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和為貴 - 第4章
吱吱
我冷笑:「如果端姑姑沒有時間,那我找丁執事去也一樣。」
端娘白皙的額頭上太陽穴邊的青筋清楚可見,臉色非常嚇人,她朝顧夕顏低聲地喉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怎麼還這麼不懂事?你別以為那個丁執事是真心幫你,你想想,我走了,你有什麼好處?」
顧夕顏不為所動,聲音冰冷地說:「自少不會拂了我的意思!」
端娘一聽,像泄了氣的皮球,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顧夕顏先下手為強,順着端娘的話中的意思悵然地說:「我也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想去看看,你伏伺我這麼多年了,不幫着我,還處處攔着我,你讓我怎麼想?你又讓我怎麼相信你?」
端娘聽了,像看怪物似的望着顧夕顏。
顧夕顏心中一顫,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出了問題,但她心裡實在是太急着了解事件的真相了,已經顧不得這些。她堅持道:「帶我去鶴鳴殿。」
端娘只得點:「好,不過要等再晚些。」
顧夕顏不知道她顧忌些什麼,但她初來乍到,多取年長人的經驗總是不會錯得太離譜,當下也同意了晚些再去。
端娘見狀,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晚餐很精緻,有點日本菜的架式。白色骨瓷小碟小碗,兩條煎得金黃的黃花魚,四顆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碗潔白如玉的白粥,放在小小的扇形紅漆托盤裡,讓人食指大動。顧夕顏在那小姑娘的伏伺下吃了一小碗白粥,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顧夕顏心裡惦記着去鶴鳴殿,焦急的神色就浮在了臉上。
一直在旁邊伏伺她的小姑娘就低聲地問她:「姑娘,要不要我陪您去!」
實際上顧夕顏心裡一直在打鼓,聽小姑娘這麼一說,也覺得人多勢眾,萬一有事好應付,點了點頭。
小姑娘就隔屋子的珠簾吩囑外頭的人:「今晚我在姑娘屋裡伺候,墨菊你值上半夜,杏紅值下半夜,天亮的時候踏浪來替我。」
顧夕顏在心裡思忖了一會,心想,這個可能就是叫橫月的了。
外面傳來幾個小姑娘清脆的應聲。
顧夕顏試着叫了一聲「橫月」。
那姑娘果然回過頭來問:「二姑娘有什麼吩囑!」
顧夕顏只得露出一副猶豫的樣子。
橫月見了就誤會了顧夕顏,忙上前解釋道:「姑娘別看那墨菊年紀小,人可機靈了,我們出去,讓她值班,有什麼也有個能辦事的人。」
顧夕顏沒想到橫月考慮的這麼周到,先見她年紀小,到有點輕視了她。聽橫月這麼一說,就給了橫月一個鼓勵的微笑:「你辦事,我放心。我只是有點擔心等會到了鶴鳴殿……」
這具身體裡畢竟裝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說出來的話,辦出來的事自然比那不諳世事的小夕顏高明許多,說實話,橫月伏伺那個顧夕顏有四、五年的時間,每不是因為主子闖了禍要她背黑鍋就是辦事不滿意被主子罵,哪個時候聽到過這樣貼心的讚揚話,她心中一暖,眼角溢出一顆淚來,低着頭喃喃道:「二姑娘,您放心,有什麼事有我呢……」
顧夕顏只是把這當成是客套話,那邊的橫月卻想:橫豎是一條命,萬一姑娘有什麼事,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這墨鍋自己背了就是了,說不定主子念着這場功德,還能照顧照顧留在舒州的寡母呢。
過了一會,端娘進來了。她臉色凝重,提着一盞白色的氣死燈籠,吩囑橫月:「你給二姑娘披件深色的披風,外面風大。」
橫月進屏風後面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風出來,又去接端娘手中的燈籠。
端娘詫異揚了揚眉。
橫月笑着解釋道:「我也跟着去,有什麼事,也好有個幫手!」說完,目光深沉地望了端娘一眼。
墨菊和杏紅是新選的,橫月和踏浪是端娘親手教出來的,一個有急智,一個忠心,橫月的這一眼,端娘立刻明白過來,她是想着萬一出事就背了這黑鍋啊!
端娘心中一酸,橫月這是用命在幫自己渡過這一劫!
顧夕顏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怎麼會不清楚她的性格呢。如果表現的若無其事,她也就沒什麼,如果這時她要是表現出對橫月的關心,顧夕顏就會更加不聽勸告,隨着性子和她亂來,甚至是你說東她就偏要去西……在這節骨眼上,端娘什麼也不敢流露出來,冷冷地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出了門,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借着月光,顧夕顏發現自己原來住在一片樹林中,門外是一條樹影斑駁、人聲寂靜的青石通道。
橫月提着燈,顧夕顏強作鎮定地跟着端娘走在通道上,每隔一段路,顧夕顏就會看見一座獨門小院,在月光下如一個個巨大的黑影,好像潛伏在暗處的怪獸,讓顧夕顏心生餘悸。
她默默地記着路。
當她們走過第十三座院落的時候,林中的樹變成了香樟,那特殊的香味不時地刺激着顧夕顏的神經,又走了幾分鐘的時候,香樟林中就出現了一座非常高大的宮殿式建築,待走近了,顧夕顏借着月光看見那宮殿的正門屋檐下一塊黑漆匾上提着「鶴鳴殿」三個漆金大字。
顧夕顏心中一悚。
鶴鳴殿三個字,是漢字,簡體,隸書。
第六章
重新開始
站在鶴鳴殿的門前,已沒有時間讓顧夕顏去多想什麼。
端娘接過橫月手的燈籠,對橫月道:「你在這裡守着,我和姑娘進去。」
橫月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地道:「姑姑放心,我省得!」
端娘點了點頭,這才輕輕地推開了鶴鳴殿的大門。
「吱呀」門軸聲傳得老遠,更顯得這夜晚的靜謐。
顧夕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裡。
端娘只是推開了一小道縫,她先閃了進去,顧夕顏也跟了進去。
鶴鳴殿中間的大殿寬敞空蕩,正中好像擺着神座。
顧夕顏讓端娘舉起燈籠來,端娘很是猶豫了一會,才勉強地舉了舉燈籠。
正中果然擺着一座面容猙獰的鍍金怒漢雕塑,只是他左手持鐧,右手持瓶,腳下踩着蓮花座,讓覺顧夕顏覺得形象很奇怪。
端娘卻表現得很恭敬,把手中的燈籠放在一邊,拉着顧夕顏在香案前的圓蒲上跪下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顧夕顏起身後又好奇地打量了兩邊的配殿,都是空空的,只是在窗子的對面放着高高的屏風。
端娘對顧夕顏說:「棲霞觀是受顯天大神保佑的……這鶴鳴殿裡陰氣重,拜一拜去去晦氣……」
鳴鶴殿的後面是四合院式的建築格局,天井窄窄短短的,臨天井的都是一間間小小的房子。端娘帶着顧夕顏向里走了幾個院落,都是同樣的格局。可能是這殿裡的天井比較窄小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顧夕顏來的時間不對,她總覺得這地方太於陰森了些,讓她有些不舒服。
好容易端娘停下了腳步,她帶着顧夕顏推開了東邊的一間小屋子。
屋子空蕩蕩的,只有兩條長凳上擱着一副棺木。
顧夕顏的心當場如漏跳了兩拍似的一緊,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端娘也好像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緊張,她握了握顧夕顏的手,好像在安慰顧夕顏似的。
顧夕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棺木旁邊,定定地望了端娘一眼,緊張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端娘,打開棺槨,讓我看看!」
端娘猶豫了一會,還是去推開了棺蓋。
沉悶的「隆隆」聲響徹在靜謐的房間裡,讓顧夕顏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顧夕顏閉了會着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朝棺材裡望去。
桔色的燈光中,一個面容秀麗的姑娘向在棺槨中,身上穿着一件吊帶,顧夕顏至今還記得,那是今天冬季寶姿拿出來打折的一件商品。
不錯!那就是我。
苦澀的味道瀰漫在顧夕顏的嘴間。
寬寬的額頭,細細的眉毛,高挺的鼻樑……這張顧夕顏從小看到大的臉,仿佛沉醒了般的安詳,靜靜地躺在那裡……
為什麼會這樣呢?顧夕顏,兩個顧夕顏……香樟林,兩個香樟林……這期間有什麼聯繫呢……難道真的如小說里寫的那樣或是電影裡演的那樣,這是聯繫兩個時空的紐帶……
顧夕顏越想越覺自己的猜測可行。
可為什麼又是一個失去了身體,一個失去了靈魂呢?
顧夕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端娘擋住了顧夕顏的手,關切地說:「姑娘,小心點,誰知道這上面有什麼東西……」
有什麼東西?自己寄居了二十幾年的身體,有東西也不會害怕。
顧夕顏輕撫上了棺槨中女子的臉。
冰冷冰冷的。
顧夕顏又回頭抓住了端娘的手。
溫熱溫熱的。
這一刻,顧夕顏才有了一絲的真實感。
自己真的變成一個寄居在別人身體裡的靈魂。
淚水毫無證兆地突然充斥了顧夕顏的眼,她如受傷幼獸般的聲音帶着一種特別有的甜糯味道細細地迴蕩在這間屋子裡……
端娘聽得一陣心寒。
姑娘為什麼這麼傷心地哭這個死者呢?
她疑惑地在顧顧夕顏身上掃來掃去。
一陣風吹來,氣死燈籠里蠟燭燈光忽長忽短,看在端娘的眼中,詭異萬分。她緊緊地拉住顧夕顏的胳膊,語氣緊張地說:「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屍體放的時候久了,會腐敗,埋在地下,會被不知名的小蟲子吞噬……想到這裡顧夕顏都止不信地惡寒起來……還是燒了吧,乾乾淨淨的……顧夕顏站在自己的屍體前冷靜地吩囑端娘:「把這具屍體燒了,然後把找個精美的盒子把它裝起來。我們回盛京的時候帶着她一起回去……」
搖曳的燭光照在顧夕顏鎮定的臉上,欲明又暗。
「不,不,不,」端娘驚恐地說,「那是要遇報應的。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沉默半晌,顧夕顏斟詞酌句地說道:「端娘,那天我在香樟林里迷了路,遇到了這位姑娘,是她一直陪着我。後來我,嗯,她突然心角疼……交待我要安排好她的身後事……我也是受人所託……您就照我說的去做吧,那個丁執事辦事,我的確不放心。」
端娘的臉陰晴不定,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顧夕顏現在自己的情緒都不穩定,自然也不想去照顧端娘的情緒,只是希望她快點答應自己把這事辦好。她見端娘沒有說話,就又追問了一句,端娘神色有點恍惚地應了一聲。
她們重新將棺槨蓋好,走出了鳴鶴殿,橫月正緊張地等在外面,看見她們出現,鬆了一大口氣,忙接過端娘手中的燈籠急急在前面帶路。
回自己住的院子時,顧夕顏留了一個心眼,朝路邊的小院落打量了幾眼,那些院落的門楣上都有小小的燙金小匾,只是有的看得清楚,有的看不清楚,依稀認出了幾個什麼「春和媚」、「秋景颯」、「九曲環」之類的名字,在自己院子前,顧夕顏讓橫月挑燈看了看,門楣上寫的是「七里香」,漢字,簡體,楷書。
端娘順着顧夕顏的目光望去,說:「七里香是小了點,但費用便宜,姑娘就委屈點吧!」
顧夕顏想起了小顧夕顏的抱怨,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橫月剛叩了一下門,門立刻就開了,好像門後的人一直在待着人叩門似的,到是把端娘嚇了一跳,她低聲呵斥道:「怎麼做事這麼慌張!」
應門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聽到端娘的呵斥,忙慌張地應答:「是,下次不敢了。」
顧夕顏看她眉清目秀,滿臉稚氣,最多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又想起走前橫月的吩囑,微笑着對小姑娘說:「墨菊,辛苦了!」
小姑娘墨菊被顧夕顏的話嚇了一跳,怔在了那裡,顧夕顏一行人都走到了院子中間,墨菊才回過神來,回了一句「不,不辛苦」。
顧夕顏聽到回目朝她一笑。笑容親切甜美,如春日般暖人心房。
墨菊心中一熱,只覺得今天的姑娘比平日裡要可愛了千百倍。