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33章

小橋老樹

  青林鎮黨政辦楊鳳正在剝瓜子,聽到是侯衛東,就開玩笑道:「侯大學,聽說你有新綽號了,侯瘋子,這個名字有些難聽。」

  侯衛東就在電話里笑道:「楊姐,我帶了幾包吳海瓜子,改天給你送過來。」

  「你還這麼有心,真是謝謝了。」

  侯衛東又道:「趙書記和秦鎮長在不在鎮上。」

  楊鳳是辦公室的內勤,清楚領導行蹤,就道:「秦鎮長在縣裡開農網改造的工作會去了,趙書記在辦公室。」

  侯衛東心裡就有數了,他在黨校設計了一份「上青林公路建設進度表」,就到辦公室填好,找到高鄉長簽了字,謄寫了七份,然後提着在益楊縣城買的吳海瓜子,就奔向青林政府。

  到了青林政府,侯衛東先到了黨政辦公室,抽空將吳海瓜子送給了楊鳳,楊鳳圓臉笑得格外燦爛。

  「這是公路進度表,我交一份到黨政辦公室。」

  楊鳳接過表格,見上面列公路進度、人員安排、資金情況、困難問題等幾個大項,下面還有一些小項,非常清楚,就夸道:「不愧是大學生,這表格真漂亮。」

  到了趙永勝辦公室,侯衛東有節奏地敲了三下。

  「是誰,進來。」

  趙永勝正在看會計報表,見進來的是侯衛東,就低頭繼續看表,把侯衛東晾在一邊。

第80章

神仙打架(九)

  按照相對論的說法,時間會隨着人的感受而變化長短,和美女在一起,時間就過得快,和野獸在一起,就度日如年。

  侯衛東對這個理論深信不疑,與小佳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總是如飛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趙永勝辦公室,不過二十多秒,卻過得如此之慢,讓人痛苦不堪。

  趙永勝故意不理侯衛東,又翻了幾頁報表,這才抬起頭,也不說話,很威嚴地看着他。

  侯衛東見趙永勝抬起頭,連忙道:「趙書記,這是上青林公路的進度表。」

  趙永勝後背靠着大班椅,擺了一個很舒服的姿勢,拿起進度表看了幾眼,問道:「公路已經修到場鎮,才用了三萬多元,怎麼這麼少,算對沒有?」

  侯衛東解釋道:「為了修公路,三個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勞力,他們都是自帶飯菜,也沒有發誤工補助,發生的費用主要有三大塊,一是炸藥錢,這個必須要出;二是圖紙錢,現在還差了劉維工程師一萬元;三是工具錢,特別是從青林林場上山的路,有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別硬,工具耗費特別大。」

  趙永勝暗道:「侯衛東確實是一個能幹人,比歐陽林和苟林強得多,只要他不跟着秦飛躍跑,是一個可用之才。」又問道:「青畝費如何解決,這麼長的公路,這一筆賠償費也不是小數?」

  侯衛東坐在沙發上,腰杆還是挺得筆直,道:「這一次修路,三個村都進行了充分的動員,青畝費都不賠,占到的田土都由各村進行調劑。」

  趙永勝難得地露出了笑容,道:「好,工作做得很仔細。」他看到侯衛東還在桌旁站着,就道:「你坐吧。」

  扔了一枝煙給侯衛東。

  侯衛東離開之後,趙永勝就靠在大班椅上,閉着眼想道:「縣裡很重視這十名公招生,這侯衛東又很能幹,遲早要出頭,長期把他放在工作組,只怕會引來爭議,如果他懂事,不跟秦飛躍走得太近,就找一個機會把他調到鎮裡來。」

  離開了趙永勝辦公室,侯衛東又去找粟明,粟鎮長辦公室坐滿了人,正在開會,將進度表送給了粟明,侯衛東就離開了。

  上山的路上,侯衛東一直在回想着趙永勝的表情,反覆地思考:「趙永勝和秦飛躍有矛盾,我夾在中間,應該如何相處?是都保持着距離,還是投靠一方?」從感情上來說,侯衛東自然跟秦飛躍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鄉鎮體制來說,黨委書記才是真正的一把手,這讓侯衛東很是為難,委實下不了決心。

  上了山坡,山風習習吹來,無數美景就躍入眼前,侯衛東都感到天地和心胸都變得開闊。

  侯衛東高舉着手臂,使勁地吼了兩聲,心情也就好了起來,他自嘲道:「我只是一個小人物,一個沒有任何職務的小人物,趙永勝和秦飛躍頂牛,和我屁關係沒有,純粹是瞎操心,典型的杞人憂天,老子不趟這個混水。」

  走進小院,郵政代辦點的楊新春就喊道:「侯大學,有兩個電話找你,一個是你女朋友,讓你下班給她回過去,另一個說是你的同學蔣大力,他留了一個電話,讓你回家以的打過去。」

  「喂,你好,請找蔣大力。」

  電話另一端響起一句粵話,隨後又變成了蔣大力粗粗的沙州腔,「狗日的冬瓜,怎麼不和我聯繫。」

  侯衛東吼道:「蔣光頭,狗日的,回沙州也不過來找我,太不夠朋友了,你在廣東哪裡,做什麼?」

  「我在廣州越秀,冬瓜,聽小佳說你去當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乾脆到廣東來,我們哥倆創一番事業。」

  「沿海地區和內部大不一樣,經濟發達,機會很多,我說冬瓜,不要在山上耽誤了青春。」

  蔣大力的聲音很有些志得意滿,侯衛東好奇地問道:「光頭,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是醫藥代表,說白了,就是藥廠的推銷員,專攻醫院,我現在負責一個片區,片區經理,你過來,憑我們哥倆的能耐,過不了多久,就會誕生兩個百萬富翁。」

  「呵、呵,你現在收入如何?」

  蔣大力壓低聲音道:「剛到的時候也就一千多塊,現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萬。」

  侯衛東工資不過三百七十塊,他聽到蔣大力的收入,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吼道:「這是郵政代辦點的電話,就我辦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資高,有空就給我打過來。」

  掛了電話,侯衛東心潮難平,蔣大力的話,就如一塊石頭,落到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陣陣波紋,他甚至有些失神落魄,連《人民日報》也沒有心情去閱讀。

  到了中午下班時間,侯衛東又撥通了小佳的電話。

  電話線傳來小佳興奮的聲音:「衛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借調到沙州建委辦公室。」

  到了建委,接觸面就大了,特別是可以接觸到建委的領導,侯衛東被發配到邊緣地區,對於距離特別敏感,他高興地道:「這是好事,辦公室天天在領導眼皮之下工作,容易出成績,小佳,祝賀你,親一個。」

  小佳也在電話里積極回應着,道:「這事還沒有給爸爸媽媽說,他們肯定高興。」

  侯衛東心道:「他們高興倒高興,恐怕更不會同意我們的事情。」只是他控制着情緒,沒有表露出來。

  小佳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馬上轉換了話題,道:「段英給我說,劉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劉坤是一個寢室的,他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和體貼,侯衛東就暗道:「倒便宜了劉坤這小子。」心裡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覺,他知道這種感覺實在很沒有道理,也是從思想上對小佳的不忠,就趕快調整情緒。

  「劉坤家庭環境好,爸爸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他如今在政府辦工作,是李縣長的秘書,為人處事也沒有大問題,就是有些虛偽。」

  「段英運氣不好,畢業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後單位效益又差,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侯衛東苦笑一聲:「我是偏僻鄉鎮的一般幹部,沒有話語權,哪裡有本事幫她。」

  兩人又聊了一會親密的話題,便掛了電話。

  打了兩個電話,侯衛東情緒再一次低落,他深切意識到,畢業以後,社會就撕掉了溫情的面紗,許多現實問題就必須由自己的肩膀扛住,而初出校門,肩膀實在稚嫩,又能扛得起多重的壓力。

  正在彷徨間,屋外響起曾憲剛的聲音:「侯瘋子,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走,到我家裡去,今天給你接風。」

  聽到接風,侯衛東就是一哆嗦,他笑道:「曾主任,這接風就免了,昨天獨石村給我接風,現在我的頭還在爆炸。」

  曾憲剛就認真地道:「今天是我私人請客,就我們兩弟兄,一個外人都沒有喊。」

  侯衛東就不好推脫,跟着曾憲剛就朝尖山村走,到了曾憲剛院子,就看見曾憲剛的老婆正在院子裡面剖魚,侯衛東連忙道:「嫂子,給你添麻煩了。」曾憲剛老婆笑聲很大,道:「大學生硬是不一樣,說話這麼客氣,哪象曾憲剛,從來不知道說句客氣話。」

  曾憲剛家的小男孩就在院子角落,和兩隻黃狗追來追去。

  等到滿滿一盆漁端了上來,曾憲剛就道:「我老婆曾經到重慶的漁館打過工,她弄的花椒魚是上青林最好吃了,你嘗嘗。」

  花椒魚是名副其實的花椒魚,浮在表面上的一層,除了干紅海椒就是顆粒均勻的花椒,肉質嫩而香,味道好極了。

  酒過三巡,二人微熏,曾憲剛就開始說正題了,「瘋子,我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聽曾憲剛說得鄭重,侯衛東就道:「你不要客氣,有事就說。」

  「照目前這個進度,四、五月份,大車就可以上山,我有一個想法。」曾憲剛曾經到廣東去打過工,他是石匠,曾在江門的一個石廠幹過,當年日夜開工,片石和碎石仍然供不應求的場景,深深地留在了他的頭腦中,此時公路修通,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妹妹嫁到了獨石村,就在林楊上面不遠,公路剛剛從她們家門口經過,她家的自留山就是一個石山,上面蓋層很薄,只有幾十公分,我想投些錢,開一個石廠,今天是交通建設年,開石廠肯定賺錢。」

  侯衛東知道曾憲剛話中有話,道:「既然能賺錢,就趕緊開。」

  曾憲剛面露難色,道:「我去年才蓋了新房子,錢用得差不多了,缺少資金,還有,石廠開起來了,我也沒有銷路,這樣,我們兩人合夥干。」

  侯衛東手裡也沒有錢,只是上一次母親劉光芬曾答應借五千塊錢來買圖紙,由於貨了款,就沒有回家取,這算是一筆可以動用的資金,他想了一會,道:「啟動資金需要多少?」

  曾憲剛並沒有幹過石廠,同樣是兩眼一抹黑,道:「應該花不了多少錢,主要是人工錢、補償青畝錢和炸藥雷管錢,其他錢還想不出來。」

  侯衛東是學法律出身的,比較重視契約,道:「這樣,我們一起去看一看現場,如果確實可以,就具體談合作的事宜,簽一個合夥協議。」

  曾憲剛笑道:「我們兩弟兄,說好了就行了,不用簽協議。」

  「先說斷,後不亂,這是長期合作的保證。」

第81章

無心之柳(一)

  從曾憲剛家裡出來,侯衛東順着小道就朝上青林場鎮走,曾憲剛的建議,其實讓他心裡就充滿了矛盾:自已到上青林來,是來幹事業的,而不是放棄城裡生活,來鄉鎮當個私營業主。

  但是生活在露出無情一面的時候,也不時給勞碌的人們開開玩笑,否則,這日子也就沒法過了。

  侯衛東,也就是品嘗生活給他開的玩笑。

  侯衛東是政法系畢業的,習慣性地想起政策和法律問題。中央一直強調幹部不准經商,他雖然被發配到了上青林,可也算是編制內的行政幹部,若是經營這個石廠,就是違紀了,侯衛東思來想去,就根據和曾憲剛談好的內容,草擬了一份合夥協議。

  星期六下午,侯衛東給高鄉長說了一聲,就在中午1點提前下了山,到益楊縣用了三個小時,從益楊到吳海縣又用了三個小時,侯衛東到了家,已是晚上八點。

  劉光芬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只見幾個演員在電視裡大吼大叫,看見侯衛東回來,高興地喊道:「三兒,怎麼才回來,吃飯沒有?」說着就把拖鞋遞了過來。侯衛東走到了客廳,在家裡他很放鬆,特別是劉光芬面前,他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不客氣地搶過遙控器,立刻換了一個台,道:「媽,你的欣賞水平太低了,又看瓊瑤的連續劇,爸在哪裡?」

  劉光芬這兩天都在和侯永貴爭奪客廳的彩電,劉光芬要看台灣的連續劇,侯永貴要看動物世界,當然,每次都是劉光芬勝利,侯永貴只得到裡屋去看那台小電視。聽到兒子說話聲,侯永貴已經走了出來,他穿了一件棉襖,這是以前軍隊裡發的,已經披了好多年了,看上去就有些臃腫,平時穿警服時的乾脆勁就蕩然無存。

  侯衛東就道:「屋裡太冷了,乾脆我們去買一個冷暖空調。」劉光芬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道:「買空調可以,你們三兄妹一人贊助二千。」

  廚房裡飄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這是侯衛東最喜歡吃的紅燒肉,劉光芬手腳麻利地將飯菜端了上來,道:「回來也不打個電話,要不然給弄點好吃的,今天中午你姐回來了,我給她燒的肉。」她坐在侯衛江對面,看着兒子狼吞虎咽,心裡特別高興,嘴上卻說:「發了工資,沒有給你爸爸和我買一塊錢的東西,養兒子有什麼用,當年你姐姐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家裡每個人都買了禮物。」

  說起二姐,侯衛東就道:「我聽說益楊縣絲廠效益不好,已經關掉了兩個車間,二姐廠里效益如何?」

  劉光芬嘆了一口氣,道:「我正準備跟你說這事,你二姐正式下崗了,幸好你姐夫收入高,要不然就慘了,看來,還是在政府機關保險。」

  侯衛東感嘆道:「上半年廠里還景氣,怎麼一下就不行了。」

  劉光芬恨恨地道:「下半年國際絲價下落,廠里的問題來了一個大爆發,一下就跨了,那些當官的,只知道吃喝,廠子跨了,看他們吃什麼。」

  侯永貴趁着母子倆聊得熱鬧,就將電視換成了動物世界,然後坐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劉光芬注意力全部在兒子身上,也沒有管他。

  「你公路修得如何?圖紙錢怎麼解決的。」

  聽說是以私人名義貨的款,侯永貴就開始教訓道:「公私分明,是兩層意思,公家的錢物不能拿,私人錢物只有這麼點,也不要輕易貼進去,這是原則問題,除非單位給你出書面的借據。」

  侯衛東學法律的,對這事的利害關係也是清楚,他吃完一碗飯,劉光芬又給他舀了一碗,侯衛東就將紅燒肉的湯水倒到碗裡,這種吃法,將紅燒肉的精華全部收入了碗中,是侯衛東的最愛。

  劉光芬忍不住揪了揪侯衛東臉頰,道:「你看你,臉上肉都鼓起來了,是不是天天都是村幹部家裡吃。」侯永貴在一旁道:「村幹部喝酒凶得很,下村要少喝些,能耍賴就耍賴。」

  吃完飯,劉光芬和侯永貴也嘮叨得差不多了,侯衛東就將開石廠的想法講了出來。

  侯永貴緊鎖着眉頭,道:「你剛剛參加工作,就在鎮裡面認真干,這些事都是旁門左道,最好不干,免得以後在單位影響不好。」

  「沙州的新頭頭號召全市要大辦交通,益楊縣委縣政府就把94年訂為交通建設年,我分析,94年將是沙州市將掀起交通建設的高潮,碎石和片石都是修路的必備材料,而上青林山上的石材是益楊縣最好的,所以,開石廠肯定沒有問題。」

  侯永貴在部隊上和公安局呆了近四十年,一輩子都在組織里,雖然侯衛東說得頭頭是道,他總覺得不對勁,「別想這些花花東西,好好把工作干好,這才是老正經。」

  侯衛東肚子裡一腔苦水,卻無法跟父親說得清楚,他就道:「爸,你在益楊有沒有要害部門的朋友,幫我引薦引薦。」

  侯永貴雙手抱在胸口,想了一會,才道:「我的朋友都是公安局一線民警,最高層次不過公安局副局長,恐怕對你也沒有多大幫助,老三,你要明白一個道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是什麼樣的人,交的朋友也就大體上差不多,這是經過時間檢驗的理論,你還是要依靠自己。」

  劉光芬打斷老頭子的話,道:「老頭,你正統了一輩子,現在女兒下崗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我覺得老三的建議還不錯,開石廠只要銷量好,也就是穩賺不賠,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