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32章
小橋老樹
粟明深吸了兩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設年,上青林公路已在縣裡掛了號,說不定那天縣裡領導就會上來看,你回去以後,把公路盯緊點,一定要讓秦大江按照設計圖紙組織施工。」
「粟鎮長放心。」
聊了些工作,兩人就各自抽煙,兩個火星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侯衛東,你到青林鎮來報到的時候,怎麼組織部門或是領導沒有送你?」
「組織部門要派人送嗎?」侯衛東心裡有些疑惑,就道:「拿到人事局的介紹信,我就直接過來,組織部門沒人送,我也沒有想到要找人送。」
粟明道:「任林渡,你認識嗎?」
「他也在青干班培訓。」侯衛東隱瞞了和任林渡住在一個寢室的事。
粟明也沒有多問,道:「任林渡到李山鎮報到的時候,是由組織部副部長肖部長親自送下去的,李山鎮的黨委書記是我的同學,他給我說起過這件事情。」
任林渡長袖善舞,侯衛東是領教過,但是能讓肖部長親自送到鎮裡面去,這意味着任林渡家裡也很有關係,侯衛東心情很複雜,他恭敬地粟明道:「粟鎮長,我才從學校畢業,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鎮長多多批評幫助。」
對於侯衛東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裡是清楚的。
趙永勝有個侄女,也是今天大學畢業,趙永勝準備給其侄女弄一個行政編制,也做了一些工作,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其侄女雖然如願到了交通局,卻是一個事業編制。
為此,趙永勝頗為不滿。
正在這時,侯衛東被分到了青林鎮,而且這一次分配,組織部門並沒有事前給鎮裡面打招呼,侯衛東就成了發氣筒,被分到了上青林工作組。後來,秦飛躍想把侯衛東調到計生辦,因為是秦飛躍提的名,所以趙永勝就針鋒相對,給侯衛東安了一個工作副組長的頭銜,實質上否決了秦飛躍的提議。
粟明是進了鎮黨委的副鎮長,在青林鎮有些威信,秦飛躍和趙永勝都想和他搞好關係,爭取一個強援,他在場面上一碗水端平,暗地裡卻和秦飛躍接觸得更多一些。
趙永勝發配侯衛東的做法,粟明也不以為然。
他對侯衛東很有好感,一個初出校門的學生,面對逆境,不氣餒,不抱怨,反而充滿發揮主觀能動性,將修路這一個老大難問題帶入了正常軌道,確實了不起,為此,他在心裡感慨:「趙永勝心胸也窄了些,現在又將侯衛東當成了秦飛躍的人,如果老趙不走,侯衛東很難出頭,真是可惜了一個人才。」
可是事情的緣由,又不能與侯衛東明說,粟明就出主意道:「聽說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吳海公安局的,看他們能不能找些關係,爭取調進城。」
侯衛東搖頭道:「父親和哥哥都是吳海公安局的,在益楊也只有公安局的朋友,辦調動恐怕很難,我還是安心在青林鎮工作。」他給粟明戴了一頂高帽子,道:「我在鎮裡最佩服粟鎮長,請粟鎮長一定要關照我。」
說話間,楊家福就走了過來,道:「秦鎮長出來了,我們走吧。」
回到黨校,任林渡已經睡得極沉,侯衛東坐在床上,就開始胡亂琢磨道:「秦鎮長和粟鎮長被安排到另一個地方,他們和小姐睡覺沒有?粟鎮長這麼快就出來了,就說不清楚,秦鎮長耍了這麼久,肯定是幹了那事情。」
秦飛躍等鎮領導坐在台上開會之時,都是一本正經,滿臉正氣,如今侯衛東發現他們也要找小姐,心裡受到的衝擊就頗大,隨後,又想到工作不過半年,自己也跟着耍了小姐,就覺得對不起遠在沙州的小佳,心裡又堵得慌。
第二天,恰好是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杜永正來授課,他講到社會上出現的歪風邪氣,就語重心長地告誡年輕幹部要潔身自好,要經得起誘惑,出淤泥而不染,隨後又舉了一些紀委辦的案子。
聽了杜永正的一番話,侯衛東禁不住冷汗直流,心裡也忐忑不安:「昨天的事情會不會被人告發,若被人告發,政治生命就結束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劉坤,心道:「劉坤只是喜歡講黃色笑話,而自己卻在領導帶領之下公然嫖娼,實在是太墮落了,從此就不在是一個純潔的人,不在是一個讓人信賴的好人了。」
有了這個心理負擔,侯衛東心情沉重,滿臉嚴肅。
下課之後,郭蘭就走了進來,她有意無意地掃了侯衛東一眼,見其依舊是沉默寡言地坐着,心道:「聽沙州政法系系主任說,侯衛東個性開朗,組織能力很強,怎麼看起來有些消沉。」
郭蘭手裡拿着考勤本子,道:「明天上午最後一節是縣委趙書記親自授課,然後是結業典禮,希望大家不要缺席。今天晚上,由黨校組織大家搞一次活動,在大會議室進行聯歡舞會。」
聽說有舞會,大家都高興起來。
一位三十多歲的學員就大聲道:「我們這裡狼多肉少,跳舞有什麼意思。」
這個學員說得坦白,眾人都笑了起來。
郭蘭臉上也露出微笑,道:「這個問題縣團委已經考慮到了,今天下午黨校又有一個培訓班要開班,是婦聯舉辦的女幹部培訓班。」
學員們就集體鼓掌,侯衛東腦袋裡面還想着昨天的事情,充滿了內疚,對這個舞會就沒有任何興趣。
郭蘭宣布完舞會有消息,用眼角餘光看了侯衛東一眼,見他依然波瀾不驚,心道:「侯衛東倒真是沉穩。」
吃了晚飯,郭蘭提前來到了大會議室,檢查了音響和燈光,陸續就有人來到了會場,他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邊聊天,七點鐘,舞會正式開始。
侯衛東一直沒有出現在大會議室。
郭蘭成了一個中心,場場不落空,每一曲剛剛結束,就有學員提前發出了邀請。
任林渡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他一直觀察着郭蘭,在第五曲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機會。郭蘭見到任林渡,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侯衛東沒有來嗎?」任林渡笑道:「他今天情緒不高,一個人在寢室里發呆。」
眾學員跳舞的時候,侯衛東一個人呆在寢室里,他還沒有從昨天的經歷中解脫出來,對舞會實在提不起興趣。
他正靠在床上胡思亂想,聽到了均勻的敲門聲,道:「門沒有關,請進來。」
秦小紅走了進來,她穿了一件帶着毛領的大衣,平時她都是素臉朝天,今天也化了淡妝,增添了些女人味道,她看着侯衛東躺在床上抽煙,就道:「侯衛東,你怎麼不去跳舞,一個人呆着沒意思,走吧,一起去。」
侯衛東推脫道:「我今天有點事,一會要出去。」等到秦小紅走了,侯衛東也就被迫起了床,就朝校外走去。
習慣了上青林晚上的暗淡無光,看着益楊城的燈光,侯衛東總覺得是如此的流光溢彩,而在沙州學院讀書之時,他從來沒有覺得益楊城內的燈光明亮過。
走過步行街,侯衛東就朝步行街東側的新華書店走去,這個新華書店是侯衛東每一次進城的必到之處,剛剛走進書店大門,就看見段英拿着一本書從店裡出來。
第79章
神仙打架(八)
自從那晚曖昧之事以後,侯衛東和段英心中就多了一層隔閡,同時增加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段英穿着紫色的長大衣,成熟而雙端莊,學生氣已很少了,此時驟然在書店門口相遇,神情就有些怪。
侯衛東儘量裝作無事,露出笑容,道:「段英,你好。」
段英很快就將情緒調整了過來,裝作輕鬆地道:「侯衛東,在青干班學習,也不到找我玩。」
侯衛東奇怪地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學習?」
「今天小佳和我通了電話,就知道你在參加青干班。」其實侯衛東參加青干班,和小佳通話之前,段英就知道了,是劉坤告訴她的。
段英提起小佳,侯衛東臉上就有些發燙,心裡發虛。
「聽說你們在開舞會,怎麼跑到書店來。」
此話一出,侯衛東就更加驚奇,道:「你的消息還真靈通,連我們開舞會也知道,誰告訴你的。」
「劉坤今天中午給了打電話,邀請我到黨校來跳舞。」
劉坤從大學期間就垂涎於段英的美色,侯衛東對此心知肚明,他心裡莫名有一絲緊張,笑道:「怎麼不來跳舞?」
段英苦笑道:「現在飯碗都不穩當,哪裡跳舞的心情。」
侯衛東心裡一松,關心地問道:「為什麼說飯碗不穩?」
「如今市場競爭太大,廠里93年全年虧損了二百多萬,已有兩個車間關了,車間工人們放了長假,實際上就是下崗了,說不定那一天我也要下崗。」
侯衛東天天看《人民日報》,對黨的大政方針很是了解,他道:「現在我們國家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縣屬企業破產得很多,這是大政策。」
段英面有憂色地道:「侯衛東,你有什麼好辦法沒有,若真是失了業,讓我怎麼辦?」
侯衛東有心幫助段英,可是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裡有能力幫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想太多也沒有用處。」
這時,陸續有人從書店出來。段英就道:「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要進國家機關,我的專業又很冷僻,廠里真要破產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時恐怕無立錐之地。」她感嘆道:「現實真是殘酷,要是我們永遠不畢業,生活就多麼美好。」
侯衛東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泛泛而談:「你也不必太擔心,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其實我的處境也挺難,但是我相信,只要堅持到最後,一定能取得勝利。」
段英傾述了幾句,心裡也好受了一些,她見到書店門口進出的人多,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裡亂得很。」
侯衛東就陪着段英朝她家裡走,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着,到了樓下,侯衛東就止了步,再道:「從國家大政策來說,縣屬企業破產將是平常事,你要從現在起就做好應對準備。」
段英也沒有邀請侯衛東上樓,她沒有開燈,站在陽台上,侯衛東在路燈下拉着長長的身影,漸漸就遠去了。
侯衛東回到了寢室,任林渡還沒有回來,推開窗戶,可以聽見大會議隱隱傳來的音樂聲。
他坐在床頭,點上一枝煙,細想着畢業以來所發生的事情,自已的尷尬處境,段英的飯碗問題,劉坤的春風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瓏,甚至苟林的邊緣化,不禁感慨頗多。
現實,真的很殘酷,當離開學校的剎那間,現實就撕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冷冰冰的真象,讓人不由得重新反思所受過的教育。
任林渡折騰到十二點過才回來,他喝得有些高了,就坐在侯衛東床前,絮絮叨叨地道:「郭蘭被評為了93青干班的班花,開完舞會,我們又去喝了夜啤酒。」
他站在房中間,道:「郭蘭還是單身,沒有男朋友,現在我宣布,將正式對她發起愛情攻勢。」
侯衛東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顧自睡了。
十二月三十日,青干班也就結束了,侯衛東原來對青干班還懷有一絲絲幻想,期待會出現奇蹟或者轉機。
可是,為期一個月的青干班,說長不長,就短不短,在青幹部班學習期間,認識了十名公招生,跟着領導腐敗了一次,學了一些沒有多少用處的知識,這就是想得出來的收穫。
回到了上青林,一切依然照舊,山路依然如此的難走,森林茂密如初,太陽亦照常升起。
1994年的元月3日晨,侯衛東睜開眼睛,暗灰的房頂在頭腦中盤旋了一陣,才最終停了下來,在床上坐了一會,他揉着欲裂的腦袋,搖搖晃晃起了床,他甚至自己也能聞到滿屋子的酒味。
「他媽的秦大江,找機會一定要報仇。」
昨天回到了上青林,剛上場鎮,就被秦大江看見了,秦大江就高興地看抓住他的手,道:「瘋子回來了,中午整一桌。」然後就拉着他來到公路施工現場,秦大江就如小孩子一樣,向侯衛東顯示着這一個月的成果。
「水溝窄了,要加寬加深,還有,公路沒有涵洞,必須要在幾處山溝里做涵洞。」
侯衛東跟着走了一圈,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修路初期,他天天看圖紙,早已將公路的立體圖印在了腦中,而且劉維工程師數次交待,對於山上的泥結石路面,水溝和涵洞必須要完整,所以,他立刻看出了問題。
「劉維工程師來過沒有?」
秦大江跟在侯衛東後面,不停地解釋,道:「你走後,劉維工程師來過一次,他也說必須做涵洞,只是做涵洞費時費力費錢,江上石和陳達川都反對。」
「秦書記,這路以後肯定要過重車,現在基礎就要修好,如果修得太差,修補起來更加麻煩,反正都用了這麼多人工,就把事情做好。」這些都是劉維多次強調的觀點,侯衛東聽得多了,也就記在了心頭,見村里沒有按照圖紙來施工,就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
俗話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秦大江屬於那種好惡分明的人,有些鎮領導到了獨石村,他都不太賣帳,卻對侯瘋子另眼相看,道:「瘋子說得還有道理,這山上資源多,以後肯定重車多,是要弄得紮實一些才行。」
看過公路,支書秦大江、村委會主任江上山、文書陳達川、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楊柄剛、婦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駐村幹部李勇,就在基金會的館子裡辦了一桌,順便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齊。
村裡面熱情,讓侯衛東也有些感動,心裡一感動,就開始豪放起來,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後與秦大江碰了一個大杯,侯衛東於是大醉,被抬回了寢室。
早上一身酒氣地出了門,在走廊上遇到高鄉長,高鄉長指着侯衛東道:「侯老弟,你呀你,又被秦莽漢喝醉了,只有你才這麼耿直,下回別這樣幹了。」
侯衛東頭痛欲炸,道:「再也不喝酒了,我發誓。」
高鄉長笑道:「這種誓,我年青的時候至少發過一百次,沒有用,該喝還得喝,只是要控制量。」又問:「青干班學完了,有什麼安排沒有?」
侯衛東揉着頭,道:「回來繼續修地球,沒有聽說其他安排。」
高鄉長就給他支招,「你從青干班回來,還是到鎮裡面去一趟,給趙書記、秦鎮長匯報一下學習心得,這方面,你要主動點,不要等着領導來了解你,要主動接觸領導。」
「理論聯繫實際,密切聯繫領導,才能不斷進步,我在這方面是有教訓的,如果當年有人指點我,我說不定能到縣裡去。」
侯衛東很真誠地道:「謝謝高鄉長。」
打掃完辦公室,侯衛東就在猶豫:趙永勝和秦飛躍明顯不和,我一介白丁,最好是躲得遠遠的。
他反過來又想:長期遠離領導,這也不是辦法,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學習。
想來想去,侯衛東最後決定必須要和趙永勝接觸,只是接觸方式一定要巧妙,不要弄得兩面不是人。
「楊姐,你好,我是工作組侯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