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州往事 - 第3章

小橋老樹

  王曉並不敢完全相信餐館食品,她與逝去的丈夫李湘銀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婦更注重飲食,甚至達到潔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開水,雞塊都在白開水中洗一遍,這才入口。這種吃法少了鮮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覺得安全。

  紅旗廠幾個年輕人風捲殘雲般結束戰鬥,經過餐廳大門時,晏琳對送到門口的廖老闆道:「下回我們來吃,你要親自下廚哈。」

  廖老闆笑眯眯地捧着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顧客我就親自下廚。」

  五人說說笑笑走回東側門。還未到上課時間,晏琳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寢室休息。從滿是綠樹的空間走進人擠人床靠床的寢室,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女生宿舍與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寢室,二十二張高低床,四十四個學生。女生們更重視保護隱私,大部分掛有蚊帳,床邊還擺了些檔次不高的化妝品。各類化妝品混合在體味里,在密不透風的環境裡,別有一番複雜滋味。

  晏琳從小被爸媽詡為「狗鼻子」,對味道格外敏感,她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一輛小車開進東側門。

  紅旗廠級別為正廳級,與靜州市是同一個級別。廠里有一個小車班專門供廠里幾個頭頭使用。在缺少汽車的時代,小車班班長雖然是一個小小芝麻官,可是在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級工程師,小車班班長卻只有一個。按照稀缺原理,小車班班長的實際地位往往高過工程師。更何況大多數工程師並不能直接服務於領導,小車班班長則不同,天天在領導眼前晃,是領導身邊人。

  晏琳在讀初中時對小車班班長有着深刻記憶和厭惡。那時她的父親晏定康還是一分廠工程師,突發急病,虛弱得難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療。廠領導見晏定康病情嚴重,同意用小車將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醫院。母親肖秀雅知道小車班班長在廠里的地位,在用車前,將小車班班長和小車駕駛員請到家中,買了魚肉,準備好山南特曲和紅塔山香煙。吃飯時,在母親的要求下,晏琳端着酒杯輪番給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敬酒。小車班班長叼着火柴棍的嘴長在如爛茄子一般的臉上,讓她產生想吐的感覺。

  一頓酒肉之後,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態度便好轉了,接送都很賣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療很順利,病好不久,當了車間副主任。

  有了這種經歷,晏琳看到王橋走下小車,頗為吃驚,暗自對紅星廠王橋產生了興趣。

第五章

第二輛小車

  王橋在宿舍樓停下,道:「姐,你別上樓了,樓上味道不好聞,別熏着小侄兒。」

  「你怎麼知道不是小侄女?」王曉也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抬頭張望宿舍樓。

  王橋道:「別人都說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兒子,你的肚子明顯是尖的。」

  王曉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沒有結過婚,怎麼懂這麼多事?」

  王橋猛然間又想起了三年闖蕩廣南的生活,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三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出來的。提起這事,我又得說你,給爸媽和我聯繫很難嗎?我和你姐夫就在海南,你不給我們聯繫,就是自討苦吃,活該。」提起這個話題,王曉就有點咬牙切齒。

  「那時我還不懂事。」王橋不願多說往事,又道:「姐,你回去吧。」

  王曉着實畏懼男生寢室密集的腳臭味道,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免得耽誤張師傅太多時間。我最後再確定一遍,你真的不去省建行工作?」

  王橋態度很明朗,道:「復讀班都在傳說朱八戒的故事,有一位姓朱的同學參加八次高考,第八次才考上,所以被稱為朱八戒。理科班還有一個三戒師兄,已經考了三屆,他都沒有放棄。即使我今年考不上,再讀一年也沒有關係,最多被別人取一個王二屆的綽號,只要能考上大學,取個王二屆也無所謂。如果爸向你問起復讀的事,你就把那副對聯講給他聽。」

  「哪一副對聯?」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背了這副對聯,爸就知道我的心思。」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王永德極為喜歡,從小就讓姐弟兩人背誦。這副對聯平時深藏在王橋腦海深處,變成了潛意識,今天脫口而出,心境與這副對聯頗為相似。

  王曉從包里拿了些錢,遞給王橋,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勸你,這事也不給爸媽說了。爸的態度多半是尊重你的意思,媽絕對是贊成你去建行工作。」

  王橋輕輕擋住姐姐的手,道:「我有錢,等沒錢時再找你要。你現在沒有工作,生意又不好,得多留點錢在身邊。」

  弟弟從廣南回來以後,王曉覺得年輕的弟弟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舉止,這種成熟不是假裝出來,而是經歷過大風浪以後自然積澱下來的深沉。一股憐愛之情在王曉胸中升起,道:「我是你姐,跟我還客氣。」

  離開靜州以後,想起弟弟的現狀,王曉就覺得心裡憋得慌,在車上不停琢磨着如何幫助弟弟。

  回到山南陽州,王曉從書桌抽屜里找到趙海的名片。

  趙海、李銀湘和王曉是首都大學的校友,關係一直非常密切。趙海和李銀湘是生意上的夥伴,互相都在對方公司有股份。這一次南方房地產崩盤,李銀湘受到了最為沉重的打擊,而趙海生意主體不在房地產,雖然受了巨大損失,但是還沒有到跳樓的地步。

  在山南陽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被綁架以後,趙海着實有些後怕,回家後大病了一場,一直在靜州家裡休養。在家裡休養近兩個月,心情漸平復,正準備重出江湖。接到王曉電話,頗為高興。

  「什麼?王橋在靜州一中讀高考復讀班,沒有搞錯吧,他怎麼想着去復讀,你想給他請數學家教?」

  「我弟弟到廣南打了三年工,又被關進看守所。我估計在看守所里受了刺激,出來後下定決心要考大學。李叔給他找了一份在省建行的臨時工作,他堅決不去。他只讀過半學期高中,語文、歷史、地理包括英語由於從小基礎好,尚可能抓起來。他的數學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不用特殊手段難以抓起來,你在靜州認識的人多,想托你給他找個家教。」

  趙海道:「這事簡單,我明天給你答覆。聽說你弟弟在廣南第三看守所混成了老大,很傳奇啊。能在看守所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牛人,他別想着考大學,乾脆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正缺得力幹將。」

  李湘銀英年早逝以後,王曉提起生意的餘悸未消,不希望弟弟再捲入江湖事,道:「我弟弟打定主意參加高考,我勸不住,估計你也說服不了他。」

  趙海笑道:「我去和他見一面,說不定男人和男人一談就通。」

  結束通話後,英年早逝的摯友張湘銀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趙海眼前,一樁樁事情宛如發生在昨天,清晰異常。愣了一會兒神,他撥通了詹老師家裡電話,響了數聲,無人接聽。趙海自嘲地道:「被綁架了一次,連智商都嚇得降低了,靜州一中的校長都是地主黑心狼,不到九點半怎麼會放主課老師回家。」

  這一段時間休養在家,百事不管,最初還覺得舒適,隨後便覺得百無聊賴。趙海在家裡看了幾集電神連續劇,眼見着到了吃晚飯時間,取過手機和汽車鑰匙,下樓開車到一中。

  他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在母校得到過許多榮譽,但是畢業之後,忙於在外打拼,還從來沒有回過母校。遠遠地看見學校的拱形大門,十年時間,拱形正大門沒有變化,來來往往學生則換了一批又一批。趙海拿着鑰匙來到正門,正門外的保衛是一個陌生年輕人,腰間掛着一根膠棒,橫眉綠眼地看着來客。

  沒有見到讀書時代的老保衛,趙海失去寒暄的興致,問清復讀班位置,開車直奔東側門。

  東側門的守門師傅仰頭看小電視,對門外世界不聞不問。趙海開着小車大模大樣地開進東側門,停在教室前面。

  此時剛到晚飯時間,晏琳端着飯碗站在走道上。復讀班食堂飯菜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蔬菜炒得又老又黃,肉絲入口如嚼糟木頭。外面小炒倒是好吃,價錢着實不便宜,偶爾出去撮一頓沒有問題,次數多了則會發生經濟危機。

  吃得索然無味時,她看見一輛小車開進小院,心道:「今天有兩輛小車開進復讀班,這輛車是找誰,莫非又是找王橋?聽說王橋家裡就是紅星廠的普通幹部,怎麼會有這麼多開小車的進來找他?」

  小車裡走下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進了男生寢室。晏琳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站在走道上繼續看帥哥。

  劉滬拿着飯碗從寢室出來,站在晏琳身邊抱怨道:「今天的菜真難吃,等到星期天我們再去外面改善伙食。廠里辦事處四樓五樓都有空房間,如果能給我們幾個當寢室就太棒了,到時我們就在辦事處食堂吃飯。我聽說晏叔要當副廠長,晏叔當了副廠長,就把我們幾個弄到紅旗廠辦事處去。」

  晏琳道:「都是小道消息,作不得准。」

  「無風不起浪,我聽到好些說法了。等到晏叔當了官,我們便當一下雞犬,搭一下免費車。」劉滬說笑着來到洗漱間。她做事最講究環保,嫌洗潔精是化學藥品而拒絕使用,自來水水溫低,很難洗掉油膩,她開着水龍頭沖了半天才將飯碗徹底洗乾淨。拿着飯碗走回寢室,她見晏琳還站在走道上,奇怪地道:「怎麼還在這,飯早就冷了吧。」

  晏琳看着樓下,道:「今天中午王橋坐了一輛小車進來,樓下又有一輛小車。王橋是什麼人,一天之內有兩輛小車來找他?」

  劉滬神神秘秘地道:「我問過紅星廠的同學,王橋家裡沒有什麼背景。但是這個人挺傳奇,聽說還進過看守所。他成績這麼差,做點什麼不好,何必來讀復讀班?」

  晏琳還剩下大半碗飯,道:「今天我打的菜有點餿味,實在沒有胃口,你陪我去吃酸辣粉。」

  劉滬道:「你早點說嘛,我肚子都吃飽了。稍等一會兒,我放好碗就陪你去。」

  晏琳和劉滬下樓時,恰好看到王橋和另一位西服帥哥一起上了車。

  王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右手拿着一支煙。小車離開東側門以後,馬達轟鳴,沿着門前小公路快速開向主公路。

  晏琳總覺得抽煙的王橋很有男人的魅力,對,就是男人的魅力,而班上同學們都幼稚得很,純粹就是小男孩。

  車上,趙海道:「詹老師有個綽號,你們知道嗎?」

  「同學們叫他詹圓規。」

  「這個綽號非常傳神,我們讀書時就在用。詹老師其實非常優秀,當年我們班上高考數學成績全市第一,他有很大功勞。我們畢業以後,接連發生過幾起學生到教委投訴的事件,詹老師被調去教文科班。他現在說話的方式比以前要溫和了許多。當年還真是刀子嘴。」趙海想起讀高中時的情境,道,「我一直記得進入高中的第一堂數學課,詹老師第一句話便把我們全體小孩子震住了。他說,我原來是學化學的,為啥讓我教你們數學?因為原子彈已經造出來了,教你們學會數學就成了國家最大的難題。」

  趙海講得頗為傳神,將詹圓規的風格模仿得惟妙惟肖,王橋忍不住會心一笑。他隨即收斂笑容,直言道:「趙哥,我有不同看法。一個老師是否算是好老師,講課水平只是一個方面。他這種方式很傷害學生的自尊心,對於某些差生來說,詹老師帶來的傷害或許會成為人生陰影,所以我對他的評價不高。」

  趙海道:「沒有想到你對詹老師是這個評價,原本是想請他給你課外輔導。一把鑰匙解一把鎖,我和詹老師關係很不錯。」

  王橋急忙道:「我沒有學過高中數學,沒有任何根基,詹老師教我就是床底下舞大刀,根本耍不開。我真要找家教,就找一個態度溫和且注重基礎教學的老師。」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不找頂尖的老師,找一個普通學校的數學老師,明天給你答覆。」趙海一直對年輕英俊的王橋保持着強烈的好奇心,談罷請家教的事,他將話題拐到了看守所,道,「聽說你在廣南第三看守所里挺牛,成了掌板大哥了,這事挺有傳奇色彩。我就一直納悶你就二十左右的年齡,怎麼能混成牢頭獄霸?」

第六章

社會青年

  王橋拿着香煙,一直沒有抽,放在鼻前嗅着,輕描淡寫地道:「說起來也沒有特殊之處,姐姐以前在廣南有熟人,通過熟人找了看守所的熟人通融,我在裡面又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哥。」

  趙海發出了感慨,道:「你姐姐既能持家又能在外打拼,是個好女人,可惜湘銀一時糊塗……哎,崩盤的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債務真比老虎還要厲害,有一段時間我都走在生死邊緣。」

  王橋道:「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唯一想的是如何活命,所以我不能理解姐夫的行為。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這是我的最有效的座右銘。」

  趙海道:「在看守所的日子絕對很難過,不知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從這點來說,你很堅強,湘銀有你這般堅強也不會出事,我也不如你堅強。」

  王橋不願多談及英年早逝的姐夫,道:「我能從看守所出來,說起來很僥倖,若不是山南幫被捉住,我十有八九會被當成殺人犯。趙哥,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猜我準備做什麼?」

  趙海搖了搖頭。

  「趙哥,在釋放當日,我想把這個吞下肚子。」王橋從脖子上拉出一根鐵絲,這根半邊帶繡半邊光亮的鐵絲被打造成一個圓形的環,用繩子吊起當成一根項鍊。

  「鐵絲做的?」

  「我在廣南第三看守所里偶然找到了這段鐵絲,如果晚一天釋放,我就準備吞下這根鐵絲,然後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或者醫院逃跑。到時肯定會和警察衝突,那時就真成為犯罪分子了。」

  趙海和王橋是依靠王曉為中介建立起的間接朋友關係,一般來說間接朋友關係很難形成真正友誼。但是趙海對王橋在廣南看守所這一段經歷極為佩服,並沒有將王橋當成不懂事的學生,談成話來頗為投機,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如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

  趙海提議道:「這一次回靜州,發現靜州也開始流行酸菜尖頭魚,去嘗個鮮。」

  王橋實話實說道:「還是到前面的廖氏燒雞公吧,炒盤雞雜,來一份麻辣雞血,方便快捷,味道不錯,吃完飯我要去上晚自習。」

  趙海看了看表,笑道:「我總是不習慣你還在讀復讀班這個事,把這茬又忘掉了。那我請就你吃燒雞公,這也是今年流行的菜,下次請你吃酸菜尖頭魚。」

  胖胖的廖老闆正站在店門口抽煙,一眼就認出王橋,將衣袋裡的香煙掏了出來,道:「只有兩位?吃點啥子,我下午才收到一批高山土雞,都是三斤左右。雞爪子又長又硬,絕對正宗。」

  趙海走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都吃過,最鍾情的還是略帶川渝風味的家鄉菜,他商量道:「好事不在忙上,你也別想着回去上課,今天就請你吃燒雞公。」

  廖老闆善於察言觀色,拍着胸膛道:「動作麻利得很,半個小時就成。」

  王橋並非死板之人,見趙海誠心請客,也就不再提上晚自習之事,暗自決定熬夜將耽誤的時間補回來。

  廖老闆散了煙,走回廚房,對白衣廚師安排道:「今天街道蔡主任來不了,他點的小鍋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行了,給靠窗那桌端過去。」隨後提着裝有老鷹茶的玻璃壺,親自給王橋和趙海倒茶。

  端着老鷹茶喝了一口,趙海道:「這個老鷹茶其實是極粗的茶葉,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絕對難喝,到了靜州餐館喝起來就順口。王橋,作為兄長說一句實話,讀幾年大學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九二年以來,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等你從大學出來,機會不知會失掉了多少。」

  王橋不知趙海談這番話的意圖,靜聽下文。

  「從去年開始,外資大量湧入國內,各地政策都很優惠。我註冊了一家外資企業,準備回靜州投資,搞中外合資,合理避稅。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到公司來工作,工作地點就在靜州,職位不可能太高,但是絕對有鍛煉機會,只要肯做,兩三年時間就可以挑大樑,我準備將山南這一塊的業務交給你。」趙海企業處於高速成長期,極缺得力人手。他不太注重學歷而更注重實際能力,像王橋這種在看守所能稱王稱霸的人絕對是管理能手。

  他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合作,共同打江山。」

  王橋萬萬沒有料到趙海會提出這個建議,深感意外,道:「我以前在廣南就是跑業務的,沒有在大企業工作經驗,恐怕有負趙哥重託。」

  趙海笑道:「你恐怕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在看守所都能橫着走的人,在哪裡都是牛人,我看人眼光在行業內頗有幾分薄名,不會看錯人。我的提議很現實,你可以認真考慮。」

  讀大學是王橋從小的一個夢想,歷經坎坷後,夢想曾經如此遙遠,也曾經完全失落,此時他終於可以向夢想發出衝擊,因此不願意考慮趙海的意見。道:「謝謝趙哥,考大學是我從小的夢想,以前輕率地放棄了,如果現在又放棄,恐怕這一輩子都會後悔。我認為不管什麼時代,只要有真本事,機會都有,所以暫時不考慮工作。」

  趙海勸道:「大學擴招的消息傳出來好幾年,如果真要擴招,大學教育就要從精英教育變成基礎教育,大學生以前是天之驕子,以後肯定會被打落凡間。讀不讀大學和事業成功沒有必然聯繫,這幾年我都在廣南活動,那裡活躍的一大批企業家都沒有太高學歷,甚至還有許多重量級老闆大字不識幾個。你天生就有組織才能,沉下心做幾年企業,絕對比讀大學強。在我這裡工作四年,你就變成王總,讀四年大學,還得從最基層做起。」

  王橋沉默數秒,道:「大學如果變成了基礎教育,我連基礎教育都沒有接受過,拿什麼來競爭?」

  趙海和王橋受教育不同,生活和工作經歷迥異,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上,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

  趙海試着再勸了一次,道:「回省內搞中外合資,是你姐夫的想法。湘銀相當聰明,目光敏銳,大局觀極強,可惜一時沒有想通,主要是前期太順利的原因。如今外資是超國民待遇,各地當官的都有資金紅眼病,看見外資都飢不擇食,普遍搞三免兩減半,也就是企業創辦的前三年所得稅全免,後兩年減半。」談到這裡,他忽然有些憤激,道:「媽的,制定政策的人都是腦殘,合資企業所得稅稅率15%一33%,國內企業則55%,逼得大家搞假合資。」

  王橋只是做過最低端的銷售工作,對現代企業運作是典型的門外漢,趙海所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總覺得隔着一層透明玻璃。他拿着香煙在手裡轉動着,最終還是堅定了信念,道:「謝謝趙哥看得起。我還是決定考大學,這是小時候的夢想,也是將來建立事業的基礎。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先試一次,至於以後道路如何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是否願意到趙海的公司,他對趙海的青睞還是很感動。人在最低潮、最困難的時候,能得到成功人士真誠的讚揚,往往會增加自信心和向上的動力。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有時很虛妄,但是卻實實在在支撐着很多人的行動。

  廖氏燒雞公窗外,晏琳和劉滬端着酸辣粉朝學校走。晏琳看見停在店外的小車,偏轉腦袋朝店內看,透過玻璃,恰好與窗內王橋對視一眼。窗前有一小截露出水泥路面的鐵柱子,晏琳踢到了鐵柱子,身體一個踉蹌,酸辣粉摔得老遠,地面一片狼藉。

  王橋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來。

  晏琳出了丑,氣急敗壞地東張西望,透過窗,她清晰地看到王橋的笑容,不禁朝他揮了揮拳頭,這本是熟悉人之間才用的動作,用在此時倒也自然。

  王橋覺得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挺可愛,率真中帶着潑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