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官場筆記(官路風流) - 第36章

小橋老樹

  七品官,在說唱文學中,向來要加上一個前綴——芝麻,表示對縣令等七品官的輕視。

  侯衛東在學生時代,深受說唱文學的毒害,也將益楊縣長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此時,被秦飛躍帶着去面見縣長,他竟然在上樓的時候,心口不爭氣的「咚、咚」地狂跳了起來,他暗自為打氣道:「縣長也是人,兩隻眼睛,一個嘴巴,緊張個屁。」

  縣長辦公室房門關着,是那種做工精緻的防盜門,秦飛躍正準備敲門,門卻打開了,一人走了出來,他神情頗為嚴肅,一邊走一邊跟秦飛躍打招呼,道:「秦鎮長,你稍等一會,馬縣長正在和李縣長談事情。」

  秦飛躍滿臉是笑容,道:「桂主任,你好久都沒有到青林鎮來視察工作了,什麼時候下來檢查工作?」

  桂主任叫桂剛,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三十四歲,是益楊縣的後起之秀,他對秦鎮長道:「這麼客氣幹啥子,等到春天來了,我帶幾個人下來,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雞。」

  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和鎮長都是正局級,但是,府辦主任長期跟在縣長身邊,其份量自然不是鎮長所能相比,因此,秦飛躍對桂剛極為客氣。

  秦飛躍連忙道:「一言為定,開了春,我就來約你。」

  桂剛道:「你們到辦公室來等,恐怕他們一會談不完。」

  秦飛躍搖頭道:「算了,我們就站在這裡等。」

  桂剛就道:「那你就在這裡等,我還有事,不陪你了。」

  秦飛躍帶着侯衛東在門口等着,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他初任鎮長的時候,和府辦桂主任聯繫以後,就來向馬縣長匯報工作,恰好馬縣長在和別人談事,他就老老實實地在樓下的政府辦公室等着,誰知,在辦公室等了二個多小時,府辦陳梅都說馬縣長辦公室有人。秦飛躍等得着急,就上了三樓,剛一上樓,就見到財政唐局長正站在門口,兩人聊了幾句,公安局楊局長就出來了,唐局長就搶着進去了,唐局長匯報了半個小時才出來,秦飛躍也就學乖了,不敢下樓,就站在門口候着,等到唐局長出來,他才得到匯報機會。

  在門外等了約半個小時,桂剛就從樓上走了上來,劉坤跟在他身後,手裡拿了一疊資料,兩人走得急匆匆,也沒有和秦飛躍打招呼。

  過了一會,劉坤就走了出來,侯衛東便主動招呼道:「劉坤。」

  劉坤見是侯衛東,吃了一驚,脫口道:「侯衛東,你怎麼在這?」他隨即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秦飛躍,笑道:「秦鎮長,你好。」

  秦飛躍遞了一枝煙給劉坤,道:「劉秘,兩位領導還要談好久?」劉坤將煙點燃,隨意地抽了一口,道:「說不清楚,秦鎮長,你到樓下辦公室來坐,侯衛東,好久沒有見你了,怎麼不來找我。」

  等到劉坤走了,侯衛東對秦飛躍解釋道:「劉坤是我大學的同學。」秦飛躍安排道:「李縣長在分管交通,你要經常跟劉坤保持聯繫,探一探情況。」

  這時,辦公室門打開了,桂剛探出頭來,道:「秦鎮長,馬縣長叫你進來。」

  侯衛東是第一次見識了縣長的辦公室,辦公室約莫有四十個平方,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是一排書櫃,擺滿了厚厚的大部頭,辦公桌前面擺了幾張沙發,屋角放着幾盆茂盛的室內植物,一側牆上掛着一個條幅,有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寧靜致遠」。

  馬縣長並沒有坐在辦公桌前,他和李縣長、桂剛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着一些效果圖。

  「老秦,過來坐,你來說說上青林公路的情況?」

  對於先修哪一條路,縣裡意見並不統一,李縣長分管交通,已經做了兩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在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

  馬縣長背靠在沙發上,眼睛餘光似乎看了侯衛東一眼,就專心聽秦飛躍講解,秦飛躍顯然經過了精心準備,匯報得很是流暢,也抓住了重點。

  馬縣長表情嚴肅而專注,秦飛躍匯報結束後,他道:「現在看來,修上青林公路有三個好處,一是將青林、李山五個鎮連結了起來,二是盤活了上青林的礦產資源,三是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經弄出來了,可以為縣裡節約一大筆經費。」

  侯衛東暗自佩服:縣長就是縣長,一語中的。

  「以我的看法,交通建設年,並不是全縣每個鎮都同時修路,還是應抓住重點,集全縣之力,先將連接沙州和吳海等地的幹線上檔升級,李縣長,公路等級一定高,修一條就要成一條,徹底改變益楊縣對外交通不便的現狀。」

  馬縣長又道:「至於上青林公路,雖然有很多優勢,但是畢竟是局部問題,先放一放,就不納入94年計劃。」

  侯衛東心裡一急,就看着秦飛躍。

  秦飛躍心裡也急,他字斟句酌地道:「馬縣長,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儲量極大,如果開發出來,五年之內,至少可以增加五百萬稅收。」

  馬縣長很舒適地靠在了沙發上,道:「縣裡經費也捉襟見肘,只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先修通幹線,這個方針不能變,新來的祝書記支持我的想法。」

  聽馬縣長這樣說,秦飛躍也就不好多說。

  侯衛東在一旁大着膽子道:「馬縣長,在鎮裡組織下,三個村投勞30萬人次,已經將上青林公路基礎挖出來了。」

  馬縣長反問道:「50萬人次,這個數據怎麼來的?」

  侯衛東對於修路的各項數據爛熟於胸,道:「上青林總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三個村每天出勞力一百五十多人,每天就有近五百人,從十月初開始修到現在,除去下雨天,有近九十多天,出勞也就有50多萬人次。」

  馬縣長眼中閃出了一絲讚許之色,問道:「誤工費等費用如何解決?」

  秦飛躍連忙道:「由於沒有路,上青林守着寶山受窮,所以,鎮裡組織修路,上青林群眾一呼百應,都願意無償投勞,誤工費、青畝費一分錢都沒有要,而且中午自帶伙食,鎮裡解決的主要是炸藥、圖紙以及必要的工具費。」

  馬縣長提高語氣道:「青林鎮這種不等不靠的做法就值得肯定,有些鄉鎮眼睛就盯着縣財政,道路破爛不堪,也不想着派人維護,前一次和高主任一起吃飯,高主任也表揚了青林鎮的同志,還提到了一個新分來的大學生。」

  馬縣長指着侯衛東問秦飛躍,「高主任就是表揚的他吧。」秦飛躍就介紹道:「這是侯衛東,去年公招的大學生,是鎮裡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得到縣領導的親口表揚,侯衛東只覺一股熱血從腳底直衝腦門,雖然是冬天,背上已經滲出汗水了。

  「我這個人,最喜歡鞭打快牛,當然,也要給快牛吃草,既然青林鎮修路的願望這樣強烈,又有這樣的基礎,縣裡也考慮一部分資金,李縣長,給多少,你定個數目。」

  李縣長「呵、呵」笑道:「上青林公路是山嶺重丘道路,我建議修成泥結石路面就行了,上青林公路總長有多少?」

  秦飛躍達到:「目前修了十四公里,如果修到最遠的望日村,就在二十公里左右。」

  李縣長算了算,道:「現在流行三點式,這一次修路還是來一個三點式,縣裡出錢,讓交通局組織一家專業施工單位來鋪路面,鎮裡提供片石和碎石,村里則出勞力,秦鎮長,你看有問題沒有?」

  秦飛躍就道:「鋪路要用大量的片石和碎石,這筆費用也不得了,鎮裡恐怕承擔不起。」

  李縣長笑道:「上青林石材多,這也算因地制宜。」

  馬縣長基本同意了李縣長的方案,就定了調子:「就按照李縣長的說法辦,為了這條路,縣裡給了二十萬,讓唐局再出一百萬,鋪路兼買材料,公路通車以後,我帶領全縣鄉鎮的一把手來參觀。」

  告辭之時,馬縣長很有風度地站了起來,伸出了手,等到秦飛躍鬆手之後,侯衛東連忙伸出雙手,恭敬地彎了彎腰。

  第一次握住了縣長的手,只覺很大很溫暖。

  從馬縣長辦公室出來,秦飛躍很是高興,他對侯衛東的表現也很滿意,夸道:「侯衛東,不錯,有前途,喝酒,今天要喝個痛快。」

  侯衛東聽了這話,禁不住就想起瞭望城山莊的事情,他心口一陣亂跳,可是很快又想起了小佳,心裡又生出些罪惡感,果然,上了小車,秦飛躍就取出一部大哥大,道:「喂,我是秦飛躍,找個地方喝酒。」

  打完電話,他就對司機道:「到益楊賓館。」

  到了賓館,進了雅間,火佛煤礦的周強已經等在裡面,桌上擺了幾個花式冷盤,一個年青的女孩子打開了一瓶五糧液,站在一旁等候。周強很熱情地道:「秦鎮,今天整一瓶還是兩瓶。」

  秦飛躍道:「侯衛東酒量不小,比秦大江還歷害,我們三個人,就整二瓶。」這時,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道:「周強,你會飛嗎,打了電話,我就直奔這裡,一點沒有耽誤,你怎麼來這麼快?」

第86章

無心之柳(六)

  周強頭上還冒着熱氣,笑道:「我本來就在賓館裡,賓館頂樓是健身中心,我正在上面跑步。」他拍着自已的肚子,「這幾年,也不知怎麼搞的,這肚子一天天就朝外鼓,再不鍛煉,恐怕就要三高了。」

  周強在秦飛躍面前並不拘束,繼續高談闊論,道:「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都是富貴病,十年前,哪裡聽說過三高症,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改革開放確實是好政策,我們也終於患上了美帝國主義才得的病,也算從得病這方面實現了趕英超美。」

  雖然這是歪理,可也歪得有幾分道理,大家想想也是,都笑了起來。

  一瓶五糧液,用高腳玻璃杯恰恰能倒四杯,秦飛躍感嘆道:「我們喝酒必須要實行改革了,上青林是一個酒窩,每一次喝酒都要搞得死去活來,這種喝法已經落伍了,以後我們內部人,喝二兩就行了,不要拼命地勸。」

  「舍死勸酒,也就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把別人灌醉了,自已也就差不多了。」

  侯衛東雖然酒量不小,可是這一段時間喝得太多,也着實怕了,他很認同秦飛躍的話,道:「秦大江他們幾個喝酒太瘋狂了,我才到上青林的時候,被他們灌醉了好幾次,吐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只晚一杯酒,這飯就吃得輕鬆,談笑間,美食就灰飛煙滅。

  吃飯雖足,周強意猶未盡地道:「賓館樓上開了一間最新的歌廳,我們去吼幾聲,出出酒氣。」

  聽說不去望城山莊,侯衛東就鬆了一口氣,他心道:「外面的世界發展真是快,畢業前還流行跳舞,現在卻時興唱卡拉OK廳了。」侯衛東唱歌的水平很一般,在他心目中,卡拉OK廳就是那種很多人坐在一起輪流唱,想到要在眾人面前唱歌,心裡就有些發怵。

  上了六樓,見到一些閃亮的滿天星,滿天星後面寫着三個曖昧的藝術字——今朝醉,藝術字外面是一圈追光燈,就如女人會說話的眼睛一般。

  一個穿着紅色制服的侍應生就走了過來,周強不等侍應生相詢,就道:「到帝皇大包。」

  侍應生就將周強等人帶到了一個房間,裡面一應設施俱全。侯衛東這才恍然大悟,他想:「益楊也有了傳說中的包間。」他是第一次來這種包間,就藏拙,坐在一邊不說話。

  周強卻應對自如,對侍應聲道:「找幾個漂亮的,來兩瓶芝華士。」

  隨後又進來了一個穿着學生服的女侍應生,她身上穿着學生服,但是學生服卻只到腰間,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腰身,雖然屋內有空調,卻並不太熱,她看上去就有些寒冷。

  周強在侯衛東耳邊道:「這個女孩叫做公主,只能看不能摸的,當然,只要肯花錢,摸摸也可以。」說完,就曖昧地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侍應生就端來了果盤和酒杯,穿着學生裝的小妹妹就開始放音樂,侯衛東沒有想到,她放的第一曲,就是那首略顯憂傷的「午夜的收音機」。

  一個高個子侍應生帶了四個打扮妖艷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他走路稍有些瘸,四個年輕女子站了一排,高個子就恭敬地對周強道:「先生,這四位小妹你滿意嗎?」

  侯衛東偷眼看坐在一旁的秦飛躍,見他安之若素,心中暗道:「看來秦鎮長真好這一口。」轉過心思又想:「他帶我來做這些事情,看來把我當成了心腹手下了。」

  想到了今天把給自已難堪的趙永勝,秦飛躍對自己的重視就顯得格外地珍貴。

  見秦飛躍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周強打了一個響指,道:「OK,就這幾人。」周強主動把一位最性感的女子拉到了秦飛躍身邊,把一位略顯青澀的女子帶到了侯衛東身邊,那女子挨着侯衛東,哆聲地道:「老闆,你喝茶。」

  有秦飛躍在一旁,侯衛東無論如何也放不開,他在沙發上挪一挪,與那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那女子隨即又移了過來。

  「送戰友,踏征程。」

  小廳里迴蕩着秦飛躍雄渾的聲音,他毫不顧忌地摟着身邊的女子,放聲高歌。

  在沙發的另一端中,周強把那女子弄得「格、格」直笑,也不知他給那個女子說了什麼。

  周強拿着兩個小杯,走到了侯衛東身邊,道:「侯衛東,敬你一杯。」侯衛東只聽說過洋酒芝華士的名字,卻從來沒有喝過,他接過杯子,道:「周總,我敬你。」

  周強就笑道:「什麼周總,都是在秦鎮手下討飯吃,我們兄弟別客氣。」侯衛東跟着秦飛躍玩了兩次,周強就把侯衛東當成了秦飛躍的人。

  侯衛東是第一次喝洋酒,試着喝了下去,洋酒滋味頗淡,有着說不出的淡淡香味,口感不錯。

  周強對一旁的女子道:「你去給我們兄弟點一首歌。」那女人走開以後,周強話鋒一轉,道:「趙永勝是一個笑面虎,你以後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些心眼,其實這些話不用我來提醒,你肯定知道的。」

  侯衛東雖然對趙永勝的感覺也不好,可是他與周強沒有深交,也就沒有接腔,道:「秦鎮的歌唱得真好。」

  周強笑道:「秦鎮是有名的情歌王子,去年全縣工會比賽得了銀獎道。」他親熱地道:「你以後有發票,就拿給我,當哥哥的給你處理。」

  「那真是謝謝周總。」

  周強擺了擺手,道:「老弟,你別叫我周總,如果再不貨款下來,我的煤礦就要破產了,趙永勝也太不地道了,手太黑,如果把我惹急了,一封信到檢察院,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涉及到這些敏感問題,侯衛東更不願意輕易地趟這個渾水,他見那女子點了歌走回來,藉機站起身,道:「我去唱歌去了。」

  唱完歌,走回來之時,秦鎮已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侯衛東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帝皇廳別有洞天,在電視機的後面,還有一道門,他也不知門後是什麼內容。

  侯衛東不願意和那女子糾纏,就不停地與周強兩人碰酒,身邊的兩個女子十分地無趣,就輪流地去唱歌。

  幾個人離開益楊賓館的時候,已經是八點過了,侯衛東慌稱在城裡有親戚,便在賓館門口與秦飛躍分了手。

  「秦飛躍耍得太肆無忌憚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侯衛東想到秦飛躍的行為,不斷地搖頭。可是想到秦飛躍鎮長的身份,侯衛東不禁又開始懷疑自已:「難道是我的膽子小了,難道我落後於時代。」

  看着秦飛路和周強的小車絕塵而去,侯衛東就準備打出租車到沙州學院的招待所,他站在路邊剛剛朝左看,卻一眼就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劉坤和段英。

  兩人並排着,一邊走一邊談笑着,劉坤穿了一件黑色風衣,黑色大衣沒有扣,裡面則是一件藏青色西裝,看上去很有些青年才俊的派頭,段英則穿了一身灰色長大衣,頭髮就和小佳一樣,燙了一個小捲髮,很有些氣質。

  兩人郎才女貌,頗為般配。

  劉坤在沙州學院的時候,就對豐滿成熟的段英很有想法,侯衛東是清楚此事的,可是,當段英和劉坤走在了一起,他還是覺得極不舒服,這種感覺就如自已的東西,雖然平時沒有用,也不願意被他人取走。

  劉坤也看見了侯衛東,他快活地道:「侯衛東,你在這幹嘛。」侯衛東這才裝作發現了兩人,道:「劉坤,段英,原來是你們。」

  「我和侯衛東是一個寢室,段英和張小佳也是一個寢室,我們還真有緣分,等小佳到益楊來的時候,我們一起玩。」

  面對着侯衛東,段英內心就微微地起了波瀾,幾個月前,兩人曾經發生過的親密接觸,她原本不會再為男子動情,可是在不經意間,以為死去的情感卻悄悄地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