我們只有一個女兒,就想她留在身邊,這個我相信你能夠理解。」

  「我理解。」

  「我和小佳爸爸兩地分居多年,小佳小時候只能放在婆婆爺爺身邊,好不容易才團圓,我們不希望小佳又過兩地分居的生活,另外,沙州比益楊和吳海的條件要好得多,我們不會同意把小佳離開沙州,你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希望能夠體諒做父母的難處。」

  侯衛東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有些艱難地道:「阿姨的意思,就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陳慶蓉見侯衛東有些痛苦的表情,委婉地道:「我們對你本人沒有意見,也尊重你們倆人的感情,但是,你們現在已經離開了學校,是成年人了,就必須考慮現實問題。」

  侯衛東低頭不語。

  陳慶蓉以前看過侯衛東寫給小佳的信,信里有打架的內容,當時對侯衛東印象奇壞,此時見面,卻覺得侯衛東挺有禮貌,相貌也配得上小佳,身體也不錯,單純對其本人來說,挑不出過多的毛病,她心腸繼續堅硬,加重了語氣,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小佳,就要讓她幸福,我希望你有男子漢的責任心,快刀斬亂麻,與小佳分手。」

  這種情況,侯衛東早就料到了,只是,當話真的挑明之時,心、肝、肺就如被一隻大手捏碎,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道:「現在我心很亂,不能明確答覆,請陳阿姨給我一點時間。」

第9章

水到渠未成(五)

  陳慶蓉正在和侯衛東攤牌之時,張遠征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慢慢的吸着。滿懷着心事的小佳已將客廳收拾乾淨,然後坐在電視機前,隨手拿起遙控器,不停地換着台。

  「不要換了,就看NBA,遙控器給我。」張遠征看到了NBA的畫面,這才想起今天有一場公牛隊的比賽,由於侯衛東不請自來,攪亂了家中平靜的生活,連最精彩的比賽都忘記了。

  按照兩人臨時分工,陳慶蓉對陣侯衛東,張遠征負責做女兒小佳的思想工作,結果喬丹的身影一出現,張遠征立刻被喬丹的身影吸引住了,他雖然五十歲了,可是對NBA有着驚人的迷戀,每逢關鍵比賽,他還要換班在家裡看比賽,此時,他興致盎然地看起了比賽,將教育女兒的重任丟在了腦後。

  裡屋,陳慶蓉已把態度表明,而侯衛東卻不肯正面回答,她心中微慍,就道:「侯衛東,我是說的實在話,也是對大家好,你好好想一想。」走出客廳,看到張遠征正在興高采烈地看着NBA,無名火「騰」就升了起來。

  「看,看,一天就知道看,有了NBA,家都可以不要了,你去跟NBA過一輩子。」

  小佳見到母親臉色不對,又看了看有些沮喪的侯衛東,心知事情肯定崩了,眼淚水如扭滑了絲的水龍頭一樣,不爭氣地順着臉頰就流了出來。

  客廳原本就狹窄,四個人全都站在客廳里,原本就擁擠的空間被填得更滿,窗外烈日當空,地表被曬得極燙,熱空氣不斷地從地面升起,形成了一股股熱風,在一幢幢大樓前遊蕩。

  一股熱風尋找出路的熱風從陽台上沖將出來,撞在了侯衛東身上,先分開,又聚在一起,從另一面陽台沖了出去。

  侯衛東後背被汗水打濕了,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他望着小佳,心中縱有千百種滋味,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電視裡,NBA你來我往正打得激烈,解說員更是聲嘶力竭,將現場氣氛烘托得極為熱烈,比賽還是最後一分鐘,仍然不能確定兩隊誰勝誰負,張遠征緊緊盯着電視,緊張得手心都捏出了汗水。陳慶蓉抱着手臂,見到丈夫不聽招呼,仍然沉浸在球比賽中去,怒氣終於不可遏制,在心中勃發,她也顧得張遠征的面子,伸手取過遙控板,乾淨利索地將電視關了。

  張遠征正在興頭上,電視卻被關了,頓時心如一百隻貓在抓,可是看着妻子面色不善,又想起當前家中的大問題,不敢多言,便氣鼓鼓地取了一枝煙,準備到陽台上抽,陳慶蓉在一旁冷若冰霜地道:「你,到那裡去。」張遠征就如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站在沙發旁邁不動腳步。

  小佳知道母親陳慶蓉脾氣火爆,見她對父親如此態度,心跳得歷害,她擔心一句話不慎,惹惱了母親,侯衛東就會被趕出家門。

  侯衛東此時心情頗為複雜,他在心裡罵了一句:「人死卵朝天,怕個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眼直視陳慶蓉,道:「陳阿姨,我有幾句話要說。」通過短短接觸,侯衛東已經證實了小佳的說法,家中就是小佳母親是科長,小佳爸爸是副科長,而小佳只是辦事員,因此,他說話之時就全神貫注地看着小佳媽媽。

  一句話說罷,科長、副科長和辦事員都將目光集中在了侯衛東身上,仿佛他來自大熊貓自然保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